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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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师所至,群奸束手。比至平朔殿,吕逆持火炬,据薪哀嚎。彼獠须发尽脱,头冠委地,状如疯魔……”

    内侍公鸭般的嗓音在凉风殿内回荡,“须臾火起,烈焰高炽,势所难止……

    诸军发掘灰烬,得吕逆骸骨数枚,齿六、玉佩二、铜印、虎符、节杖各一……“听着内侍的奏报,刘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吕巨君走投无路,最后抱着符节印章,自焚而死,还一把火将整个平朔殿都付之一炬,可谓是丧心病狂!天命在朕,这些乱臣贼子逆天而行,活该他葬身火海,死无全尸。

    “吕逆既亡,蹈火而死者百余。余者皆缴械投诚。拘于……拘于廊下。”那内侍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刘建横了他一眼,心头禁不住一阵烦燥。自从上一名内侍被人碎颅而死,这些内侍就像是吓破了胆,一个个畏手畏脚,面对自己招揽的几个客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帮没用的废物!

    刘建摆了摆手,“下去罢。”

    那内侍如蒙大赦,趴下来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凉风殿。

    一名武将装扮的剽悍丈夫大步进来,他腰间的佩刀按规矩留在殿外,衣带上只剩下一个空挂钩。

    “臣魏疾,拜见陛下!”

    刘建容色稍霁。魏疾与那帮草莽之辈不同,他在江都国任中大夫,有官职在身,而且勇力过人,是自己最得力的亲信。自己招揽的门客壮士,都由他掌控。

    此前听到军中鼓声,刘建派内侍去询问,却被指为擅闯军机重地,当场击杀,不得不派魏疾前去善后。在刘建看来,那个苍鹭无非是略知兵法而已,为人骄横鄙陋,若是上阵杀敌,绝非魏疾的对手。只不过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才不得不容忍一二。

    “问了吗?”

    “臣已问过。”魏疾气贯丹田,声震屋宇,“苍布衣称宫中叛军尽数归降,他已然将降卒编伍,伺机进兵长秋宫!”

    “大善!”刘建抚掌说道。苍鹭等人主动出击,与金蜜镝拚个你死我活,实在是本天子之幸,最好他们两个能同归于尽,一个都别活。

    刘建忧心尽去,笑道:“好好带你的兵!事平之后,朕即刻给你封侯!”

    魏疾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

    魏疾谢恩退下,一名内侍过来,细声道:“启奏圣上。诏书已经拟好。”

    刘建心情畅快,闻言精神更是一振,挺直腰背,一手摸了摸腰间。腰间的革囊内装着一枚沉甸甸的玉玺,份量十足。传国玉玺本该由专门的掌玺太监保管,但刘建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带在自己身上,贴身保管才觉得踏实。

    内侍依次呈上诏书,不多时就铺了满地。前面三十余份是追究吕氏党羽的,各种枭首、腰斩、暴尸、具五刑,乃至于族诛、夷三族……按照罪行轻重,不一而足。每份诏书少则代表一条人命,多则牵连数十口、上百口。一道轻飘飘的诏书,就意味着一个鼎盛家族灰飞烟灭。这种口含天宪,手握权柄,生杀予夺尽在己心的滋味,让刘建心醉不已。

    再往后,数十道诏书分别发往各诸侯封国,以及天下州郡,宣告新君顺天应命,承天子之位。这些诏书文字大抵相同,内容也了无新意,但刘建照样看得起劲,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最后几份,是发往秦、唐、晋、宋以及昭南的国书。洛都的变故,自然瞒不过诸国的使臣。这份国书就是宣告汉国局势已定,圣天子已然继位,周边诸国不用再打什么主意,老实派使臣前来恭贺。

    刘建逐一看过,神情愈发得意。等看完最后一道诏书,他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大赦之诏呢?”

    内侍咽了口吐沫,小心道:“逆贼尚未……”

    “荒唐!”刘建勃然大怒,“哪里有新君登基不大赦天下的!朕继嗣大统,德被四海,恩泽天下!天下万民都要感受到朕的恩德!至于那些逆贼,当然不在大赦之列!难道还要朕教你们吗!”

    内侍以头抢地,“奴才遵旨!这就叫侍诏拟定大赦诏书!”

    刘建展示了一番圣天子的雷霆之怒,看到他惊惶的样子,感到十分满意,于是收起怒色,用淡然的口气道:“去罢。”

    等内侍离开,刘建绕着摊开的诏书走了一圈,这才立定脚步,吩咐道:“来人!奉玺!”

    两名内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革囊,躬身捧出玉玺。

    “慢着些。当心……”

    刘建不住指点,直到玉玺稳稳放在案上,才吁了口气。

    自己苦心孤诣,如今终于大权在握,自然快意非常,然而无人分享,不免有所缺憾。刘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开口道:“成妃呢?”

    内侍回道:“娘娘去了北宫。”

    刘建心头一动,想起那位曾经权倾天下,自己也不得不厚着脸皮百般巴结的吕太后。他眉头舒展,整张脸似乎都放出光来。

    “传旨!备驾!朕——御驾亲临北宫!”

    刘建准备亲临北宫的同时,一辆马车正从北宫驶出,奔往南宫玄武门。

    “羽族多生活在南方森林深处,人迹难至的高山密林之间。直到武皇发兵远征,设置合浦、珠崖二郡,才与世人略有接触。羽族男女皆纤体轻身,女子轻扬婉举,尤有殊色……”

    卢景光着膀子,伏在一张毡毯上。那名藏身于死士中的秃驴悍然自爆,同时崩碎了手中的长刀。卢景虽然避开要害,但背后还是被十余块碎片刺中,鲜血淋漓。此时义姁正一手拿着银刀,一手拿着银制的镊子,将嵌在他伤口中的碎片逐一挑出。

    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程宗扬看着都揪心,卢景却十分淡定,一边任由尖长的银镊探进伤口,一边述说羽族的来历。

    羽族与兽蛮人一样,也分为许多不同的族群。借助于与生俱来的飞翔能力,羽族将人类难以攀援的深山作为自己的家园。甚至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寻找栖居地。南方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很长时间,羽族的存在都是一种传说,直到武皇开边,人们才第一次与羽族世代生活的家园接壤。

    能够飞翔的羽族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撼,同样令人震撼的,还有羽族女子的美貌。以美色著称的异族并不少,比如狐族女子,也是以美艳知名于世。但与性淫的狐女不同,羽族女子堪称坚贞的典范,一旦动情,便至死不渝。

    很快,羽族女子的美貌和痴情就引发了贪婪者的勃勃野心。受到商会重金资助,以及官方私下纵容的捕奴队接踵而至,把羽族作为猎物,大肆捕捉。大量羽族村落被摧毁,族人被屠杀、掳掠。幸存者只能迁往更险辟的深山,把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也使得曾经温和好客的羽族变得封闭而排外……

    程宗扬耳朵听着,心神却早已飞往盘江之南,湿热而遍布瘴气的蛮荒深处,想起久无音讯的凝羽。想起她的美貌、坚贞、痴情,还有经历的不幸。自己从太泉古阵带来的水晶手链还在身边,不知道何时才能给凝羽亲手带上……

    “堂堂汉国太后,居然有羽族血脉,这事够稀奇的。”卢景声音响起,“我猜吧,多半吕雉的生父极爱那名羽族女子,有意隐瞒下来,其他吕氏族人对此并不知情,因此才会在吕父死后,把吕雉送入宫中。”

    程宗扬抛开思绪,皱眉道:“既然吕雉是羽族,那吕冀和吕不疑呢?他们是一母同胞,还是同父异母?”

    “这个不好说。但你不用担心。”程宗扬一皱眉头,卢景就看出端倪,宽慰道:“羽族与异族所生育的混血儿,子则随父,女则随母。即便吕冀的亲妈是羽族,他也不会长出翅膀——就算他能长出翅膀,那胖子也飞不起来。”

    想起吕冀的体形,程宗扬不禁失笑。想让那胖子飞上天,再加两对翅膀都不够。但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这次突袭永安宫,可谓是波折横生,最终的结果虽然差强人意,可程宗扬心下始终有些不踏实。

    首先是吕雉的下落。按理说,有死丫头带着朱老头和曹季兴那两个满身白毛的老妖精,吕雉长出翅膀也白搭,再怎么也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但吕雉一刻没有落网,这事儿就不算完。

    然后是剑玉姬——这贱人虽然排在第二位,但她的举动比吕雉的下落更让自己不安。这贱人主动附合自己刺杀吕雉的提议,没安好心是肯定的。蹊跷之处在于,她在追杀吕雉方面似乎并不积极,而是热衷于玩弄一些不上台面的阴谋。吕雉失踪,她们立即鸠占鹊巢,对外制造出太后尚在宫中的假像,却对吕雉的去向不闻不问。假如吕雉落到自己手里,太后、皇后全在自己一方,帝位的正统彻底被自己控制,那贱人还怎么跟自己斗?

    对于剑玉姬的反常举动,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卢景想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奇怪。动手刺杀吕雉的有龙宸,有太平道,甚至还有晴州商会,真正属于黑魔海的却没有几个。”

    程宗扬与小紫中途折返,并没有亲眼目睹寝宫内的情形。卢景旁观了整个经过,对此倒是门儿清。

    程宗扬仔细问了一遍,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刺杀太后这么大的事,居然用了一帮拼凑的人马。难道是人手不足?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不至于只有那点人手。那么黑魔海的人都去哪儿了?

    卢景咳了一声,却是义姁将银镊探入他背后最大的一处伤口,清理里面的异物。随着银镊的拨动,伤口迸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赶紧道:“五哥,你先歇一会儿。”

    卢景虽然谈笑自若,受的伤可一点都不轻。单单那秃驴的自爆,就导致他经脉受创,再加上迸飞的碎刀片,遍布背脊的伤口,程宗扬看着都觉得心悸,假如换成自己,只怕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大孚灵鹫寺这帮贼秃,简直是丧心病狂!”自己一没招他们二没惹他们,一帮贼秃偏偏跳出来添乱,想想都恨得慌。

    卢景倒是看得开,“贼秃贼秃,不贼不秃,不秃不贼。”

    程宗扬道:“我在洛都混了这么久,连一座佛寺都没见过,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何止洛都,”卢景道:“整个汉国也没几座寺庙。”

    “那他们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呢?”

    卢景呲牙一笑,“就是因为没有,他们才得玩命地折腾。”

    程宗扬似乎明白了一些,“他们给吕氏卖命,是为了进入汉国?”

    “难说。”卢景道:“汉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道门诸宗还好一些,多少有些信徒。佛门诸寺也下过不少工夫,可多年来一直无门可入,据说对汉国垂涎已久。如今能和吕氏牵上线,也不知道背后费了多少力气。”

    程宗扬讶道:“什么声音?”

    随着卢景说话,一个轻微的“嘶嘶”声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在车内窥视。

    义姁用银镊探入卢景背后一处伤口,挟住里面破碎的刀片,轻轻一拨,“嘶嘶”声随之响起。

    义姁冷着脸道:“伤口太深,刺破了肺叶。”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他知道卢五哥伤势不轻,却没想到会伤及肺脏。

    那块碎片射入太深,义姁试了几次都没能挟出,卢景不耐烦起来,双肩微微一张,背后肌肉绷紧,然后一弹,一枚寸许大小的碎片被肌肉硬生生挤出,带着污血跳了出来。

    义姁为了求生,不得不低头,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对程宗扬和卢景等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到这一幕,不禁悚然动容,手里拿着银镊,僵在半空。直到碎片掉在毡毯上,她才如梦初醒,连忙夹起一团药棉,按住伤口。

    卢景道:“我觉着吧,你八成是被骗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啊?”

    “你想啊,吕雉纠集的那帮人马,明摆着是用来对付殇侯的——她怎么知道殇侯会出现?”

    “石敬瑭。他装作通风报信,引诱吕雉设下圈套。”

    “没错。那石敬瑭是为谁通风报信的?”

    “当然是朱老头……咦?”

    程宗扬反应过来,如果石敬瑭接到殇侯的指令,向吕雉通风报信,那么朱老头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不管自己今晚会不会到北宫,老东西也必定会来。而吕雉一直在等的,也不是黑魔海或者长秋宫派来的刺客,正是朱老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吕雉为什么在紧要关头,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把吕冀送走,显然面对凶名在外的鸩羽殇侯,她也没有十足的胜算,因此不愿让弟弟卷入可能的危险之中。

    那朱老头为什么要入北宫呢?与吕雉了结当年的恩怨?老东西未必有那份闲心。毕竟当年的凶手早就死光光了,剩下几个不沾边的晚辈,朱老头真不一定放在眼里。自己倒是一开始就问过死丫头,她和朱老头入宫干嘛呢?结果被死丫头把话岔开了。

    卢景说自己被骗了,其实是指死丫头没有说实话。她非要去追吕雉,很可能有事瞒着自己——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愿意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骗了就骗了,只要她高兴,我就意。”

    卢景奇道:“你就不奇怪她为什么瞒你?”

    “管那么多呢,反正死丫头又不会害我。”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连女人的心思你都想弄明白,卢五哥,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我是想着会不会跟岳帅有关。”

    “哪儿那么多跟岳鸟……帅有关的呢?再说了,真要有关系,迟早也会跟你说明白。得了,你这肺都扎破了,还说这么多。”

    车身忽然一顿,外面传来蹄铁在冰雪上打滑的磨擦声。正在给卢景缝合伤口的义姁手指一个不稳,险些将银针刺到伤口内。

    在前面驾车的赵充国勒住马匹,压低声音道:“老五,老程,外边风头有点不对。”

    程宗扬将车帘掀开一线,只见南宫的玄武门大门紧闭,原本驻守此地的隶徒踪影全无,门楼上空无一人。

    一股危险的感觉爬上心头,程宗扬立刻道:“转道!去西邸!”

    襄邑侯府与襄城君府临街相望,飞檐斗角,气势磅礴,然而此时,富丽堂皇的侯府内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天色未亮,来自南北二宫的五名新晋中常侍便领着千余隶徒,将两府团团围住。两名头戴貂禅冠的中常侍分别取出诏书,宣读了天子谕旨和太后的懿旨。宣布革去吕冀大司马之职,改封襄邑侯为景都乡侯。取消孙寿的襄城君封号,责令其即刻入宫。

    董宣一手扯着缰绳,神情冷峻。平朔殿大火刚一升起,他就接到长秋宫送来的秘信,称太后深明大义,已经同意移居长信宫,但吕冀趁乱逃脱。霍大将军与金车骑担心吕冀继续作乱,更担心江都王太子刘建抓获吕冀,抢走平定吕氏之乱的功劳。因此命他立即带领所属隶徒,包围襄邑侯府,务必捉拿吕冀。

    接到秘信,董宣不禁心下狐疑,玄武门是通连南北二宫的门户,关系重大,命令自己带领部属去捉吕冀,怎么看都像是调虎离山的伎俩。正当他准备亲自面见皇后,弄清原委之际,却有数名中常侍接连叩关而出,与北宫来的内侍会合一处,董宣拦下询问,果不其然,都是往襄邑侯府去的。

    董宣知道这一晚宫中使臣四出,大肆诛杀吕氏乱党,再耽误下去,只怕真如秘信所言,连吕冀也落到刘建手中。一旦刘建以天子的名义诛杀吕冀,平定吕氏之乱,就彻底占据了大义的名份。董宣不敢再迟疑,只能一边派人往长秋宫求见皇后,一边紧追着几名中常侍,免得他们抢走功劳。

    秘信中特别提醒,吕冀在府内暗中豢养了数百死士,让董宣不能大意。董宣权衡之后,带了一半部属前往襄邑侯府,另外一半近千名隶徒暂时交给副手,严令他死守玄武门。董宣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副手就接到金蜜镝和霍子孟联名签发的调令,命他赴平朔殿救火,同时看押投降的左武第二军。

    众人抵达时,两府已经乱成一团。城中兵戈四起,男女主人却都不见踪影,加上各处吕氏府邸频频传来噩耗,有些奸猾之徒就起了歪心思,结果没等董宣等人登门,府中自己就先大杀了一通。

    中常侍念完诏书,府中又是一阵混乱,但紧闭的大门始终没有开启。董宣皱起眉头,正要派人破门,却被一名中常侍拦住。

    “董司隶稍安勿燥。”那名中常侍笑眯眯地说道:“咱家来时,圣上专门交待过,逆贼吕冀犯上作乱,罪在不赦,但到底是太后胞弟,群臣之首的大司马,多少要给他留几分体面,允其自尽。”

    董宣虎目微微眯起,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另一名中常侍察颜观色,开口说道:“这么耽误着也不是个事。不如先收系襄城君,押往宫中。”

    “好主意。”又一名中常侍接口道:“孙氏倚仗吕逆的权势,作恶多端,天子早就吩咐过,犯妇孙寿务必要抓活的,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正是,正是。孙逆妖妆异服,伤风败俗,早就该杀了。”

    几名太监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董宣心烦不已。他一声令下,属下的隶徒搬来撞木,片刻间便撞开大门。

    “看来他们真是要来抓你呢。”卓云君立在楼上,望着潮水般涌入府中的隶徒说道。

    孙寿脸色苍白,那些身穿皂衣的隶徒尚能保持克制,随行而来的一众门客家奴却是肆无忌惮。襄城君府中的家人奴仆全部被驱赶到户外,稍有不从,立即白刃相加。不多时,府中便哭声四起,夹杂着被杀者的惨叫和讨饶声,宛如末世。

    卓云君穿着一袭杏黄色的道服,长发随意挽成一个道髻,此时凭栏而立,宛若临风仙子,不染凡尘。

    惊理与胡情交手时受了些伤,正盘膝趺坐,运功疗伤。她旁边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酒瓮,瓮口盖着一张黄纸。

    吕冀靠在墙边,他手脚都被绳索捆住,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扭曲的肥脸上满是惊惧和愤怒。

    中行说趴在地板上,他背心被胡情拍过一掌,伤势极重,此时仍昏迷不醒。

    楼内最后一人,却是洛帮的大当家何漪莲。

    “卓教御。”她开口道:“秦夫人命我来此接应诸位。事不宜迟,还请尽早启程。”

    卓云君退开一步,垂手道:“请姐姐吩咐。”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姿态,何漪莲还是禁不住生出一丝荒唐感。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在自己面前却如同小婢,执礼恭谨。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惊理忽然睁开眼睛,“来了!”

    在重兵包围之下,一直没有动静的襄邑侯府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紧闭的大门猛然洞开,几辆马车疾驰出来。

    那些马车厢板都包着厚厚的犀皮,连车前的驭马都披着重甲,坚固程度更甚于武刚车。几名死士攀在车外,有的弯弓劲射,有的挥舞长戈,将拦路的隶徒和家奴挑开。

    那些四马拖动的重车奔驰时声势惊人,在长街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挡。最后董宣亲自出手,挥刀斫碎包铁的车轮,才留下两辆,但还是有一辆硬生生闯过屏障,往上津门驰去。

    两辆大车上载的都是珠宝和吕冀的姬妾,十余名死士被隶徒团团围住,血战不退,最终尽数战死,隶徒也死伤数十人,更倒霉的是几名中常侍离大门太近,马车冲出时躲闪不及,当场就死了三个,另外两人也被马蹄践踏,多处骨折。

    看着自己的姬妾死伤狼藉,几名幸存的红粉娇娃被人戴上枷锁,哭哭啼啼在雪地上跪成一排,吕冀先是额头青筋暴跳,然后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无力地靠在墙壁上,面如死灰。

    卓云君盯着最后那辆大车逃逸的方向,然后足尖一点,踏上栏杆,宛如御风而行般追了过去。

    “乡野草民,拜见车骑将军。”苍鹭躬身俯首,郑重其事地向金蜜镝大礼参拜。

    金蜜镝双手抚膝,神情不怒自威。在他身后,长秋宫所有卫士倾巢而出,在宫门前严阵以待。吕巨君自焚不久,他就接到密报,称刘建招降了所有叛军,准备进攻长秋宫。刘建一方本来就人数众多,加上降卒,更是如虎添翼,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苍鹭果然来了,却没有料想中的大军,而是带了寥寥几名护卫,仿佛毫无戒备一样过来拜见,举止恭敬,不失礼数。

    金蜜镝沉声道:“足下此来,所为何事?”

    苍鹭站起身,“太后懿旨,召金车骑赴永安宫,草民奉令,送将军上路。”

    霍去病闻言大怒,这厮貌似恭敬,话里话外却是恶意满满,真当金蜜镝这些重臣是好惹的?

    “你算老几!”霍去病喝斥道:“滚开!”

    金蜜镝抬手止住他,“待霍大将军入宫,我等一道拜见太后。”

    后面的吴三桂和刘诏等人暗暗松了口气,金蜜镝是忠臣,但一点都不傻。眼下永安宫的情形无人知晓,不过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是善地。连吕太后都已经认输,不得不抛出吕冀抵罪,其间的险恶可想而知。

    没能把金蜜镝诓去北宫,苍鹭脸上没有丝毫异状,不动声色地说道:“幸赖将军指挥,宫中叛乱已然平定。自卫尉吕淑以下,吕忠、吕让、吕戟诸逆皆已授首,射声校尉吕贼巨君自焚而死,从逆之辈尽皆缴械降服。金车骑是军中宿将,这些降卒都出自军中,草民不敢擅专,还请将军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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