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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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三人住村蹲点已三个月了，在村上认识了一个叫狗吊的人，狗吊是他的乳名，他的大名谁也说不上来。
我们工作组住在村队部里，说是帮着整顿后进村，但每日里并无多少实在事要做，不过是走访座谈点情况。村上有个叫狗吊的人常去我们那里玩，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说话粗门大嗓，讲出话来一套一套的，我们几个觉得他挺有意思，每次他去了，就都放下手中的书呀报呀，听他神聊。
狗吊是闯过江湖的人，下过关东，当过盲流，虽然没上几年学，但见多识广，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说古道今起来头头是道，有时还爱唱几句大鼓书上的唱词，我们几个从他身上既听到了不少趣闻轶事，更借此打发了我们每天无所事事的寂寞日子。说来也就是来农村里才有机会碰上这样的人，在城里家家户户闭门过自己的日子，大家见了面除了客套就是矜持，这样敞亮不拘小节聪明中又冒着点傻气的人还真少见。
时间长了，我们知道狗吊家里还有一个爱打扮的东北老婆，女儿早已出嫁，当过兵的儿子不争气，去年在邻村偷东西并强奸犯了事，早已逃之夭夭不知了去向。狗吊啦起儿子的事却并无多少恼恨，反觉儿子办事稚嫩鲁莽，活该让人家抓了把柄。
我们几个从城里带来一箱子酒，平日没有谁愿意喝，但每逢狗吊不客气地留餐时，我们便都陪着他喝一点，狗吊倒也实在，见了酒眼睛就发亮，常常是三杯酒落肚，人便兴奋异常，脸黑红黑红的，鼻子上鼓起的红点点简直要爆裂，一来二去便借着酒兴将自己的传奇故事半是神秘半是自豪地抖搂出来。
原来狗吊当年在关东时，并无什么正当职业，人又懒又馋，还特爱喝点小酒，不知是贼眉鼠眼易招风惹雨，还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次偶然巧遇，阴差阳错很快便被当地一偷盗团伙收编过去。
当家的是一女流之辈，两臂刻龙，后背刺凤，二十五六岁的年龄，有闭月羞花之貌，人称二姐。初次相见时，二姐盛宴款待狗吊，且不提“业务”之事，只是说有了困难尽管提出来，相交是缘分，出门在外大家相互帮忙，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狗吊是聪明人，一看里屋里有人在练习投标与沸水取币，立时便心知肚明，人借酒胆，当场就答应愿为二姐效力。
随后的日子狗吊没有细讲，只说那几年既吃尽了人间苦头，也享尽了世间快和。苦的是每次犯了事到了公安局就是一顿臭揍，及至实在撑不住了欲招供时，里边又传话放人——当然是二姐的威力；美的是住遍省城高级宾馆饱尝山珍海味，当时能享受的也都享受了。
我们逗他：“不用说也玩过女人了，是否也占过二姐的便宜？”狗吊也不隐瞒：“女人是玩过不少，但绝对没敢动过二姐一指头，就连给二姐说句诨话也是不允许的，这是纪律。”
后来就连狗吊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他在关东神使鬼差地花花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向二姐辞别就偷偷搭了火车回到山东老家来，他还说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受不了每次犯事后在公安局的那顿揍。
常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道理狗吊还是懂得的，为此他将老宅的房子修葺一新就安心过起了正常人的日子，当时谁也不知道他在关东做“钳（钱）工”这档子事。
有年冬天，村上来了一对说大鼓书的年轻夫妻，男的是瞎子，女的曾经是瞎子的弟子，不知怎的两人就成了夫妻。每晚在村中央的大槐树下亮起一盏马灯，一张小桌前围一群小孩和老人，青壮年大多在外围或站或坐，瞎子拉弦女人边鼓边唱，这大鼓书也就开始了。这时候，偏偏有个年轻人也爱挤到前边去，时不时地还帮着倒倒水，开开场子，他不是别人，正是狗吊。狗吊之所以这样做，没别的，全因自己也想学一学大鼓书。后来，狗吊索性就求了村支书的人情，让说大鼓书的吃住到他家来。
狗吊游手好闲惯了，每天没有多少正事去做，便大白天里在家也拉开场子学唱大鼓书，不少人都来瞧热闹，家里天天如赶大集。狗吊还要媳妇打破规定的生活标准加菜添酒，以便联络感情多学点技艺。不想一来二去，狗吊对瞎子的女人起了邪念，总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女人也抗不住狗吊三番五次甜言蜜语的诱惑，很快就投怀送抱了。狗吊媳妇早就知道狗吊不是那正经人，这事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可她又实在管不住狗吊。狗吊也不把老婆放在眼里，有时大白天两人钻到里屋里站着就忙活起来，狗吊媳妇只好躲到大街上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明。没成想瞎子眼睛不好使，耳朵却特灵便，老远隔着墙就能听出动静不对劲，不过他并未发作，暗暗谋划着对策。
时隔不久，瞎子要带着他的女人到别村去。离别前狗吊提出同瞎子拜干兄弟，今后好常来往，瞎子满口应允，旁边的两个女人也都附和着说好，酒足饭饱后大家都庆幸有了这段缘分，其实唯有瞎子与狗吊媳妇心里最明白，因为狗吊天生就是绝后命，而这回不知不觉之中就让瞎子趁机下了种。
之后，狗吊的大鼓书没学会，两家的联络却一直密切着。狗吊媳妇接连生了一双儿女，瞎子提议认作干儿女，狗吊也同意，瞎子知道狗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狗吊却不知瞎子唱的是哪一回书。
转眼狗吊的儿女大了，瞎子将其女儿说媒娶到自己村上，而又鼓动着让其儿子参了军，瞎子不愿让儿子将来学了狗吊。瞎子的心计与构想，多少年前就谋划好了，他觉得这一辈子就像说大鼓书，狗吊永远不是他的对手，他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没成想狗吊儿子部队复员回家后不争气，犯了事一跑了之了，瞎子便安慰自己，也许儿子不是自己的种，说不定无用的狗吊也有守着祖坟打哈欠流出泪来的时候——赶巧了。
其实后半部分这些事，是我们在田间地头上听别人讲的，听说那瞎子已多年不来狗吊家了，而狗吊老婆倒常去瞎子的村看闺女。还说瞎子的媳妇去年得急病死了，狗吊前去吊往时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至于其他的事等将来知道了再告诉您，请您耐心等待着，因为我们工作组要到年底才撤回，还有多半年哩，别说狗吊的事，村上的什么事能听不到。
我们一行三人住村蹲点已三个月了，在村上认识了一个叫狗吊的人，狗吊是他的乳名，他的大名谁也说不上来。
我们工作组住在村队部里，说是帮着整顿后进村，但每日里并无多少实在事要做，不过是走访座谈点情况。村上有个叫狗吊的人常去我们那里玩，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说话粗门大嗓，讲出话来一套一套的，我们几个觉得他挺有意思，每次他去了，就都放下手中的书呀报呀，听他神聊。
狗吊是闯过江湖的人，下过关东，当过盲流，虽然没上几年学，但见多识广，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说古道今起来头头是道，有时还爱唱几句大鼓书上的唱词，我们几个从他身上既听到了不少趣闻轶事，更借此打发了我们每天无所事事的寂寞日子。说来也就是来农村里才有机会碰上这样的人，在城里家家户户闭门过自己的日子，大家见了面除了客套就是矜持，这样敞亮不拘小节聪明中又冒着点傻气的人还真少见。
时间长了，我们知道狗吊家里还有一个爱打扮的东北老婆，女儿早已出嫁，当过兵的儿子不争气，去年在邻村偷东西并强奸犯了事，早已逃之夭夭不知了去向。狗吊啦起儿子的事却并无多少恼恨，反觉儿子办事稚嫩鲁莽，活该让人家抓了把柄。
我们几个从城里带来一箱子酒，平日没有谁愿意喝，但每逢狗吊不客气地留餐时，我们便都陪着他喝一点，狗吊倒也实在，见了酒眼睛就发亮，常常是三杯酒落肚，人便兴奋异常，脸黑红黑红的，鼻子上鼓起的红点点简直要爆裂，一来二去便借着酒兴将自己的传奇故事半是神秘半是自豪地抖搂出来。
原来狗吊当年在关东时，并无什么正当职业，人又懒又馋，还特爱喝点小酒，不知是贼眉鼠眼易招风惹雨，还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次偶然巧遇，阴差阳错很快便被当地一偷盗团伙收编过去。
当家的是一女流之辈，两臂刻龙，后背刺凤，二十五六岁的年龄，有闭月羞花之貌，人称二姐。初次相见时，二姐盛宴款待狗吊，且不提“业务”之事，只是说有了困难尽管提出来，相交是缘分，出门在外大家相互帮忙，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狗吊是聪明人，一看里屋里有人在练习投标与沸水取币，立时便心知肚明，人借酒胆，当场就答应愿为二姐效力。
随后的日子狗吊没有细讲，只说那几年既吃尽了人间苦头，也享尽了世间快和。苦的是每次犯了事到了公安局就是一顿臭揍，及至实在撑不住了欲招供时，里边又传话放人——当然是二姐的威力；美的是住遍省城高级宾馆饱尝山珍海味，当时能享受的也都享受了。
我们逗他：“不用说也玩过女人了，是否也占过二姐的便宜？”狗吊也不隐瞒：“女人是玩过不少，但绝对没敢动过二姐一指头，就连给二姐说句诨话也是不允许的，这是纪律。”
后来就连狗吊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他在关东神使鬼差地花花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向二姐辞别就偷偷搭了火车回到山东老家来，他还说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受不了每次犯事后在公安局的那顿揍。
常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道理狗吊还是懂得的，为此他将老宅的房子修葺一新就安心过起了正常人的日子，当时谁也不知道他在关东做“钳（钱）工”这档子事。
有年冬天，村上来了一对说大鼓书的年轻夫妻，男的是瞎子，女的曾经是瞎子的弟子，不知怎的两人就成了夫妻。每晚在村中央的大槐树下亮起一盏马灯，一张小桌前围一群小孩和老人，青壮年大多在外围或站或坐，瞎子拉弦女人边鼓边唱，这大鼓书也就开始了。这时候，偏偏有个年轻人也爱挤到前边去，时不时地还帮着倒倒水，开开场子，他不是别人，正是狗吊。狗吊之所以这样做，没别的，全因自己也想学一学大鼓书。后来，狗吊索性就求了村支书的人情，让说大鼓书的吃住到他家来。
狗吊游手好闲惯了，每天没有多少正事去做，便大白天里在家也拉开场子学唱大鼓书，不少人都来瞧热闹，家里天天如赶大集。狗吊还要媳妇打破规定的生活标准加菜添酒，以便联络感情多学点技艺。不想一来二去，狗吊对瞎子的女人起了邪念，总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女人也抗不住狗吊三番五次甜言蜜语的诱惑，很快就投怀送抱了。狗吊媳妇早就知道狗吊不是那正经人，这事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可她又实在管不住狗吊。狗吊也不把老婆放在眼里，有时大白天两人钻到里屋里站着就忙活起来，狗吊媳妇只好躲到大街上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明。没成想瞎子眼睛不好使，耳朵却特灵便，老远隔着墙就能听出动静不对劲，不过他并未发作，暗暗谋划着对策。
时隔不久，瞎子要带着他的女人到别村去。离别前狗吊提出同瞎子拜干兄弟，今后好常来往，瞎子满口应允，旁边的两个女人也都附和着说好，酒足饭饱后大家都庆幸有了这段缘分，其实唯有瞎子与狗吊媳妇心里最明白，因为狗吊天生就是绝后命，而这回不知不觉之中就让瞎子趁机下了种。
之后，狗吊的大鼓书没学会，两家的联络却一直密切着。狗吊媳妇接连生了一双儿女，瞎子提议认作干儿女，狗吊也同意，瞎子知道狗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狗吊却不知瞎子唱的是哪一回书。
转眼狗吊的儿女大了，瞎子将其女儿说媒娶到自己村上，而又鼓动着让其儿子参了军，瞎子不愿让儿子将来学了狗吊。瞎子的心计与构想，多少年前就谋划好了，他觉得这一辈子就像说大鼓书，狗吊永远不是他的对手，他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没成想狗吊儿子部队复员回家后不争气，犯了事一跑了之了，瞎子便安慰自己，也许儿子不是自己的种，说不定无用的狗吊也有守着祖坟打哈欠流出泪来的时候——赶巧了。
其实后半部分这些事，是我们在田间地头上听别人讲的，听说那瞎子已多年不来狗吊家了，而狗吊老婆倒常去瞎子的村看闺女。还说瞎子的媳妇去年得急病死了，狗吊前去吊往时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至于其他的事等将来知道了再告诉您，请您耐心等待着，因为我们工作组要到年底才撤回，还有多半年哩，别说狗吊的事，村上的什么事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