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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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水是海南最小的一个县,然而,陵水话却是海南最另我魂牵的语言。陵水话属闽南语系,是海南话的一种,与海口、文昌、万宁等大部分市、县的话都能相通,但语调却颇不同:陵水话最平、最直,爽爽快快如梭如矛直通通地进入人的心头,一如陵水人,一如海的性格。

    前生有约,不是海南人,却做了十八年陵水人,对陵水爱得入骨,对陵水话更是爱不释口,正如陵水人那一口醉人欲仙欲死而终不能弃的槟榔。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我离开海南,回到广东老家,回到了一个陌生得只有“老家”的环境里,远离了陵水话。然而,公路边上偶尔会有一辆陵水车过路,在小店歇脚,听到那种熟悉的声音,竟心动神摇,四顾捕捉,也急急操一口已不太便利却依然味道醇正的陵水话上前攀谈,亲切感填满了陌生的距离——陵水话,我到底忘不了你!

    陵水人是语言大师,陵水话里,有许多精彩的创造。陵水话中的一些东西常让我回味不已。如捧着一坛年代久远的老酒,红了双颊,醉了心,却依然把盏不停。

    这几年,陵水人挣钱多了,于是这个“多”就有了新说法。陵水人说花钱多,不说“花钱多”而说“歹急糙(陵水话音,使钱粗)”;挣大钱了,也不说“挣钱多”而说“搏急糙(陵水话音,挣钱粗)”凡是与钱的数额有关,能用“多”的地方,陵水人全漫不经心地用一个“粗”字替代。初听不惯,再听莞尔,不禁为陵水话那超常的表现力叫绝。一个“粗”字,境界全出。有痛惜,有规劝;有豪气,有斗志。内容何其丰富,可谓“粗”极,又岂是一平平“多”字可包容!

    陵水人对人民币,别有一种体味,他们那别具一格的叫法,也很能体现这些在海风海浪里碰来撞去的人们潜在的黑色幽默意识。他们管一百元叫“压可(陵水话音,一棒)”拾元叫“压番陪(陵水话音,一张皮)”陵水的茶摊最多,街头巷尾,比比皆是,常听得光了个膀,黑红了个身子的人们中扔过来这样的对话——“今天给人敲了多少?”“鬼番陪(陵水话音,几张皮)。”“今天包了多少钱?”“懦可(陵水话音,两棒)。”或“今天车子要人罚了,是不?”“压可(一棒)。”诸如此类——这就是陵水人的幽默。

    钱是个好东西,也是个丑玩艺儿;钱不是万能,没钱却实在不能。在大胆谈钱了的今天,陵水人也在大胆地挣钱。可是,钱,毕竟来得不容易,一分一厘,血汗换取。敲诈勒索,拾块钱是一张皮。一百块钱就是足以致命的一棒!不是陵水人把一厘钱看得其大如斗,实在是忘不了当年糊口的艰辛,今日创业的难苦,剥皮打棒,于心何忍?!——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陵水人家去拜访朋友,见了朋友们的亲属,你叫啥,他叫啥。你叫“老的(父亲)”他叫“老的”;你叫“老母(母亲)”他叫“老母”初中时在陵水县一中读书,一起到同学家玩儿,见了同学的父母,按我们农场的习惯叫阿叔、阿姨,他们竟笑了,说不惯,后来才知道应该随同学叫,他叫啥我叫啥。高中毕业后,结交了个忘年朋友,他年龄跟我爸妈差不

    多,到我家玩儿时,却跟我叫,递上一口槟榔,就管我爸叫“阿爸”管我妈叫“阿妈”管我姐姐叫“阿姊”初闻哗然大笑,继而又不禁为陵水人的热情随和而心仪,是啊,四海大

    同,天下本一家,你家即我家,你爸即我爸,你妈即我妈,你的亲人朋友也全是我的亲人朋友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陵水人朴素的话语里实际上也正包容了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灿烂辉煌的文化精髓啊。

    陵水人叫父亲不叫爸,叫“阿老”或“我家老的”叫母亲不叫妈,叫“阿母”或“我家老嬷”外人一听似极不恭,而陵水人为人父为人母者却不以为忤,叫得响亮,应得也干脆。“我家老的”随便之中包含着亲昵,一般化不开的亲情浓浓郁郁,又间以一丝丝“其臭如兰”的友情。“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些整日在海风中经营生命的人,感情是粗线条的,一如大海般粗犷,他们在这貌似不恭的称呼之中,包含了多少大恭大敬,而且还包含自豪、骄傲——我家老的!——亲情友情敬爱之情,一声全纳,平平一声,蕴藏了多少真情啊!

    陵水话是极有个性,有味道,有生命,极迷人的,十八年来,它早已融入到我的血液之中。虽然,我不得已离开了陵水,而且随着时间的流失,这一语言也许不再成为我传情达意的工具。然而,我心中最敏感的那块,却始终为它坚守,期望有朝一日,我会重新回到那一方久违了的,三面环海有着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和狂风巨浪般的土地,能够用满耳坚强如涛的话语和着我的泪,精心梳理我那经年不解的情结,虽然,也许十年二十年后我再也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陵水话,也许今生无缘,再也听不到那挟风挟浪的热情、幽默、饱含智慧的话语,但那一股味儿,却依然会如口齿间那口加了油炸花生米的槟榔一般芬芳了我一生,足够我品一辈子,滋补一辈子了。

    来自陵水的朋友一个电话,一句直冲冲的笑骂,能伤得我泫然泪下;寄自陵水的一颗椰子,清清的椰子水能吮得我心血沸腾——椰子不能言,满心都是思念的泪水啊!

    嘿,到底,到底忘不了我的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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