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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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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无论伟大或是平凡,高贵或是卑贱,总会有一次,为某人而忘记自己是谁,尽管他拼命地提醒自己——爱新觉罗玄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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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五月,天便闷热起来,闷得人透不过气,乾清宫换了湘妃竹帘子,守门的小太监只觉脖颈子里尽是汗,顺着后脊梁流到后脚跟去,那乌底软靴里也净是湿湿的汗水。【零↑九△小↓說△網】

    远远瞧见一个赭石色太监服侍的人过来,那小内侍忙迎上去道:“李公公回来了,那位爷可好些了?皇上再三催问呢。”

    李德全知道提废太子便是忌讳,只道:“武御医说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肝郁化火,武御医一时不便离开,咱家先来禀报万岁爷。”说着挑了帘子进去。

    他们口中的这位爷就是废太子胤礽,胤礽的生母仁孝皇后是皇帝的发妻,夫妻相敬如宾,又因诞育皇嗣难产而亡,故而皇帝对皇太子一直是且爱且疚,一直深信不疑,宠爱有加,直到南巡至济南,恰好获悉胤礽身边的心腹与索额图传信,皇帝见那些人形容猥琐,想起传闻皇太子常与些戏子狎戏,只恐太子被教唆坏了,便叫人训诫拷问,谁知供词内容,大为惊骇。

    李德全当时随侍在侧,不知那供词上究竟何事,只知皇帝面色铁青,下命人整顿毓庆宫的下人,却又顺藤摸瓜,迁出许多人来,包括青羊宫的老道。

    由这个线索又翻出当年旧案,得知夭折的六皇子胤祚是索额图自导自演,甚至连贵妃的死因都隐隐指向索额图和平妃。

    平妃在还是颖贵人的时候就没了,皇帝因温僖贵妃的事一直迁怒于她,以为是她气病了温僖贵妃,故而对她的死也毫不在意,只因皇太子上奏折为颖贵人请封,皇帝才下旨追封为平妃,瞧在仁孝皇后面上赏个体面罢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事情既然起了头,自然一直翻查下去。

    皇帝毕竟是信任索额图的,直到证据确凿,才相信是索额图害死了他的悦儿。就连当初南巡时贵妃失踪被劫杀都隐隐出自索额图的手笔。

    索额图效忠皇帝时,皇帝尚位于鳌拜掌控之下,君臣之间信任非比寻常。

    想必是因伤心,皇帝一夜未眠,翌日下旨命将索额图拘禁,李德全仍记得皇帝咬牙切齿说出‘索额图诚乃大清第一罪人’这话时面上的怒火和恨意。

    索额图曾数次请人带话给皇帝,并拿出了证据,证明当初仁孝皇后的难产与孝昭皇后脱不开干系,皇帝默然许久,原宥了太子,却依旧处置了索额图。

    索额图请求面圣,皇帝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而李德全隐约听说,索额图大喊冤枉,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扶保皇太子,亦是忠于大清,求皇帝念在他往日的功劳上允他回东北老家种田打猎。

    皇帝待人大多宽容,这一次却连犹豫都没有一下,决然地将索额图生前功绩悉数剥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桩签订‘尼布楚条约’这一件。

    温僖贵妃因膈噎之疾而亡,临终前吃不下一口饭去,皇帝下令不许给索额图一口饭吃,他是要让索额图尝尝当年温僖贵妃所受的苦。

    皇帝一向仁慈,此举何等残忍,满朝皆惊,也因此在父子之间画下鸿沟。

    皇太子之后开始收敛性情,以往皇太子何等骄傲,虽则不大讲排场,可说出的话谁也不敢违背,仿若圣命。

    当初温僖贵妃过世,皇帝不舍爱妃,将其安置在暂安奉殿孝庄文皇后灵侧,想来日后另做打算,故而一直不提下葬之事。

    皇太子却未禀报皇父,趁皇帝出巡之时,将温僖贵妃给下葬了,安葬位置也不太尊贵,与早年亡世的慧妃并列。

    皇帝知道后心中虽难过,却因皇太子句句‘祖宗家法’‘大清风水’还有他那枉死的额娘而动摇。

    多少年来,只要皇太子一提仁孝皇后,皇帝总会心生愧意,多加忍耐,这一次也不例外。

    想来坐吃山空,总有穷尽,仁孝皇后用多了,反倒让皇帝对发妻情分发生了变化,皇帝虽并未动皇太子,可这疑心却是免不了的。

    以往皇帝出巡,总是预留太子在京监国,处置索额图后,皇帝出巡,改命诸皇子轮流监国,皇太子伴驾出巡,众臣私下里议论,皇帝将太子带在身边是防他造反。

    皇太子那样聪明的人,自然也察觉到皇父态度的变化,每每因此事惴惴不安,觉得皇帝看他的神色透着坚冰般的冷意,禁不住身边人撺掇,试图先行发难。

    岂不知八阿哥早盯住了寻他的把柄,当年那哈哈珠子露行,多半也是出于这位年少聪慧的八爷之手笔。

    皇帝得知皇太子要谋反,心中登时大怒,他如何能接受他亲手养大,才华横溢,忠孝有加的皇太子背叛他?

    皇帝想到一次次为了皇太子,再三委屈悦儿和胤礻我,更是后悔不已。

    天子盛怒之下,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皇帝下命将胤礽拘禁,又命侍卫武格搜查毓庆宫,只又从床下暗阁中翻出好些信件呈给皇帝。

    皇帝拿起那些书信时,双手禁不住颤抖,虽则纸张老旧,却都是他写给悦儿的信件,皇帝心中只若刀攒,方知当年草原之行,为何容悦迟迟没有回书,原来是被他的好儿子截留下来,他以为贵妃冷心冷情,却原来如此?!

    他翻到最后,还有一封书信,字体娟秀清丽,抬头写着“保成吾甥”,末尾署着悦儿之名,皇帝手不住颤抖,勉强看完一整封书信,怒斥皇太子:“她犯了什么罪,你要逼死她?”

    “儿臣是为皇阿玛着想,不想妖孽祸国殃民!”皇太子语气中气势大不如前,低声答道。

    “那也是朕要宠爱她,你们怎么不冲着朕来?”皇帝目眦尽裂,不由上前两步,继而又无奈道:“是了,你们就是没有能耐,若有这能耐,只怕朕早已被你鸩杀了!”

    皇太子吓得面色大变,只是跪在皇帝膝下哭道:“儿臣万万不敢,贵妃……贵妃是自戕的!”

    皇帝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去,多少年的岁月,纵使白了皇帝须发,却不减他威武气势,而这一句话险些将这个钢铁般的男人击垮。

    李德全从未见皇帝如此失态过,也知情势严峻,却又不知那些书信里到底有什么,后来太子退下后,皇帝只是枯坐着,默然将那些书信一封一封整理好,连同温僖贵妃的物件一道锁入永寿宫。

    坚毅稳练的君王这一夜数次痛哭不止,想来太子背叛,皇上必定也是伤心的罢。

    其实自从失去了贵妃,李德全就没见皇帝真正快乐过!

    翌日皇帝以皇太子“赋性奢侈”、“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为由将胤礽废黜,并命群臣举荐太子人选,朝中推举八阿哥胤禩,这显然不对皇帝的意思,皇帝当众说道:‘八阿哥未尝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低微,尔等再思之’。

    母家低微,论起母家,最尊贵的自然是十阿哥胤礻我,然而由于太子的存在,皇帝多年疏于对胤礻我的指导,只想他做个闲散王爷,胤礻我也不参与政事久矣,荒废程度堪比不通汉文的五阿哥,诸大臣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十阿哥那里去。

    诸大臣以为九阿哥天资聪颖,举荐九阿哥,又因皇帝宠爱德妃,举荐十四阿哥,或者三阿哥学问最好,大阿哥是长子,当然也有稀稀拉拉的人举荐冷面四阿哥,可皇帝终归悉数否决,大臣们只好奏禀:‘皇上如何指授,臣等无不一意遵行。’

    同时,众臣里也隐隐传些闲话,说皇上对皇八子甚为不喜,李德全却知道皇帝对众位儿子都是疼爱的,八阿哥文采、能力都是极为出众的,只是因出身被人诟病,皇帝虽不再宠爱卫氏,却还是顾念着八阿哥,册封卫氏为嫔,同时册封的还有皇帝宠爱和贵人。

    和嫔主子精通文墨,又极对皇上心思,皇帝虽也喜欢,却也不像对贵妃那样了。

    未几,皇帝又下旨册封良嫔为妃,八阿哥一下子就能与十四阿哥几个平起平坐了,皇帝希望八阿哥能知恩图报,并未曾想八阿哥的心远不止于一个贤王。

    皇帝一项护短,对于密奏中所说,八阿哥掺和‘废太子’一事,始终并未深信,只是于十一月里,带着十阿哥一道去了一趟暂安奉殿,父子二人在孝庄文皇后灵前坐了良久,因皇帝屏退众人,亦不知说了什么。

    只知皇帝回京后,众臣启奏立太子之事,皇帝说道‘皇储之事,兹事体大,立谁为嗣,朕心中有成算。’

    成算是谁李德全不知道,但应当不是十阿哥,因为退朝后,皇帝回乾清宫批阅奏折。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德全听见皇帝叹息一声‘朕终归要先顾念江山社稷!’

    “你说她是不是在怪朕?”皇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一句。

    李德全忙答:“万岁爷待娘娘情深义重,娘娘怎会?”

    皇帝神情间现出一丝凄苦:“可她走了这样久,连梦里都不肯来见朕一面,宜妃说梦见她了,朕羡慕,甚至嫉妒……”

    自从太子被废后,皇帝与胤礻我的关系倒缓和下来,不再像以往一般剑拔弩张。

    李德全暗暗想着这些,上前恭敬行了礼,禀奏胤礽并无大碍,皇帝神色清淡,只是微微颔首,缓缓踱步到书案后。

    又见小太监通禀道,传教士张诚在外求见。【零↑九△小↓說△網】

    张诚前阵子回国,想必是才回来,皇帝便招了下手,李德全便上前去道:“宣!”

    张诚是法国人,在尼布楚条约签订时曾任翻译,是立过功的,皇帝待之素来和蔼,只招手叫李德全赐座。

    张诚先谢了恩,又捧上一只红木朱漆镂花的小盒子来,说道:“启禀皇上,臣特带了一样礼物进献给皇上。”

    李德全接过来递给皇帝,皇帝拿手一掂,并无多少分量,只有打开来,便见里头有个小人跳舞,随之是悦耳的乐声,皇帝瞧着有趣,连李德全也觉得新奇。

    皇帝又问了张诚几句法国的风土人情,一路上顺遂与否,李德全方送了张诚退下,回来见皇帝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小盒子看,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个东西有意思,她必定喜欢,都给她留着,给她留着。”

    说着走到次间开了只柜子,小心翼翼将那盒子锁了进去。

    李德全不由鼻子一酸,皇帝虽没说,他却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温僖贵妃都走了十年了,皇上依旧没有放下,还是以为温僖贵妃能回来。

    前阵子圣驾去五台山,皇帝每到一座寺庙,便要问上一问,死去之人可有回生之术?把那些和尚喇嘛吓得不知如何应对。

    没过几日便到了温僖贵妃的生辰,皇帝照例要往永寿宫去住一晚,一年里皇帝只许自己踏进永寿宫这一次!

    李德全吩咐御膳房的人遵旨将满桌子饭菜摆放好,又摆放两副碗筷,方才躬身行礼退下,只余皇帝单独一人在暖阁里。

    永寿宫自温僖贵妃走后,一直保持原貌,连墙角的爬山虎都不许多一根,眼瞧入夜,一阵夜风吹来,魏珠不由打了个寒噤,问李德全道:

    “师父,您觉不觉瘆的慌么?那回我在外头伺候,听见万岁爷在里头说话声,怕万岁爷叫我,便挑了帘子看进去,只见万岁爷一劲儿往对面的碗里夹菜加饭,还说什么‘朕抽了一日功夫来陪你,多吃些,都是你爱吃的’,这还不要紧,万岁爷还要在这里睡一晚,师父,您说温僖贵妃的鬼魂不会……”

    李德全忙低声叱他道:“不要乱说话,”说罢又叹息般道:“不论是人是鬼,若贵妃肯来见见万岁爷,想来万岁爷也是极高兴的。”

    这话语中似乎透着无边无际的萧索,魏珠也不由有些感伤,‘娘娘生前万岁爷不得空陪她,如今倒来陪伴莫须有的魂魄……’

    这话可就犯忌讳,二人便也不敢再多言。

    没过多久,皇帝又以“虽被镇魇,已渐痊可”为托词,复立为皇太子,这一次复封八阿哥为多罗贝勒,又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和十阿哥为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和十四阿哥为贝子。这一举动实在匪夷所思,命众人都摸不清头脑,众臣也知皇帝行动高深莫测,不敢妄加揣测。

    因龙体不适,皇帝便往塞外避暑行猎,调养圣体,这一日忽见顾太监风尘仆仆地来,见着李德全便问道:“李公公,万岁爷可在?”

    李德全只道:“由和主子服侍着才歇下,”又见他面色苍白,心中生出些不祥的预感,问道:“何事?”

    顾问行只道:“八公主难产殁了……”说罢又托起肩上的包裹,说道:“这是诚亲王呈给万岁爷的奏折和八公主的脉案。”

    李德全也知不好,八公主是温僖贵妃抚养的,被贵妃教导,平素最体贴懂事,皇帝原舍不得女儿,想在京中为八公主寻一门亲事,可八公主只说:“额娘生前曾教导女儿,不可为一己之私而废国家大事,皇阿玛若为女儿开这个头儿,叫余下的姐妹们如何心服?”

    皇帝方叹息一声,又仔细遴选了多罗杜楞郡王仓津为额驸,并亲自将女儿送驾至科尔沁。因八公主有了身孕,皇帝担忧科尔沁蒙古医术不精,特意恩旨八公主回京待产,却还是传来这样的噩耗。

    皇帝看到胤祉等人的奏折,默默不语良久,最后提笔写下朱批:著奏闻皇太后。朕体稍弱,不甚强健。公主乃已嫁之女,为彼令朕做何事?只是照常养身罢了。

    皇帝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波澜不惊,只有值夜时,李德全听见皇帝沉沉的叹息和呓语:‘朕护不住你,也护不住女儿,你若怪我,也来见我一面骂我几句,别一直不肯来见我’。

    翌年,皇帝又往五台山去,依旧虔诚地拜庙,一间间询问往生之术和三生石,众高僧见那不过是块顶顶普通的石头,可皇上坚持说是三生石,“悦儿说这是三生石,悦儿不会骗朕的!”皇帝这样坚持,谁敢说不是,只变着法儿应付罢了。

    而这一年回来的万寿节,皇帝酒后闲散,邂逅了陈氏颦如,李德全在看见陈颦如时也惊呆了,简直就同温僖贵妃生的一模一样。

    皇帝欣喜如狂,以为是上天诸佛听到他的祷告祈求,兴冲冲地将人带回永寿宫,封为熙贵人,每日均有赏赐,日夜专宠,其他人都抛舍在脑后去,也终于不再因贵妃是初雪那一日离世而无法容忍下雪,冬至日亲至天坛拜祭。

    皇帝自负心胸豁达堪比唐太宗,对群臣的谏言多能遵从,可自从贵妃逝世后,皇帝越发独裁!

    如今皇帝再怎么宠爱熙贵人,怎么逾制,众臣也不敢再劝谏,谏言也不管用,只会更令皇帝反感和厌恶。

    皇上把对温僖贵妃的亏欠都放在熙贵人身上,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德全看得出,熙贵人虽长相和性格有些像贵妃,到底不是贵妃。

    温僖贵妃看着皇帝眼神中只有柔情和宠溺还有期许,没错,说是皇上宠爱温僖贵妃,其实温僖贵妃更是宠爱皇上,把皇上当成小孩子似的照顾着疼爱着,虽则皇上还大她八岁。

    可熙贵人眸中,只有崇敬和一丝丝惧怕讨好,可皇帝只是坚持她就是温僖贵妃回来了,熙贵人小日子里腹痛,皇帝就软语陪着哄着,熙贵人病了,皇帝放下朝政去照料,熙贵人想家,皇帝特旨叫熙贵人的亲人入宫陪伴,熙贵人是南方人吃不惯宫里的饭菜,皇帝特意叫人从江南选了厨子来,熙贵人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却能佩东珠,插衔珠凤钗,穿金黄,戴紫貂。

    众人自都是不忿的,和嫔有回抓住把柄训斥一番,皇帝当场就给了和嫔没脸,亲自将罚跪跪疼了膝盖的熙贵人抱回永寿宫,要知道和嫔之前可是最受宠爱的,当然和嫔后来又想法子重得了圣宠,这又是后话了。

    李德全也隐隐听说熙贵人原是四阿哥选中做侧室的,皇帝就这样将人夺了过来,许是有些过意不去,又亲自把御前侍茶宫女年氏选出来赐给雍亲王为侧福晋,年氏品貌兼优,李德全早风闻四阿哥与八阿哥等几位阿哥都与年氏交好,似乎年氏更喜欢四阿哥些,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假的终归成不了真,熙贵人到底不是温僖贵妃,差别渐渐显露出来,温僖贵妃时时刻刻会把皇帝放在自己前头考虑,皇帝若死她是不会独活的,而熙贵人会因皇帝春秋已高而为自己谋后路。

    皇帝才彻底清醒,熙贵人多么年轻啊,而他已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如何能指望豆蔻年华的熙贵人与他两情相笃?实则熙贵人也不敢,这世间敢如此大胆的只有一个她!

    皇帝下了旨意,将永寿宫恢复原样,叫熙贵人搬离永寿宫和清溪书屋,皇帝喝的酩酊大醉,彻底放弃了三生石之说,起死回生,不过是骗人的,温僖贵妃死了,再不能回来,他的悦儿回不来了。

    没过多久,皇帝又有了新欢静贵人,瑾贵人,襄贵人,更别提畅春园里那数以百计的江南美女。

    皇帝害怕孤独,百官们挖空心思送上各样绝色美人儿,后来美人多了不稀罕了,又在才艺上下功夫。

    江浙巡抚曾举荐上一位佳人,自小苦练琴筝,曾练琴练到吐血,弹奏乐曲真真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可依旧未见皇上眸子里多么的欢喜。

    李德全想若能换回贵妃,这样的江南美女拿十几,上千个也在所不惜。

    熙贵人生下皇子后不久,皇帝自小的伴读曹寅染上了疟疾,皇帝亲赐金鸡纳霜,皇帝亲征噶尔丹时曾得疟疾,多亏贵妃带了药去,皇帝想起此事,默默良久。

    曹寅终归没有撑住,不久就病逝了,皇帝心情奇差,又接到奏报皇太子密谋托和齐等人调动边防,皇帝难免又想起太子是如何算计他的悦儿就似要发狂,大怒之下,终以皇太子“狂疾益增,暴戾僭越,迷惑转甚”的借口,再将胤礽废,又下命皇四子胤禛查办太子党人托合齐等。

    十一月里皇帝照旧去孝陵,皇帝只是遥遥站在山坡上望着妃衙门默立半晌,李德全想不通皇帝为何不进去,去温僖贵妃墓前看一看呢?还是那一次,皇帝近乎自言自语般叹息了这样一句“多少年了,朕偶尔想起仁孝皇后,孝昭皇后,想起许多人,偏偏只有她,想都不敢想,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

    李德全似乎一瞬间明白,却又觉得无比悲伤。

    又隔一年,皇帝下旨‘开国旧勋,理当优容’,把额亦都的子爵封给了温僖贵妃的弟弟尹德,可当年额亦都的子爵传给遏必隆,遏必隆因军功封为公爵,并传给阿灵阿了,哪里又有一个子爵?

    可皇帝年老多疑,谁也不敢去跟皇帝掰扯这个,况且皇帝对后妃母家一向节制,偶尔一个举动也不伤根本。

    温僖贵妃的娘家,除两个弟弟早亡外,法喀和尹德,皇帝都十分照料,对于法喀,皇帝也一再扶植,只可惜这位国舅爷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翌年十一月,皇帝又往孝陵,这回依旧带了十阿哥同去,并打发他去生母面前拜祭,皇帝依旧隔着几个山头遥看着妃衙门,默然静立,自言自语。

    ‘悦儿,朕给你的或许不是你想要的,却是朕能给得起最好的了!’

    皇帝在暂安奉殿拜祭后,圣驾转往热河避暑山庄巡视,才到了山庄,便收到八阿哥送来的礼物,皇帝心情尚可,叫人呈上来,笼子里却是只死鹰。

    皇帝震怒,大骂八阿哥为辛者库贱婢所出,又命宗人府革去八阿哥的俸银禄米,众皇子多为八阿哥求情保荐,皇帝一怒之下,险些把剑砍了十四阿哥。

    此时老皇已年迈,两鬓斑白,渐渐压服不住底下的众皇子,死鹰之事,到底为何,皇帝竟有些懒得去追究了。只是颓然无力地说了句:“朕这把骨头迟早被这群逆子拆了才罢,朕就为了这群东西抛下了朕最心爱的女人……”

    不久四阿哥胤禛上奏为八阿哥说好话。皇帝因此倒对胤禛另眼相待九阿哥胤禟和十四阿哥胤祯与八阿哥胤禩交好,常去探望赋闲在家的八阿哥,胤禛有时也去,皇帝唯独嘱咐十阿哥,不要往里头掺和,十阿哥随温僖贵妃,并不恋栈权力,也倒能将就置身事外。

    除册封妾氏郭络罗氏一事外,胤礻我多半能听皇阿玛的话,皇帝曾劝儿子送走郭络罗氏,胤礻我只是不肯,瞧着儿子这份痴心,皇帝便也只能是油然叹息罢了。

    渐渐的,老皇越发年迈,许是应了那句话,人老多情,皇帝渐渐原谅了皇太子,也原谅了八阿哥,他在山西择地为皇太子建造王府,安顿皇太子的身后事,然而还未安排妥当,便到了十一月初雪的时候……

    李德全渐渐上了年事,只因皇帝还顾念旧人,跟在畅春园里服侍,只是大半宫务都转交给了魏珠。

    魏珠抬头瞧着天色晦暗,怕是要落雪珠子,只忙命人关窗子,不多时果听见雪珠子砸在琉璃瓦上的啪啪响,今年初雪来得迟一些,皇帝因病在畅春园休养,一众太医都在外殿里守着服侍皇帝进药,暖阁里。

    李德全挑了帘子出来,说道:“万岁爷吩咐叫去看看四王爷到了没有。”

    因皇帝病重,除十四阿哥领兵出征外,三、七、八、九、十、十二、十三皇子都在病榻前侍疾病,因四王爷胤禛代皇帝往圜丘行礼,故而迟迟未至。

    魏珠忙应一声是,踏出暖阁门,那雪已下的又急又大,夹杂着北风呼啸,地上已积了薄薄一重。

    魏珠打了伞顶着风过了一重垂花门,果见几个人影冒着风雪赶来,走的进来,见是四王爷的驾,忙打了个千儿道:“给王爷请安。”

    胤禛抬手叫他平身,又吩咐跟着人先行退下去,才低声问一句:“如何?”

    魏珠神色一敛,低声回道:“不妙。”

    胤禛心头一沉,一张清俊的容颜更添冷意,只不做声往前走着,魏珠忙赶上他道:“王爷,万岁爷不在佩文斋,在清溪书屋。”

    胤禛微微一诧,问道:“那里许久不曾住人,皇阿玛怎会想去那里。”

    魏珠唯恐其中有线索,只如实禀道:“咱家也不知,只是皇上昨日才要搬过去,又吩咐人将山川地理舆图都收了,只在四面墙上挂上了温僖贵妃的画像。”

    胤禛微微凝眉,大步进了院子,走至清溪书屋。

    门外早有候着的太监,为胤禛脱了大氅拍去积雪,胤禛方脚步匆忙地进了暖阁。

    老皇躺在床上,干瘦的脸上遍布青黄病色,须发尽皆白透,胤礻我跪在最近的位置,余下的诸位皇子依次跪在御榻前。

    胤禛双膝跪在地上,道:“儿臣叩见皇阿玛!”

    皇帝微微睁开眼来,瞧了一眼胤禛,抬起枯干的手臂冲步军统领隆科多示意,隆科多叩了个头,方拿出皇帝的遗嘱宣布,“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殿中之人神色各异,或因皇帝就要撒手人寰,或因胤禛即位。皇帝只瞧了眼胤礻我,胤礻我心中感伤,叫一声皇阿玛!众人都跟着哭声叫起来。

    皇帝只是转目看向远方虚空的一点,那是一张紫檀木錾卷草花纹彭牙圆桌,上面摆着一盘糕点,一卷话本,粉色衣裳的女子素手掀开一页,转过头来瞧向这里,盈盈一笑。

    皇帝伸出手去,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悦儿,叫你等了这样久!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帝玄烨崩于北京畅春园清溪书屋,终年六十九岁。在位六十一年零十个月。皇四子胤禛继承皇位,是为雍正皇帝,为康熙帝上庙号圣祖,谥号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葬于景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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