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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风华录_分卷阅读_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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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县君妯娌几人也附和着笑了笑,打趣道:“怨不得阿翁每回恼怒,定要将儿孙都唤过去一同责备呢。想来不是媳妇们的错,便是儿子们教养不当的错了。”也是都督府看起来花团锦簇很是平和,这几个媳妇才在卢夫人跟前拿郎君们调侃。卢夫人似乎也不在意,笑道:“老身须得与姑臧夫人学一学,撂开这些烦心事才好呢!”

    一时间水榭内莺声漫语、娇啼婉转,均随着说起话来。因都督府家光是小娘子便有十来个,若是不看准时机说话,便丝毫寻不着出头的机会。先前李丹薇、李八娘因得了姑臧夫人青睐,在一众姊妹间颇为出彩,这回姊姊妹妹均有意不想教她们再夺了风头,越发妙语连珠起来。李八娘倒是看准机会说了些话,又得了几分关注,李丹薇索性便沉默下来,只管与李遐玉悄悄捏着手暗地里交流。孙秋娘则依偎在姑臧夫人身边,很是无辜地睁大眼睛望着众人,笑得可怜可爱。

    待得都督府诸人都到齐之后,卢夫人又唤了吹拉弹唱的伎人前来助兴,这才一同用了午食。期间谢琰很是受了郎君们的仔细打量,有心中不忿的,也有探究好奇的。待到用过吃食后,一群郎君便迫不及待地将他与孙夏、李遐龄都邀去了外院书房。明面上说是要问一问他这几个月的经历如何跌宕起伏,实际却存了考校比试的心思。

    谢琰自然不会将他们若有若无的试探放在心上。他不似这些仍旧显赫的世家公子,能凭着家族荫蔽便能得个一官半职,而后顺顺利利地踏入官场,又靠着家族、姻亲提携步步高升。他须得从最底层一步一步走,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以及各路恩人的推动。仔细说起来,李和、柴氏是他的亲人,崔敦、姑臧夫人、契苾兄弟却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恩人。或许,李都督将来亦可能对他另眼相待。故而,他不惧怕展露出自己的棱角,当藏的时候藏,当露的时候——自是须得一鸣惊人方可。他如今已是正经的折冲府队正,又何须再遮遮掩掩呢?

    ☆、第五十章冲突矛盾

    又过了两三日,便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说起重阳,无非是登高、赏菊、插茱萸几件要紧事。若在往年,都督府必定会前往州府郊外,挑个小山坡围上行障,供女眷们玩乐。只是如今姑臧夫人病体虚弱,受不得风,恐怕也登不得高。有贵客在家,都督府自是不能将客人留在府中,自行出门顽耍。于是,卢夫人便决定,在府中举办重阳节宴,广邀州府内世家官家子弟内眷前来同乐。

    因都督府宴饮的缘故,柴氏遣人给孩子们送了好些新衣首饰。姑臧夫人见了,不免拉着几个小娘子,微嗔道:“你们如今都随着我住,哪里还能让家中长辈费心思?唉,也是我思虑不周,没想过这重阳节竟也如此重要。”说着,她便又取出些名贵衣料、头面首饰,给小娘子们各自分了几样。虽说衣料已经来不及用了,但这些头面首饰都漂亮得紧,倒是很适合插戴。

    于是,到得重阳这日,李遐玉、孙秋娘、李丹薇、李八娘几个一早便装扮起来。李遐玉梳了娇俏的双螺髻,插戴着镶红宝玉梳、碧玉步摇,簪着菊花与茱萸串,穿着六幅藤黄色菊纹夹缬裙、黄栌色绞缬半臂;孙秋娘依旧是双丫髻,带着金镶玉小钗朵,簪着连串的菊花与茱萸,穿着五幅樱草色枫纹绞缬裙、橘红色半臂;李丹薇梳着反绾髻,插戴着火红宝石钗朵,发髻中的晶莹珠串与茱萸似掩非掩,穿着六幅橘黄色菊花绣裙、鹅黄色半臂。

    三人都戴着姑臧夫人赐的首饰,教她看得很是欢喜,握着她们的手瞧个不停:“确实很衬你们。我那媳妇眼光不错,只可惜我喜穿胡服,平日倒是不戴这些汉式的首饰,给了你们正合适。”她所说的媳妇,无疑便是临洮县主了。宗室县主挑选的头面首饰,自然是盛行于长安的新样式,论精巧名贵,完全不输都督府诸内眷压箱底的物件。李遐玉几个原先并不想收下这些礼物,但推辞不过姑臧夫人的好意,只得心中暗暗发誓待夫人如嫡亲祖母,日后也多孝顺一些,才好报答她的情谊。

    说话间,李八娘也袅袅婷婷走了出来。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岁,梳着堕马髻,零星戴着几样玉饰,穿着五幅白青色绣裙、蜜合色半臂,越发显得清丽出尘。只是,浑身上下竟没有戴半点姑臧夫人送的首饰,与其余三人截然不同。见了姑臧夫人,她款款拜下,羞愧道:“夫人送了儿那么些好首饰,本想都戴出来,但怎么都与衣衫不相合。望夫人莫要责怪儿失礼才是。”

    姑臧夫人勾起唇角,眼中的笑意分毫未减:“既是送你们的,什么时候佩戴自是由你们做主。也是我那些首饰都色彩浓重,式样也老成,不适合你这般年华的小娘子,也不合你的性情。”

    李八娘又说了好些愧恼与感谢的话,李遐玉、李丹薇不动声色地互相瞧了瞧,交换了眼神:若是当真愧恼,何妨挑一件首饰出来戴呢?姑臧夫人给的首饰,也不全是珠宝,玉饰也有一两样。便是戴上,再簪了花,也不见得与衣衫不相配。当然,不愿意戴,又是另一回事了。虽说这般不算太过失礼,但也总是违了夫人的好意,亦会教夫人心中略有不快。于世家贵女而言,也算得上是极大的疏漏之处了。

    李遐玉并非瞧不出来,李八娘为人清高,待她与孙秋娘有些疏离。只是,她没料到,此人竟对姑臧夫人也并无多少敬意——平日的敬意不过是刻意为之,此时的举止方能显出内心所想。也是,姑臧夫人虽贵为郡夫人,但在某些人看来,到底也不过是胡妇而已。陪着胡妇顽笑数日,或许对李八娘而言已经是极限。戴着胡妇给的首饰在她看来无异于讨好,定然是不行的。当然,她或许更瞧不起她们,蔑视她们竟与姑臧夫人如此亲近罢。

    幸而姑臧夫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伸手让李遐玉、李丹薇扶着,便出了院落,往宴饮之地而去。重阳节宴热闹极了,几乎人人都能寻着感兴趣的游戏。郎君们遵循古射礼,在湖畔立了草靶比试射箭,获胜者还有彩头;另还有些投壶者,饮酒行令、吟诗作对者,或索性曲水流觞者。小娘子们则在湖畔另一侧赏菊、射履、斗草、双陆,亦是笑声阵阵。

    姑臧夫人应卢夫人之邀,前往九曲回廊赏玩品评各家带来的菊中名品。见各家小娘子分别聚在一处,顽得很是欢喜,她便道:“赏菊不免枯燥些,你们各自去顽就是。等到宴饮时,也不必刻意坐在我身侧,只管尽兴便可。”

    “夫人是嫌弃儿几个了?”李遐玉笑道,“到得宴饮时,儿正想与夫人说一说待会儿的趣事呢!”李丹薇也道:“儿不坐在夫人身边,还能坐在何处?若是腆着脸回到阿娘身侧,说不得阿娘还以为儿失礼于夫人,得了夫人厌弃呢。”

    姑臧夫人见她们笑容烂漫,便道:“随你们就是了。”

    李遐玉几个遂结伴去顽耍,没走几步,李八娘便旋踵去寻了嫡亲的姊姊李七娘。李丹薇望着她的背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牵着李遐玉、孙秋娘去瞧斗草与双陆。若是依李遐玉,对这些都不甚感兴趣,倒是很想去湖对面瞧瞧郎君们射箭。只是,她与孙秋娘年幼,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李丹薇却是去不得的。于是,三人也只能围观不同的游戏,倒也被众位小娘子的兴奋激动与喜悦感染,瞧出几分趣味来。

    不多时,便有都督府家的小娘子问:“可有姊妹们想一同泛舟?”闻言,数十小娘子纷纷响应,兴致高昂。此时湖上芙蕖的残枝败叶早已被捞得干干净净,碧色的湖水荡漾,时不时有锦鲤摆尾游动,倒也比寻常游戏有意思些。

    孙秋娘很少乘舟,不免有些渴望地看向李丹薇、李遐玉。做阿姊的自是不忍心令妹妹失望,便也随过去,等候上船。因兰舟狭长,一船顶多只能坐五六人,众小娘子便分了十余船,由仆婢撑着往湖中飘然荡去。与李遐玉三人坐在一处的,还有李八娘、李七娘与李九娘。

    李九娘年纪与李丹薇相当,自骨子中透出矜高之色。方才在其他小娘子们跟前还略有掩饰,如今却是明晃晃地流露出了鄙薄之态。李遐玉只觉得她这模样与当初首次来都督府所见的另一位县君相似,想来应当就是那一房的小娘子了。不过,她并不将她的态度看在眼中,便不甚在意地回过首——坐在兰舟上远远看九曲回廊,便像是水面上卧着的蛟一般,很是别致独特。

    “呵,不过是巴上了个胡妇,竟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厚着脸皮充作我家的客人,羞是不羞?”李九娘见光是目光与态度竟动摇不得这姊妹二人,禁不住出声讽刺,“听说你居然还会说胡语?好端端的汉人,偏去学什么胡语,难不成当初就料到有讨好胡妇的一日?”

    李丹薇柳眉倒竖,咬牙欲反驳,但李遐玉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在这条船上,李丹薇排行最小,对自家阿姊不能无礼。但按理说,作为姊姊的李七娘、李八娘却是理应维护客人的。谁知,那嫡亲的姊妹两个却当做什么也不曾听见,径自伸出纤纤玉手拨弄水波,低笑着顽耍起来。

    李九娘见状,便似是得了她们的支持一般,又接着嗤笑道:“先前你们姊妹三番两次上门,我便想说了:别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赖上十娘,想靠着十娘结交灵州世家官眷小娘子,想得倒是便宜。也不想想,你们是什么出身。不过是寒门陋户女而已,懒怠搭理你们还不识趣!!如今巴着那胡妇,干脆住进我们家了,是不是心里高兴得都要翻天了?这些天,最好别教我再瞧见你们!”

    “九姊慎言!”李丹薇忍不住打断她,还待再说,李遐玉又重重地捏了她一下。她郁郁地扭头不语,李遐玉方挑起眉,笑道:“原来,这就是都督府的待客之道。这些话,我若是原样说给姑臧夫人听,想来夫人也不会勉强留在府中,免得碍了九娘子的眼。”

    李九娘一怔,脸上又恼又怒。她本只想借着姑臧夫人讽刺这对不知羞耻的寒门姊妹,哪里想到居然反被李遐玉威胁了?不过,便是受了威胁,她也不怕,这可是都督府:“你尽管去说便是,以为她会信你么?”

    李遐玉有些怜悯地看着她:“无论信与不信,我若与你无冤无仇,岂会平白指责你对姑臧夫人无礼?都督府这么多小娘子,怎么我却偏偏只说了你?到时候,恐怕谁都会想到你曾经欺辱过我罢?你觉得都督或者卢夫人是会护短,还是处罚你?就算我可能再也来不得都督府,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堂堂陇西李氏,居然也能教养出这样的小娘子,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仔细论起来,李八娘的做派也比她高妙许多。只是,若没有李七娘、李八娘的默许,这李九娘如何能骄矜至此,竟敢对客人口出恶言?比起好恶明显的李九娘,她倒是更不喜李八娘姊妹二人的行事与性情,失之阴刻。

    李九娘咬牙,怒目而视:“你待如何?!”

    “不如何。”李遐玉道,“你也只能背着人说一说、逞一逞威风罢了,与我何干?我陪着夫人在都督府住下,逍遥自在的是我,气恼交加的是你,我又何必在意?”孙秋娘原本沉着脸,正打算要如何暗地里捉弄这李九娘一番,闻言觉得也有道理。还有什么比“看着我过得好,你似乎就很不好”,更教人惬意的呢?

    李丹薇也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九姊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对客人无礼。我可不记得,祖母是这般教我们的。”

    李九娘无法,只得暂时偃旗息鼓了。下了兰舟之后,她跺了跺脚,便气冲冲地提着裙子走了,李七娘、李八娘悠然随在后头,仿佛一切都与她们毫无干系。李丹薇眼中却微微红了,低声道:“原以为你们来住几天,也能一同松快些时日。想不到,家中姊妹居然如此失礼。也不知她们是从何处来的成见,平日里瞧着还好,怎么突然便……”

    “不过是原形毕露而已。”李遐玉道,“她们做错了事,十娘姊姊又何必自责伤心?”

    “是呢。不过,有这样的姊妹,十娘姊姊平日也不好过罢?”孙秋娘越发觉得世家贵女也不容易,论起自在快活,远远不如她们这样的寒门之女。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可羡慕的呢?倒不如他们家中人口简单、其乐融融呢!

    李丹薇垂眸,拭去眼角的泪光:“若是习惯了,也似是平常。”

    “这都督府,看着就像是十娘姊姊的牢笼。”李遐玉举目四望,“再名贵,亦是牢笼。十娘姊姊若在家中过得不快活,又何妨与我们出去散一散心呢?”见李丹薇神色微动,她俯身过去,轻声道:“姑臧夫人痊愈后,便要启程回凉州。到时候,我们都会送她一程,顺便去凉州、甘州、沙州附近走一走。姊姊想不想去?”

    “……”李丹薇犹疑片刻,斩钉截铁道,“想!!”

    李遐玉弯起唇角:“想来,姑臧夫人一时间也是舍不得离开姊姊的。咱们去求一求她,她或许会替我们出面呢?”姑臧夫人是胡族贵妇,本便不甚在意繁琐的汉人礼节。她真心喜爱她们,想来也会怜惜李丹薇眼下的处境。

    ☆、第五十一章凉州之行

    数日之后,休养得当的姑臧夫人病势减轻,遂提出返回凉州。李都督与卢夫人自是数度挽留,无奈姑臧夫人思乡心切,便只得答应派遣府兵送她归乡。由于舍不得几个一直陪伴她的孩子,姑臧夫人又提出带着小娘子小郎君们去凉州住些时日。除了李八娘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之外,其余人自是满口答应下来。当然,孙秋娘、李遐龄由于年纪太小,亦未列入其中。

    于是,九月下旬,姑臧夫人的牛车队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灵州州府,前往凉州。护送者除去数十位契苾部侍卫外,另有甫被提拔为队正的谢琰部下,都督府的一百部曲,李折冲都尉家的一百部曲。这般强大的护卫,自是震慑住了暗处蠢蠢欲动的许多人,令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凉州,位于灵州之西,属陇右道管辖。它地处要冲,乃是辖制河西走廊的边关重城。古时此地原属月氏,后被匈奴所占,成为匈奴人放牧之地,亦是频繁入侵中原的通道。直到汉武帝遣骠骑将军霍去病远征河西,二度击溃匈奴,使之哀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开辟河西四郡张掖、武威、酒泉、敦煌,河西走廊方归中原所有。及五胡乱华时,河西更成为陇西李氏等世家大族避祸之地,儒道与佛家交相辉映,为战火遍地的北地留住了世家铮铮风骨与中原灿烂文化。

    凉州亦曾一度为汉十三部刺史之一,辖区囊括整个河西走廊及周边,共十二郡国——包括陇西李氏祖籍陇西成纪。而国朝之凉州,大抵相当于昔年汉时之武威郡,下辖五县:姑臧,神乌,昌松,嘉麟、番禾。契苾部蕃息所在地,便是姑臧县南部的姑臧山。

    “昔年西凉武昭王(李暠)为敦煌太守,后感于时局艰辛,方称帝立国。”牛车中,李丹薇如讲述故事一般,叙说着河西与陇西李氏的渊源,“如今定著四房中的敦煌房、姑臧房、武阳房都是武昭王之后。敦煌房为其次子之后,姑臧房为其六子之后,武阳房为其七子之后。”

    李遐玉先前做过许多功课,自是知道这位西凉武昭王李暠亦被皇室追为先祖,不过其中仍有多处存疑。然而,当时五胡乱华,北朝一片混乱,世家大族谱系失传者也不罕见——如太原王氏,历经南渡北归,亦曾一度失传。只是,李暠一支避祸河西,谱系保存应当相对完好。而没有谱系佐证,也只能说明皇室这一脉即便是武昭王之后,也不过是支脉罢了。“如此说来,定著四房中,只丹阳房与这位武昭王无甚干系?”

    李丹薇微微一笑:“可不是么?血脉已经离得很远了。便是他们几房之间,彼此往来也并不算太紧密。如丹阳房这般的大房支,光是背自家的谱系便足足有数千人。若将陇西李氏的房支都背下来,至少数万人,那可不容易。当初我年纪小,费了好些年才从稀里糊涂逐渐理得清楚些。”

    “原来姑臧李氏是都督府的亲戚。”姑臧夫人笑道,“他们与契苾部亦有些来往,时常帮我往长安捎带些消息。”略作沉吟之后,她又道:“如今契苾部有些混乱,我原便不打算将你们两个小娘子都带去族中。先前还想着,且让你们在姑臧县城中的别院住下,如今想来,倒不如让你们去姑臧李氏府中住些时日。”眼下契苾部一分为二,叛逃的三千余人仍在薛延陀牙帐,不愿随着可汗南归。剩下一千余族人则护着契苾沙门的妻儿留在姑臧山下,收拾残局。虽说已经过去数月,但契苾部族依旧不够安稳,亦不适合待客。

    “儿倒是宁可住在别院里。”李遐玉道,“姑臧李氏说来也只是十娘姊姊的远亲,贸然上门恐怕并不合适。何况,夫人在都督府住了这么些时日,不觉得世家大族中处处都是规矩么?好不容易松散些,岂能再一次‘自投罗网’?而且,咱们还带着那么些府兵、部曲,如何能住得下?”

    李丹薇禁不住抿唇笑了:“夫人,元娘说得很是。到底只是远亲,烦扰他们也不合适。祖父祖母也只吩咐儿带些表礼,上门问候拜访,并未嘱托其他事。”其实卢夫人也暗示过她,去姑臧房住些时日总比随着姑臧夫人住好些。但她此行是为陪伴姑臧夫人而来,岂有主动远离的道理?索性便当成未曾听懂祖母的暗示就是了。

    姑臧夫人蹙眉细想,摇首叹道:“确实是我想得岔了。住在别院里自由自在,总比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强些。有那么些府兵部曲护着,你们的安危应当无碍。到时候,我给你们留下几个奴婢,也好提醒你们认一认姑臧李氏的人。”

    “多谢夫人。”小娘子们相视一笑。

    约莫十来日后,北地普降大雪,一行人终于赶到姑臧县县城。因忧心契苾部近况,又担忧大雪连降妨碍赶路,姑臧夫人便索性不入县城,就在城门前与孩子们暂时告别。“待到部族内收拾干净后,我再遣人来接你们。短则十日,多则二十日。”

    “夫人尽管放心。儿等皆并非幼童,定会彼此照料妥当。”李遐玉应道。

    李丹薇亦笑道:“夫人不必挂念儿等,只管家去就是。儿瞧着姑臧县繁华得很,也正好四处走一走。而且,凉州州城就在姑臧县,去开开眼界也便利呢。”

    姑臧夫人见两人谈笑自若,心中也清楚她们并非寻常小娘子,便道:“如此甚好。”牛车队遂缓缓离去,谢琰望了李遐玉一眼,拨马随上。他的属下怔了怔,也都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未等走几步,姑臧夫人便发觉不对,佯怒道:“三郎怎么也跟来了?好端端的,怎么不守在姊妹们身边?”

    谢琰抱拳行礼道:“孩儿奉都督之命,送夫人归乡。如今尚未至契苾部,军令在身,自是须得继续护卫夫人。便是送至契苾部,夫人身边只得数十护卫,部族中危机四伏,孩儿亦不可能轻易抽身离开。”

    “大兄也带着部曲一同去罢。”李遐玉道,“万一生变,只靠着眼下这些人弹压恐怕很是艰难。我和十娘姊姊身边还有都督府的一百部曲,护卫安全已经足够了。”都督府的部曲虽然不会听李丹薇的调遣,但做护卫也算得上尽职尽责。更何况,她还带着十来个扮作婢女的女兵。另还有百余女兵,随着自家的商队启程,如今也已经到了凉州州城。

    谢琰犹豫片刻,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不可自作主张。”这便算是答应了。孙夏挠了挠脑袋,当然毫无异议。对他而言,杀马贼固然痛快,但报答姑臧夫人的恩情亦是十分重要之事。何况,三郎与元娘都打定了主意,他只需听他们的就是。

    “阿兄放心,我不会贸然行动。”李遐玉许诺道。她的女兵从未见过血,自是不能单独出去杀马贼。以那些身经百战的老部曲,带着这群士气高昂的新兵,才能将她们历练打磨出来。否则,恐怕只会白白消耗她们的性命罢了。

    姑臧夫人拗不过谢琰,只得让他与孙夏一起跟去。但回首见李遐玉、李丹薇两个小娘子孤零零的披着狐裘立在城门旁,越发觉得不忍心,便将贴身侍婢又给了她们好几个,叮嘱了好些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风雪弥漫,很快便掩住了他们的行迹。因天寒地冻,李遐玉与李丹薇并未逞强骑马,而是坐上牛车,进入姑臧县城中。姑臧夫人别院与陇西李氏姑臧房老宅是对门的邻里,都是三路七进的大宅子。许是常年居住的缘故,宅子不但富丽堂皇,而且颇有人气。管事早便接到消息,带着仆婢前来相迎,虽不见姑臧夫人车驾,但态度也十分殷勤尊重。

    “两位小娘子都是贵客,某已经唤人收拾了正院旁边相邻的两个院落,随时都可住下。”管事领着一行人进入内院,穿过被雪覆盖的庭园,来到收拾得十分干净温暖的院落前。李遐玉眨眨眼,挽住李丹薇的手臂:“好容易得了和十娘姊姊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不能再将我们分开了。”

    李丹薇亦笑道:“院子这般轩阔,住下我们二人并婢女们已是绰绰有余。烦劳管事将我们安置在一处罢。不必再增添什么,只需在小楼里加一张床榻就是了。”

    “便是不加床榻,咱们抵足而眠也好。”李遐玉接道。

    李丹薇戳了戳她的额头:“谁知道你睡相如何?若是扰了我的好眠,也好分床睡。”

    打理一座院子总比两座院子容易些,管事自是顺着她们答应下来。姑臧夫人的贴身侍婢也并无异议,只是让人赶紧准备热水吃食,方便两位小娘子梳洗歇息。两人分别洗浴之后,坐在熏笼边晾干湿漉漉的长发。李丹薇命婢女取来笔墨纸砚,给对门的姑臧房写了个帖子,简单提及此行之事,并说明过两日上门拜访。

    “元娘,到时候与我同去罢?”

    “不想去。”李遐玉懒懒地推着双陆,“十娘姊姊记得那么多谱系,正好认一认亲戚,送上表礼。我若是跟去,且不说相互介绍有些烦扰,那么多人我也记不过来。”姑臧房是李丹薇的远亲,与她毫无干系,又何必勉强自己约束性子,上门去与人虚与委蛇呢?何况,这可是凉州,并非灵州。便是拓展交际人脉,也没有必要涉足凉州。

    李遐玉微微一怔,垂眸想了想,苦笑道:“确实不该拉着你同去。否则,若是遇上八从姊、九从姊那般性情的小娘子,岂不是白白教你受了委屈?也罢,你就在别院中等着我,或是去市集里逛一逛也好。”

    “在客人面前,也少有八娘、九娘那般失礼的世家贵女。我可不是因此而不愿去,只是纯粹不想交际罢了。”李遐玉道,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说来,离拜访还有两三日罢。若是雪停了,咱们不如去凉州州城走一走?也好备些礼物,到时候带回灵州去。”

    “也好。”李丹薇颔首浅笑,略微想开了些。

    ☆、第五十二章发现端倪

    翌日,鹅毛大雪果然渐渐转小,及傍晚时分终于完全停了。彼时霞光万丈,映照在晶莹剔透的玉树琼枝上,格外清丽动人。李遐玉与李丹薇披着雪白的狐裘,在挂满冰凌的柳树旁缓步慢行,欣赏园中雪景。她们只道眼前夕阳雪景难得一见,却未曾想两个美貌精致的小娘子漫步雪中,若是被外人瞧见,定也会成了他们眼中的胜景。

    且不说目睹此情此景的管事心中扼腕,禁不住私下对姑臧夫人的贴身侍婢连声哀叹:自家几个小郎君年纪委实太小了些,不然若能将这两个小娘子娶回家去,姑臧夫人该有多欢喜。那些贴身侍婢自是连声附和,紧接着又哀叹小娘子们都定了亲,不然若是能嫁了谢三郎,姑臧夫人与可汗也定会喜出望外。

    李遐玉与李丹薇自是不知,她们都已经被惦记了一遭。因着姑臧房接到帖子之后,遣人回帖定下了两日之后拜访。横竖这两天闲来无事,她们便按照原定打算,前往凉州州城与商队、女兵会合,顺带筹备礼物。

    于是,第二日,两人便作郎君打扮,穿着暖和的滩羊皮袄,戴上毛茸茸的兔皮帽,裹上厚实的披风兜帽,打算策马出县城。不料,甫走出别院,便被都督府的部曲头领拦住了。那虬髯大汉一脸不赞同,时不时以冷眼怒视李遐玉,仿佛正无言责怪都是她引诱自家小娘子走上了歪道:“十娘子,此去凉州路途遥远,怎可舍下某等,独自出行?何况,如今天寒地冻,也不适合骑马远行,倒不如乘坐牛车,由某等护送前去。”

    “不过六七十里,策马飞奔,两个时辰便到了。一往一返,也赶得上宵禁的时候。若是坐牛车,少不得还须得在凉州州城内停留一夜,恐怕更不合适。”李丹薇道。

    世家大族的小娘子,当然不能无缘无故在客栈中落脚歇息,免得失了身份。李遐玉眯起双眸,似笑非笑地望向那眼看着便要出口劝诫的大汉,道:“到底十娘姊姊是主,身为部曲,理当听任派遣,如何能对主家指手画脚?而且,便是在长安,作郎君打扮骑马出行的世家贵女也多得很,十娘姊姊此举又有何逾矩之处?何况,我们亦并非独自出行,后头不是跟着十来个婢女么?她们都是练家子,足以护住我们的安危,尔等也不必太过忧心。”

    李丹薇笑着接道:“我与元娘都不是身子骨柔弱的,些许寒风也经受得起,应当无妨。”

    那部曲首领见实在劝解不得,只能瓮声瓮气道:“某叫上些人手,护卫十娘!凉州毕竟陌生,谁知会发生什么事?为以防万一,理应多带些人手才好。”至于带上几十人,会不会妨碍李丹薇与李遐玉的打算,便无须他顾虑了。

    李遐玉倒也不在意带上这群人,毕竟此次只是去凉州逛上一逛而已。不过,若是赶去杀马贼,这群都督府部曲依然跟在身边,恐怕会对他们的行动多有妨碍。当然,若是不带上李丹薇,想来都督府的部曲也不会多管闲事。而且,虽是知己,但她其实也并不想李丹薇涉入血腥杀戮之中。生在贞观盛世的世家贵女,又何须面对血肉横飞的场景?她只须骑射打猎,自由自在,便足够了。

    凉州与灵州相似,皆是守备极为森严的雄伟城池,连四面瓮城上亦是旌旗烈烈、长戟森森。戍卫的兵士穿着薄铠屹立在寒风中,举手投足却依旧一丝不苟、军纪森严,可见凉州都督李袭誉其人治军之严明。想起这位凉州都督,李遐玉禁不住低声问:“十娘姊姊,这位都督姓李,亦出身世家大族,可是陇西李氏?”

    李丹薇颔首:“是安康房嫡支,其兄为桂州都督李袭志,镇守岭南多年。”

    “一南一北,皆驻守边疆,殊为不易。”李遐玉不得不感叹,陇西李氏不愧为顶级士族门阀,当朝服朱服紫者数不胜数。且不说定著四房,其他大小房头几十个,没落者中兴者皆有之。能将家族荣光维持千年,每一代人确实都付出良多。她原先豪情壮志,意图将自家推入世族之中,但仔细想想,这绝非一件易事。愈是盛世太平,世族沦落为寒族、寒族上升为世族便愈是艰难。更何况,如今军功、贡举皆不独只属于世族。若寒士亦能成为高官,是世族或是寒族又有何干系?倒不如约束家风、定下家规,令自家绝不能教出那等骄矜不知世事的子女更重要些。若能历经代代传承,家风千年不衰,又何愁声名不远扬宇内?

    刚年满十一岁不久,论虚岁也不过十二的小娘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她甚至兴致勃勃地拟定了一条又一条“家训”,打算与谢琰、李遐龄商议之后,便呈给祖父祖母作为李氏家规使用。

    不多时,一行人便策马来到市集对面的里坊中。由于时常来往于西域,康家在此购置了两座相邻的三进大宅院,专供自家商队歇脚所用。莫说容纳上百人的大商队,便是好几个商队撞在一处,也都装得下。柴氏原本也打算买座院子,便于商队使用。但官眷经商乃是国朝大忌,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她与康家之间的交往合作已经很是小心翼翼了,也不必要在这种细节上栽跟头。于是,李家私底下的商队同样以康家商队的名义,在康家宅院中歇息。

    到得康家宅院前,一位穿着裘衣的粟特男子便笑吟吟地迎出来。李遐玉定睛一看,正是康五郎:“康郎君怎会在此?石娘子刚出月子,康郎君便急着远行西域?”九月初,石娘子一举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妇俩大喜过望,四处施舍钱财为小家伙积福,直恨不得将儿子天天衔在口中,半步都不舍得离开。以康五郎对儿子与石娘子的看重,原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家,走这么一趟才是。

    “沙州有些要紧事,兄长们抽不开身,只得让某去处置。”康五郎有些含糊地道,“而且,娘子也不放心几位……”因李丹薇在场,他并未细说,只是将两人并婢女、部曲们都让进去:“从灵州到凉州,一路都很顺利,货物也并未损毁半分。只是,之后却免不了费些心思了。尤其如今已经入冬,许多商队都等着走完这一回,便暂停下来,待开春之后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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