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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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田仿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肆虐,四处冲撞,从经脉间传来刀割般的痛意。程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浑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到了崩溃边缘,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程宗扬本能地咬紧牙关,脑中一根细小血管突然爆开,渗出一片血迹,接着又是一根,这次却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泪。

    忽然一股微凉狗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了多久,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仿佛与气轮融为一体,脑中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你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丫头,你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小程子吸了焚老鬼的死气,眼下阳盛阴虚,你要是……”

    “不要。”

    “丫头,你怎这么倔呢?你们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你身上,他也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你若没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她那个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毁掉正在盛开的玉盏铃花。

    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手毁掉,意味着孤独终身II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这点保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成为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你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样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1边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罢了,龙样星辰少见得紧。大爷小时候倒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给他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教他练童子功!

    让他瞎想!““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喜欢他硬邦邦的样子,好威风呢。”

    朱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负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扬伸个懒腰,晃了晃发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

    “两天?”程宗扬一下坐起来,劈头问:“云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就是发火也好,要骂上门来,这事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边,“表达善意啊!回礼了吗?”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I好惨呢,被砍成好几十块。

    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程宗扬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脸,然后端详片刻,“也不是很丑嘛,为什么云家看不上你?”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云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会有什么麻烦?”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你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云苍峰用的法阵,叹口气道:“云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干!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老婆又不是为那点事I死丫头,你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构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松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云I的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云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吃了饱饱的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赶往云家的坞堡。富安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须,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候了——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啊,太尉选这个师父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的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后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I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什么活要干,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场。”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放到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云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像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的噪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把人都叫来丨乙”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趁夜一口气打进去!““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在线,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后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堵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匡啷一声落下,云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天没见了……”

    云苍峰朝后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云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喀的折成两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云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个干净。

    云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干净!敢有一点不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云老哥……”

    云苍峰负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却厚着脸皮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直到走到当日见面的大厅,云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把脸皮抛到九霄云外,上前唱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云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I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云氏?”云秀峰森然道:“连我云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云某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干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云秀峰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云家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她托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云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云秀峰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两个头都快急白了。一开始云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云秀峰才知道是这厮干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云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还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不认又能怎样?捏着鼻子只有认了。

    但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I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账小子赶走,云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妹子嫁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不来了,自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长住的样子,云秀峰恼怒之余也暗暗松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做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的月霜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后有星月湖群雄,终究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云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妹子?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两人平妻见礼,姐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云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是……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云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云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出来。程宗扬锲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云秀峰。

    云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愿意,只好道:“没姓。”

    云秀峰的手都抖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II你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地杀上门。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员外似的,敖润背着大包里跟在后面,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云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座坞堡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无耻的样子让云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把云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砰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一声:“六哥、三哥!”

    然后老实地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云秀峰已经知道小紫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云苍峰怎么敲边鼓,六爷的情绪平和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云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云秀峰只当他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

    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云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头……根本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云秀峰自问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我们云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云氏先祖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云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云氏祖业不移。我云家无入赘之男,无为妾之女。”

    云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云某言尽于此。送客。”

    “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敖润又小心问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仿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他把崭新的外袍一脱,露出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长绳,然后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干嘛?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一句话:“私奔I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云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妻见礼,但云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云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云家不会退让,他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云家的坞堡转了一遍。整座坞堡有两道门,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后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他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挡不住他。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了云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云家没有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云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被禁在这处阁楼。

    他与云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里在狐裘间柔弱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云家如果拒绝提亲就私下去找云如瑶,先把人拐走,再和云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云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都是跟你学的I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后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头。好在水泥没有普及,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护卫走过便闪身掠入堡内。

    云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云秀峰身边贴身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云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地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能看到帐内一道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云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的裘衣,又因为他干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帐外立着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却是他送来的台灯I云家两位兄长对这个么妹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给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蛇铁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

    云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后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把琉小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头让人给她磨刀……”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云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知道一些,在建康时云老哥就有意撮合他与云丹琉,有次他私会云如瑶被云老哥撞见,他还笑得像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云老哥恐怕那会儿就拿大竹板抽他了。

    楼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后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地服侍云如瑶更衣,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云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你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云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程宗扬不甘心地想,云家几位爷大概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后掠入账内。他手脚极轻,云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张雪白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云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云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奴家……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云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你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狸拉来当档箭牌……”

    云如瑶怔怔看着他。

    “后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你……再后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你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了。”

    云如瑶一手捣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颗肾我都给他。可是……”

    云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仿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云如瑶松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他提出,本来他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语把云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云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云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沟,你不用怕,水下的木桩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云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后揭开枕套取出一迭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云如瑶背在背后用带子束好,然后穿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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