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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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我是安。我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请在嘟一声后留言,我会尽快和你联系。嘟

    她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打这个电话了。每次当听到最后那一声清脆的嘟声后,她却安静地放下电话,没有声音,没有留言。她明明白知道这些天他不会在的,却还固执的打给他。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着和他说话。只是想听听,电话录音机里他那低沉的声音,那是她熟悉的喜欢的声音。

    昆明机场

    九月的云南是一个奢侈的季节。这是一个晴朗的黄昏,风中还有盛开的海棠花香。透过侯机厅大幅的玻璃窗,能看见广阔而深蓝色的天空。可是旅途是孤独的。我感觉到身体深处的疲倦。有短短的一段时间。在这里,心里有着隐隐的回家的感觉。我想自己可以安定下来。在这个缓慢慵懒的城市,过着平淡的生活。可是我的灵魂还那样顽固的留在那个城市,要我回去。

    这个女孩就站在我的不远处。一件泛白的衬衣。旧牛仔裤。碎碎的头发上夹着一个蓝色的发卡。灯光下,她的脸上有一些淡淡的阴影。她似乎有点冷。中央空调的冷气还在拼命挽救着这个要逝去夏天。她双臂紧紧的环抱在胸口,让她原本就消瘦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的脆弱。我看着她。突然很想过去抱抱她。

    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一直在看着她。这样的感觉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居然让自己很紧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她突然转过脸来对他说。他的眼神一下子变的不安而尴尬。可是这样眼神只是一瞬间。她看到的还是那双淡定的让她紧张的眼睛。

    我曾经买过一个和你头上一样的发卡。我说。也是蓝色的。

    是吗。她笑着。她没想到他给她一个这样的答案,而且看她是因为她的发卡。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尽管稍纵即逝,心里却有一下隐约的快慰。

    我说,你一个人,要去那里?

    我回家,去海口。她晃了晃手里的机票。你呢?

    我也回家,回上海。我说。你怎么一个人来云南?

    曾有个人和我说好了这个时候一起来。可是他没有回来。我只能自己来。说完她又转过脸去继续看着窗外,她的手臂也更深的抱紧自己。

    就这样。她就站在我触手可及的一个范围里。我想,是什么让她这样的坚持和倔强,不肯让步。我走到她身边,向她望着的地方望去,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巨大的玻璃窗里隐约着出现我们的影子,象一些隐约的记忆在寂静的黑暗中孤独的伫立着,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倔强。我们和我们的安静面对着。

    我告诉她,我来的时候,上海的海棠花还没有开,没想到这里的都已经快谢了。我忘了这里的花是比别的地方开的要早。我曾答应她在海棠花开的季节我会回来,带她一起来这里看海棠花。我回来了,她却不能和我来了。没想到会一个人,一个人来了还是错过了看海棠的季节。我想,也许我原本早就错过了。

    广播传来登机的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我很想和她说再见,可是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说,你买了保险了没?

    买了,在机票里。怎么?我又一次的看到她对我微笑。她接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咸梅给我。她说,这个可以泡在红酒里。我恍然地伸手去接过那一盒咸梅,也接住了她手指冰冷的温度。

    如果以后你来上海可以来找我。我接着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在上面写上我的电话号码,放在她冰凉的手心里。这一刻,我不想把她当成人群里的一个陌生人。虽然我知道我们从此不会再见。我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夹在安检的队伍中。我跟着人群缓慢的向前移动。我忍住了回头去看她,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在看着我的。

    三万英尺的天空。窗外一片漆黑。世界就象一个无穷尽的深渊。我想着这一次孤独的旅行。想着在机场遇见的这个陌生的女孩。手里的这一盒咸梅。还有临别前那一个淡淡的亲吻。一切都是这样陌生和短暂。注定要被遗忘的。我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眼泪顺脸颊痛快的流。

    海深琴行

    一个星期后,她终于打通了那个电话。电话里他对她依旧还是那样的简单而冷酷,一段时间他们只能在电话里沉默着。最后来她在哭着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jane cafe是我以前上大学时经常去的一家咖啡店。那个时候她经常会在那里等我,我记着咖啡店里有一架旧旧的钢琴是放在靠近门口的窗户前,咖啡店的老板已经换了人,里面的装饰好象还没有变,只是那架钢琴不在了。我问老板,以前这里有一架钢琴的吧。

    他额首,然后说道,很少有人弹,又占地方,我卖给一个学生了。我笑了笑。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每个星期五的下午,都会去海深琴行。这是她的好朋友华开的,用来教几个小女孩弹钢琴。那架白色的的钢琴上放着一张她和华的照片。那是她们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她们第一次出岛旅行。蔚蓝的海面上,二张年轻女孩的笑脸,甜美而脆弱。在弹琴的时候,她会摘下戴在右手上的那个银质的手镯,那只手镯上刻着两只圣域八吉祥之一的海螺,中间是一颗智慧之眼。这是他出国前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她收到他的最后的礼物。每次当她要弹完一曲的时候,华都会走过来,轻轻地摸摸她的头,而她,也会淡淡着对着华微笑。

    十月的海南是一个有台风的季节。每次台风来临的时候,她总是躲在房间里,安静地坐在那里,孤单地,不知所措。那一年,他们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困在了房间,他递给她一颗咸梅,放在嘴里咀嚼,是咸咸的,苦涩的。在她咀嚼的时候,他突然过来亲吻她。那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吻,也是一个咸咸的苦涩的吻。一切发生的就是这样得突如其来,就如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一样,让人不知所措。从那以后,她的身上就总是带着一盒咸梅,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拿出一颗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

    我还是去参加了她的婚礼。这一场奢侈的隆重的婚礼,也是她想要的婚礼,在豫园酒店里。我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这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从容的从我身边走过。身后的小花童个个好奇而惊恐,让人愉快又疼惜。我知道一些人,一些事,从现在开始就可以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的心突然变得寂静,它不再有汹涌。我在德国买的一套迈森的咖啡杯,骨白的杯身上,一朵玫红色的茶花,开到了极致。我想她会喜欢的。

    我留下了那套咖啡杯,安静的离开了。

    热水顺着我的脸往下流。我抬起头,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寂寞的呼吸。很长一段时间我被一个梦魇折磨着。梦里,我在一条夜雾弥漫的街道上奔跑,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声。四周是一样的建筑,我从一条街跑到另一条相同的街,却不清楚在身后驱赶着的力量和我想要去方向。窗户边放着一排咸梅核。每次惊醒以后,会倒上一杯酒,丢进一颗咸梅。那个女孩说,这个可以泡在酒里。等喝完酒,原本干枯的咸梅,会变的很柔软。放在嘴里咀嚼。酸酸的,有一点点甜。吐出梅核,会把它放在窗户边。我在计算着这是第几次出现的梦魇。

    元旦前一天,她陪着华去机场接她在苏州工作的男友。那天,从上海飞来的客机晚了三个小时。因为上海突然下了场雪,延误了起飞。侯机大厅里,站满了在焦急等待的人。华也在不停地拨打她男友的手机。她的男友说一下飞机就会开机,想马上就能就能听见她的声音。在这样的等待中,她感到自己心里的厌恶。她把手伸进包里,想找个东西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在包的夹层里,她拿出那盒写着电话号码的烟。看着写在烟盒上的那11个陌生的数字,让她想起几个月前在机场遇见的那个陌生的男人。他那淡定的眼神,说话时低沉的声音,还有临别前那个温柔的亲吻,让她感到温暖,甚至渴望。

    小姐这里不可以吸烟的。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机场安检站在她面前。她对他笑了笑,然后把那盒烟放进了口袋。

    出租车收音机里放着奶茶的后来。她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不停着摸着那盒烟,心里轻轻地念着那11个数字她突然想去上海,想去看看下过雪的上海。她回过头对着华说,我要去上海了。

    登机前华又打电话给她。华很想知道她为什么就突然地想要去上海。她想了想对华说。我要去找一个和我一样孤独的人。

    几米的漫画

    她独自在外滩上逛了很久。刚下过雪的天空格外的晴朗,阳光暖暖的着着她的脸。元旦的气氛还没有过去。她看着从她身边走过的女孩,各个都喜喜洋洋的。她在明珠塔的对面给自己照了一张照片。站在那座铁制外白渡桥上,看着黄浦江水缓缓的从脚下流过,感觉所有往事都可以象江水一样的流过去。黄昏的时候她走到中环广场,走进一楼的咖啡店,要了一杯牛奶,然后拿出手机,第一次拨打他的电话。

    机票是在参加朋友的婚礼,回来的路上买的。好象所有的人都在结婚或者是在准备结婚。以前大学的好朋友,好象就剩下我还在一个人孤单的生活着。看着他们各个得意洋洋,然后又假装着苦口婆心地来开导我,我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认命。可能是这些年过的太紧张了,除了学习以外,我真的不知道还做了些什么。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没有回去看望父母了。突然很想他们

    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是在去机场的路上买的。漫画书里,公园喷水池里的天鹅,那只经常夜晚出现着的兔子,两个温暖而孤独的房间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在机场的大厅。她再一次拨打他的电话,可是她依然听到的是那一句:你好,我是安。我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请在嘟一声后留言。我会尽快和你联系。嘟。她看着手里他给的那个记着电话号码的烟盒,想着在来上海的这30个小时里面,她第一次是那样地渴望着想靠近这个男人。她来了,来找他,可是他不在。她笑着对自己说,甘贞,你该走了,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吧,这里也没有你的希望。然后,她顺手把那盒烟扔进了身边的垃圾箱。

    候机大厅温暖的灯光和陌生的人群,是我熟悉和喜欢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这个可以拥抱和告别的地方。人群中我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蓝色发卡,那个女孩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中。难道是幻觉,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广播里传来上海飞往海口飞机登机的消息,我开始明白那不是幻觉。她来上海了,她就在这里。看着人群陆续的通过安检,我没有看见她。不是她一定是已经登机了。我慌忙地跑到售票处。

    现在飞往海口的飞机还有空位吗?

    有的。

    麻烦你帮我调一张现在去海口的机票。

    蔚蓝的天空,一架波音747客机在自由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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