龙门小说网 > 浮云半书(全集) > 第12章 三豕涉河

第12章 三豕涉河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龙门小说网 www.txtlm.com,最快更新浮云半书(全集)最新章节!

    一

    叶铿然实在搞不懂,别人的亲友团人才济济,为什么他的亲友团会是三头猪?这句话绝没有侮辱的意思,叶校尉为人正直不苟言笑,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虽然外表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但千里迢迢跑到陇右战场来的亲友团真的是如假包换的三、头、猪。

    沈缁衣,沈风轻,沈夜舒——复州竟陵郡的富商沈容尧的三个儿子,他从小就认识的邻居——知道他们的秘密,是在叶铿然十二岁那年。

    沈家三位公子自小就很聪明,比如和叶家兄弟打完架弄得浑身泥巴,三兄弟异口同声说是扶街边摔倒的老爷爷时被当成坏人打了,助人为乐不怕苦不怕累,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把沈富商感动得赏了他们一人一个清脆响亮的大巴掌。

    打架笨拙,演技又不好,沈家三兄弟从小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古灵精怪的叶家老二仗着智商和体力上的双重优势,经常变着法子欺负他们,倒是冷漠的叶家老大从不恃强凌弱。所以三兄弟从小就亲近叶铿然。

    于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们经常能听到亲热的喊声:“坚然哥哥!”或者“铁然哥哥!”以及“枪然哥哥!”——坚然哥哥是沈家老大喊的,他最机灵,知道遇到不认识的字时读半边;铁然哥哥是老二喊的,他平时懒惰,虽然也知道不认识的字读半边,但他读的是左半边;枪然哥哥是老三喊的,他年纪最小读的书却最多,老师教过“铿锵”这个词,但因为笔画太多太复杂所以他弄不清那个是铿,哪个是锵。

    出现这种混乱情况的根源是没有人做诵读示范,一直以来,叶家老爷子都是直接叫“老大”,叶家弟弟则直接叫“哥哥”,所以沈家三兄弟并不知道叶铿然这三个字怎么读。

    被沈家兄弟乱叫一通之后,脾气与涵养都不错的叶铿然的额头青筋跳了几下。

    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终于知道了“铿然”的正确读法,沈家三兄弟感叹许久:原来是“坑然哥哥”,哎呀,叶家哥哥原来是个大坑……坑坑更健康,喜欢听故事的三兄弟都表示深深的欣慰。

    即便被聪明好学读书多的沈家三兄弟这样折腾,叶铿然也对他们还算有耐心。要说叶铿然这个人孤傲不近人情,其实也算不上,他只是话少——像是鹰天生没有麻雀那么叽叽喳喳。

    和附近其他同龄的小朋友一样,沈家兄弟喜欢跟在叶铿然身后玩。直到有一次,三兄弟跟着叶铿然过河时,小桥年久失修,叶铿然牵着弟弟已经走到对岸了,他们在桥上嬉笑打闹,结果“噗通”一声纷纷掉进了水里。

    春天的河水湍急,顷刻时间就会将人冲到河流下游,叶铿然脸色一变,立刻跳下河去救人,他的水性很好,救几个小伙伴原本不成问题,但是当他猛地扎到水下时,突然看到了他终生也不会忘记的景象——

    水里拼命挣扎的小伙伴身体还是人,但头上长出了猪耳朵,手脚变成了蹄子!等他潜到他们身边抓住他们时,那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三头猪了。

    也许是惊愕过度,叶铿然的腿在这个时候突然抽筋了,从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再朝岸上游,加上被三头猪压在身上的重量,他自己也朝水底沉去。春水冰冷刺骨,岸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摆,叶铿然在呛水中朦胧听到岸上有人喊:“哥哥!”

    河边唯一的人是不识水性的叶家弟弟,八岁,平常毒舌傲娇属性,而且并不清楚河里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三头猪压住了。机灵的叶悠然迅速用岸边的芦苇绑住自己,想要去救哥哥。这个办法是相当的厉害……才怪!芦苇很快就断了,叶悠然也掉进了水里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儿混乱,被救的三头猪在水里扑腾够了,才发现它们胖得浮力够大根本就不会沉,于是反过来开始救人,而这个时候被它们压着的叶铿然已经喝了很多水了。感觉到自己被托着往岸边游,模模糊糊看到弟弟也被一头猪往岸上拱的时候,精疲力竭的叶铿然心下一松,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

    原来……猪是会游泳的啊……

    这次的事件在叶家弟弟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从此小叶子不肯吃猪肉,坚持说有头猪救过他。八岁的叶悠然缠着哥哥问:“有只粉嘟嘟的猪救了我耶,哥哥!”叶铿然面无表情地说:“你看错了。”大人们也都当叶弟弟在说梦话。好在那时叶悠然年龄小,而且被哥哥多次说“你看错了”之后,久而久之,他也就终于相信那次是路过的大人救了他们。

    如果被叶悠然知道,那三个经常被他欺负的小伙伴是猪,难以想象沈家兄弟以后的日子有多悲惨。而且,叶悠然伶牙俐齿,他会将这件事很快传遍竟陵郡,到时只怕沈家人没法在城里住下去了。

    由于叶铿然的沉默与懂事,沈家在这件事上很是感激。

    沈老爷子让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请十二岁的叶铿然来吃,并深情地坦白了自己也是猪的事实……

    那天温柔如水的沈夫人在旁边不停给他加菜——沈夫人名叫连藕,人也长得白嫩如藕。沈老爷深情地说当时他第一眼看到夫人就觉得莫名的亲切感,毫不犹豫就娶了她。听到这话时,叶铿然默默地看了一眼沈夫人,白胖、呆萌、娇憨……确实和猪有点像,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亲切感,这话是没错的。

    是的,从始至终,叶铿然都清楚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他在水里亲眼看到了沈家三兄弟变成了三头猪,亲身感受过被猪蹄子搂着腰往岸上推的滋味。好在他沉默自持胜过许多大人,所以这个秘密许多年都没有其他人知道。

    时隔多年,在陇右军营里再次见到这三头猪时,叶铿然将这些往事都想了起来,然后他额头上的青筋终于……又跳了几下。

    二

    “一路过来真好玩!”

    “打完仗你就要成亲了,没有亲友团多寒碜啊!”

    “对啊,到时候我们陪你去长安!”

    沈家三兄弟欢乐地嚷嚷,寒冷的营帐里顿时有了生气。比起从前,三兄弟的体重与学识都见长,说话也比小时候得体多了——只听老大说:“听说女方是个很凶的母老虎,坑然哥哥你要挨揍了,我们一定会帮你!”

    叶铿然的未婚妻独孤琳琅,曾经女扮男装从军,一身黑色战甲一手箭法百步穿杨,笑得没心没肺,是陇右军中有名的二货,从来没有半点儿身为美人和皇亲国戚的自觉。由于大将军亲自做媒,她便回了长安家中,只等战事结束叶铿然去娶她。

    想到独孤琳琅,叶铿然的脸色难得的微微柔和。可是看到眼前的亲友团时,他还是有种整个人都不太好的感觉——你们这么冒冒失失跑来军营,就算是为了我的人生大事……可是,为什么爹和弟弟没来,却是你们这群邻居的小伙伴来了?

    “叶伯伯说,他最近在厨艺上又有新的体悟,正忙于实践,没有时间来管你,叶悠然要喂宠物穿山甲走不开,于是我们三个就助人为乐地来了!”

    听到这里,叶铿然不禁眼前一黑!自己的亲爹和亲弟弟,在对待自己的人生大事上,果然不能更靠谱。

    与叶铿然的冷淡相反,陇右三军统帅——将军大人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很热情,他开怀大笑:“我们在楚地见过的!”

    “对啊,大媒人,”老大高兴地回答:“我们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组合,叫——”说到这里,两个弟弟立刻异口同声地接话:“楚楚动人的传奇!”

    由于三兄弟长了毫无特色的路人脸,每次乐于助人都很难被记住,于是,来自楚地的他们努力地想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名字,叫“楚楚动人的传奇”,简称“楚动传奇”。

    将军很快和楚动传奇组合打成一片。当下陇右正在与吐蕃合谈,为了防备此前出现过的刺客事件,军中四处戒备森严。但将军还是带着沈家兄弟在军营里溜达了一圈,请他们吃香喷喷的羊肉面,喝殷红如玛瑙的葡萄酒,然后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营帐里,摆上牌桌,正好四人一桌牌。

    于是,营帐里不时传来兴高采烈的声音——

    “碰!”

    “万花顺。”

    “哈哈我胡了!”

    三只小猪宾至如归,打起牌来也毫不含糊。说起来,大唐的纸牌最早是树叶形状的“叶子格”,据说是一行禅师在贞观年间献给太宗皇帝的。“叶子”的繁体字恰好可以拆成“二十世李”,颇有预言意味。太宗皇帝一世明君,并不相信鬼神,于是新奇有趣“叶子格”纸牌不知不觉在皇宫里流行起来,后来被宫女太监们取名“娘娘和”。再后来,纸牌传到民间,被百姓称作“游祥和”。

    玩着“游祥和”的三只小猪将瞌睡都抛到脑后,将军大人本来就是吃喝玩乐的高手,以一打三,不亦乐乎。

    牌局进行正酣,老大吃多了羊肉面拉肚子,要出去找茅厕。十七岁的老大沈缁衣是个路痴,白天走出十步都会迷路,更何况四周黑乎乎的。他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找不着北了。

    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上去至少有三五十人,不太像是士兵,没有那么训练有素,但也不像是平民。

    好奇的老大伫足聆听了一会儿,只听队伍中有人低声说了句:“城门在那边。”尾音微微发颤,显出了几分惊惶。

    这些人深夜出城去做什么?老大有点纠结要不要嚷一嗓子,但一来他闹肚子实在忍不住了,二是找厕所迷路也挺丢人的一件事,他也不好意思声张,于是就任由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老大运气不错地终于找到了茅厕,解决了燃眉之急。等他一身轻松地出来,摸回到营帐,只见两个弟弟无聊地在打瞌睡,桌子上牌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

    “将军呢?”老大左右环顾,不见将军的踪影,心里突然有点不安的感觉。

    “刚才有个将领来禀报了句什么,他立刻披上衣服就出去了,像是出了大事。”老二也是不明所以。

    老三睡眼惺忪:“看他的脸色挺吓人的。”

    三兄弟都有点没心没肺,不管出了什么军国大事,现在打牌三缺一都是最让人烦恼的大事。等了许久不见将军回来,他们便自己滚去睡。

    三

    浓墨的春夜,星子不知何时隐去了。

    将军快步走进议事的密室,早已等候多时的将领们都站了起来。

    刚才,一份八百里加急快报从长安传到了陇右。

    朝廷突然下了圣旨,从陇右调兵五万到关内、山南各地增援。陇右是边境军事重地,北连河西,南通剑南,东接关中,历朝历代都会驻重兵防守。如今圣旨上却只说陇右兵精马强,又与吐蕃议和成功,不需要那么多兵力。

    “这份圣旨,”将军慵懒而明亮的目光扫过座下,“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突然下旨抽走五万兵力,不是让鄯州成一座孤城吗?”副将脸色凝重。

    “说得好听是借兵,说得直接点就是夺兵权!”有性急的将领脱口而出,“将军绝不能答应!”

    “而今正是多事之秋,鬿誉之祸已经传到了关中与河西,陇右的防守只能增强不能削弱啊!”

    鬿誉之祸,如同瘟疫一般来势汹汹,迅速地传遍大唐九州十五道——鬿誉是一种外表酷似凤凰的神鸟,能引发人内心的仇恨,让人迷失心智。之前将军就被鬿誉控制心神,差点杀了吐蕃使臣一行。而今不断有密报传来,河西、关中、巴蜀都有鬿誉现身。几城手握重兵的将领性情大变,各地军中人心不稳。天下风雨飘摇,江山危殆如同巨浪中的一叶浮舟。

    “我们戍守这陇右边关这么多年,不管别处如何,只要守住脚下这片土地,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只要将军一句话,我们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决不皱一下眉头!”

    “但听将军调遣!”

    将军在陇右六年,所得的人心,甚至远超出天子的想像。密室里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他们站在一起,就是万千人马铜墙铁壁。

    烛光中,将军的脸孔明暗难辨,只有一抹笑意始终挂在唇角:“这道圣旨,”他把玩着手边明黄色的卷轴:“我的确不打算接。”

    烛火猝然一晃。

    将军漫不经心地将圣旨扔到一边。他气色并不大好,但似笑非笑的眼眸,如同水雾中的星辰,让略显疲倦的面孔也有了难言的光华与气势:“我与吐蕃议和,朝廷只怕是忧大于喜,呵,如今西南边境稳固,陇右这个地方——确实有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

    轰隆——!一道惊雷划过漆黑的夜幕。

    四

    天蒙蒙亮时,三只勤劳的小猪早早起了床。

    将军一夜未归,淅沥的雨声让人莫名烦躁。而现在雨仍然下个不停,没办法出门。老二老三不知道从哪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副棋,开始玩棋。

    屋子里虽然温暖,窗外风雨却给人飘摇不安的错觉。这时,一阵雨点飘打进来。

    “我去关窗户——”老大急着去关窗户,不小心碰翻了桌角的棋盒,黑色的棋子顿时撒了一地。老三嚷嚷:“大哥,瞧你笨手笨脚的!”

    他咕哝着去捡棋子,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咦?这棋子上怎么有字?”

    棋子背后刻着两个不起眼的小字,若非正好对着光线,也看不见。老三好奇地迎着窗口的光读出来:“……樊骁?”

    似乎是个人名?黑色的棋子冰凉,就像小小的无情的骨灰盒,使得那一个名字,莫名的有点沉重压抑。

    这是怎么回事?棋子上怎么会有名字?围过来的三兄弟都怔了。

    老二迟疑着将地上另一颗棋子捡起来,对着光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上面写着:陆任嘉。

    再看,每颗棋子里都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没有一个是他们认识的。

    这些都是什么人?就在他们越来越疑惑时,只听老大突然大喊了一声:“你们看这个!”

    清晨的微光中,一颗黑色棋子上刻的名字让他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惊愕——

    独孤琳琅。

    就算他们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深藏在棋子里的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棋子像石头一样硌在他们心上,危险的直觉如冷风缠绕着全身。

    营帐外,几个冒雨赶去晨练的士兵恰好结伴路过,只听其中一个打着哈欠说:“樊骁的家里又来家书了。”

    “先给他收着吧,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了。”另一个士兵说。

    樊骁?

    是在棋子里看到过的名字!老大心头一悸,立刻竖起耳朵,只听另一个士兵说:“被俘虏了那么久了,多亏了将军这次力主与吐蕃议和,才有希望回来。”

    “是啊,希望这最后一批俘虏回来,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才好!”

    趴在窗前的三兄弟面面相觑,他们有限的智商终于可以把事情前后联系起来了,那些人——是俘虏?

    他们的准嫂嫂,铿然哥哥的未婚妻独孤琳琅,也在这批俘虏当中!

    雨越下越大,雨幕如同浓稠而巨大的迷雾,笼罩了天地。

    “坑然哥哥!”受了惊吓的沈家兄弟冲进叶铿然的营帐,老大头脑一热,急得眼泪都快出来,“嫂嫂被吐蕃人俘虏了!”

    叶铿然刚将衣服穿好,正要去晨练,一下子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独孤琳琅啊!”老大焦急把他拉到一旁,把昨夜见到的奇怪的动静,以及在将军营帐里看到的棋子里的名字都告诉叶铿然……对方原本只是听着,到独孤琳琅的名字出现时,他的脸色终于刷地苍白!

    “你说……琳琅的名字,和樊骁、陆任嘉他们在一起?”叶铿然颤声问。

    他回到陇右时,军中没有了琳琅的影子。将军笑眯眯说她已经回到长安家中,只待战事结束他去迎娶她。原来,这一切——

    都不过是场欺骗,或者,是那个人手中的一场棋局!

    五

    天已亮透,雨下得更大。

    叶铿然赶到营帐时,发现将军端坐帐中正在和自己下棋——他的左手,在与右手对弈。

    棋盘上两军厮杀正激烈,只见那人随意地将几枚黑子提起,毫不可惜地将死棋扔到棋盒里。清脆的棋子相撞的声音听来却惊心动魄。

    “这些棋子,都是弃子?”叶铿然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将军的棋盒被动过了,想必他也早已经发觉。

    但将军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棋坪前,连头也没有抬:“下棋,自然有弃子。大局一场,弃子争先,是兵家要领。”

    “我不问兵家之道,”叶铿然握紧拳,努力克制着自己,“只想问你一句,琳琅到底在哪里?”

    “回长安了。”将军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告诉过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叶铿然一字一字问,“她被吐蕃人俘虏了。你,一直在骗我。”

    将军的手只微微一顿,便毫不犹豫将更多的死棋从盘面上拈去:“告诉你真相又如何?除了让你方寸大乱、孤身奔赴敌营去救人,或者做出更笨的事之外,还有别的作用吗?”

    他懒洋洋地撑着头,姿势显得傲慢而不耐烦,“如今我们和吐蕃人交换俘虏,马上就是最后一批,她就在其中。”

    “你还在骗我。”叶铿然的眼里突然涌起浓浓的失望,像是干涸的大地上被烈日最后烘干的水蒸腾起浓浓白气,“昨夜城中异动,吐蕃使臣一行已经趁夜偷偷出城,合谈破裂了!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昨夜沈家老大听到的脚步声,深夜出城的队伍,正是吐蕃使臣一行!叶铿然清晨已经去过驿馆了,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你既然知道了,那就接受这个事实。”将军淡淡地说。

    叶铿然仿佛从来不认识对方一样,眼中的惊诧与失望尽数化为黯淡闪动的东西。终于,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只有她的事情,我无法妥协,无法权衡,无法周旋。

    “她,就是我的底线。”

    等叶铿然转身离开,营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一夜未睡的将军叹了口气,慢慢地放松按着腰间的右手,指缝中几缕鲜血渗了出来——刚才他以手肘撑住棋坪,不是不耐烦,而是没力气。

    突然,只听“叮咚”一声,几枚棋子掉落到棋盒里,与此同时发出的,是一声钝响,将军的人猝然朝前扑倒,头磕在棋坪边沿。

    黄昏时分,沈家老大过来想找将军打牌时,才发现那人姿势奇怪地趴在棋坪上。

    “你怎么了?”老大顿时忘了自己本来的来意,狐疑地问。

    将军迟缓而吃力地抬起头来,额头上还沾着磕到棋坪时碰破头的血丝。老大吓得退后了几步,他第一次看到对方这么狼狈。总觉眼前的修罗战神是那种天崩地裂也会高高在上负手谈笑的人,是那种乱刀砍上一百下也照样喝酒聊天的人。

    将军的声音低得很不正常:“……不要惊动其他人。”

    “啊?”沈家老大连忙跑过来,这才发现他腰间的血迹濡湿了白衣,“好多血……你,你,你……”他一连说了三个你,终于把话说完:“你不会是来葵水了吧?!”

    沈家老大立刻体现出他超凡脱俗的智商了:“你真的是女扮男装来从军的花木兰?和我嫂嫂一样?你不会是喜欢上坑然哥哥,才会瞒住我嫂嫂做了俘虏的消息吧!”

    裴将军只来得及白他一眼,就再次失去了知觉。

    推了推对方,终于发现对方毫无反应之后,沈家老大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他吓得拼命大叫,随即又将喊声拼命捂在指缝间:“听说女孩子来葵水会痛得晕过去,原来是真的!唔唔唔救命啊——”

    六

    沈家老大用尽全力把将军拖到床上,虽然吓得发抖却不敢惊动其他人,那个人的命令,有种可怕的压迫感,让他不敢乱来。

    然后,老大就欲哭无泪地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那分明不是女人嘛……是他想太多了!刚才对方到底是伤口开裂失血昏过去的,还是被他气昏过去的?

    苦恼的老大挠着头,下一瞬间又意识到,自己不仅说了蠢话,也许还做了蠢事?

    虽然想不明白事情的始末,但是就在刚才看到将军趴在棋坪上站不起来的瞬间,他迟钝的内心突然有点钝痛——总有些情形莫名就让人觉得难过,就像长亭外古道边的离别,就像残阳下的山河与宫阙,就像荒草丛生的古战场上……长剑染血,英雄末路。

    自己无意中撞破了棋子里的秘密,是不是给将军很大的困扰?

    不一会儿,血迹很快渗透了包扎的布条。老大急得团团转又无计可施,这时天色渐渐黑了,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楚地带了止血的药,以备路上跌打损伤的不时之需,往身上一摸,不在!

    似乎……是丢在叶铿然那边了。

    老大也顾不得别的了,急忙转身去找药。

    烛影晃动,老大刚刚离开关上门,一道人影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床边。

    纤细的人影掏出一个小瓶,将什么东西倒进自己嘴里,随后俯身下去,对准将军冰冷的唇,将那温热的东西渡入对方的口中。

    “咳咳……”将军咳嗽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孔,微微皱眉,“你给我喝了什么?”

    “放心,不是鬿誉的血,”对方的眸子冷如冰雪,“是珛毓紫珠草汁,能暂时压制你的伤势。”

    “乞力姑娘,我和你不熟——可你刚才夺走了我的初吻!”将军稍微有了点力气,就虚弱地抗议。

    “无论失去什么,都比失去生命要来得好,不是么?”少女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挑衅地扬起眉梢。

    ——站在将军面前的,正是吐蕃的影子战神,曾在唐军中潜伏过三年的乞力北雁。

    双方最早的合谈,便是由她促成的。

    “那我似乎不说个‘谢’字,就显得太小气了?”将军一副被恶霸欺凌了的模样。

    “不必客气,我今日还有一份更大的礼送给你。”北雁俯下身来,她的声音轻柔,如同邻家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将军高义,于我有不杀之恩。不仅我铭感于心,吐蕃举国上下都愿意与将军缔结百年盟约。国主时常俯胸感叹,有将军在一日,边境自然能宁定一日,我吐蕃上下也可心安。可惜大唐像将军这样的人太少了。”

    “你们暗中撤走使臣,单方中止和谈,恭维我几句,就准备过关了?”将军脸上戏谑的神情褪去了,只余淡淡的笑容。

    “我们之所以撤走使臣,暂停合谈,便是因为我们得到消息,陛下要夺将军的兵权。我们的盟约与信义不对大唐,只对将军一人。”

    一朵烛花爆开,弦外之音拨动在人心上,寂静中惊心动魄。

    “王气无定数,有德者居之。大唐如今不比开元初年,自从张宰相过世,朝中多奸臣小人;大唐陛下沉迷声色,朝堂虽未改,天下风云早已变了……将军手握重兵,如今也多受掣肘朝不保夕——如今大唐陛下再起猜疑杀戮,你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北雁的声音突然一顿,莫名带了些说不明的东西,眼里闪动着独属于少女的星,“况且,你身上有伤,只有凤血能救你的性命。我决不愿看着你死。

    “对有些人来说,你是利剑,是武器,是守护边关城池的最强之盾,是无坚不摧的战神;但对另一些人来说,你能活着,便是最重要的事。”

    烛火映照着少女的脸,如同冰雪雕成一样,精致剔透而决绝,又仿佛随时会融化成水——只要某一个人的目光能停驻在那里,她的眸子就可以溪流潺潺清澈,开出最美的灼灼桃花。

    “唉……”裴将军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仿佛又回到了寻常那个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也想早点打完仗,回故乡去见我青梅竹马的姑娘。”

    北雁似乎为他的最后几个字而微微一颤,但她脊背始终挺直如枪,就像所有真正的军人那样。半晌,她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我明白。”

    “你不明白。”裴将军粲然一笑,“我不做任何人手中的剑,我只为自己挥剑。”

    他的神情与寻常大不相同,眉宇间张扬着睥睨天下的傲气,令人不由自主心生陌生的畏惧。

    北雁深深地凝视着他,轻而肯定地说:“我今夜来送的大礼,便是这一句话——将军来日若起兵,我吐蕃必然举国襄助!”

    风雪吹乱了烛火,“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叶铿然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

    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叶校尉。”北雁看到他,只淡然招呼,也不见得有多吃惊,她曾经潜伏在唐军中三年,与叶铿然也算是旧识,“你可知道,将军被大唐陛下的陨铁剑所伤,只有凤血能救他的性命?呵呵,而今,凤凰在我吐蕃王手中。”

    叶铿然浑身一震。

    “为何露出这种表情?”北雁细长清秀的眉头一挑,“那只凤凰,你该认识的——她就是独孤琳琅。”

    “你说……什么?”叶铿然的目光里风起云涌。

    “看来叶校尉不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呢,将军把你保护得很好。”北雁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将军的脸,再停留在叶铿然身上,身为真龙而不自觉,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不自知,或许也是一种幸运。因为所有的力量都有局限,而身为普通人的快乐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寻回。

    叶铿然是如此。

    独孤琳琅也是如此。

    “独孤世家是大唐皇亲,几百年来煊赫非常,出过周、隋、唐三朝三位皇后,这可不是偶然的。凤凰是五德之鸟,见则天下安宁。历代帝王都以拥有光华璀璨的凤凰为荣。

    “当年独孤琳琅来从军,就是因为你们皇帝陛下有心要纳她入宫,她才在家人的默许下女扮男装,来到军营的。也只有裴将军这么率性而为的人,才会对这样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独孤琳琅原本应该像家族的前三位皇后一样,成为天子的女人,盛世的图腾,但她不愿意。

    “爱情由不得她愿不愿意,凤凰所选择的人,也是天下所选择的人。”北雁的声音轻柔含笑,却如同无声处的一道惊雷炸开在叶铿然的耳边!

    “在某种意义上说——并不是天子选择了她们,而是她们选择了天子。”

    “你说的话……我凭什么相信?”叶铿然僵立在原地,声音微微颤抖。

    “信不信当然由你。哦,还有件事,我想也应该告诉你,”北雁轻笑,“你听说过‘叶子格’吗?贞观年间的一行禅师创造这副牌,并不是用作游戏,而是用作占卜的——‘叶子’的繁体字恰好可以拆成‘二十世李’,太宗皇帝李世民虽然表面上一笑了之,却对此事暗中探访,临终时,他留下密诏——楚地有真龙,竟陵郡的叶家若是安分守己,就任其子孙繁衍;若是有异动,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当时,你要和独孤琳琅成亲的消息传到家中,你爹吓坏了吧?你要娶象征天下的凤凰,你说,这是安分守己的姿态么?

    “就算我们把独孤琳琅还给你,她也绝不可能属于你。你要想和独孤琳琅在一起,只怕——”

    “不要欺负叶校尉。”将军淡淡打断她的话,“这件事,我会考虑。”

    北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一向会做出最好的选择。”说完这句话,她便跃到窗外的黑暗里,消失在风雨中。

    叶铿然怔怔站在将军面前,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许多事。

    ——将军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早点找到独孤琳琅。只有凤血,才能救他的命。

    ——将军会被天子暗杀,不仅因为他是张九龄的学生,更是因为他在帮自己!他身后是三军兵马,是铜墙铁壁的人心,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威慑。

    叶铿然沉默许久,开口时声音嘶哑哽咽:“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媒人。媒人当然要负责啦。”

    “……”

    “我这个人做事从来不靠谱,只顺着自己的心意而已。”将军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中多了几分暖意,“况且,我记得有一次你冲进我的营帐来,说‘男儿热血,不能保护家园,就在将军面前流干而已’,啧啧,那时你一枪扎到自己肩头,有一滴血溅到我脸上了。”

    裴将军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那滴血,很热。”

    风急雨骤,将军慵懒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叶铿然的脸上:“我似乎难以容忍,世间男儿热血慢慢冷掉啊。”

    烛光滚烫,叶铿然闭上眼睛,像是要阻止什么东西流出。

    “我既然敢去楚地,就会帮你们到最后。如今情形虽然凶险,却还有一丝希望。”将军的声音再随意不过,却比所有的承诺更有力。

    绝望的雨夜听到这样笃定的话,确实如同溺水的人看到岸一般。

    无论什么时候,将军都有这种力量,让人在绝境里看到光,让人在风雪中看到火,让人舍生忘死地追随,将一切托付。

    “你当真……”叶铿然艰涩地说出后面几个字,“要谋反?”

    “有何不可?”将军在黑暗中轻笑了一下。

    那所有疯狂如海浪潮水的杀意,那所有浓稠如无底沼泽的黑暗,那所有颠覆如沙漏的血色念头——他为何不能放纵自己随心而为,用自己手中的剑,保护那些他想要保护的人?

    七

    长安的加急文书再次传来,催陇右调兵前往各地。将军却岿然不动如山,朝廷催得越急,他似乎越气定神闲。有人看见,他在军营里自制一种由脚架和木板组成的玩意儿,木板中有槽,三横一竖呈“王”字形,横槽里有浮木,看上去十分精巧,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

    又过了几日,陇右的兵马丝毫未动,关南道、河东道、江南东道的兵马却开始调动!来自襄州、商州、河州的精兵无声无息地向陇右靠拢——

    那些守城的刺史和将领,原本就有不少是将军的故交,而今非常时期,旁人才看得出来,将军手中掌握的兵力与凝聚的人心!

    各地暗潮汹涌,如群星纷乱,而陇右天空的一轮月色,显得格外皎洁。

    将军一身白衣的身影,如同明月本身,带着清冽的威仪。

    “将军!”沈家老大高兴地在不远处挥手,“在这里,在这里!最近都找不到你,我们打牌总是三缺一。”

    “是啊,坑然哥哥好像不开心,我们也不敢找他玩。”

    三只小猪团团围住将军,他们在军营里待了一阵,英俊的包子脸比以前更圆了。可是最近军营里的气氛莫名的凝重,没人跟他们玩,他们无聊得很,终于今天听到将军找他们,他们立刻跑过来了。

    “要打仗了,”将军笑起来,眉间冷月立刻融化在黑暗里,褪成薄雾消失无踪,“我交个任务给你们。”

    “什么任务?”三兄弟异口同声地问。

    “带着一样东西,到城外去,”将军略一扬眉,眼底便是朝阳颜色:“顺便替叶校尉去迎娶新娘,如何?你们敢不敢接?”

    他将凶险之极的军国大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楚动传奇组合欢乐地拍手,一蹦三尺高:“没问题!”

    “你们先不要高兴。”将军将话说完,“有件事,你们一定要记住……”

    云层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越来越低的对话声。

    这晚,鄯州城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几个二货大半夜在护城河里游泳。虽然说陇右连日大雨,难得这晚有月亮,但锻炼身体也不带这么无聊的吧?

    夜色掩映中,鄯州城门悄然大开,将军率领兵马出城,大军朝东南方向进发。

    月下山川河流静谧,马蹄声急。

    如果有人在这晚跟踪打探军情,必然会大吃一惊——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城墙上时,鄯州城内兵马已空,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而这个时候,经过一夜急行的八万大军,两万先锋已经抵达渭州。

    渭州是渭水的发源地,渭水向东流经过关中直抵长安,连日大雨,春潮湍急,黄色浊浪翻滚如怒。从这里登高远望,可以俯瞰关内千里良田与百座城池。陇右之所以能成为历代军事要地,除了因为它是西南屏障、河西咽喉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陇右地势高,从陇右下攻关内与川蜀容易,下游想要仰攻陇右很难。

    ——若是起兵进军长安,渭州就是棋眼,得渭州者得活棋,可以四面通达将陇右的地利发挥到极致!

    将军在晨光中勒马而立,他的身前,是大河巨浪气势如虹;他的身后,是三军人心铜墙铁壁。

    “将军,我们还要再向南行进吗?”身边的副将问。

    “先等一等。”将军笑了笑,“还有兵马未到。”

    烟尘扬起,只听一阵雄浑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唐军将士们朝远方望去,竟是吐蕃人来了!

    领头的将领是王子偬哈赞,他爽朗大笑,身边的军师用汉语喊话:“将军,我们信守诺言,带大军前来与将军会师!”

    裴将军也纵声大笑:“王子带来了多少兵马?”

    “兵马四十万,任凭调遣。”偬哈赞恭敬行礼。

    “我陇右有精兵六万,加上如今从各州郡前来的兵力,八万有余。”将军高居马背之上,睥睨河山,“八万对四十万,虽然还有些悬殊,但,也可以一战了。”

    懂得汉话的军师把这句话传给偬哈赞听,偬哈赞愕然:“我们举国来襄助将军起事,攻取长安,是盟友不是敌人!”

    “连日阴雨不绝,渭水水位不断上涨,王子暗中派人查探堤坝状况,对我渭州如此关心,也是盟友所为?”将军似笑非笑,“若是此时能与我一面联手南下,一面破坏渭水堤坝,任由洪水泛滥,下游百座城池被毁,数万百姓在洪水中丧生,我大唐千里沃土成为一片人间炼狱,王子也乐见其成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深黑如潭的眼底掠过一丝可怕的杀机。

    “要成大事,总有些牺牲,”偬哈赞脸色大变,仍然努力保持镇定,“将军在与我往来的文书中,不也正是这么说的?”

    “你既有虚情,我自然有假意,我的文书不这么说,如何能稳住你?”将军近乎无赖地俯视对方,“自魏晋数百年以来,陇右久经战乱民生凋敝。从大唐高宗皇帝开始屯田休养生息,兴修水利,百姓才开始有安稳的生活,如今每到秋收时,稻谷满仓,百姓丰衣足食。”目光扫过黑压压的大军,“我戍守边关六年,陇右一城一池,一草一木一人命,从未轻易让与人。”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语调与笑意。可吐蕃王子浑身一震,竟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百战功成,威震戎狄。

    ——煊赫战功与深不见底的谋略,这绝不是那个人的全部!连偬哈赞也不得不承认,每当面对这个对手时,他的心湖就会不由自主地掀起涟漪,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力量,让人沸腾,让人畏惧,让人不由自主地战栗。

    晨光之中,将军一把抽出腰畔长剑,傲然提高声音:“将士们,今日强敌入侵,我们当如何?”

    “共赴国难,百死无悔!” 三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仿佛有无坚不摧的战意呼啸而至,又仿佛离离原上的野火燎原在每个人的胸口。举剑盟誓的士兵中有陇右的河源军、白水军、振威军,还有与陇右装束明显不同的剑南宁远军、河西建康军。

    此刻,他们都簇拥在一个人麾下,听从一个人的号令,仰视一个人的光华。

    直到这时,偬哈赞的脸色才终于变了。

    原来,这才是将军调动各地兵马的用意!集结各地将领谋反只是迷惑敌军的假象……而今他真正的目的,为了集结兵力,对付趁鬿誉之祸进攻中原的吐蕃大军!

    ——鬿誉生长于偏僻山野,之前离奇地大规模出现,正是因为偬哈赞处心积虑的布局:他在秘密营地孵养驯化鬿誉,以鬿誉撩拨人心的仇恨,企图倾覆中原!

    八

    渭水怒卷起滔天巨浪。

    唐军八万对敌四十万,并不是一场轻松的战役。裴将军身先士卒,策马扬剑亲率先锋攻击敌军左翼。唐军士气大振,一时间战鼓震天,狼烟四起。

    “将军,敌军阵形有变!”副将指着不远处。

    “不出所料!”将军眼底笑意寒光一闪,“速命轻骑朝西南进攻敌军腹地!”

    唐军以主力攻击吐蕃左侧,又以轻骑直冲腹地,这样的冲散战术,在兵力与敌人相当或者远多余敌人时,是很好的战术。但问题是,唐军的人数远远少于吐蕃。在原本不利的情况下将兵力再次分散,很容易被敌方利用,若是敌方迅速改变阵型以优势兵力形成围击,各个击破,很容易变成一盘散沙。

    偬哈赞显然也捕捉到了对手的战术中这一点致命的破绽!

    久经沙场的铁血战将,对战场上所有转瞬即逝的机会都像狼对猎物一样敏锐。几乎在唐军进攻腹地的同时,吐蕃军从互为犄角的品字阵形变为分割对手的井字阵形!

    这是偬哈赞一生中最后悔的一次决策。因为他很快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吐蕃军人数虽多,但是有个很大的弱点——对地形不熟悉。渭州地处西秦岭向北部高原过度的交接处,地貌十分复杂,山川河流错综。中部地势低,南北地势高,且多山丘树林,可供奇兵隐蔽设伏。

    就在唐军轻骑直冲腹地,双方激战之时,突然间吐蕃军队看到了惊悚的一幕——南面高地林木之间如同风雷齐动,黑压压的伏兵如潮水般从山上俯冲而至!

    那有多少人?没人数得清!但包括偬哈赞在内,所有吐蕃兵将都终于意识到……裴将军所说的兵力八万,根本是使诈,只为令他们掉以轻心!

    唐军只怕有二十万,或者——更多!

    军心一乱,吐蕃军顿时气势大减,偬哈赞挥舞帅旗冲杀在前,高声喝叱也拉不住一些兵士后退的脚步。尘土混着鲜血扬起,士兵们的脸孔因为厮杀而狰狞……大唐与吐蕃争战这么多年,收复失去的人心,比收复失去的土地更加艰难,多年鲜血累积的仇恨,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但,将军曾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

    如今,吐蕃国中并非所有人都赞成开战,除了以乞力北雁为首的主和派,还有中立派——这些人此刻也在四十万大军中,他们是迫于偬哈赞的威压不得不随军,或者……是表面追随实则观望,并不好说。

    至少,当唐军气势如虹攻来时,西面的六万军队与东南的四万军队选择了逃跑。

    “将军,我们到底有多少兵力!”副将看着潮水般的伏兵,也愕然回头,仰视将军。

    “八万啊。”将军笑眯眯地说,“我说实话却没有人信,真苦恼呵呵。”

    唐军的确只有八万,但伏兵从隐蔽处冲出来,出其不意,混乱中难以估计数量。

    加上将军之前大方坦荡说出自己的人数,实在有违常理——在兵力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这样暴露自己的底牌不合兵家之道。所以在看到伏兵时,偬哈赞下意识地便会以为自己被骗了!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将军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疑心生出的恐惧,比刀剑更可怕!

    “我说了实话,偬哈赞却没说实话。”将军打了个哈欠,“他号称的四十万兵力,其实凑满了也就三十六万左右。阵形西面与东南的将领呼合哩和僮悉盖力是出名的墙头草,刚才脚底抹油跑了,又少了十万人。现在偬哈赞麾下也就十六万人。”

    “十六万?”副将不解,“那还有十万人——?”

    “还有十万人,此刻应该已经到了鄯州城下。”将军勒马远眺,声音倏地一沉。

    九

    十万大军兵临鄯州城下。

    偬哈赞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将三十六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开往渭州与将军会盟,另一路同时攻打鄯州。

    若是渭州情况有变,渭水久攻不下,这一路进攻鄯州的意义便极为重要。

    陇右兵马数量远远不如吐蕃,渭州与鄯州两地兵力分散,鄯州城没有将军亲自坐镇,战斗力必然薄弱。只要能出其不意攻破鄯州城,大军必然会折返救援,到时吐蕃便可以两面夹击。

    偬哈赞的部署,可谓万无一失。

    不过,令吐蕃军绝对想不到的是,将军带走了全部大军,此刻的鄯州几乎已经是一座空城,城中只有兵力不过三千。

    守城的统帅,是叶铿然。

    叶铿然和这三千士兵能够依傍的,唯有鄯州城外的一条护城河。连日阴雨绵绵让河水上涨许多,但在十万大军面前,这不过两丈深的护城河实在不足为惧。

    攻城的号角吹响,吐蕃大军来势汹汹开始渡河。

    可是,胜券在握的吐蕃士兵很快发现,他们低估了这条护城河——本来风平浪静的护城河不知不觉波涛汹涌,就像暴风雨中的漩涡,让试图渡河攻城的敌军都落入了水中——可是天空分明晴朗万里无云!

    “到底是怎么回事?”主将勒马无法前进,气急败坏,“护城河能有多深?三丈已经是极限了,怎么会渡不过去?”

    “我也不明白……” 身边的将领脸色也很难看。所有渡河的木筏、沙石投进护城河中,就像水杯里的水倒进了深不见底的海,转眼间消失不见。

    副将盯着护城河许久,突然发现了什么,悚然颤声说:“将军你看!那护城河里的水——像是热水!”

    所有的吐蕃兵将都悚然愣住。

    兵法中记载过,上古神农氏曾说“金城十仞,汤池百步”,传说将一种热水灌注进护城河中,就能阻挡所有的攻城——这便是“固若金汤”的由来。但神农氏所说的这种热水到底是什么水?从没有人见过。

    此刻,护城河里有几个脑袋正浮浮沉沉。

    “哇哇!你这头笨猪,快把箭挡开!”

    “哥哥你好啰嗦!”

    “将军干嘛让我们做这么惊险的任务啊?简直是丧心病狂,”沈家老大把整句话说完,“——的确刺激过瘾啊!”

    几只小猪边游泳边还有闲情逸致聊天:“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隔壁有两个漂亮的小女孩,一个叫苏清歌,一个叫薛筱晚?”

    “我只记得长得胖乎乎的小包子。”

    “哈哈,还有隔壁家的叶悠然,长得就像女孩子似的!”

    “将军弄的这玩意儿还挺管用的哈,好啦好啦,水位够了,再游水就漫出来要淹城了!将军叮嘱过一定要注意水位不能过啊。”老大手里拿着之前将军制作的水平仪,一边游一边认真地测量水位。

    这三只呆萌的小猪,并不是猪,这句话并没有表扬他们的意思。

    《山海经·东山经》中记载了一种神兽,名叫合窳,人面猪身,见则天下大水。窳音同“雨”。

    合窳外表像猪,其实是一种能引来大水的猛兽,曾在黄帝与蚩尤大战时用“金汤”负责守城。因为龙是世间至高无上的雨神,所以合窳的家族从上古时代开始,包括在史书中被世人称为“叶公”的沈子高,千万年来一直追寻着龙的踪迹。

    沈缁衣,沈风轻,沈夜舒,三兄弟千里迢迢来到陇右战场,便是为了保护叶铿然而来。

    昨晚,将军把守城的计划和盘托出之后,三只小猪苦恼地说:“可我们很笨。”

    将军笑眯眯地用力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既然上天给了你翅膀,就一定要飞翔;即使上天给你的是一堆脂肪,也要带着脂肪去欢乐地闯荡啊少年!”

    将军不愧是将军,无论何时都能鼓动人。

    于是,三个少年就带着一身丰满的脂肪,燃烧出了战场上最可怕的奇迹,将鄯州变成了一座金汤城池。

    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力量。

    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做到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即使是被嘲笑的家伙,也有独特的天赋。笨又如何?世上有些事,不需要聪明,只需要勇气;不需要别人,只需要独一无二的你。

    日光刺眼,转眼已经到了正午。

    城下三军徘徊不前,连马蹄声也显得烦躁。鄯州城久攻不下,吐蕃非但不能以破城引回渭州的唐军,十万大军反而被一座空城牵制。

    如此一来,吐蕃兵力虽多,却如同陷入沼泽地中。

    吐蕃将领脸色阴沉地看着波浪汹涌的护城河,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不能再拖延了,偬哈赞王子下过军令,日落之前必须攻破鄯州城!左右听令,死士出列!”

    ——这是他最后和最可怕的筹码。

    身边的副将立刻应声,随即一挥手,数十个黑衣人从军队里迅速出列,形如鬼魅。

    表面看上去,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有威慑力的杀手锏——身手快,在马背上拼杀时是很有用的;但攻城这件事,护城河如同天堑,身手再快也没用——除非死士能快成一缕清风,飘到城墙头!

    沈家三兄弟没在意对方换了一拨人,还在悠哉游哉地游泳,可是守城的主将叶铿然放目远眺,脸色突然变了。

    这一刻,叶铿然看到了熟悉的脸——与他在军中相处过三年的兄弟樊骁。对方眼神木然,扬臂将一道飞梭打入城墙石缝中,随即以绳为桥朝城墙跃过来,以致根本不需要碰触到护城河的水,便借力飞向城头!

    唐军守城的将士们也愕然发现,这批攻城的死士,就是唐军最后来不及交换的那一批俘虏!

    “弓箭手准备!”叶铿然骤然提高声音,守城的士兵迅速拉满了弓。日光如雪,叶铿然按在城墙上的手背青筋突起,这些人不再是兄弟,他们都被鬿誉控制了心神,成为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工具……可那句“放箭”的命令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

    ……许多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是眼神。这其中,他终于看到了一张脸,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脸——

    独孤琳琅!

    被鬿誉控制的独孤琳琅在人群中,她面无表情拿着最擅长的弓,突然抬眸看了叶铿然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叶铿然心口痛楚如伤,心神恍惚间……三支箭矢破空而来,直袭他的要害!叶铿然横枪去挡,两支利箭应声而落,最后一支扎入了他的肩头,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叶校尉!”左右士兵大惊失色。

    “不碍事。弓箭手退下,改用石击——将死士打下城头,不到万不得已,避开要害攻击!”叶铿然咬紧牙关一把按住箭矢,指间用力,箭羽应声而断!此刻若是拔箭,伤口鲜血来不及止住,只怕他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倒下,所以,只能将露出的箭矢拔掉,任由带着倒刺的锋镝留在血肉中。

    与此同时,独孤琳琅已经率先轻如鬼魅落在城墙上,同时将手中锁链朝身后抛去——

    只要锁链被接住,便有更多的死士可以迅速登城。危急时刻,叶铿然一枪凌空刺去,将锁链牢牢缠住!

    独孤琳琅毫无犹豫地用力一拉——她的力气极大,曾经可以拉开叶铿然无法拉开的弓。气力相撞,叶铿然的嘴角顿时涌出鲜血,脚步也被拖得朝前滑动几步,脚下青砖几乎划出沟壑!

    “琳琅!”叶铿然大喝一声,突然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毫不迟疑地舍弃自己手中的长枪,顺势跃上前将独孤琳琅紧紧抱住!

    烽火硝烟弥漫,日光刺目如雪。

    叶铿然紧紧抱住独孤琳琅,吻住了她的唇。在这个轻而滚烫的吻中,独孤琳琅木然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一层水光渐渐浮现在她清透的眸子里:“叶……叶哥哥?”

    两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只听叶铿然突然沉声说:“当心!”他猛地一个旋转,与独孤琳琅交换了位置,而身后的死士一刀刺入他的后心,刀锋猝然透胸而出!

    身体失去力气,叶铿然重心不稳,两人一同跌下城墙!

    十

    水花溅起,叶铿然和独孤琳琅一起落尽滔滔浊浪中……

    与此同时,更多的死士从城头掉了下来——唐军用弓箭守城改为以大石击打。

    冰凉的河水呛入胸膛,叶铿然甚至感觉不到别的,只是冷……鲜血正顺着胸前致命的伤口和他的生命一起流失,四周的河水很快变成了红色。越来越黑的视线中,他看到独孤琳琅在水中拼命做着一个什么动作——

    她用尽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手腕塞到自己唇边。

    龙是水神,力量是“净化”;凤凰是火神,力量是“治愈”。

    不要……叶铿然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想要挣扎,却无力动弹。终于,一大颗泪落入水中,像一缕清风无声消失在宁静的午后。

    这一刻,他想起了将军说的那句话……所有的力量都有它的局限。

    龙可以净化黑暗,却不能消弭悲伤;凤可以治愈创伤,却不能治愈匆匆分离的时光。

    他预感到了什么,却不能阻止她,不能守护她。

    叶铿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天之后。

    三个围在床边的亲友团的眼睛红红的,老大惊喜地喊:“坑然哥哥,你终于醒了!”

    “琳琅呢?”叶铿然猛地坐起来,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三只小猪对视了一眼,谁也不肯说话。

    “她——到底怎么?”叶铿然提高声音,死死盯着三兄弟的脸,握紧的拳苍白如死。

    耳边轰鸣作响,叶铿然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她……死了?”

    “不不,不是!”三兄弟连忙否定,“坑然哥哥你别着急,她没有死!”

    “你看这个!”

    沈家老大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铺着稻草,里面有一只圆圆的蛋。看上去比鸡蛋稍微大一点儿,颜色就像黄金铸成的,纯粹而明亮。蛋壳上有两道牙印般细浅的红色痕迹,就像当日独孤琳琅将手腕咬破的伤痕。

    “这是——”叶铿然愕然抬眸。

    “我们三个那时就在河里,等我们游过去救你们的时候,亲眼看到……”三兄弟面面相觑,好像直到现在也没法相信他们在水里看到的情形,“我们看到她蜷缩起来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这个蛋!”

    凤凰怕水,遇水会保护自己。

    但这种奇怪的变身,用坚硬的壳将自己包裹起来,算什么?叶铿然的手指抚过蛋壳上那牙印般的红痕,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据说,孵凤凰蛋要一千年。他要再见她,莫非要等到一千年之后?

    “叶校尉!”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大步走了进来。叶铿然脱口而出:“樊骁!”

    是被吐蕃军俘虏的樊骁!既然他回来了,那其他的俘虏呢?

    樊骁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立刻说:“我们最后这批俘虏二十五人,都活着。当天我们攻打城墙时被守城的士兵打落墙头,掉进护城河里,清醒过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如曾经。

    叶铿然突然想起,那日也是雨声淅沥,将军的左手与右手对弈的情形——那一枚枚棋子在那人掌中,不是弃子,那一个个名字在那人心里,不曾忘记。

    叶铿然的喉头突然有些发紧,将军将鄯州城交给自己时,原来已经料到吐蕃攻城的最后杀手锏,就是那批死士……

    所以,他才在护城河中投入了龙涎。

    ——能让人摆脱鬿誉控制的,不是龙血,是龙涎。

    当初,将军带着叶铿然从陇右到楚地所行经的线路,从河州到商州,再至复州……一路上,他把鬿誉之祸可能爆发的消息,与龙涎一起,送给了十二城刺史。

    那段旅程,初初看上去不过是将军大人心血来潮,就像棋局上可有可无的闲子。一开始,叶铿然以为他无聊;后来,发觉他以退为进避开李林甫的锋芒,落子精妙;最后才骤然惊觉,他行棋之险,纵横天下的谋略与担当。

    风雨如晦的夜,正是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过去的,叶铿然心底的风雨,也是那时放晴的。

    “说自己从来没有恨过,就太虚伪了。但是,在恨意最盛的时候去做的事情,事后十之八九要后悔。”

    那日,一缕晨光落在将军脸上,显得漫不经心却光明坦荡,“即使不能原谅,至少也要做到再等一等。”

    那人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而且我太懒了,记性又不好,噩梦应该忘掉吧?忘掉了,才能相信人生还有美梦。”

    他只说浮生一梦,不说宠辱沉浮,也不曾提及自己扛在肩上的责任——

    只因真正的誓言,无需宣诸于口。

    一人一肩一天下。

    一城一池一盛世。

    无论在陇右,还是在整个中原大地,乱象若起,史书不过一笔带过,于百姓来说,却是无数个真实的日夜。

    也正是为了这无数个真实的日夜,他甘愿粉身碎骨,九死一生前往楚地。

    叶铿然眼中温热,缓缓问:“将军呢?”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奇怪,叶铿然皱眉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屋子里挂着白幡,樊骁与三兄弟也都穿着白色。

    “将军人呢?军中出了什么事?”叶铿然心中莫名一悸。

    这次,几人没有说话。樊骁眼底布满血丝,似乎拼命压抑着什么,三兄弟嘴一瘪,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叶铿然脸色惨白推开他们,跌跌撞撞冲到门口——

    三军俱缟素,哭声汹涌如海。

    尾声

    《开元稗史》记载:

    唐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大军四十万犯陇右,大将军裴昀率军八万迎敌,用兵奇诡,身先士卒,不幸身中流矢而亡。六军恸哭,缟素绵延数里。

    此后十年,吐蕃骑兵岁犯然不敢深入。偬哈赞兵败遂失人心,后娑悉笼腊赞继位。陇右成大唐粮仓,胡汉相融,繁荣空前,司马光纂《资治通鉴》,曰:“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后世史官叹曰,裴昀年仅弱冠,美姿仪,擅谋略,勇骑射,天纵英才,以少胜多,彼一战光华可暗日月,大唐乱世由此后延十年。

    又,同年现鬿誉之祸,其势来如瘟疫,去如神迹,皆因龙涎除之。

本站推荐:神级龙卫美女总裁爱上小保安:绝世高手都市之最强狂兵重生之妖孽人生怪医圣手叶皓轩重生之都市仙尊超级保安在都市神魂丹帝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霸道帝少请节制

浮云半书(全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龙门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李惟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李惟七并收藏浮云半书(全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