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碎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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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头狗子娘投河死了。”
“听人说用棉袄裹住头，一头扎进茨河里，就再也没有上来。”
母亲红着眼睛对我叹息着“多好的人哪，就这样走了。唉！”
狗子兄弟三个，狗子是老大。在狗子六岁时，他爹就撇下狗子娘几个撒手去了。我记得狗子爹长得人高马大的，但腰老是弯着，不住地咳嗽，黄命寡瘦的。狗子爹得的是痨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有好几次，竟吐了一大碗血。家里没有钱治病，狗子爹只能干瘦着，狗子娘几个也陪着瘦。镇上一个有名的医生，好几个闺女，没有儿子。他许诺，只要狗子家送给他一个儿子，他保证能把狗子爹的病治好。狗子娘两难啊，一个是自己的当头男人，一个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离了谁都没法让人活，没有主见，便让狗子爹拿主意。狗子爹青着脸，没有说一句话，平时极少抽烟的他，不停地抽，和狗子娘坐了一夜。狗子爹宁可丢命，也不肯把娃子送人。
狗子爹临死的时候，用手指着三个孩子，眼睛直盯着狗子娘，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死时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但狗子娘能明白狗子爹的心思。她清楚记得狗子爹曾笑着对她说，有一天我要是不在了，你能不能把咱的孩子带大？当时听了狗子爹的话，她已是泪流满面，一个劲儿地向狗子爹点头承诺，能，一定能！她哪能忘记她当初的承诺呢？爷们帮着把狗子爹送到了地里。之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的狗子娘，眼眼瞅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号啕大哭，泪人一般，谁也劝不好，直哭得旁边的人跟着落泪。狗子爹活着时，虽说是病恹恹的，但好孬她有个说话的人，有个依靠，能出出眼拿个主意。如今在狗子爹过世之后，终于使她的世界陷于崩溃，好像这个世界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狗子娘不吃不喝睡了两天。第三天狗子娘起床了，她知道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狗子爹，以后日子比树叶还稠，她还得领着孩子朝前过啊。
就这样风风雨雨几十年，狗子娘硬是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狗子兄弟三个，也都成家了。他们很争气，也怪盛手的。狗子在汉阳打烧饼，有好几盘炉子，请了好几个人帮忙，生意好得很。老二、老三在老大的影响下，在黄山做了生意，还不错。老三盖房、结婚，老大老二都拿了钱，没有装赖。三媳妇是个黄山姑娘，模样俊，心眼好，对婆婆知冷知热的。狗子娘逢人便说，俺家烧了高香了，他爹在那边会合上眼的。
寡妇熬儿啊，这些年来真不容易哪。以前，有好心人劝她再朝前走一步，狗子娘就是没有吐口。现在，儿孙满堂了，是该狗子娘享享清福了。苦日子熬到头了。好说媒的四爷看到狗子娘和老炭怪般配的，年龄也合，能说到一块喽，想从中撮合撮合。
老炭是个光棍。
说起老炭，也怪可怜的。父母死得早，是个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狗子爹的爹娘总是对他很照顾。老炭长得黑，心眼实，人又木讷，三脚跺不出个响屁来。到了提亲的年龄了，多少女的都嫌他太老实，家又穷，就这样搁住了。
狗子爹和老炭自小就是在一块儿玩大的。狗子爹死了，地里的活儿，老炭理所当然的给扛下了。他也不怕人家说三道四。
狗子兄弟们渐渐地大了，地里的活儿也能帮上忙了。狗子娘尽量不和老炭来往了，免得人家说闲话。这些年来，老炭确实像一盆炭火，温暖了她不明不暗的日子。老实说，在狗子娘心中老炭是个好人，有时她对老炭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过她从来没有和人提及这个，包括老炭。狗子娘当然知道老炭对她有那个意思。有一天晚上，趁人不注意时老炭找到她，喘着粗气抓住了她的手，吞吞吐吐地讲清了他的想法，不如咱俩到新疆捡破烂去，弄够吃就行，村里的人也不知道。狗子娘听了一时也动了心，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老炭。一来是怕人笑话，这么大年纪了，还像年轻人那样私奔，更要紧的是她还不知道孩子们的意见怎么样；二来呢，都是快奔六十的人了，在外面也不是个长法，还是呆在家里好。
四爷现在提亲，老炭当然求之不得，狗子娘也有这个心意。当四爷试探着把意思透给狗子兄弟三个时，狗子的脸涨红了，猪肝一般，他腾地站了起来说，俺娘也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么多年就熬过来了，咋不顾及俺兄弟的脸面呢，不同意，不同意，说完便悻悻地走了。老二老三呢，也理解老娘的心情，也念唠老炭叔的好。可是娘真的和老炭叔在一起的话，做儿子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他们见哥哥这样表态，和四爷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在一个满月的夜晚，狗子娘独自一人到了狗子爹的坟前，痛哭了一场。她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然后，她又悄悄地到了茨河边。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两只水鸟擦着水面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远处村子里灯火影影绰绰，隐隐约约传来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幸福是他们的吧，狗子娘这样想。
月亮挂在天上，圆圆的。惨白的月光下，狗子娘看到水里也有一个月亮，圆圆的，像极了狗子爹的脸。他正冲着她笑呢。还是狗子爹对她好啊，狗子爹活着时，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狗子爹总是想着法子，让这个家笑起来。过了这么多年，怪有点想他的。她真的想狗子爹了。她看见了，看见了狗子爹在向她招手呢河水冰冷，冰冷的，可是狗子娘觉得很温暖。
狗子娘就在那个满月的夜晚，走了。
“东头狗子娘投河死了。”
“听人说用棉袄裹住头，一头扎进茨河里，就再也没有上来。”
母亲红着眼睛对我叹息着“多好的人哪，就这样走了。唉！”
狗子兄弟三个，狗子是老大。在狗子六岁时，他爹就撇下狗子娘几个撒手去了。我记得狗子爹长得人高马大的，但腰老是弯着，不住地咳嗽，黄命寡瘦的。狗子爹得的是痨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有好几次，竟吐了一大碗血。家里没有钱治病，狗子爹只能干瘦着，狗子娘几个也陪着瘦。镇上一个有名的医生，好几个闺女，没有儿子。他许诺，只要狗子家送给他一个儿子，他保证能把狗子爹的病治好。狗子娘两难啊，一个是自己的当头男人，一个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离了谁都没法让人活，没有主见，便让狗子爹拿主意。狗子爹青着脸，没有说一句话，平时极少抽烟的他，不停地抽，和狗子娘坐了一夜。狗子爹宁可丢命，也不肯把娃子送人。
狗子爹临死的时候，用手指着三个孩子，眼睛直盯着狗子娘，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死时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但狗子娘能明白狗子爹的心思。她清楚记得狗子爹曾笑着对她说，有一天我要是不在了，你能不能把咱的孩子带大？当时听了狗子爹的话，她已是泪流满面，一个劲儿地向狗子爹点头承诺，能，一定能！她哪能忘记她当初的承诺呢？爷们帮着把狗子爹送到了地里。之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的狗子娘，眼眼瞅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号啕大哭，泪人一般，谁也劝不好，直哭得旁边的人跟着落泪。狗子爹活着时，虽说是病恹恹的，但好孬她有个说话的人，有个依靠，能出出眼拿个主意。如今在狗子爹过世之后，终于使她的世界陷于崩溃，好像这个世界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狗子娘不吃不喝睡了两天。第三天狗子娘起床了，她知道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狗子爹，以后日子比树叶还稠，她还得领着孩子朝前过啊。
就这样风风雨雨几十年，狗子娘硬是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狗子兄弟三个，也都成家了。他们很争气，也怪盛手的。狗子在汉阳打烧饼，有好几盘炉子，请了好几个人帮忙，生意好得很。老二、老三在老大的影响下，在黄山做了生意，还不错。老三盖房、结婚，老大老二都拿了钱，没有装赖。三媳妇是个黄山姑娘，模样俊，心眼好，对婆婆知冷知热的。狗子娘逢人便说，俺家烧了高香了，他爹在那边会合上眼的。
寡妇熬儿啊，这些年来真不容易哪。以前，有好心人劝她再朝前走一步，狗子娘就是没有吐口。现在，儿孙满堂了，是该狗子娘享享清福了。苦日子熬到头了。好说媒的四爷看到狗子娘和老炭怪般配的，年龄也合，能说到一块喽，想从中撮合撮合。
老炭是个光棍。
说起老炭，也怪可怜的。父母死得早，是个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狗子爹的爹娘总是对他很照顾。老炭长得黑，心眼实，人又木讷，三脚跺不出个响屁来。到了提亲的年龄了，多少女的都嫌他太老实，家又穷，就这样搁住了。
狗子爹和老炭自小就是在一块儿玩大的。狗子爹死了，地里的活儿，老炭理所当然的给扛下了。他也不怕人家说三道四。
狗子兄弟们渐渐地大了，地里的活儿也能帮上忙了。狗子娘尽量不和老炭来往了，免得人家说闲话。这些年来，老炭确实像一盆炭火，温暖了她不明不暗的日子。老实说，在狗子娘心中老炭是个好人，有时她对老炭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过她从来没有和人提及这个，包括老炭。狗子娘当然知道老炭对她有那个意思。有一天晚上，趁人不注意时老炭找到她，喘着粗气抓住了她的手，吞吞吐吐地讲清了他的想法，不如咱俩到新疆捡破烂去，弄够吃就行，村里的人也不知道。狗子娘听了一时也动了心，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老炭。一来是怕人笑话，这么大年纪了，还像年轻人那样私奔，更要紧的是她还不知道孩子们的意见怎么样；二来呢，都是快奔六十的人了，在外面也不是个长法，还是呆在家里好。
四爷现在提亲，老炭当然求之不得，狗子娘也有这个心意。当四爷试探着把意思透给狗子兄弟三个时，狗子的脸涨红了，猪肝一般，他腾地站了起来说，俺娘也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么多年就熬过来了，咋不顾及俺兄弟的脸面呢，不同意，不同意，说完便悻悻地走了。老二老三呢，也理解老娘的心情，也念唠老炭叔的好。可是娘真的和老炭叔在一起的话，做儿子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他们见哥哥这样表态，和四爷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在一个满月的夜晚，狗子娘独自一人到了狗子爹的坟前，痛哭了一场。她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然后，她又悄悄地到了茨河边。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两只水鸟擦着水面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远处村子里灯火影影绰绰，隐隐约约传来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幸福是他们的吧，狗子娘这样想。
月亮挂在天上，圆圆的。惨白的月光下，狗子娘看到水里也有一个月亮，圆圆的，像极了狗子爹的脸。他正冲着她笑呢。还是狗子爹对她好啊，狗子爹活着时，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狗子爹总是想着法子，让这个家笑起来。过了这么多年，怪有点想他的。她真的想狗子爹了。她看见了，看见了狗子爹在向她招手呢河水冰冷，冰冷的，可是狗子娘觉得很温暖。
狗子娘就在那个满月的夜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