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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该!仗着自己内力深厚便这般胡闹!你一个小丫头,这种罪你遭得起?瞧你这样子,给你服了云柔百花的人是想保你命,你这般自作自受,自然要受那灼熬血脉筋骨的苦楚。这才第一日,还有两日。”说完便把东西一样一样收起来。

    “老葛,这是我们嫂嫂,你说话当心点的好。”旁的不敢说,对嫂嫂不客气,他们太子爷是不答应的。

    公以面色苍白,抿着的唇血脉不畅有些青紫,“云柔百花?这痛楚能缓解吗?”

    “云柔百花是一张古方,极其难得,我认得出也配不出。不论受了多重内伤之人,皆可拿它救命。若是你家的小丫头,那想来这便是北海上那老怪物的心头肉了,肯给她服这个,必是怕她有危险。小丫头,”老葛从上而下眯眼瞧着郅澌,“我问你,你是不是明知道你用过云柔百花,才那么肆无忌惮?”

    郅澌汗湿的脸庞我见犹怜,此时抬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巴巴望着老葛,不言语。她其实有些怕,这花白山羊胡发脾气有些像师父……

    “胡闹!那东西是救命的!此时筋脉煎熬之苦皆是你自找,药石无救。”复又看着周公以,“没啥大碍,疼是疼了些,那可是比仙丹还灵验的宝贝。三天过去,就活蹦乱跳了,这几日看好她,别叫她受不住疼自戕……”临走前,回头剜了一眼郅澌,“不惜福……”

    “郅澌!”周公以哑着嗓子,“我再讲一次,这种不顾及自己的事,你若敢有下一次,我把你送回北海去!”

    公旸笑了笑,“你能舍得一样。”

    “这太子我不做了罢了!”周公以瞪着公旸喝到。

    “得得得,我不敢招你,”公旸连忙摆摆手,苦笑着,又指指郅澌,“何况现在还有这么一个神通盖世不要命的姑奶奶……好啦,兄弟们先替你去打国舅爷耳光,你便备好酒席等我们回来罢。”言罢,堂上的七位长身而立,齐齐拱手一作揖,各自理了理红袍,转身出去。

    “公以,”郅澌扯扯那脸色冰冷的人,小声道:“你也带我去看看嘛……”

    周公以冷着脸不说话。郅澌这般鬼灵精,哪能放任他不理自己,捂着心口痛苦呻吟,果不其然,那周公以周身冰碴子碎一地,立时俯下身来查看。郅澌悄悄打量了一眼那焦灼痛苦的脸,却被公以发现了。

    “你个臭丫头!”周公以气急败坏,却又舍不得打,只能强忍着怒火。

    “不可以不理我呀。我没事,带我去看看嘛。”

    “你就喜欢凑热闹!身上这么重的伤,怎么……”

    “有你在,没事的。”郅澌轻声道。

    周公以眉心一动,抬手招人传了软轿。“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我能去么?”郅澌不太确信地问道。

    “你有父皇诏命,怕什么?难不成要我这个皇太子陪你听墙角?”

    承荣阁离思华堂不远,二者一样,都是些留给皇亲外戚留宿宫中的处所,只是承荣阁要更靠外些。郅澌的软轿跟着周公以的肩舆一步三晃地,不消片刻就到了。周公以扶住郅澌,二人站在院子外面,看着那七位皇子跪在长街上。寿公公在一旁立着,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太子殿下,老祖宗今日有些乏累,歇了个午觉,这会子还没醒,王爷们来请安来得早了些。”

    “无妨,我们这些孙子等等太奶奶。”说着理了理袖口,却并没有一撩袍角跪下。那边七位看到公以来了,齐声唱了一声“拜见太子殿下”。公以抬了抬眼帘,点点头轻巧道:“起来罢。”就好像他们只是向他见了个大礼一样稀松寻常。七位皇子闻声站了起来。周公以转向有些怔愣的寿公公,“不是听闻国舅爷在承荣阁?”

    寿公公欠了欠身,默认下来。

    周公以笑了起来,“好大的胆子啊,本宫站一站倒是无妨,门前跪着两位亲王五位郡王,他还在里面端坐着?他什么身份受得起这样的礼?”寿公公忽然觉得,许是自己跟着太皇太后在行宫住久了,都不知道太子爷变得有些不同了,三年前抗婚时虽说他也骨头硬……皇家傲骨,哪个不硬?现下这种句句带着冷箭、步步紧逼的威严,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周公以倒也不说话,寿公公到底是个老人,回身呵斥小太监,“没长眼的东西,狗命不要了?太子爷驾到,还不唱报!”小太监明白,不能惊了老祖宗,爷要的是国舅爷,所以连忙进去通传。

    明显那贺璋与夫人也在午休,出来得匆忙。贺璋脸色平平,想来还记着昨夜让他等了一夜的仇,拱一拱手,道:“太子殿下。”

    公以不说话,一如往常淡淡笑着,置若罔闻。

    时间过了些时候,贺璋心里纳罕,自己怎么着也是故皇后的亲哥哥,难不成要行跪拜大礼?!贺璋怎么肯!但瞧着周公以一身杏黄四龙九章的朝服,神色含威不露,身后跟着七位红袍皇子,心下又微微有些被震慑住。可这腿,却是无论如何软不下来。

    郅澌抬眼看着,身上又十分痛楚,实在是不想耗,动了点小手段,那贺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听着也是十分的痛。贺璋夫人不敢多言,看着自家夫君跪下,她也理所应当跟着跪下。

    周公以将寿公公细不可察的脸色看在眼里,又笑一笑,“不知凭着本宫和弟弟们的身份,能不能在院子里,而不是这长街上等等太奶奶呢?”寿公公知道,太子爷的驾,他不配拦。如是慈宁宫还好说,这儿只是个承荣堂,如是他真拉开太子阵仗,他个奴才可吃罪不起。

    “舅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没有舅为甥纲这一说。”一行人正准备抬步进院子,公晔阴戚戚道。

    公以剜了公晔一眼,示意他不可放肆,但贺璋这一巴掌他既已决意要打结实了,此时无论如何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还是和煦开口,“国舅,此处是皇宫禁内,规矩不可错。论起辈分,本宫是晚辈,可钦定周国太子也是皇家威严的守卫人。今日你不尊储君亲王,藐视皇家威严,这跪一跪,便当小惩大诫了。”说着,公以便要转身扶着郅澌,老三推了一把老十,公旦还不明白,公以却明白了,自己这边摆着太子爷的谱,此时再去扶着郅澌这个外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于是,便任由老十搀着面色惨白的郅澌,自己在前面带着跟着一众弟弟进去。

    在院子里坐了半个多时辰,寿公公来报,太皇太后召见各位皇子。周公以并没有立时回应,却是望着郅澌不知如何安置,公祥看出他为难,低声道:“老祖宗没召见,你带她进去也不合礼数,快些罢。”

    “澌儿,你在这儿坐坐,一个时辰,无论如何也出来了。何诤就在外面。”周公以补上最后一句。

    “他们奈何不了我,你放心。”郅澌笑。

    周公以跟着七个弟弟进了屋,跪拜请安,在堂中坐好,端端坐在正首的老人家缓缓开口:“公以,你我祖孙,也三年未见了。”

    “老祖宗精神矍铄,更胜从前。”

    “老九那日来给你说亲,哀家还疑他诓哀家这个老妇。”

    公以一笑了之,不说什么。

    “听说你为了这些个小子在长街罚了贺璋两口子跪?”

    “老祖宗三年前罚公以在螽斯堂跪所教会的礼数,公以毕生不敢忘。”

    “几年不见,你倒是转了性子。”老人家冷哼着笑道,“他们夫妇俩年纪大了,再着亲事议定,那便是你的岳丈,翁婿之间别留什么疙瘩。”

    “公以受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敢忘。”

    老人片刻不语,复又道:“歌儿那个性子是个洒脱的,加些磨砺,会是个能担当的孩子。”

    周公以轻笑着,不响。满堂寂寂。

    “早晨回来,哀家跟贺璋夫妇也粗浅议了议,如今你要是没什么,就交代礼部和……”

    “老祖宗,今天特地带了这些个弟弟来,想说的倒不是孙儿的亲事。想来今日朝堂上的事,老祖宗已经有所耳闻。覃国君伯休大军压在西北边境,他更是带了五千精锐直奔安平,为的,是一个孩子。公以想向老祖宗讨个主意。”

    “呵,哥几个这么哪里是讨主意的,更像是来讨说法的。”老人冷声道。

    “禀老祖宗,父皇近日身体不好,儿臣等不得日夜侍奉榻侧以消病痛已是不孝,若是不能再受教于尊长以获教诲,更是不得尽忠于国民,实为不忠不义。”公祥出声。

    老祖宗吟唔一阵,“你们这些小子……哀家能让伯休进安平城撒野?”

    兄弟八人都一样地不说话,公以笑着,抚着自己的额发,“老祖宗,如若伯休打进来,那是周国军队和我们这些为臣为儿的无能。但如果覃国人好端端进来,无事生非,老祖宗,该如何?”

    “人你们接进来,正好请那伯休一同参加你的婚礼,哀家那时自然会将事情说清楚。”

    “孙儿不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可是说,孙儿婚事不办,您便放任这事发展?”

    “公以,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会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你们都是哀家的孙儿,你们那些个叔叔,也是。”

    “多谢老祖宗指点。”周公以起身欲告退。

    “公以,外面那丫头,是做不得太子妃的,遑论将来的国母。”

    “孙儿三年前便告诉过您,公以此生之妻,非郅澌不可。这话儿臣不瞒世人,今日有一句话,同样告诉老祖宗。国母是谁,儿臣无所谓,所以,您如是觉得以太子娶嫡妻的大礼迎娶贺璋的女儿而太子不出面无妨,您大可大张旗鼓去办,东宫修缮好您就办。”

    老妇人不言。“儿臣以为,着内廷司去办聘礼,国公府即便是掏空国库,只要您乐意也无不可。只两点,不行大礼,宗庙她要愿意拜她便自己去;迎亲队不吹不打走崇祥门。”

    “公以……”老妇人强压着怒火,声音低沉,却不想周公以抢过了话。

    “老祖宗,孙儿的婚事太奶奶自然是操心的,可孙儿还是大周太子,比不得一般人家小儿女。三年光阴,老祖宗还是听不进去孙儿当年的话。老祖宗用蔺府满门鲜血教导孙儿,这笔血债,公以背就是了。然后呢?如是明日公以的这些弟弟们,有一个违逆了您的懿旨,是不是要屠尽大周亲贵?”

    “公以!莫要忘了,先皇,陛下,你,身上都流着贺家的血!”

    “太奶奶可曾记得?您姓周,不姓贺。”

    “呵!今日你带着这些个小子来,就是为了向老太婆示威的?”

    “就算是吧。老祖宗,皇族只要有一人在,便轮不到贺氏登堂造反。”周公以音色平平,并不激动,甚至带着苍凉的悲慨与同情。“您以为,七叔来日做了皇帝,便能许您您想要的吗?”见堂上老人不语,又道:“或许您早就知道,因而才放纵那个女人有了十一这个污点!他不是皇家血脉,是个最趁手不过的傀儡,不靠着贺家,他根本没有立身之本。凭这一点,您不配入宗庙、不配见祖宗、更不配上上下下叫您这一声老祖宗!更多的,您心里有数。孙儿不拿到明面上,都是为了顾念皇室颜面,三年行宫,您若是还没有清明,那就回去再清修三年,五年,十年。父皇未曾做到的,孙儿都会替他做到。”

    老妇人手上的瓷杯摔在了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好啊,好啊……我一生给了皇家,你们都能耐了……都能耐了,想把我赶出去了……”

    “我接您回来,就是要让您看着我,一点点把贺府这棵毒草,连根拔起。”周公以冷声道,“公旦,去外面叫郅澌大人进来。”十皇子起身出去。“老祖宗,”周公以负手站在堂间道:“听说世上神仙水是极北苦寒无极之地难得一见的圣水,不知可否借孙儿们一观?”

    老妇人不语,公旦已是扶着郅澌进了屋。郅澌恭恭敬敬地行礼,因着虚弱的缘故,声音格外轻柔:“太皇太后从行宫一路星夜兼程连慈宁宫都没来得及回,辛苦了,保重凤体才是。”无忧散这种稀有的灵丹妙药,一滴即可让人心境清明、年青十岁,想来她不会随意摆放,而是寸步不离随身携带,更何况她还没来得及回慈宁宫,更不可能将无忧散藏在机巧暗格中,此时,那稀世珍宝无忧散,就在这承荣堂里的老太太身上。

    公以抚一抚额发,笑道:“太奶奶,三丈之内没有你瞒得过澌儿的药。”

    “太奶奶,”郅澌扣一个额头,石板地上清清楚楚一声,像是轻轻一记鼓声,敲在心瓣上,公以敛下了笑脸,冷着面孔看着小丫头,“澌儿的师父今年九十八岁,许是自小是师父带大的缘故,臣与父母并不亲近,亲慈子孝是有的,只是没有撒过娇,没有求过爹娘抱,没跟爹娘睡过觉,没听过儿歌,但是澌儿觉得,爹娘是疼澌儿的,只是跟师父不同而已。太奶奶,您疼您的孙儿们么?”郅澌仰着苍白的小小的脸,望着堂上暗处看不清容貌的老妇人方向,笑得有些勉强。

    “澌儿顽劣,从小受过许多的罚,比师兄们加起来都多,多数师兄们犯的过,也都是因为臣。老祖宗呢,可曾这般罚过堂上的这些哥哥们么?”

    “闭嘴。”老妇人冷冽开口。

    郅澌又叩了一个头,声音似乎比前一次更大,“太奶奶,澌儿可以不做太子妃,但是澌儿等了快要十六年才见到公以哥哥,才终于见到那个每年生辰会着人到北海边上送一封‘郅澌小妹,恭贺添岁。此一年漫长,可安乐否?’的信的人,能不能让澌儿再看看他,再贪几时他的好?太奶奶,您可否做几日澌儿的奶奶,也让澌儿能求您抱抱、撒个娇,也许,此一来,您发现会比往昔更好些呢......”郅澌强稳着的语气终于像是夜里的摇曳烛火,轻轻熄灭了,整个小小的身躯毫无预兆地倒下来。公以一步上前,连忙蹲下,扶住小丫头,紧张地抿着唇,沉着声音一遍遍叫她的名字,“澌儿......澌儿......”

    “哥哥,在她鬓间的和合双凤簪里......”

    “澌儿今日求您做奶奶,您若应下,本宫放过您......”周公以咬紧了后槽牙,恨声道,“公琅,去把那支和合双凤簪拿回来。”

    “周公以,你这反造的是可以......”老妇人气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这厢,周公以也是又气又急,气那老祖宗的纠缠,急怀中人苍白一张脸,却见小手轻轻拉拉他的袖角,“我原......见你父亲,想着有个奶奶......便能和你这些弟弟们一处开开心心吃个团圆饭的,我是......真心的。”声音很轻,周公以却一字一字听得清清楚楚,莫说周公以,寂静不堪的堂上,七位皇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倒是终于见着个比十一还蠢笨的了。”老五依旧那般阴戚戚笑道,只是那望着郅澌的狭长眼眸里,带着些隐隐的悲凉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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