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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79章 煦日!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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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牢之中的情形十分惨烈。

    这是天牢最深处,整个牢房全部是用坚硬的青石垒成,只在门口留了一个小窗,供狱卒送饭之用。这个隐秘而牢固的狱房,一般是用来关押身份尊贵的重犯,因此环境尚算清幽,不像一般牢房那么脏乱。

    然而,此时此刻,这间牢房四周的墙壁上却尽是斑斑血痕,有些染上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黑色,浓郁的血腥味在幽闭的牢房中弥漫着,经久不散,令人作呕,环境比任何天牢牢房更加恶劣。

    赵廷熙半躺半靠地倒在角落之中,半边脸尽是污血,额头处更是血肉模糊,头骨微微塌陷。

    显然,四周墙壁上的血痕都是他以头撞墙而染上的,看看那宛如一道血色横腰的血肉痕迹,可想而知,赵廷熙究竟撞了多少下,经受了何种痛苦折磨,直到鲜血流尽,气息断绝。

    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闵淑妃只看了一眼,只想了一想,便觉心如刀绞,身形摇摇欲坠,几欲昏倒。

    然而,却又有一股秉气支撑着她,不许她就这样晕过去。

    “皇上——”闵淑妃半跪半坐,神情惨痛愤恨之极,半是情形半是疯癫,“廷儿他……。他被人陷害,死得如此之惨,皇上您要为他做主,为他伸冤——”话只说到一半,便无以为继,扑过去将形容凄惨的赵廷熙抱入怀中,失声痛哭。

    压抑沉闷的天牢之中,闵淑妃凄厉的哭声宛若鬼泣。

    德明帝脸色难看至极,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低沉微哑的声音中,带着隐忍不住的怒火。

    天牢狱卒知道惹了大祸,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的话,卑职也不知道。先前五殿下被押入牢房,不断喊冤,喊着要见皇上。卑职们不敢擅专,也不敢劝阻,只能任由他喊。没多久,殿下的声音就有些嘶哑,喊的话也混乱难辨,接着渐渐没有了声息。直到赵公公前来,开了牢门,才发现……。”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们。

    这些人世代看守天牢,见惯了那些富贵之人一朝沦落,各种疯癫混乱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赵廷熙原本是极为尊贵的五殿下,突然被押入这间牢房,显然是犯了大事,谁也不会去讨这个好,因此,对他的种种行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这位五殿下心性儿这么烈,才关进来不到半天,就自己撞了墙,而且……。死状如此之惨。

    但此刻闵淑妃也好,德明帝也好,正在愤怒心痛的时刻,这些狱卒难免就成了出气筒。

    “岂有此理,堂堂皇子在天牢之中撞墙而死,竟然无一人察觉,朕养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来人,将这些人统统拉下去砍了!”短短一日,情形一变再变,然而无论怎么变,德明帝都觉得自己像是别人网中的鱼,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心中的痛恨愤怒可想而知。

    自从秦氏灭亡,自从他称帝,自从那件事后,他是堂堂九五之尊,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这种挫败,被人愚弄的滋味,一朝重来,几乎令他发狂。

    狱卒早知道肯定会倒霉,但没想到连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就要这么丢了小命,都吓得赶紧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父皇且慢!”赵瑾熙面露不忍,开口拦阻道。

    德明帝怒喝道:“你五皇弟死得如此之惨,这几个狱卒就是万死也不能抵!你难道还要为他们求情?”

    赵瑾熙拱手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觉得事有蹊跷。父皇,即便五皇弟无法接受被押入大牢,绝望之下撞墙自尽。既然有意自尽,想必意志坚决,又怎么会连续撞墙那么多次,在墙上留下如此多的血痕?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被他一提醒,德明帝稍稍冷静:“你的意思是?”“儿臣觉得,五皇弟不像是绝望之下撞墙自尽,倒似乎是另有痛苦,以至于不得不撞墙,以减轻那种痛楚。不如宣御医过来,为五皇弟诊断一番,确定五皇弟真正的死因,莫要让五皇弟含冤。”赵瑾熙神情恳切地道。

    他这么一说,不止德明帝,就连闵淑妃也察觉到了不对。

    赵廷熙毕竟是金樽玉莼养大的,他的秉性,德明帝和闵淑妃都很熟悉,或许一开始在绝望之下,他会撞墙自尽,但在第一次撞墙自尽未遂后,那种痛苦足矣让赵廷熙犹豫。正如赵瑾熙所说,怎么可能连续撞墙那么多次?

    “宣张太医!”德明帝衣袖一挥,冷声道。

    谁都知道皇上此刻心情极为糟糕,因此都不敢怠慢,没多久,身穿太医院品级官服的张太医便匆匆赶来:“臣太医院张牧寒参见皇上!”

    “去看看那边的五殿下,看他的死因究竟为何,是否有蹊跷。”德明帝急于弄清楚事情真相,直接吩咐道。

    张太医早在来之前就被小太监悄悄提点了一二,闻言也不敢多话,疾步上前,先向闵淑妃告了罪,然后才仔细地查看起赵廷熙的尸体。

    眼睛、指尖、舌苔等等地方都仔细看过,甚至伸出手去摸了摸头骨塌陷的地方,很快,张太医便有了结论,恭声道:“回皇上的话,五殿下乃是死于中毒!”

    “你是说,中毒?”尽管被赵瑾熙提醒时,德明帝就猜到事情另有蹊跷,但真正听到张太医的结论,还是吃了一惊,“所中何毒?”

    张太医面露迟疑:“这个……。这种毒药微臣并未听过,不过,殿下舌苔、指尖、眼睑皆有青紫泛黑之色,此乃中毒之症。而且,五殿下额头的伤势虽然骇人,头骨亦有塌陷,但并不会致命,因此,真正的死因,应当是中毒无疑!”

    “你说,这种毒药你没有听过?你堂堂太医院之首怎么做的?”德明帝怒气冲冲地问道,只觉得今天真是百事不顺。先是误将赵廷熙当做恭王一案的主谋,随后被赵瑾熙点破蹊跷,要释放赵廷熙时,却发现他已经死了,如今竟然连死于何种毒药都查证不出来,简直岂有此理!

    张太医额头汗意涔涔:“微臣惶恐!”

    “父皇,天下药材有记载的就有千百种之多,还有许多生于山野,不曾被人发现或者记录的,张太医博学多识,医术高明,也不能识尽所有药材毒药,这也不能怪他!”赵瑾熙恭声道,“当务之急,是查出谁害死了五皇弟,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明正典刑!”

    德明帝双手一摊,怒道:“怎么查?太医连这是什么毒药都不知道,中毒多久,几时发作,自然更不知道,连是入天牢前中的毒还是入天牢后中的毒都不清楚,这要怎么查?”

    “儿臣在想,这毒会不会是孙烈所下?他和五皇弟有灭门之仇,一心想要复仇,以至于不惜污蔑五皇弟陷害恭王叔。而且,五皇弟对他毫无戒备,他也有下毒的机会。”赵瑾熙思索着道。

    德明帝冷笑:“如果是孙烈,如果他只要赵廷熙死,七年之间,他有多少机会能下毒,何必等到这时候?他伪造信笺,教唆恭王,已经成功将大不敬的罪名冠在了赵廷熙头上,甚至能够牵连整个闵府,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毒死了赵廷熙,岂不是引人怀疑?想来想去,怎么可能是他?”

    “这……。”赵瑾熙迟疑着,似乎被德明帝说服。

    狂怒过后,德明帝渐渐平静下来:“依朕看来,这件事,跟恭王一案恐怕是同一个凶手。他想将恭王一案栽赃在廷熙头上,但既然栽赃成功,又为何要毒杀廷熙?或许是想要让人以为廷熙是畏罪自杀?还是因为你来求见朕,他猜到事情有变?”

    但无论如何,孙烈身后必定有人主使,而且,此人必定在宫廷之中安插有耳目,这是确信无疑的,否则,那人行动不可能如此迅速有效,步步抢在他们前面。

    还有一件事,德明帝没有说出口。

    若说恭王身死时,他还只是怀疑,那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幕后之人是冲着他来的。

    那人能够猜到,恭王死后,天下人都会怀疑到他这个帝王身上;也料到,身陷这种怀疑的他必定情绪暴怒,不若平时精明,一旦查到丝毫线索,定会深信不疑,因此借助孙烈,将罪名栽到赵廷熙身上;而又在得知赵瑾熙求见后,有能很快预料到他的下一步对策,因此提前下手,毒死了赵廷熙……。

    这个人不但是针对他这个帝王而来,而且对他十分熟悉,若非与他十分相熟之人,就是与他十分敌对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太子赵瑾熙能够追查到孙烈身上,是否也是那人故意放出的线索?

    “太子,你说是你身边一名幕僚察觉到信件的蹊跷,那幕僚是谁?什么来历?”德明帝问道,多疑的他,自然不肯放过任何线索。

    赵瑾熙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个,先是一怔,随即答道:“回父皇的话,那位先生姓田,名应璋,因为族中排行第五,所以人称田五先生。”

    “田应璋……。田应璋……。”德明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觉得有些耳熟,深思许久,忽然想起来那人来历,“是不是十八年前曾经赴京科考,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的田应璋?”

    难怪他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当年田应璋虽然门第不显,但在京城显露了几次才华后,立刻声名鹊起,是当年科考状元的大热门,连朝中许多老臣都对他的评价极高,都说此人不但文采斐然,而且才思敏捷,胸怀天下,假以时日,必然是朝廷栋梁。

    甚至有人认为,将来此人成就,绝不在以智谋著称的林咏泉之下,甚至可能尤有胜之。

    名声清贵,才智过人,身兼林咏泉和陆箴之长,因此,当年德明帝也曾关注过这位天下第一才子,并抱有极高的期望。

    然而,命运弄人,这位声名赫赫的才子,却在科考前出了意外,双腿残疾,终身再无功名之望。田应璋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堕落潦倒,丝毫也没有昔日风采,很快便湮灭在芸芸众生之中,从此再不曾露面。

    却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的第一才子,竟然是投在了赵瑾熙门下。

    “这位田先生当初声名极为显赫,人言说将来成就尤在如今的左相林咏泉之上,原来是做了你的幕僚。太子你好福气!”德明帝看似赞叹,声音之中的忌惮却呼之欲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应璋有当初的声势,即便后来频遇变故,不似当初,但终究不能小觑。赵瑾熙收了这样的人做幕僚,韬光隐晦这许久,又怎么可能真的平庸无能?阿夜说得对,赵瑾熙此人心思深沉,计谋远虑,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恭王一案乃至如今赵廷熙身死的幕后真凶,赵瑾熙即便心有城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时候对他反而是有利的,暂且容他。

    等到这些事情都平定,再来慢慢收拾他不迟。

    赵瑾熙恍若不闻,坦然道:“儿臣遇到他时,他已经贫苦潦倒,流落街头为乞,而且身患重病,性命垂危。儿臣当时年幼,看他可怜,便收容他入府,给他治病。病愈之后,他说无处可去,儿臣听说他会写字,便留他做了个账房先生,直到近几年,儿臣才知道他乃是田先生,多年怠慢,实在惭愧得很。”

    这些话,德明帝也就听听,绝不可能相信:“这样说来,也是太子和田先生的缘分。”

    田应璋此人书法极佳,睿智多谋又不在林咏泉之下,而且听赵瑾熙这样说,应该早就进了太子府,不太可能被人拉拢。这么说来,他能将线索追查到孙烈身上,应该与幕后之人无关。但是,如今孙烈已死,赵廷熙也死了,线索全断,又该如何追查下去?

    德明帝沉思之中,耳边传来赵瑾熙的声音:“父皇,儿臣有个想法。”

    “你说。”德明帝转头看向他。

    这个儿子显然也是有野心的,而且不太好控制,但那又如何?这些年来,他摆弄了多少人?操控了多少人?难道还怕一个赵瑾熙不成?

    赵瑾熙恭声:“先是恭王叔,然后是五皇弟,儿臣觉得,幕后之人,显然是冲着皇室来的,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道五皇弟的死因,暂时就向众人公布,五皇弟便是恭王叔一案的主谋,被押入天牢后畏罪自杀。那人若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必然会放松警惕,或许能够追查到一些线索?”

    说着,他歉然看向闵淑妃:“淑妃娘娘且包容一二,这是为了追查害死五皇弟的真凶,等到真凶伏法,我定然会为五皇弟洗脱冤屈,清正名声,风光入葬。”

    若是别人说这话,哪怕是德明帝,闵淑妃也未必会答应,但是,赵瑾熙今日先是揭露了孙烈与闵府的恩怨,为廷儿洗脱了大不敬的嫌疑,后来又察觉到蹊跷,查明了廷儿真正的死因,对赵廷熙,对闵氏,可谓有大恩。

    何况,这也是为了能够追查出害死廷儿的真凶!

    闵淑妃含泪道:“若能够查出真凶,廷儿即便背负一时污名,也必定会同意的。”

    想来想去,德明帝也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点点头:“就这样办吧!今日天牢中事,所有人都不许泄露丝毫风声,若有违逆,杀无赦!”

    好!

    很好!

    无论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陷害恭王,污蔑当今皇上,栽赃并谋害皇子……。桩桩件件,可谓胆大包天!不管是谁,只要落到他的手里,必然会将他碎尸万段!

    德明帝眼眸之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痛恨之色,若有意若无意地转头,看向皇宫某处。

    无论是谁,都不会例外!

    ※※※

    第二日,恭王一案与赵廷熙之死在朝堂上公布,朝野之间,一片哗然。

    恭王被人栽赃陷害,一死以证清白,这谁都知道。而且在大部分人的心里,都怀疑那个人是德明帝。结果现在德明帝却说,幕后主使乃是五皇子赵廷熙,目的是挑起纷争,争夺兵权,而五皇子深知罪孽深重,已经在入狱后畏罪自杀?

    虽然有数封书信,与孙烈以往笔迹对照,但孙烈这个最大的证人也在被抓后畏罪,撞柱自杀。

    所有人都死了,就凭几封书信,即便字迹真有相似之处,但既然有伪造恭王参与谋逆的书信在前,若是这几封书信也是伪造的怎么办?

    你说幕后主使是五殿下?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不过这个结论毕竟是当今皇上所公布的,无论人们心中有多少疑虑,孙烈死了,五殿下死了,已经死无对证,就连淑妃娘娘和闵氏也都禁足不出,没有做声,别人又怎么会多事?因此,明面上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忠勤侯府的书房里,忠勤侯和忠勤侯世子燕宇相对而坐,彼此脸上都是疑惑。

    最近这段时间,朝堂之中出现太多的动乱,每一件都足矣令人震惊,但这许多事情加在一起,却使得局势越来越混乱,仿佛一团迷雾,令人不知该何去何从。

    两人探讨许久,却都不得其门,最后,忠勤侯道:“阿宇,你去拜见南陵王世子,询问一下他的看法吧!”

    对于南陵王世子,忠勤侯一直是十分忌惮的,他不愿意得罪他,却也因为此人太过高深莫测而不愿意亲近。然而,云萝公主一案却是一个契机,让两府有了交集。然后,不知不觉的,两府便走得亲近起来,不但如此,更隐隐有了以南陵王世子为首的感觉。

    忠勤侯并非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可以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南陵王世子的智慧的确令人惊叹,非他们父子所能及。而这段时间的接触,也让忠勤侯发现,高深莫测之下,这位萧世子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

    “父亲?”燕宇隐约察觉到什么,带着一丝询问。

    忠勤侯拍拍他的肩膀:“阿宇,如今京城局势变化莫测,虽然我们忠勤侯府是已经延续百余年的世族,但是,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世族烟消云灭?一旦错估形势,就有可能给我们家族带来覆灭之灾。”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下:“就算没有错估,之前云萝公主的事情,如果不是萧世子查明真相,忠勤侯府会有什么下场?皇上显然不能依靠,我们也需要找到一条新的出路。为父看好萧世子,你懂吗?”

    “父亲!”燕宇神情带了一丝震惊,却也有着些许如释重负,“可是,萧世子会愿意吗?”

    德明帝的薄凉令人心寒,这点,聪明如萧夜华,不可能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不为自己找一条后路。忠勤侯的意思,显然是想要跟随萧夜华。

    忠勤侯微微笑了:“傻孩子,如果萧世子不愿意,又怎么会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他?而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能够告诉你的,他又怎么会全部告诉你?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默许,所以才说,萧世子是个聪明人。你呀,还有得学呢!”

    燕宇微显一丝赧然,随即下定决心道:“父亲放心,孩儿会更加努力,成为忠勤侯府的支撑!”

    “好!”忠勤侯欣慰地点点头,他这辈子最骄傲,最满意的,就是有这么一个有责任心的儿子,稳健,能干,善待弟妹,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黯:“阿离还好吗?”

    “还是那个样子。”提到燕离,燕宇的神情也黯淡下来。

    想起原本天真活泼的燕离,这段时间沉闷阴郁的模样,忠勤侯不由得心痛起来,叹了口气:“有机会的话,多带他出去走动走动,不要让他老是闷在屋里。”

    “孩儿知道!”燕宇低声道。

    他何尝没有尝试带阿离出府,但与往日不同,即便出府了,阿离也只是闷在马车里,他让吃饭就吃饭,让休息就休息,让逛铺子就逛铺子,听话得很,却没有一丝原本的勃勃生气。

    忠勤侯显然也知道这些,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心中对德明帝的怨恨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离开忠勤侯府,燕宇悄悄地前往南陵王府,但出乎意料的是,萧夜华并不在府中。

    “我家世子这段时间在追查一些旧事,常常不在府中,还请燕世子见谅!”南陵王府的总管张祁歉意地道。

    燕宇有些失望,却仍然打起精神,问道:“不知道萧世子在追查什么事情?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直说,我忠勤侯府定然全力以赴!”

    “我会转告世子的。”张祁满脸欣悦,“不过,世子虽然不在府中,但是,他似乎预料到燕世子会前来,因此,托我转告说,请世子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我家世子也没有确实证据,担心误导燕世子。待到他弄清楚了,一定会知无不言。”

    燕宇一怔,萧夜华早就猜到他会来找他吗?甚至,连他为什么前来都预料到了!

    随即,他又微带苦涩地笑了一笑,也对,以萧夜华的聪明,对忠勤侯府的境遇自然看在眼底,而连萧夜华都不确定的事情,忠勤侯府自然不可能看清,来询问一二也很正常……不愧是萧夜华!

    燕宇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忍不住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在那座皇宫之中,现在,有一个人。

    他曾经想过,虽然萧世子对她青睐有加,亲近之意一览无余,但她似乎并未回应,那么,或许在她心中,并未将萧世子当做托付终身之人,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

    但如今她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萧世子与她本就是自幼指腹为婚的夫妻,天经地义。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种天意,注定了她的缘分另一头是萧世子,而与他无关……。

    这段时间,燕宇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事情,但此刻想起,却仍然忍不住感到失落。

    而此时此刻,萧夜华正在燕宇所遥望的地方。

    赵廷熙的事情,德明帝封锁得很严,就连萧夜华也费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出大概的经过,而许多细节,根本无从打听,都是他的猜测。

    “你是说,赵廷熙是中毒而死,死前曾不断地以头撞墙?”林陌颜再三确定细节。

    萧夜华确定地点点头,他在皇宫之中的好人缘,并非单纯靠温和尔雅而来,更多的时候,是利益。

    张牧寒是德明帝、张贵妃和闵淑妃的主治太医。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张牧寒几次涉险,都是他巧妙地为之求情,救下了他和家人的性命,却从未索取任何回报。如今只是询问赵廷熙的死状,又保证不会外传,他又是德明帝倚重之人,张牧寒自然知无不言。

    “眼睑、指尖、舌苔均有青紫泛黑之色,死前头痛欲裂,伴之最恐惧的幻觉,惊恐疼痛之下,常伴有自残的行为。”林陌颜淡淡地道,眼眸微寒,“是他!”

    萧夜华心中一顿:“你已经确定他是那个人了吗?”

    “嗯,这种毒药,除了我和他,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林陌颜很确定这一点,那是在训练营之中常见的毒药,但是,因为药材的提炼方法,以及其中一味药材在大华医书之中的记载错误,别人根本不可能制造出来。

    除了赵瑾熙就是煦日,没有第二个解释。

    再加上她上次在典籍库看到的书信,事情已经确凿无疑。

    “只可惜,这些不能作为证据。”林陌颜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她是确定无比的,但是却不能够说出来。异世孤魂,借尸还魂,上辈子的记忆和经历,一旦说出来,任谁都会觉得荒谬,而不会轻易相信。如果真的相信,那么,第一个要被烧死的,恐怕就是她!

    萧夜华点点头,显然深知其中的内涵:“没错,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如今在皇上心中,只怕连我都有一二分嫌疑,但最没有嫌疑的,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

    孙烈是赵瑾熙找出来的,赵廷熙的清白是赵瑾熙洗清的,赵廷熙的死状蹊跷也是赵瑾熙揭发的,这种情况下,疼爱赵瑾熙如闵淑妃,多疑如德明帝,也从未怀疑过赵瑾熙分毫,更不要说别人。

    而他之前已经因为陌颜的事情,在德明帝面前赫然站到了赵瑾熙的对立面,因此,即便他稍加暗示,也只会被多疑的德明帝当做是争风吃醋的栽赃陷害,并不会放在心上。

    林陌颜眉头紧锁,低头不语。

    见她苦恼的模样,萧夜华忍不住笑了:“何必如此在意?赵瑾熙韬光隐晦近十年,底蕴都被那个人所得。十年图谋,一朝爆发,如果还不能让他占一点先手,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无能?陌颜放心,凡事有我,总不会让他笑到最后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调查赵瑾熙的事情,就是为了找个突破口,而且已经有所眉目了。

    林陌颜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他此刻占了先机而苦恼。这个人,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如此高调,一旦他出手,在他看来,就意味着乾坤已定。所以,他一定还有后手,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那是自然,而且接下来,他要对付谁,也很明显。”萧夜华浑不在意地道。

    林陌颜点点头:“三殿下赵铭熙。”

    朝堂之上,以三殿下和五殿下双雄对峙,如今五殿下既然已死,那接下来的自然就是三殿下。这样一来,就连先前张婕妤母子遇害的事情也有了解释——赵瑾熙在铲除所有的对手。

    一旦所有的皇子都死了,他就成为了皇室的唯一血脉,也是德明帝唯一的选择,就像当初的苏慕贵。

    因为是苏府唯一的血脉,为了能够延续香火,即便苏绍谦再厌恶痛恨苏慕贵,也只能忍受他,直到赵瑶兰诞下苏慕华,才彻底断绝了苏慕贵的后路。

    之所以最先选择张婕妤所生的七殿下下手,是因为一旦铲除了三殿下和五殿下,德明帝很容易就能够联想到夺嫡之争,接下来自然会对七殿下多加防护,想要下手就没有那么容易。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七殿下和张婕妤母子之死,任谁都以为是后宫风云,而从未想过是因为夺嫡。

    “再有两天,前往甘州赈灾的三殿下便要回京,我已经派人去警告过他了。”萧夜华显然抱持同样的想法,并且采取了行动,不过,以赵铭熙的性情和才智,恐怕并非赵瑾熙的对手。“就连大殿下那里,我也告诉他,让他这段时间紧随隆平长公主,千万不要落单。”

    隆平长公主声望隆盛,就算是赵瑾熙,恐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她下手,跟着她,赵洛熙显然是最安全的。

    林陌颜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夜华嘴角不期然浮起一丝微笑,凝视着林陌颜,忽然间神情有些犹豫,但最后仍然开口道:“陌颜,小心林相!”

    “怎么了?”林陌颜一惊,但她知道,萧夜华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理由。

    萧夜华沉声道:“我怀疑他是赵瑾熙的人!”他知道,陌颜和林咏泉相处得还算可以,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担心,也不得不提醒她,毕竟,赵瑾熙对陌颜的企图,他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林陌颜下意识问道。

    萧夜华叹了口气:“由己及人罢了。林相经历特殊,皇上又是薄凉多疑之人,一旦林相没有利用价值,绝对会被灭口。以林相的智谋,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么,还有什么比拥立一位新君更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隐患呢?而又有谁能比本就最名正言顺的太子更合适?”

    如果他是林咏泉,也一定会选择赵瑾熙,因为,这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陌颜默然,虽然心底不愿意接受,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萧夜华说得很有道理。

    单凭林咏泉曾是秦墨渊最信任的人这一点,德明帝就不可能容忍他。而赵瑾熙年轻,自负,有野心,是个很好的选择,有野心,就意味着容易教唆,彼此能够合作;年轻自负,就意味着相信自己能够驾驭林咏泉而不会养虎为患,对林咏泉的杀意也就不像德明帝那么浓。

    但回想起那夜,林咏泉在寻梦园中的迷离深情,又让她潜意识中有一丝动摇。

    许久,林陌颜抬眼,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

    “嗯。”萧夜华点头,稍稍放心。

    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追查,片刻不能耽误,即便萧夜华很想跟陌颜多相处一段时间,却也不得不离开。

    论其情报网,林陌颜自然远不及萧夜华,而她身在皇宫,所能做的也不多,因此索性将这些事情都交给萧夜华去做,她则专心研究南疆和蛊毒。

    这些天,她一有时间就要去典籍库,研读相关书籍。

    林鸿渐和她好不容易相认,还有种不敢接受现实的虚幻感,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恨不得片刻不离。但今天,他得知赵廷熙身亡的消息后,去了岚玥公主那里安慰她,因此,便只有她一人前往。

    经过御花园时,忽然有一道浓烈的目光袭来,林陌颜下意识转头去看,眼眸顿时微微一寒。

    是赵赵瑾熙。

    或者,应该叫他——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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