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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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洛阳让人感觉一阵阵的寒意。

    我一个人在皇宫里面,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难道父亲真有先见之名?那个无赖真正的成了始皇帝第二?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梦里面,有一种很虚幻的感觉。

    很担心哪一天我的梦醒了,我仍旧躺在我家里的卧榻上。

    但是每一次在梦里面惊醒,我的手所能接触的,都是那种很温暖很实在的黄绫做的枕头和被子。然后仰望四周,都是朦朦胧胧的含元殿。

    三丈高的天花板让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空虚,空虚的不甚了然。然后我就一个人默默的望着周围的一切,像傻子一样。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我会一个人默默的怀念当初在沛县的生活。

    好安静,好温馨。

    含元殿微弱的灯火把灯盘下面的铜仙鹤在地上拉出很长的影子,灯火颤动着,远远望去,像一个正在点头的精灵。

    “什么时辰了?”我从被子里伸出头,小声的问。

    只听到一阵很细碎的脚步声从殿门口传过来,然后一个很老的太监步履蹒跚的走到我的床头,卑躬屈膝的小声回应我:

    “回禀皇后,寅时两刻了。”

    “嗯。”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很快的睡了过去。

    被子里莫名的响起一阵抽泣声。

    烛火颤动,依旧。

    一个月以后,那个无赖——汉高帝竟然宣布要郡守以上的百官全部临朝。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也去吗?”我问他。

    “你是皇后,就是国母,也就是孩子他妈,不去怎么行?”他一边让太监给他系衣服,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开。

    “你等一会儿——”他忽然从小太监的手中挣脱,抬起一只正在穿衣服的手,指着我。我回头时,突然看到了那个小太监困惑不知所措的表情。

    “皇上还有什么事?”我抬起很茫然的眼神看着那张看上去很卑鄙很无耻的脸。

    “晚上我到你那里去。”他显出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再不去我都快忘了你在那个时候给我什么感觉了。”

    那个小太监显然听到了我们在谈论什么,然后把头偏向了一边,捂着嘴偷偷的笑。

    “笑,笑什么笑?”那个无赖摆出一副无赖的姿势来“男人憋急了当然需要解决一下,哪像你,下面少那么一点!”

    那个太监立刻没有表情了,我清晰的能够看到他脸上的泪珠。

    那天早上我坐在那个无赖的身边,直到看到所有的百官都到齐了之后

    他才正式宣布他要做的事情。

    “大家都跟我拚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是一身的伤。”他开场白让所有的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有几个兄弟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老婆也没有娶到,咱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下面所有的大臣都不知所云的望着他,然后听他乱扯一通。

    “下面,就由萧何——老萧,来宣布一下我给大家的官职,这是太平年头了。大家有个职务以后也好办事一些。”

    台下一片骚动。

    萧何看着坐着的刘邦,试探性的问“皇上,您认为可以公布了吗?”

    “好!”刘邦一声大叫,像极了林海雪原的狼嚎“老萧,这个就由你来公布吧。”

    萧何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展开手里卷着的黄绫圣旨。轻微的咳嗽了两声

    “奉大汉高皇帝圣谕,吾朝上承尧舜基业,下拯黎民水火。金戈铁马,鏖战廿载,实属万难不一辞。诸臣工舍生忘死,恪尽职守,奋而忘我,公而忘私。现承天景命,奉诏公示。

    武陵侯张耳赵王,韩王信,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左丞相萧何,右丞相陈平,太傅张良,汝南侯周勃,轻车都尉曹参,轻骑都尉樊哙”

    台下一片骚动声,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急不可耐。

    很多人紧绷的脸上露出很得意的神色。而我,看到的却是当年在泗水和雎河那一群群被淹死被杀死的冤魂。

    第一帝国在血和火的悲壮中崛起。原来成功的一切在我们的眼里竟是血和泪

    水的沉淀。

    我在跪着的人群中看到了他,那张刚毅的脸上没有笑容。

    然后我就很傻很无知的看着他的表情,那是一个男人真正的表情。

    我对自己说。

    冗长无谓的分封游戏终于结束了,只是觉得很累很疲惫。然后我一个人默默的走下了台阶。

    “皇上,臣妾告退。”我对那个无赖一脸笑容,说。

    “嗯,去吧。”他很傲气的摆了摆手。

    我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宫殿,身后拖出一道很长的云锦。

    我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用很暧昧很痴的眼神看着我。

    我感觉到,身后的那一大段云锦,就是他的那间大氅。

    含元殿门口的一阵冷风吹过来,然后身后的那副很壮丽很美的云锦在那一瞬间被风吹了起来。

    整个大殿里面有一种很慑人心魂的美丽。

    “启禀皇后,楚王韩信求见。”老太监的公鸭嗓子在我耳边响起。

    “让楚王进来。”我抬起头“有请楚王进来。”

    “是。”老太监告退。

    我转身,突然发现了墙上挂着的那件大氅。

    三年了,它一直跟着我。就像一个没有肉体的灵魂,一个幽灵。

    我凝望着墙上的那件大氅,傻傻的望着。

    一个很傻的女人,在对一件东西产生的感觉之后,就会很难自拔。

    其实男人也一样,那个无赖追逐的是权力,他追逐的是荣誉。

    他们陷得比我还深。

    “臣韩信拜见皇后。”他从门口走了进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抱拳,向我行礼。

    汉律规定,异姓王见皇后,太子,不必行跪礼。

    “楚王征战这些年,一向可好?”我抬起头,盯着那双眼睛。

    “回皇后的话,臣托皇上和皇后的福,一直很好。”他很恭敬的回答我。

    我实在不忍心让一个我等了快十年的男人站在台下像这样尊卑分明的听我说话。

    外面的风吹进我住的那间房子,灯火忽明忽暗的在颤抖。

    洛阳初春的风,很冷,很烈。

    像极了我那颗不顾一切的心。

    “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我转身从墙上取下那一件大氅,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很长时间都放在我这里,一直想还给你,现在终于有机会给你了。”

    他伸手过来准备拿,但是没有这么做——他的手很快又缩回去了。

    “请问将军贵庚?”我问道。

    “虚岁三十六。”他毕恭毕敬的回答

    “我大将军三岁,将军不介意就认我做姐姐吧。”我走到他面前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皇后请勿戏言,韩信一个区区带兵的武夫,怎么敢高攀皇后娘娘做姐姐。”他吓的脸苍白,半晌不敢动,也不敢做声。

    三月的洛阳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整个繁华的洛阳城弥漫着春来的气息。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这期待已久的景色。

    我常常会一个人无目的的去回忆很早以前在沛县的日子,那些日子如流水一样冲击着我的心。看到洛阳的草长莺飞就会很不自觉

    的去回忆当年在沛县的那些日子。

    我知道,当年奢望的一切现在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很快,黄河的冰化成了水,然后黄河的水又结成了冰。在经历过好几个春节之后终于在含元殿传来了令我心碎的声音。

    那个无赖居然让他在三日内把一个人的首级用卤料卤好,送到皇宫来。

    这个将被诛杀的人,叫钟离昧。

    当他把这道圣旨用八百里的快马送到他的封地时,我想他一定是泪流满面。

    朝廷上下都知道钟离昧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并且还是他的表哥,现在从张耳那里起义过来,担任他的幕僚。

    亲手杀死自己的表哥,还把人头当成猪头卤掉,这种事情只有那个无赖能够下得了手。

    “皇上,为什么要让楚王为难?”我问他。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他显出一副很凶的样子。

    “你太不近人情了吧。”我很气愤的怒骂了他一句“狗都不如!”

    “那你说怎样?”他一脸无赖的表情“那好,朕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把圣旨改一下,把卤改成炸——对了,多放点葱花。”

    他说完这些,转身离去。

    留下哈哈的大笑声。

    我眼睛的睁的好大,感觉就像身居一个关着禽兽的笼子。亲耳听着那些禽兽们的嚎叫声。

    “钟离昧有何错失?”他的回函只有这区区的七个字。

    “他娘的敢抗旨不遵?我操他妈八辈子的。”那个无赖恶狠狠的甩出这一句很粗很野的话“老子不弄死他我就把这个皇帝帽子当板凳坐!”

    所有的人全部显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包括我。

    “昨日皇上见函,大怒。将军好自为之。”我一个人在油灯下,颤颤巍巍的写下这几个字。

    但是最后我不知道写什么好。

    昏暗的灯光把那两只铜仙鹤拉出好长的影子,然后那个很长的影子在地上不住的颤抖。

    那只笔在手上悬了好久,勉强写了一个“姐”字。

    我无法设想他看到这封信以后的神情。

    “八百里快马,把信送到楚王韩信手中。”我吩咐那个提着红灯笼值班的太监。

    “遵命。”他接过我手中的信,一脸媚笑“小的这就去办。”

    十月的洛阳,依旧冷的暧昧。

    八天后,公元前二零一年的中秋节。

    我听到一个让我很心碎、很无奈的消息。

    他从封地出逃。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战场上很英勇很无敌的他怎么会愚蠢的这个地步。他完全不懂政治,甚至说他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第二天,我从萧丞相那里得来确切的消息,他出逃时带着三千人的军队。

    当晚,我被那个无赖召进了寝宫。

    那一年扬花落得特别早,在萧条的洛阳城,到处可以看到纷飞的扬花。

    整个洛阳城的石板路,到处都能看得到被践踏过的扬花和没有践踏过的落英。

    “他敢造反?“那个无赖在寝宫里来回踱步,显出一副十分急躁的样子“他只要敢造反老子就废了他!”

    我呆呆的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明白,如果不是我的那一封信,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是我并不能明白我错在哪儿了。

    于是,我站在宫殿里面,傻傻的听着那扬花落地的声音。

    如一阵微风,吹进我的心脏。

    当我转身离开那个冷冷的宫殿之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摔盘子的声音。

    然后就是一些很卑鄙很龌龊的安徽方言。

    外面的天很阴,乌云压在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那个无赖抓住了他的把柄。

    我将永远记得在那个上朝的会议上,当那个无赖宣布让樊哙出兵讨伐他时。像一个赌输了的疯子在大殿上疯狂咆哮。

    “明日卯时,准时出兵!”

    我亲眼见到殿下齐刷刷的立刻跪下了至少一百名官员。后来没有跪的也跟着跪了下来。

    只有我和那个无赖站着。

    “请主公赦免韩信!”丞相萧何大声疾呼。“请主公赦免韩信!”所有的官员一起疾呼。浩荡的声音冲击着大殿的屋瓦,振聋发聩的声音冲击着我和他的耳膜。

    “你们都要造反?”他那一双老鼠眼睁得老大“都和我作对?”

    “臣并非和主公作对。”丞相陈平抬起头“臣窃以为,韩信功高盖世,名震天下。多数人都认为先有韩信而后有陈平,且韩信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主公一时火起,诛功臣,灭贤人。恐让天下耻笑。”

    那个无赖身体抽搐了一下,他看看台下的那么多文武百官。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然后把头仰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倒要听听你陈丞相的看法。”他死死的看了陈平一眼“请陈先生指教在下!”

    “臣以为,皇上可巡游云梦,然后召诸王到陈地商议大事。再询问其详。如韩信真是谋反,立地斩杀,毫不留情。若韩信另有隐情,不妨留条生路。”

    那个无赖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就依陈先生的高见。”

    陈地,是他封地的都城。

    很快,奢华的仪仗伴随着他和我一起南下到了云梦这个传说有仙人灵气的地方。但是我总是能够感到死亡后鬼的气息在我们的身边游走。

    沿路我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凝望着马车外面尽量所能够看到的景色。让人最无奈的就是无言,但是我却能够看到那个无赖一脸满足的表情。

    他的政治欲望和他的性欲一样强烈。

    豫南没有洛阳的繁华和沛县的温馨。整个旅途之中我所能看到的只是遍野的饿殍和满地的饥民。从西周的分封到现在,这种体制导致的战乱在中原大地上从来没有停止过。

    战火在中原大地整整的燃烧了两千年。

    在那一刹那,我有一点接受了那个无赖的话语:

    他,确实在谋反。

    在我面前,我看到了一条大河。

    那条河在落日之下显出一种很静谧的样子,好像没有流动。

    落日,长河给我一种很凄凉的感觉,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如果说扬花的落英缤纷象征着衰败和颓废,那么这个场景给我的感觉就是死亡。

    我凝重的心突然在那一刹那再一次的变得凝重。整条大河在落日的余晖中被染上了一层鲜红色,红得刺眼,这条没有流动的河象被灌满了鲜血。

    我想到了雎河。

    在十个日夜兼程之后我们赶到了楚国境内,第二天黄昏我们就到了云梦这个被始皇帝认为是仙境的地方。

    地方官的夹道迎接和各种谄媚的话语在我的耳边不住的萦绕徘徊。那种很虚伪很功利的笑容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这就是那个无赖想要的?这就是三十万汉家子弟的尸体所换来的结局?

    这些问题我自己都没有办法给我自己一个解释或是答复,我所能够理解的,只是希望他能够活着从楚地回到洛阳。

    在我的箱子里面,还放着他留给我的那件大氅。

    “诸王已经在陈地恭候陛下多时。”萧何对他说。

    “我要他死在那里。”我从那个无赖的嘴里隐隐约约的听到这样一句。

    还没有等到我问为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去。

    在楚地的行宫里,我再一次的看到了他。

    他比上次要瘦了很多,身上那件很精致很白的缎面锦袍衬托出了他那贵族的气质。

    所唯一的不同,脸白了很多。

    “你和他先谈一谈吧。”那个无赖脸上露出很得意的笑容“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楚地行宫原来是楚庄王的宫殿,是六国残余宫殿中唯一一所没有被战火荼毒破坏的宫殿。我依旧坐在那个宫殿里面,然后看着他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行礼。

    “楚王近来可好?”我仍旧摆出一副很高傲的姿态。

    “很好。”他站起身,突然呆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我身上穿的是他留给我的大氅。

    在那一刹那间,我看到了他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然后呆呆的站在地上,脸上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楚王,过来,我有话问你。”我的声音温柔的可以把宫殿熔化掉,连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很久很久,我自己没有听到我这样的声音了。

    外面的风吹的很急,很大。在沛县,风中感觉的是呢喃,在垓下,更多的是凛冽,在洛阳,感受到的是失落,而在楚地,我却深深地感受到那种压抑的呜咽。

    他依旧纹丝不动,任凭殿外的风吹在他的身上,把他的那件锦衣吹起,然后再紧紧的裹在他的身上。

    茫然的眼神告诉我一切。

    我快步走下台阶,走到他的面前。我再次的看到了那只铜仙鹤影子在地上的颤抖。然后有一种感觉,整个大殿都在颤抖。

    接下来,我看到了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我把身上的那件大氅脱了下来,然后披在他的身上。我没有能够够到他的肩膀,然后我亲眼看到那件大氅从他的身上滑落。

    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他的眼睛紧紧的闭住了,然后我分明的看到有两滴泪水从他的紧壁的眼睛中流出,滴到冰冷的地板上。

    “为什么啊?”我从来没有看到男人哭过“韩信,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你要我回答你什么呢?”他的眼睛慢慢的睁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真的是叛将吗?”我哭泣着,走到他的面前,撕扯着他的衣服“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他抬起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为什么要背叛你?”

    我完全没有语言了,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黑色的花岗岩地面上,泪水滴到了地面上,和他那两滴泪水慢慢的混在了一起。

    我和他都只穿很单薄的衣服,而那件大氅却在我们脚下。

    在我们脚下的,还有那一摊属于两个人的泪水。

    他在刹那间突然仰起头,双眼再一次的紧闭。

    “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今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在发出这样的感叹以后,他转身离去。

    “不能离开我!”我尖叫着,整个声音在大殿回响着。

    他停住了脚步,慢慢的回过头,用一种很质疑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睛。

    我快步走到他的背后,用很快的速度把他的身体抱住“你真的是叛将吗?我要你告诉我。”

    他身体抽搐了一下,想挣脱我,但是没有用力“我叛变了他,没有叛变你。”

    在他紧闭的双唇中,吐出了这几个字。

    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只有把头靠在他的身上,然后听着他的心跳。

    一阵风吹进大殿,铜仙鹤没有了影子。

    外面是蓝色的,蓝的是那样忧郁和压抑。整个宫殿置身于一个蓝色的宇宙里面。

    他突然转身拿起那件大氅,披到了我的身上。

    “你是皇后,是大汉王朝的皇后。”他对我说“我是叛将,大汉王朝的叛将。我们本不应该走到一起的。”

    然后默默离去。

    他是我真正接触到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

    “忘记我吧。”在走出殿门的时侯,他这样转过头对我说。

    第二天,所有的异姓诸侯王全部在陈地聚集。除了他,他们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有他——依旧是很忧郁的眼神,在议事的地方凝望着每一个人。

    我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我明白,那一句话,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想再听到他说什么,那一切对我来说,早已足够。

    当天晚上,我听到了他的手上捧着一个灰色的盒子,去见那个无赖。

    “陛下,这是钟离昧的首级。”他说。

    “我不要。”那个无赖抬起头“我没想过要他的首级。”

    他怔在那里。

    后来,他就被贬为淮阴侯,徙于长安。

    三年了,我试着去忘记那个人。

    但是,没有。

    在三后年后的中秋节,我听到了陈烯在巨鹿谋反的消息。

    很多消息我都不去刻意相信,但是当我收到他的来信时,却让我有一种很迷茫的感觉。

    他将同陈烯一起谋反。

    我实在不想把谋反这个词放在他的身上,权力本身没有对和错的区分。但是权力的所有者却有。

    那一天我没有看到长河落日的场景,但是我再一次的看到了扬花的落英缤纷。

    我不理解男人,为什么权力对他们而言会那样重要。

    两天后,萧何告诉他,陈烯已死,速来进宫陈情。

    信上还有一句“皇后欲面见淮阴侯”

    当他来到这里时,却在顷刻之间成了未央宫的冤魂。

    萧何告诉我,他从进宫到受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双眼紧闭,然后有两滴泪水滴到了地面上。

    那一次,我明白了一切。

    他,是爱我的。

    他的死讯是三天后我才知道的,也许死对于他来说,是一个解脱,是一个灵魂的超脱。

    既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那就不如死去。

    这其实是成全他。

    长乐宫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所有的大臣全部在里面庆贺着,我和那个无赖坐在一起。看着人世间的繁华。

    天堂里也有这样的盛宴吗?我默默的问着自己。

    似乎在冥冥之中确实传来这样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我,他在天堂,比在人世间快乐

    “恭贺皇上皇后,叛贼已经铲除,天下太平!”大臣们面酣耳热的向我们道贺。

    “同喜,同喜。”我对下面那些仍旧在人世间苟活的灵魂回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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