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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俺又被宋朝打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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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 俺又被宋朝打击到了

    苏轼沉吟着,把话题又转到最初的问题:“离人,这几年你都在远赴海外,经商贩货……一定很辛苦吧。你不知道,伯达(苏轼长子苏迈)去年又生了个孩子,取名‘符’……叔寄(苏轼次子苏迨)今年也成了婚,妻子是文忠公(欧阳修)之子欧阳棐的六女儿。”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听说了,马正卿(马梦得)在杭州见过我,我已经派人给伯达兄送去一笔钱,让他安家置业……估计,近日就会有消息返回。我让他们直接把消息送到京师。”

    自从苏轼当了京官之后,马梦得便没有继续追随苏轼。因为京官大多不需要幕僚。恰好赵兴那里需要人手,他在杭州待了几个月,曾经被他教导过的程家坳小孩将消息通知赵兴后,赵兴就请马梦得负责经理杭州的产业。

    苏轼尴尬的笑一笑,他摇着头说:“离人,你误会了。嗯……想当初,我也只是送给你几副字画而已,这是为了答谢你在黄州的照顾,可你总说我在你的产业里有投资。别的产业好说。唯海商不行——朝廷有令:食禄之家,不许与民争利,不许权贵官吏经营海外贸易,不许官吏私买舶商货物。

    太宗诏曰:……内外文武官僚敢遣亲信于化外贩鬻者,所在以姓名闻。——当初发这个诏文,原是为了保证海贸的顺利,防止权贵官吏与民争利……”

    啥?不许官员参与外贸,如果官员亲信就要公示——把姓名登在邸报上——“以姓名闻”。

    赵兴喘了几口气,说:“老师,其实你何必在乎,这是我俩之间的事,我只要不吭气,谁又能知道呢?难道他们要来我家,抄我家查出那份账本吗?”

    赵兴低估了宋人守法的自觉性,苏轼沉下脸:“以吕惠卿、邓绾之恶,亦不敢私买舶商货物,私遣亲信于化外贩鬻——你要为师在史上留下骂名吗?还有,你说抄家,我大宋何时抄过别人的家?”

    苏轼说的是事实,实际上,不光是蔡确、吕嘉问、邓绾,连后来的大奸蔡京也不敢违反这条法律——化外贩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各朝官场常例——变卖罪官的妻子儿女,使之成为官妓。宋朝有官妓,但多是拍卖罪人家属以支付罪人流放的路费,从没触及罪官的家属妻儿。因为宋朝实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家训,即使贪污再厉害的官员也只流放,从不进行抄家。

    这就是宋朝的独特。它对私权的尊重,连现代人赵兴都不适应。

    赵兴就在这个“独特”上碰了一鼻子灰,他讪讪的笑了一下,摸了一下鼻尖回答:“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万一我考上了进士,得了官,也需要放弃海贸了……连家人亲戚都不行?”

    苏轼点了点头。

    赵兴扫了一眼陈公川,眼珠乱转着回答:“这样啊,那就结算一下吧……不好,我最近现金比较少,刚刚在麻逸附近买了一个岛,还在大越国买了一些地,从海外运回来的货物还没有出手——老师不能要这些海货吧?”

    苏轼赶紧回答:“离人休要误会我的意思。这几年,你对我家的照顾已经足够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若还存着当初的那本帐,就回家一把火烧了,岂不省事。”

    “那不行,经商,靠得就是信誉,没有了信誉,我守着那堆死钱干什么?钱我必须给……这样吧,我就给老师三十万贯,从此算是了账……”

    苏轼眼前一黑,手中的笔“啪“的一下落到地上,他的头晕的厉害,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晃动。

    他能想到赵兴从事海贸后变的很富,但没有想到赵兴富到这个地步。

    三十万贯,他还带着十分歉疚的神情,仿佛多么亏待苏轼,令自己非常不好意思。

    三十万贯相当于多少?在宋代,三千贯就算一个中产阶级。在物价飞涨的南宋末期,湖州最肥沃的良田一亩也就是十两。三十万贯,这笔钱现在可以买下相当于两个东京汴梁城大小的良田。

    这一切变幻才短短的三年。苏轼可是亲眼看到,赵兴出海时,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杭州的土地,以及廉价的糖霜。而他回来的时候,随便一伸手,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就愿意出三十万贯购买苏轼手中的空头股份。

    不仅如此,赵兴还在解释:“老师,我不久前让马梦得给伯达(苏迈)兄带去了三万贯钱,以及一些价值两万贯的海货,伯达兄弟的签收单还没有过来……

    这样吧,叔寄(苏轼次子苏迨)成婚,我也没什么礼物,我再补给他送一份贺礼……老师就别推辞了,朝廷管得到经商,岂能管得到自己人之间的礼物往来——就送五匣吐蕃(北宋时期,吐蕃国土直抵印度洋,包含缅甸、老挝与柬埔寨部分)红蓝宝石、一箱真腊(吴哥王朝)翡翠、两箱玳瑁当聘礼,一升珍珠。

    这样算起来,再加上三十万贯现金,应该算够了。”

    什么够了?这简直是在摧残苏轼的神经,宝石翡翠玳瑁论箱的,珍珠按升计量,这种出手,吓死个人。

    “离人,你别吓我,我所给你的不过几副字画而已,你给的东西太重了。这几年,你的管家每年给我送上一笔巨款,说是我字帖营生的红利。那些钱我收下了,可你再如此,那就过了。这是你海外多年的辛苦,岂能……我不要,我坚决不要!孩子的贺礼,几件东西足够了,你这样会吓坏孩子的……”

    “什么,礼太重……老师,咱‘自己人’!我素来敬仰文忠公(欧阳修)。‘醉翁之意’,千古名句啊。不能委屈文忠公的孙女。再说,二公子成亲,我这个兄长借机给兄弟置办点家产,也是应有之意……老师别管了,这是我与二公子的事。至于那钱,三十万贯,不算多呀……”

    苏轼已经忘了写奏章的事情。陈公川对这场激烈争吵视若无睹,他似乎压根不为这份巨额财富所震惊。两个人在争吵,他闲闲的拿起桌上的一张诗稿,一咏三叹的在那儿欣赏起来。

    几番推辞过后,苏轼只肯收下最多一千贯的金钱,而赵兴最后让步到五万贯,也坚决不肯退让。两个人斗气似的都在那喘息,但他们不是为了抢夺钱财而喘息,是为了推让。

    “常听说仁宗一代,满朝君子,吾今日可算见到了天朝风范”,陈公川放下那张诗稿,击掌赞叹。而后,他劝解的说:“这样吧,我做个中:一万贯。贺礼不算在内,学士可以全收下。此外,我听说学士在常州有一处地产,多年未曾看顾,就让离人兄出面,替学士整修一下房子,然后两清,如此可好?”

    这个数额虽然离苏轼的愿望相差极远,但考虑到它离赵兴的愿望相差更远,苏轼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稍后,苏轼回想起赵兴三年的艰苦航程,三年间的崛起,不禁感慨的说:“离人啊,有时候我都钦佩你——世人皆视航海为畏途,你却敢闯遍七海,赤手空拳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啊,不容易!”

    其实,这就是时代的差距。别人出海,不知道海那面是何处;不知道大海茫茫,该怎么走才是正确的。他们来到海上,像是一个人蒙上了眼睛在黑暗的街道上狂奔一样,心里充满对前途的畏惧感,以及对神秘事物的胆怯,但赵兴不同。

    他心中装着一幅世界地图,他知道一直向西航行,有整片的非洲大陆横在面前,绝不会找不见陆地。沿着这个大陆走,总能获得补给……所以他没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古代人出门,摸不清方向,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心中不准拥有地图感,因为这时代,地图是“皇统”的象征,家里藏有地图就是谋反的证据。

    环境决定一切,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不敢想象: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前方能遭遇什么。而赵兴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有些地方,他甚至曾在现代社会里游览过。就是这样一点细小差别,使他从不恐惧旅行,也使他比这时代的商人更具有大局观。

    这就是他迅速崛起的秘密,可这秘密不能跟别人说。所以他对苏轼的夸奖故作一副浅薄的得意状,神色沾沾自喜。

    “如此,离人,我就先写奏章了……对了,今天是长春节,你的几位同窗要,你去院子帮着照看一下,等我把奏章写完,我们再叙谈。”苏东坡知道赵兴在厨艺上很有研究,在组织调配人手上很有观点,他干脆把招待工作托付给这位“不学无术”的弟子。

    元佑元年(1086),大臣范纯仁荐举张耒参加太学学士院考试。这次被荐参加考试的还有黄庭坚、晁补之等人,由翰林学士苏轼命题,考试结果三人同被拔擢,进入太学。而近日,秦观又奉命进京任太学博士。

    如此一来,苏轼最看重的四名后辈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秦观都全了。比苏轼仅小八岁的黄庭坚决定拜入苏轼门下,成为入室弟子。后来,这四名太学博士被成为“苏门四学士”。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苏轼早早回了家,就是黄庭坚要来行拜师礼。

    也许是为刚才的争吵加个注解,苏轼刚刚吩咐完赵兴,小史高炎师已带着大队人马闯进了院子里,这对人马里,领头的是陈慥的儿子陈不群。

    这些人说是去搬行李,可苏轼一见就明白——他们哪是去搬行李,分明是去搬货,并直接把苏轼的院子当作了库房,百余个长条木箱摊了一地,不一会,院子只剩下两张席子大小的空地。

    “嗯,箱里有些遁儿的玩具、衣服、被服,还有给师母的绸料布匹、给老师的文房器具……每个箱子上都写有名字记号,老师让他们出来认一认,谁的谁搬回各自房间……我还需要老师引荐几个人,那些空白没贴纸的箱子……是我带给他们的礼物。”

    苏轼一愣——礼物,这不就是行贿吗?

    赵兴这次来京城,除了参加科举考试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行贿。

    三年前,他离开黄州时,曾给黄州程族留下两张配方,分别是关于碱面与石灰的应用。

    碱面与油脂混合,熬练出来的东西就是肥皂,添加一些特定香料后,便是香皂。石灰的应用则是漂白纸,令做出来的纸张更加雪白。

    赵兴临走时,曾吩咐程族在两种产品前加上“东坡”二字,分别称为“东坡香脂”与“东坡雪纸”。纸张属于文化用品,程族依照赵兴的吩咐,编造说这是苏东坡为了感谢程族的照顾,留下的造纸秘方,且苏东坡本人也在纸坊里有股份。

    然而,对于香脂厂,那些人没遵照吩咐行事。也许是他们担心这种加了香料、用于妇人洗浴的东西,前面冠上“东坡”之名,使让人产生香艳的联想,近而损坏苏东坡的名声……结果,这个香脂厂出事了。

    香脂厂生产的产品是面向贵妇销售的。由于用它洗浴后,身体会散发一股淡淡的香气,所以深受那些争宠妻妾们的追捧,黄州新任知州发现后,为了讨好宫里的高太后,立刻将香脂作为贡品送进宫里。宫女妃子们一试用,立刻下达了“和买”命令。

    所谓“和买”,就是官府规定数目与价格强制购买货物。

    按说,宫里给出的价格也不低,每块香胰给出了五贯的价格。按这个价格购买,程族也能获得暴利……但你要认为这五贯都能送到程族手上,那就是你不了解“国情”。

    “雁过拔毛”从来是官场的潜规则,不独宋朝如此,到了明代,折三(30%的”拔毛率”)是政府许可的“政府行为”,官话叫“漂没”。到了清代,上面还要加上“火耗”……至于到后来,“雁过拔毛”的意思已经完全变了,它指的是:大雁飞过门前,雁身子留下,拔一根羽毛让它飘走。

    宫里订购一万块香脂,总价五万贯。从内库提出来的时候,是这个钱数。抵达户部时,这笔钱被“潜规则”了30%;户部再到京麓转运司,钱又少了30%,京麓转运司再移交京西转运司,惯例少了30%……等淮南西部转运司将这笔钱移交黄州,黄州州府也潜规则了一把,送到程家坳时,只剩下了692贯。

    这叫什么?这叫“端砚待遇”。

    当年端砚作为贡品后,它也遭到了类似的“和买”。不仅如此,由于端砚名气响亮,各地官员都把它当作行贿送礼的上品,所以付的钱数层层剥皮,征收数目层层加码,以至于到后来,谁家会做端砚,就需要举家自杀。

    与“端砚事件”类似,程家坳的乡民才接到进贡命令后,也觉得很荣幸、认为是祖宗八辈子积了德,他们才被皇帝看中。为此,他们相互之间还按照传统,荣耀的称呼对方为“待诏”。但随后抵达的“和买”采购单让他们傻眼了。

    原本他们以为,哪怕亏损点,有了贡品的名声后,他们可以堤内损失堤外补,但那份单子上的采购数量打败了他们。而对692贯的价格,除了自杀,程族想不出其他感谢方式。

    赵兴在海外漂泊了三年回国,这时,在海南岛负责的程族子弟程远也到了规定的轮换期。按约定,他可以回国领取香胰厂一成股本,外加两成管理红利,负责运营香脂坊。但等他一回家发现,这香胰厂根本经营不下去了……

    他唯有向赵兴哭诉。

    赵兴怒了!不过,他并不担心。

    因为无论宋代多么丑恶,它也只有千分之一的丑恶。“端砚事件”便是如此,事情让包拯知道后,他严厉整顿了层层伸手现象,最终,端砚作为一种民族文化流传下来。

    想到这儿,赵兴更坚定了将香胰厂的事情捅上天去的决心,只要这事暴露在阳光之下,看谁还敢贪!

    拜访官员——按潜规则,没有门包不成。赵兴打算一次将钱花足,让那些酷吏彻底对程氏产业绝了念头……

    苏轼听完也愤怒了——他现在正担任“知制诏”,也就是皇帝圣旨的起草官,而皇宫里的高太后还是他的粉丝,他的话可以直接“上达天听”。赵兴把经过说明后,他立刻愤怒地扯过一张纸:“离人,无须找别人,我这就写弹章,我替你说!”

    “老师,不好吧,你才为这些私铸钱币的事烦恼,前事未清又有海贸的事……,何必再添新事,这不是招灾惹祸吗?”赵兴连忙劝止。

    “不行,这事我不知还罢,即已知晓,如何不语?更何况这还是离人你的事,你刚才也说了‘自己人’,这事我不能不管”,苏轼执拗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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