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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如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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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的神佛都是由世间的香火供奉的,可是他们对世人的苦难又都是那样地漠不关心。观音据说是保佑天下所有女子的,可是尽管我们每年开春都去拜祭她,也并没有就因此得到她的庇护。

    每年拜过观音后都会有很多举子上京应试,闲暇之间,花楼的生意忙了很多。有的姐妹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书生身上,出资帮助他们,希望有朝金榜,能够不忘旧恩。可是那么多年以来,我只见过一个人记得回来,而这唯一的一个有结果的故事,也并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那年开春以后,院里的一棵老树上,大多的白花开得极其灿烂。

    如花最喜画一树白花,以淡墨勾勒出饱满紧绷的花瓣,纤细的花蕊,又以浓墨挥出高直的树干。画面天高云淡,风清烟直。满树繁花似佛前入定,文风不动,波澜不兴。

    从此我便日日梦见那一株花树。春阳灿烂下,一个男人静静走来,走过来了,有花瓣缓缓落在他的肩上。一切都很真实。我感觉得到有阳光和和暖暖地照在我的肩上,我感觉得到他走近时自己的呼吸,我感觉得到花瓣落下时在空气中引起的轻微波动,然后我屏息静气,抬起头迎向他,迎向他的脸,他的眼。梦就在这一刻嘎然而止。

    于是我从明媚的梦中堕入黑暗的清醒,清醒地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在酣睡中发出的不尽相同的鼾声。是的,这才是我的命运,我的生活,我的真实。什么春阳灿烂,什么水暖花开,那不是我的,属于我的是夜夜笙歌,是醉生梦死,是迎来送往,是经由一个男人的手又转往另一个男人的手的皮肉生涯。

    我画那一树花,用业已开叉的烂笔狠狠地蘸满厚重的熟墨,胡乱涂洒,是在风里雨里扭曲呻吟的花树,护不住它碎落满地的花朵。我听着它在夜色中哭喊哀号,心里有淡淡的恨意。

    我憎恨这一片青砖红瓦圈起的燕舞莺歌,有多少女人因为那不负责任而又无法捉摸的命运,葬送自己象嫣红葬送她和她的孩子一样葬送在这个肮脏龌龊的地方。    如花依旧日复一日奏着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曲子,可是有几个人能真正听懂。每天晚上那许多的人在她身上砸着白花花的银子,又有几个人真正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已经决定忍受和接受了这一切的情况下,又是从哪里来的那许多不甘和愤懑,我是从哪里来的这样一种情绪呵,那样的烦躁不安着,又仿佛在隐隐地期盼着什么。期盼着什么呢?这里早已经是一滩没有涟漪的死水了。

    嫣红是早已经死了。我虽同情着她的不幸,却也为她的爱情觉得不值,因为她爱的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在这样的一场较量中,她的失败是早已注定的。所以她的死,反而是某种解脱,在某种无能为力的处境之下的解脱。

    已经解脱的还有若梦,当然是另外一种解脱,也许是许多青楼女子梦想的那种解脱吧。虽然只是当小妾,毕竟是摆脱了这个巨大的沼泽了,从此是可以过一些属于自己的日子了。若梦一向是懂得为自己打算的。我想,她终于答应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张大人,也许是因为亲眼见了嫣红的下场。人总是要死的,但是身为妓女,却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死在妓院里。

    我们这些未死而又暂且无路可退的生者,也惟有一日日歌舞,一日日买醉,一日日地把那烦躁和郁闷都深深浅浅藏入了那真假莫辨的欢颜里去。

    欢颜如花。花颜如梦。一春一秋,柳笑嫣红,一悲一喜,红墙青瓦。春是什么,秋又是什么。悲,又或者喜,都一样不是吗?

    是一个美丽的早晨。我看见有凉凉的风轻轻地吹过门帘上的流苏。夏天快要到了。

    欢颜。如花出声唤我。

    我转过身,望进一双美丽的眼睛。

    你又在照镜子了。她走上前来,在我身后坐下。我们都没有说话。都望着镜子。

    小欢很勤快,镜子从来亮亮的不落一丝灰尘。镜里面的两个女人,竟然都还很年轻漂亮。

    我低下头,尚未挽起的头发落了一脸。姐姐,你瘦了。

    如花却笑了。抓起我的头发。快点梳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我满腹疑问,却没有问出来。只是说,小欢买东西去了。我不会给自己梳头。

    那我让小如来帮你。

    小如。以前我也叫过这个名字。还有小欢,小若,小红她们也会是明日欢颜呵。忽觉无趣。不用了。我就这样子去吧。

    就这样子去?如花看着我的碎花晨褛,然后又笑了:也好,反而显得天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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