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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一瓶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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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一瓶蛊虫】为何连阵法也能自学

    周围一圈守卫依旧似石雕一般,沉默不发一言。只有桌上蜡烛燃烧发出细碎声响,一缕青烟自火光中飘出,直直向上升起,到了半空方才四下消散,给原本就粘稠的空气加了几分呛鼻气息。

    模糊,寂静,凄冷,阴暗。

    这间小小的暗室,就像是冥月墓的缩影,陈旧腐烂的压抑感如同恶魔,漂浮游荡在每一个角落,密不透风包裹着,带来近乎于窒息的焦虑与痛苦。

    萧澜不知道,那么喜欢清风与明月的陆追,是如何在墓穴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漆黑如渊的日夜。

    阿魂送来的被子又大又厚,能将萧澜整个人都裹进去,隔绝出另一片世界。另一半被子被压在身下,他的手用极其细微的动作探了一遍,里头果然夹着一个绢帕。

    暗室中的光线原本就微如萤火,被厚重的被褥一隔绝,更是连半分亮也透不进来。那空空妙手的书信是用药水所书,在黑暗中发出暗绿的亮光,恰好能看清每一个字。只说药师准备的蛊虫已被他偷梁换柱,让萧澜只管按原计划行事便可。

    “姑姑。”外头传来说话声。

    萧澜闭起眼睛,继续躺在地上大睡。

    鬼姑姑推门进来,就见地上饭菜散落,碗盘胡乱滚着。监牢中间鼓着被子,萧澜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由眉头一皱,厉声呵斥周围守卫:“一个个都瞎了是吗?不知道将地上打扫干净?”

    萧澜眼睛未睁开,只枕着手臂搭着腿,吊儿郎当道:“姑姑看不惯我这窝囊样子,只管骂便是,何苦要迁怒不想干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鬼姑姑屏退众人,独自站在监牢外,“从小到大,你也不是只同我闹过这一次别扭,有何好看不惯的。”

    萧澜道:“姑姑去查黑蜘蛛与食金兽的事情了吗?”

    鬼姑姑点头:“查了。”

    萧澜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盘腿坐起来:“可有收获?”

    “你说得没错,黑蜘蛛的确与人暗中勾结,在冥月墓中开凿了不少心的暗道。”鬼姑姑道,“也运了不少财宝出去。”

    萧澜道:“那姑姑打算如何处置他?”

    “在那些暗道中,有许多是我先前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想过,那里竟然也能开凿出一条路来。”鬼姑姑道,“他,或者说他与那食金兽,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萧澜道:“所以?”

    鬼姑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多有苍凉与失望。

    “若我没猜错,姑姑也是想打开这冥月墓的吧?”萧澜轻嗤一笑,挑眉对视。

    鬼姑姑却问:“我为何要打开它?”

    “为了宝藏,为了武林秘籍,甚至是更多想不到的奇珍异宝。”萧澜道,“多少武林中人对此趋之若鹜,姑姑守着这冥月墓,难道就从未动过半分心?”

    鬼姑姑道:“你先前可从未管过这些。”

    “先前我一直想不通,姑姑为何会对黑蜘蛛不管不顾,任由他拉帮结派。”萧澜道,“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他这些私底下的动作,会为姑姑省下许多事。再进一步,若他当真运气好,误打误撞破了冥月墓机关,那连红莲盏也嫌多余,哪里还用费尽心思抢来夺去。”

    鬼姑姑并未反驳,却问:“你喜欢这漆黑的墓穴吗?”

    “原本是喜欢过的,至少这里很安静。”萧澜道,“可现在姑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将澜儿往外赶。”

    “我的确想将你赶出去,让你带着冥月墓一起出去。”鬼姑姑单手握住铁栏,声音沙哑,幽幽像是传自地下,“可你呢,满心都是陆明玉,辜负我多年苦心栽培,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原来姑姑是想将家搬到地面上,不愿在屈居墓穴里。”萧澜叹气,“多简单一件事,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鬼姑姑挥手,一道凌厉掌风打得萧澜整个人都晃了晃。

    齿间漫上些许腥甜,萧澜捂着胸口,微微闭着眼睛。

    “装疯卖傻。”鬼姑姑居高临下看着他,语调冰冷。

    昏黄的光线跳动几下,灯中最后一截蜡烛也化成泪垂下,只有一根灯芯,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几不可见的光亮。

    萧澜整个人都隐入黑暗中,半晌之后方才开口:“姑姑是想带着冥月墓中的宝藏,永远离开这里吧,从小就指责澜儿心太野,原来姑姑才是最厌恶这漆黑墓穴的那个人。”

    鬼姑姑并未反驳。

    经过数百年的岁月更迭,这墓穴内已经一天比一天要更加腐朽,阴冷,潮湿。那四处盛开的红色小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墓穴终有一日会渗水坍塌,将所有的珍宝与秘密都深埋地下。待到那时,机关虽毁,却会有数之不尽的武林中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从四面八方贪婪地围上来。

    没有了镜花阵,没有了精妙的墓道机关,单凭冥月墓中的弟子,又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只有在墓穴毁灭之前,将里头的宝藏与秘笈先找到,才能实现自己毕生的心愿,建立起新的教派,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

    她一生做事谨慎,几乎是步步为营,只出过屈指可数几个变数。一是海碧,二是翡灵,三便是萧澜。这些都曾是她最看重,最疼爱的人,可也都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背叛与离开。

    心中有再多怒火与不甘,海碧与翡灵都早已不在身边,唯有一个萧澜,这回她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永远将人留下。

    萧澜问:“姑姑又想故技重施,将我的记忆全部拿走吗?”

    “你将来会感谢我,今天替你做出的所有决定。”鬼姑姑道。

    萧澜头靠在铁栏上:“此番我回来,原是想和姑姑好好讲道理的,却没想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想和我讲道理,还是想查明陆明玉究竟中了什么蛊,好回去替他解毒?”鬼姑姑问。

    萧澜在黑暗中笑了笑,没说话。

    “你明知道这次回来会有危险,可最终还是来了。”鬼姑姑道,“如此一说,我倒是该感谢陆明玉,能将你骗的团团转,眼看着前头是荆棘陷阱,还能闭起眼睛往里跳,省了我不少事情。”

    “现在我被困于此,或许顶多再有个三五天,便会记忆全失。”萧澜道,“死也死个明白,姑姑总该告诉我,合欢情蛊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姑姑不会再听信你任何话了。”鬼姑姑将手伸进铁栏,用冰冷粗糙的手背缓缓滑过他的脸颊,“哪怕是在记忆全失的最后一刻,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萧澜侧首躲过她。

    鬼姑姑在一片寂静中,看了他许久,方才将手抽回来。

    三枚银针自墙内弹出,飞射入萧澜的脖颈。

    寒冷而又锐利,吞噬掉所有意识,只余下永恒的黑暗。

    鬼姑姑起身出了暗室,守卫再度鱼贯而入,将昏迷的萧澜团团围住。

    阿魂在外头焦虑万分,又不敢打探消息,只在大殿中团团转。

    空空妙手倒是不紧不慢,一直闭目靠在一根大梁上,看似在惬意养神。

    “老,老前辈。”阿魂实在忍不住,在下头低声唤他。

    空空妙手被叫得心烦,孙儿跟着自己纵横墓穴的春秋大梦被吵醒,满心都是火,睁开眼睛粗声粗气道:“有事?”

    “老前辈不去想办法看看吗?”阿魂道,“少主人被关在铁笼子里,惨得很。”

    空空妙手摇头:“这算哪门子的惨。”

    “那还有姑姑呢,姑姑平日里再生气,也不会这么责罚少主人,这回定然是气急了。”阿魂又道,“她去找了许多次药师,药师不是好人的。”说到这里,声音更小了几分,生怕会被旁人听到,“老前辈就不担心少主人吗?”

    “只管放宽心。”空空妙手重新闭上眼睛,“我比你更担心他。”

    阿魂站在下头,还在眼巴巴等下一句,至少能将计划说一说。空空妙手却已经重新睡了过去,他只有在心里狠狠一跺脚,继续在大殿里头背着手转圈,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日月山庄。

    陆追泡在药浴的大桶里,湿发贴在肩头,脸颊红润而又健康。

    阿六在外头敲敲门,然后便端着一碗新的药汤进来,替他加进了浴水中。

    温度升高些许,侵进骨头缝里,更舒服了三分。

    陆追几乎连眼睛也不愿睁开。

    阿六端着小马扎坐在他身边,盯着看了一会,道:“爹。”

    陆追道:“嗯?”

    “我发现这叶谷主挺神的。”阿六道,“爹的脸色比起在那青苍山时,不知要好上多少。”

    陆追笑笑:“江湖第一的神医,岂是浪的虚名。”

    “这日月山庄真是个好地方。”阿六道,“爹还是多住一阵吧。”

    “这是别人家,沈庄主又不肯收银子,哪能一直厚着脸皮住下去。

    陆追敲敲他的脑袋,“我们是来治病的,治得差不多也就该走了。”

    “治病哪能差不多,那得全治好才成。”阿六道,“我今日去帮着厨房劈了满满一房柴火,还将石磨给修好了,往后天天干活,也不算白吃白住。”

    陆追“噗嗤”一声笑出来:“岳姑娘呢?”

    “睡了。”阿六道,“她也想来看爹的,可后来听谷主说这药浴要泡一个多时辰,就改成明早来了。”

    陆追问:“何时能成亲?”

    阿六拍胸道:“现在就能。”

    “想得美。”陆追好笑,“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多少人等着要,你未说媒未下聘,这么就想带着跑?”

    阿六嘿嘿道:“我乱说的。我问过岳姑娘了,她说要等这一切风平浪静后,再让我上门提亲,喜事也要在朝暮崖办的,她想去那里。”

    陆追道:“你可当真是运气好。”

    “爹的运气也会好的。”阿六道,“现在已经慢慢变好了。”毕竟有江湖第一的神医守在身边,这可是沈盟主才有的福分。

    陆追道:“回去歇着吧。”

    “还有一道药呢,我得等叶谷主。”阿六挪着板凳,往他跟前挪了挪,笑道,“爹。”

    陆追道:“看你这一脸淫|笑,非奸即盗。”

    阿六颇为受伤,怎么能是淫|笑呢,分明就很纯良。

    他期盼道:“反正也无事可做,说说我娘呗。”

    陆追:“……”

    阿六拱了拱浴桶,震得水面直晃荡,震得陆追觉得,自己险些滚了出去。

    阿六继续目光炯炯。

    陆追道:“你觉得你娘应该是谁?”

    阿六道:“这我哪知道。”

    陆追道:“猜。”

    阿六道:“我认识啊?”

    陆追点头。

    阿六冥思苦想。

    自己认识的姑娘,一共也没几个。自己认识,爹也要认识的,那就更少了。

    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挨个在脑海中轮了一回,阿六小心翼翼地问:“是李姑娘吗?”

    陆追纳闷:“李姑娘是谁?”

    阿六道:“李翠翠。”

    陆追道:“听着有些耳熟。”

    阿六遗憾道:“那就不是了。”

    陆追想起来:“朝暮崖下卖卤猪头的茶棚老板娘?”

    阿六道:“啊,是她。”

    陆追:“……”

    陆追疑惑而又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想到她的?”

    阿六道:“因为爹说过,我娘是一个威风凛凛,又高又精壮,还很霸气的人。”那还能是谁,只有这位李姑娘,和自己差不多高,斩起猪头来,骨头也能敲稀烂,力大无穷,威猛霸道。

    陆追很想给他兜头一水瓢。

    阿六继续晃悠水桶:“不是就不是,我猜不到了,爹你说说呗。”

    陆追被他吵得脑袋疼。

    阿六道:“爹若是说了,我也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陆追撇嘴:“你能有什么秘密。”

    我当然有啊!阿六压低声音:“和萧澜有关。”

    陆追:“……”

    阿六伸出一只手:“君子一言。”

    陆追将他的手一把打落,自己向后靠在浴桶边上,懒洋洋,晃悠悠。

    空气潮湿而又温暖,人又懒又舒服,在这种时候,同亲近的人说一说将来,说一说心上人,似乎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况且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陆追道:“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阿六全神贯注,点头附和:“岳姑娘也是我心里最好看的人。”

    “我们很小就认识了,那时还在冥月墓里,他时唯一与我年龄相当的人。”陆追道,“他刚开始时不怎么说话,后来有一回我到处乱跑,偷偷闯进了他的住处。当值的人以为我要逃走,便要去告诉鬼姑姑,是他替我解围,将事情挡了下来。”

    原本惊慌失措,以为又要受罚,可他却带着自己到了一间温暖房子里,桌上有许多点心和茶水。

    自记事起就在冥月墓中,已经习惯了小心谨慎,胆战心惊,却冷不丁就闯进了另一个世界,那是截然不同的,有星星和花的世界。

    与他不一样,萧澜是曾经在外头待过的,即便只有短短数年,即便那是一段颠沛流离,受尽欺负的生活,也毕竟亲眼见过夏阳冬雪,见过接踵比肩的人群,见过十几层的高塔,见过热闹的、四处都是小吃的集市——那些只在书中存在过的世界,萧澜却曾在其中真实的生活过。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羡慕到无法言语,他想知道更多,比所有书里的描写加起来都多。

    萧澜最初有些烦,却也乖乖坐在椅子上,给他讲外头的世界。幼童的记忆原本就模糊,再讲出来,大多都是乱七八糟,颠三倒四。陆追也听得半是津津有味,半是稀里糊涂,遇到实在想不通的地方,就打断他问,为何武林中的大侠方才还在一掷千金,这阵就连半文铜钱都付不起。

    萧澜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索性道:“将来,将来我带你出去看便是。”

    陆追一愣:“我能出去吗?”

    “你当然能出去啊,我不就是从外头来的?我能来,你也能出去。”萧澜说得笃定,又塞过去一块糕饼,“你吃胖一些,将来才好走路,外头的城镇可大了,山也高,要走很久的。”

    陆追鼓着腮帮子,使劲嚼。

    再往后一些,陶玉儿离开冥月墓后,萧澜便搬到了红莲大殿中,当晚他便兴致勃勃去找陆追,拉着他一道在墓穴口看星星。

    山风拂过面庞,星辰虽是暗淡,天边却有一轮明月高悬。举目望去,四野都是银色的剑蓝草,随风摇曳,小米粒般的花朵散出清香。

    美景如斯,两个小小的脑袋靠在一起,直到半夜也不舍得离开。

    陆追笑笑,道:“那是我在冥月墓中,最好的一段回忆。”又干净又纯粹,没有一丝杂念,只有青梅竹马的无间,与对彼此深深的依赖。

    屋中寂静,阿六张着嘴。

    陆追趴在浴桶边沿,好看的下巴抵住手臂,好笑:“怎么,听傻了。”

    “我娘。”阿六说得十分艰难。

    陆追微微歪着头,戏谑看他。

    阿六语调颤抖:“是姓萧吗?”

    陆追一笑:“我当岳姑娘早就告诉了你。”

    她没有啊!阿六欲哭无泪,五雷轰顶,信念坍塌,面容憔悴。

    这是为什么。

    陆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所有人都知道,我当你也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阿六悲愤,怪不得林威当初再三叮嘱,要防火防盗防萧澜,原以为是因为他与自己兄弟情深,怕爹再多认一个儿子,到头来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追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阿六愤然:“那姓萧的有什么好?”

    陆追答曰:“长得好。”

    阿六被噎了回去。

    陆追笑:“他什么都很好,对我也很好。在冥月墓的日子很苦,那段时光除了能盼着见到爹娘,萧澜便是唯一能让我撑下去的力量。”

    “可他也没能保护爹。”阿六依旧不满,这一身伤病。

    “大男人,哪能事事要别人保护,况且我还要大他两三岁。”陆追活动了一下泡到酥|软的筋骨,“那阵年纪太小,我和他只有相互依赖,相互保护。”

    阿六无话可说,只有抓过手巾替他猛烈搓背,搓出一片红。

    陆追疼得呲牙咧嘴,哀哀叹气。儿子傻就算了,偏偏还力气大,非常苦闷。

    我这么好的爹啊。阿六一边搓,一边绝望地想,为何就让姓萧的捡了去。

    还不如卖猪头的李老板娘。

    翌日,叶瑾在针灸时看着陆追背上一片红大惊,还当又出了什么乱子,好不容易弄清楚理由,顿时暴躁万分,先冲去隔壁将阿六揍了一顿,方才拍拍手回来,诚恳道:“儿子不能太惯着。”

    陆追点头:“对对对。”

    叶瑾替他针灸完后,问:“今日感觉如何?”

    陆追道:“神清气爽。”

    那是。叶瑾得意,坐在床边道:“今日针灸之后,二当家体内的蛊虫就大都除完了,只有寒毒要慢慢调理,不过夏季天炎,加上药物,应当也不会发作,不必担忧。”

    陆追道:“多谢。”

    “唯有合欢情蛊——”

    叶瑾一句话还没说完,陆追便摇头:“没发作过。”千万别又让写下来。

    “唯有合欢情蛊,得让萧澜早些回来。”叶瑾清清嗓子,“你与他凑在一起,我才好看要如何解毒。”

    陆追道:“他在冥月墓中查食金兽的线索,也不知事情做到了哪一步。”

    “他查食金兽,是因为那个贴有二当家生辰八字的巫术娃娃吗?”叶瑾问。

    陆追点头:“我身上七七八八的毒蛊多了去,那阵三不五时就发作一回,再加上蝠与巫术娃娃,我又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也缺失了一段记忆,抱着头又呜咽又挣扎,将所有人都吓到了。为了稳妥起见,我爹便与他商议暂时兵分两路,一个回冥月墓查看线索,另一个带着我来日月山庄找叶谷主,想着总能有一方有用,不至于耽误。”

    说完之后,陆追又补充:“并非质疑谷主的医术,只是——”

    “我知道。”叶瑾打断他,“无妨的,况且二当家那缺失的记忆,我的确找不到缘由,要靠萧公子。”

    陆追点头:“嗯。”

    叶瑾让下人将药端进来,看着他吃。两人聊了一阵子,陆追又道:“还有件事,能问问谷主吗?”

    叶瑾点头:“什么?”

    “当初在凤鸣山庄时,谷主从邱子辰体内取出来的蛊虫,”陆追道,“可有查明那究竟是什么?”

    提及此事,叶瑾顿时胸闷起来,没有,不要问。

    陆追识趣道:“不如去院中下一盘棋。”

    “下什么棋。”叶瑾抽抽鼻子,“我是还没弄清楚那些鬼东西,不过我答应你,一旦有了眉目,定然会及时告知。”毕竟邱子辰在毒发时,脖颈处显现的纹路与萧澜一模一样,他会关心也是情理之中。

    陆追道:“谷主也别太累,否则沈盟主该心疼了。”

    叶瑾脸略略红了一下。

    陆追只好将目光移开,假装正在愁苦地想念心上人,什么都没看到。

    否则只怕又会被打。

    阿六还在隔壁悲切,如花似玉的娘没了,还要被神医揍,人生没有乐趣。

    这一切都是那姓萧的错。

    非常值得打一架。

    萧澜在沉睡中,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药师问:“姑姑做好决定了?”

    鬼姑姑道:“药师重复这句话,至少也有了十几回。”

    药师一笑:“我是怕姑姑后悔,毕竟这二十余年墓中的岁月,少主人也是与姑姑相依为命过的,这胜过母子的情分,忘了未免可惜。”

    “他这二十余年的岁月,除了我,还有陆明玉,还有陶玉儿,还有许许多多他不该记住的事。”鬼姑姑用手指缓缓梳过萧澜的头发,“只要能将澜儿换回来,我宁可他不记得我。”

    药师道:“姑姑对少主人可当真是用心。”

    鬼姑姑闭目微微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瓷瓶,挑开了蜡封,放在萧澜颈侧一个小小的伤口边。

    细小的蛊虫一涌而出,顺着鲜血游走穿梭,很快便消失无踪。

    鬼姑姑手一松,药瓶“哐啷啷”掉在地上,滚落到了门口。

    药师笑道:“恭喜姑姑,待到三日后少主人醒来,这冥月墓中除了姑姑,可没有其他人会告诉他,过往的二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鬼姑姑眉头紧皱,过了良久,方才深深叹了口气。

    萧澜依旧在昏昏沉睡,呼吸平稳,像是完全不知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晚些时候,阿魂不知从哪里又打探到消息,说萧澜已经昏迷不醒,便大惊失色去找空空妙手,还没说三两句,却又被赶了出去,险些急哭。

    陶玉儿从隐蔽处出来,咬牙道:“为何不事先与我商议?”

    “为何要与你事先商议?”空空妙手反唇相讥,“澜儿能做什么,会做什么,你这当娘的不比我清楚,这阵却还要我来说?”

    “你!”陶玉儿怒极。

    “我还能害我的孙儿不成。”空空妙手上下打量她,“倒是你这做娘亲的,一直就不肯待在冥月墓中,也不知此番一道前来是当真担心澜儿安危,还是为了冥月墓与红莲盏。”

    “我不想与你争辩。”陶玉儿压抑着怒意,“那究竟是些什么蛊虫?”

    “药师的蛊虫,我没换。”空空妙手说得随意,在她发火之前,又道,“药师何其精明,我岂能在她眼皮底下偷梁换柱,不过是在药瓶中撒了些雪露,让那些线虫一旦融入血脉,决计活不过半个时辰。”

    陶玉儿脸上的神情总算是和缓些许,却依旧不忘怒视他一眼。

    空空妙手道:“待到澜儿此番醒来,做事就会容易许多,这是最容易最便捷,能让他重新获取鬼姑姑信任的一条路。”

    陶玉儿问:“获取信任之后,澜儿第一步想做什么?”

    空空妙手道:“自然是对付鬼蜘蛛。”无论是想探查更多关于冥月墓的秘密,还是想查那食金兽,都没理由放过此人。

    空空妙手又道:“倘若你当真关心澜儿,不如靠着*阵法,去隐在暗处盯着黑蜘蛛,免得他又出乱子。”

    陶玉儿冷哼一声,甩袖向外走去。

    陆追将砚台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呀,公子在做什么?”岳大刀从外头进来。

    “叶谷主送了我一方墨,是香的。”陆追道,“今日天气好,在院中写几幅字,就当是活动筋骨。”

    岳大刀搬了把椅子出来,也在一旁看热闹。

    陆追的字写得极好看,狂放不羁笔走龙蛇,如同泼墨溅落山海间,大气磅礴。

    阿六也站在旁边看了好一阵子,写了十七八页,只能认出不到十个字。

    忒草。

    但好看。

    比画还好看。

    岳大刀道:“公子也教教阿六吧。”

    阿六闻言顿时苦了脸,为何要教我,我不想学。

    陆追取了张新的宣纸,这回写了工整些的一首诗,吹干交给阿六临摹:“这是岳姑娘最喜欢的一首相思曲。”

    阿六只好将到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跟着描了起来。岳大刀陪在他身边,时不时往嘴里塞个吃的,于是阿六就又美滋滋起来,觉得再多写七八十页也成。

    陆追看他二人亲热嬉戏,笑着摇摇头。单手撑着腮帮子,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细看却是一幅地图。

    更确切的说,是冥月墓的地形图。凭借自己与萧澜的记忆,与陆家传下来的老书,他已经能将用极快的速度画出地图——自然是残缺不全的,毕竟无人能真正进入墓穴身处,可也能勉强拿来看。

    先前觉得平平无奇,可自从知道了白玉夫人,发现其中蕴含的,与相思局极相似的奥秘后,再看这地图,便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意思。

    只可惜陶夫人不在,陆追若有所思,指尖在桌上轻点。自己对这阵法也不甚熟悉,只能模模糊糊看出端倪,再往深了看,就会头晕眼花,心神不宁。

    正好在日月山庄内也无事可做,陆追深呼了一口气,打算靠着自己将这冥月墓的地图补全。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若这墓穴方位布置的确与相思局有关,那想依照阵法绘制出完整的地图,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叶瑾很爽快就将藏书楼借给了他,还派了两个书童过来,并且叮嘱:“西边那个大箱子里的书不要动。”

    “好。”陆追点头,并没有多问。

    倒是叶瑾自己深沉补充:“都是那方面的。”

    陆追:“……”

    还挺多。

    叶谷主施施然离开。

    我根本就没有偷看过。

    “公子这两天在做什么?”站在藏书楼下,岳大刀仰头往上看,“也不让我们上去。”

    阿六道:“学阵法。”

    岳大刀又问:“谁在教啊?”

    阿六道:“自学。”

    岳大刀吃惊,这也能自学,会不会学出毛病来。

    陆追吃了颗酸梅糖,又翻了一页面前书册。

    倘若当真能成,那在下回两人见面时,这地图正好能当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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