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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烟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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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沈阑羽在十六岁那年学会了抽烟,一直近乎痴迷地钟爱“万宝路”一种味道辛辣浓郁的美国香烟。他还有一只精致怀旧的zippo打火机,只要在牛仔裤上轻轻地一擦就会燃起一簇明亮的柔软火束,摇曳着在唇边一晃就可以悠然地吞云吐雾,苍白的烟雾在空气里淡淡弥散的样子犹如平静的湖面漾开的细密涟漪。然后,沈阑羽的嘴角会轻缓缓地浮上一缕沉醉而得意的微笑,他觉得自己抽烟的姿势优雅得无人可企及。直到二十四岁的时候在m城认识了许微白。

    二十四岁之前的沈阑羽一直惘然游荡,像一只不肯停歇下来的原尘鸟。直到后来在飞机上遇见了中学时代的学长秦慕离,才随着他去了m城暂时安定下来。

    那时候,虽然距离两人在校庆上最后一次照面才隔了四五年,但是秦慕离的衣着和气质已经今非昔比,活脱脱的是一位功成名就的上流社会里的人。惟独没有改变的是他的热情,遇见谁都仿佛是经年未见的知音良友。而沈阑羽总隐约地觉得这种热情不像是发自肺腑的,而是蓄意地装出来的客套。秦慕离这样深的城府让沈阑羽既歆慕又不屑。

    (二)

    “穿堂风”远离霓虹和喧嚣,像一个洁净而沉默的孩子。因了这份安静和淡雅,才在m城无数的咖啡店之中显出一些很特别的情味来。不咸不淡的生意既不会让沈阑羽过分地操劳,又不会在老板秦慕离那里不好交代。因此沈阑羽渐渐地喜欢上这个店子和这份安逸又不乏新鲜的工作。

    秦慕离几乎不会来这边,沈阑羽按月将营利送过去。秦慕离从来都不看沈阑羽精细记录的帐本,他总是带着温和的浅笑说,你,我还信不过么。

    沈阑羽也不再纠缠,他向来洒脱惯了,所想的只是如何把生活过得有些情趣,自然不会去贪图别人的钱物。他也不想深究秦慕离的话语里有多少真实。

    秦慕离住在m城三环以外的别墅区,华盛而别致的房子远远地看上去就有一种咄咄的气势。沈阑羽从来没有进去过。秦慕离一直是站在花草繁茂的庭院里跟他说话,末了会邀请他去附近的酒吧喝几杯。酒过三巡之后,秦慕离爽朗一笑,阑羽老弟,你嫂子喜欢清净,所以怠慢的地方还望你别往心里去。沈阑羽只是淡然微笑,继续沉默着把余下的酒一口饮尽。这些琐碎的人情世故从来不能在他心里占地方,他也不愿意花心思去了解秦慕离房子里的风情和生活。

    (三)

    “穿堂风”在上午很冷清,明净的店里通常只稀落地坐着一些客人。沈阑羽放了自己喜欢的音乐,像清新的风一样在空气里溢来漾去。两个年轻的女侍应穿插着招待客人,他便清闲地躲在吧台后面以煮小磨咖啡或看时尚杂志打发慵懒而无聊的时光。

    一个眉眼干净冷漠的女孩子每天都过来,固定地坐在临窗的单椅上,就着一壶红色摩卡喝到清淡。日子久了沈阑羽开始刻意地去留意她的一些细节。比如她抽细长的白色520,台湾烟,满口清凉的薄荷味。她翘着藕色的尾指轻柔吮吸,轻巧地吐出袅袅娜娜的淡色烟雾。那份沉静优雅无端地让沈阑羽一下心颤,居然随即浅浅地嫉妒起来。

    女孩子总是中午时分离开,身姿窈窕脚步轻盈。沈阑羽一直目送着她在马路上的喧嚣里消失身影。可是他莫名地觉得她拉开玻璃门的瞬间,背影充满了幽怨和绝望。一整日,沈阑羽都神思恍惚,脑海里闪来闪去全是一个隐约着故事的身体。

    后来的一天,她再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沈阑羽到底忍不住端着一壶甜香的摩卡走上前去。他对她友善地微笑,再坐片刻,这一壶当是我私人的赠送。女孩子浅笑着不说话,掏出一支烟点上,一点红唇隐在朦胧的烟色里轻启,好呀。

    沈阑羽有一些克制不了的欣喜,他说,我是沈阑羽。

    叫我许微白。她的声音柔媚温湿,仿若一条灵逸的鱼一样在他心里迂回不去。

    待到烟雾散开,他真切地看清她的眉眼,眼眸犹如被精细地打磨过的一块剔透的玉,落地窗外的阳光打进去,深深浅浅的宛若一面深邃的风景。沈阑羽心里又是微微一颤。

    (四)

    沈阑羽与许微白的交往从交流抽烟心得开始,但是每次两个人都只抽自己的烟。各自坚持了许多年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沈阑羽说,万宝路足够辛辣,像一只旋桨搅动肺腑,感觉畅快。许微白把指间的烟灰弹掉,眯着眼睛凝视指端缓慢燃烧的那一点炙红,若有所思地说,我喜欢520是因为它比普通的烟长出一厘米,让我感觉长久。它的味道清淡,很快便是一片虚无,我总是把它想象成一些记忆和痛楚,转瞬就会了无痕迹。

    沈阑羽知道触及了她的一些往事,他不忍心去看她忧伤的眼神和脸色,她沉浸在心事里的样子总是叫人心疼。他觉得她的内心是一片藏着狂澜与暗涌的深海,裹挟着悲苦一波波地肆虐地冲撞开来。

    沈阑羽试图岔开话题,他说,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我们的童年或者大学。

    许微白发出轻微的苦笑,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眼前这个男孩子的善意让她觉得欣慰和温暖,她低低地说,谢谢。然后按熄了手里的烟扬起下颌看他,我还是做个听客,听你的故事吧。

    沈阑羽于是娓娓地说起那些琐碎而平淡的成长,嬗变的青春和单纯的初恋。末了他问她,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吗。许微白略微沉默了片刻,坚定地说,当然,就像是一部漫长电影的回放。

    (五)

    许微白的初恋开始于大学时代,至今那些浪漫温馨的场景依然在她心里千回百转。那段岁月像被嵌进一块晶莹的琉璃里,纯净美好得仿佛有一点失真。许微白清晰地记得遇见男主角的那个中秋午后,湿润的空气里流溢着雨水的气息,他们一同从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出来,他将宽大的手掌握过来,帮她提着沉重的箱子,一路谈笑着去往a大。

    那是他们最初的相识,他的热情和翩翩的风度宛如浓郁的颜料一样在她心底洇染开来,胜过那一季的所有风情。后来的日子,他时常往她的宿舍打电话,给她一些细致的问候和照顾。许微白开始迷恋上这个男子的气息,像缱绻的风纠缠在她生活的所有缝隙里。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两个人一直在花前月下依偎,呢喃,然后一起从a大毕业。她考上b城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他去c市工作。在车站长久拥抱着分别,他笑着抚摩她的柔顺长发,不过是三年的短暂分开,将来我们就可以天长地久地厮守了。

    许微白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寄过来的,在一些特别的节日和纪念日,他还给她寄精巧的小礼物和送上温馨的祝福。尽管相隔两地,但是爱情始终没有丝毫的改变。她在长途电话里开孩子气的玩笑,你就不怕我另寻新欢吗?他便发出爽朗的笑,怕啊,所以才竭力地对你好啊,以后倘若你离开我,记得还我十万块的青春损失费啊。许微白在那端握着电话更是笑得花枝招展,顺水推舟地把玩笑继续下去,当然了,一定给予你最丰厚的物质补偿。末了她还煞有其事地加一句,如果你背叛了我,寄给我的那些钱可就一毛也想不到了。这句话无端地说得有几分凄凉的意味,那一夜放了电话许微白竟有些恍惚起来。

    始料未及的是,拿到硕士学位那年,终于一语成谶。他从她生活里彻头彻尾地消失了,悄无声息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七年的爱情像海市蜃楼般猝然遁隐。

    (六)

    相当长的一段日子沈阑羽都困在许微白的爱情故事里出不来,就像是被一根劣质的烟伤到了内脏。他能够想象得到七年的爱恋绝不是像她讲述的那样轻描淡写,也终于恍然了悟了她眼睛里的凄楚和哀怨。他心疼她。

    沈阑羽和许微白渐渐熟络起来,她一如既往地来“穿堂风”坐一整上午,然后下午去电台上班。她说她喜欢这里的干净和淡雅,喜欢简单而纯正的摩卡,那种甜穿经唇齿时有一种凛冽的感觉。可是沈阑羽总是隐约地觉得她对“穿堂风”有特别的感情,有好几次他试图询问,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对外界的人事一惯淡然,却独独想去探究许微白的过往与内心。

    沈阑羽在咖啡店打烊以后去电台接许微白下班,然后逛深夜的马路,吃路边小摊上的精致小吃,趴在天桥上迎着恣肆的夜风抽烟。夜晚的许微白才像是青春正盛的女孩子,有清澈舒心的笑,有时候会耍一些小孩子心性的俏皮动作。然后两个人去看午夜场,都是怀旧的经典电影,有时候许微白会坐在黑暗里隐忍着啜泣。沈阑羽将她的手握进温暖的掌心,这是他能够给予这个脆弱女子的唯一慰藉,如此单薄却又如此真挚。

    而她的内心永远对他关闭着,他只能观望,只能默默地成全她在那些黯然的往事里纠缠和追逐。

    (七)

    秦慕离第一次主动找沈阑羽是在一天深夜,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焦躁和倦怠。沈阑羽只好把许微白送回去,然后乘车匆急地赶往他所在的酒吧。许微白在沈阑羽接电话的时候有瞬间的动容,迅疾便平和下来。她问他,你们秦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他凝神想了很久,才缓慢地吐出两个字来,精明。然后发出略带轻蔑的笑。

    那晚秦慕离坐在吧台前喝得很凶,神情憔悴,眼角似乎有细小的新鲜疤痕。沈阑羽一直沉默着陪他喝酒,听他呓语般地说一些凌乱无绪的话。他摇晃着杯子里透明的烈酒,神色迷离地说,其实那些处心积虑地得来的富贵,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用我们的青春我们的自由还有曾经的爱情与简单的幸福。沈阑羽沉默着抬眼看他,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

    凌晨沈阑羽送秦慕离回去,走到别墅花园的林荫里,秦慕离忽然停下来,喷着浓重的酒气低沉地说,我和你嫂子吵架了。他的脸隐着黑暗里,声音有点悲凄,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女子。沈阑羽沉默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兀自掏出烟来抽。秦慕离便轻微一笑,仿佛蓦然想起了什么,喃喃着,记得当年还是我教会你抽烟的吧。然后他一路摇晃着上楼去了。

    沈阑羽折身往外走,也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年少时光。他和秦慕离坐在中学后面的破仓库里,他扔过来一根烟,是细长的白色520。沈阑羽还依稀记得自己当初曾笑话他抽女孩子的烟,秦慕离便眼睛星亮地说,我喜欢淡淡的感觉,也希望以后会有一份平淡安定的幸福,这样我就很知足了。

    然而世事兜离辗转,如今守着偌大一份富贵的秦慕离似乎有着难言的忧烦与悲苦。

    (八)

    许微白一连许多天都没有来“穿堂风”空着的临窗座位让沈阑羽眼睛看得发花,他的生活仿佛被猝然撞破一个豁口,有一种空虚虚的失落和怅然。

    他去电台找许微白,工作人员告诉他她请了半个月的长假。他去她的公寓楼下等她,可是那个窗子里一直没有灯火亮起。许微白宛如一只杳然的黄鹤,在给过他一个翩然的身影之后彻底淡去。恍若一场意境迷离的梦。

    沈阑羽忽然觉得m城的生活索然无趣起来,对周身的物事也都漫不经心。他总是翻来覆去地眷恋和缅怀与许微白在一起的那些光景,像一个沉溺于游戏的孩子。

    许微白再次出现是在一周之后,她的脸上荡漾着明媚的幸福。她告诉沈阑羽她找到了丢失的爱情了。当时她斜着身子趴在吧台上,眼光晶亮吐气如兰。沈阑羽在那一瞬仿佛沉陷于一场肆虐的风沙,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里发出訇然崩塌的声响,费尽心力地才凝神沉定下来。然后他佯装着仿若无事地微笑,语气淡然地说,祝福你。店堂里的点唱机跟着发出被卡带的嘶叫,尖锐地刺痛耳膜。

    许微白的身影一如往常地在马路的喧嚣里消失,沈阑羽终于瘫倒在椅子上,隐忍着发出忧伤的呜咽。他明白这一次他已经彻底地将她丢失,再多的依恋到最后终究被决绝地粉碎,毫无余地。

    (九)

    在沈阑羽的眼中,m城已经人去城空,再多的喧嚣都已经与他无关。他打电话告诉秦慕离他打算近期离开。秦慕离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追问自己原因,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些挽留的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惶,似乎遭遇了什么变故。但是沈阑羽已经没有心思去细致地琢磨。

    第二天“穿堂风”一开门,就有两个警察找上来了。他们向沈阑羽亮开证件,严肃而冷漠地说,你的朋友出事了。

    出事的是许微白。她在城市的郊外出了车祸,被抛弃在马路边上的草丛里,直到翌日早晨才被一位路人发现并报了警。警察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找到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沈阑羽。他们告诉他,我们不排除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根据现场的轮胎印分析,肇事的车子是一辆宝马。

    一连几日,沈阑羽都守在许微白的床边,这个曾经容颜精致的女子像花朵一样一夜枯萎。她一直沉沉地昏睡着,宛如一株在寂静中等待糜烂的植物。医生告诉沈阑羽,她不可能再醒来了。他们说,就算日后真的能侥幸康复了,她也会永远地失去记忆的。沈阑羽怜爱地抚摩她的脸,指尖如同被灼烧一样疼痛,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地落下泪。他与她之间的这一场爱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被折毁。他看着它在眼前经过却不能碰不能握,一切沉默。

    许微白感觉自己沉在一场繁复的梦里,梦里的自己一直在冗长的隧道里奔跑,有灼热的风在身边纠缠,没有光明也没有尽头。她在死寂的黑暗里哭喊不出任何声响。朦胧中有男子的哭泣,琐细的宛如花瓣一样扑簌簌地谢落。她想看他,却眼皮沉重得掀不开。

    后来她在梦里见到另一个男子,有着精明而热情的笑。他在一个中秋的午后伸过手来帮自己提箱子,在之后的日子给自己打电话,在美丽的校园里两个人花前月下地依偎。七年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多年之后的一个偶然,她在一个咖啡店的门口看见他的背影,她一路追随,却终究还是把他丢在了人海茫茫里。于是她去那个咖啡店等待,她相信他会再次出现。直到一个深夜她偷偷尾随着一个男子才又见到他。他熬不过她的纠缠,出来与她见面。他们在一家临海的酒店里追忆着往事,然后缱绻缠绵,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彼此相爱。他答应带她走,可是第二天黄昏在约定的地点,有一辆漂亮的宝马向她冲过来,挡风玻璃后面的那双熟悉的眼睛里迸射出兽一样凶狠的光。她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尖叫,就已经像断翅的蝴蝶一样飞了出去,耳朵里汩汩的血液流淌声淹没了一切。

    (十)

    沈阑羽去找秦慕离借钱。他暂时联系不上许微白的家人,又没有足够的钱去负担她的医药费,这个城市里他只有从秦慕离那里寻求帮助。那是他第一次进秦慕离的别墅,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一个妖冶的中年妇人,眼神冷漠而犀利,嗲声嗲气地说话。秦慕离在她的面前像一个邀宠的孩子,讨好着跟她说起沈阑羽借钱的事。

    女人冷然一笑,我们这里没有现金,慕离,既然他是你朋友,你就带他去银行取吧。然后语气刻毒地补上一句,最好不是串通起来从我这边骗钱给那个妖精。

    秦慕离开着私家车带沈阑羽去银行。那是一辆舒适漂亮的宝马,沈阑羽却无意间在玻璃的边角看见一抹干掉的淡淡血迹,他心里咯噔一声,莫名的有一种烦躁和惊悚像蛇一样慢慢爬上来。沈阑羽稍微犹豫了一下,无端地说,秦哥七号傍晚幸好没有出去,我女朋友就是那天出的车祸,现在交通太不安全了。

    秦慕离轻笑着缄默,笔直奔驰的车子在马路上稍微晃了一下,他的神色闪过片刻的惶恐,额头沁出一些细碎的汗珠。这一切沈阑羽都从后镜里看得真切,他心里被压抑得要窒息过去。

    取了钱沈阑羽执意要请秦慕离去一家酒店吃饭。席上沈阑羽对他讲述许微白的故事。沈阑羽有一些迷惘,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他觉得自己期待着一些情景的出现,却又害怕到时候无力控制。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纠结着拉扯着,让他钝痛和歇斯底里。

    秦慕离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急剧收缩的瞳仁里弥漫着恐慌的光泽。他焦灼而慌乱地站起来,催促着沈阑羽离开。他说,要不你嫂子等急了。沈阑羽微仰着脸凝视秦慕离,有一阵阵的晕眩。

    两个人乘电梯下楼,空荡荡的寂静下降。沈阑羽站在秦慕离的后侧,从光亮的铁皮上可以看见他扭曲的脸。尔后沈阑羽蓦然开口,许微白是你的大学恋人,是你企图撞死她对不对?他的声音像一团火一样在整个电梯里喷涌开来。秦慕离失措地转过头来,凄惶地说,我也没有办法。

    在那一瞬间,秦慕离感觉到一个尖锐冰凉的东西刺进自己的腹部,他仿佛真切地听见了肌肤被撕裂的声音。沈阑羽像兽一样握着从餐厅里偷偷带出来的餐刀往秦慕离的身体上疯狂地扎,鲜血迸溅。秦慕离终于像一只沙袋一样崩溃掉。

    意识恍惚中,他看见沈阑羽从电梯走出去,然后门再次被关上,电梯仿佛没有尽头地继续下降。他还仿佛看见自己在人潮汹涌的车站向一个女孩子伸出手。看见自己在邮局的柜台上精心地填写汇款单和装着精致礼物的包裹单。看见一个妖冶的中年妇人在一场舞会上对自己暧昧地笑,答应给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看见一个女子来找自己,要一起私奔,然后一个中年女人出来跟那个女子在花园里争吵

    最后他看见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电梯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一群男女发出刺耳的尖叫。

    (十一)

    秦慕离没有死,康复后因为蓄意谋杀被判无期徒刑。沈阑羽因为有自首表现,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五年。

    二十九岁,沈阑羽终于重获自由。可是m城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辗转打听到许微白已经康复,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她的去处了。沈阑羽在m城不断地更换工作维持生计,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只身去看午夜场。他买的都是偏厅的怀旧电影,那些熟悉的故事情节依然让他神伤落泪。

    黑暗中,一个女子觉得沈阑羽琐细的哭泣声宛如花瓣一样扑簌簌地谢落。这个情景似乎在她迢遥的梦境里出现过。她伸出手去拍他的肩,她问他,先生,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的。

    沈阑羽扭过头,借着屏幕上微弱的光,看见一个抽细长520的女子。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空蒙的眼睛,一句话到了嘴边终于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最后他说,你认错人了。女子嫣然一笑,那你慢慢看,别太投入情节了,不过是赚人眼泪的故事。我先生马上要来接我回去了,我叫许微白。

    沈阑羽凄楚而释然地微笑,娴熟地为自己点了一支万宝路,苍白的烟雾像涟漪一样淡淡弥散。然后他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眼泪掉落。一切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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