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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万羽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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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山,神话中与天最为接近的圣地,那是一座没有固定位置的仙山,如行者般出现于人间的各种山林,它的作息与山上的神灵同步,羽龙们用他们庞大的纯净妖力守护着这座山,世世代代,超然物外地生活在这里。据说那座山上的植物终年不落,四季景象一应俱全,川泽沼野犹如画卷,飞湍瀑布争相喧豗……

    住在这座山上的羽龙们天性善良,总是以平等包容的心态看待所有的生灵,善良的守护者们也会接待一些零星的有缘人,虽然羽山世代都有圣物诚灵之石的庇佑,能形成隔离外界的巨大结界,以保证他们不被外界侵扰,但不免会有少数人类进入这里,面对那些误闯入羽山境内的人,他们化作人类的形态,为人们指引回家的路,并悄悄地护送他们平安回家。

    羽龙们虽为妖族,但却是最接近仙的灵妖,而且他们生来便是人形,自仙胞开始到降生便拥有百年修为,再过百年便可习得化形之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羽龙,其中,如若是天资聪颖者便可在幼年获得龙羽,化羽成刃,天赋异禀者,则可在同年习得龙焰之术,其威力可媲美一方妖王,随着他们修习年月的增长和必要的契机点,也就是渡劫,他们甚至可以达到六翼至高境界。据说羽龙的祖先——也就是第一条六翼白羽,为了下凡除祟,而在人间待的太久,染上了浊气,进而成为了妖仙,再往后,受人间凡尘的困顿,拥有妖仙之力的羽龙也消失殆尽,在一代一代的繁衍中,成了地地道道的妖。

    羽龙的功力大致分四阶,白者为圣,黑者为王,棕羽为林,灰羽为智。

    这当中,属棕色鳞片的羽龙为多数,也就是成林不倒,凝聚之意,灰羽的羽龙属于变异体,数量稀少,且大多不善战斗,以智力超群,唯有那黑羽之人,是这一族中可称王者而且数量较少的一类,他们生来便与众不同,定要为家族有所作为。

    至于那最至上的白羽,自初代先民以后,便绝迹了。不过倘若在子世代里出现了白羽,那他一定,一定是拥有祖先能力的半仙之体,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也是全族的圣者族灵。

    白羽是圣的集合,知晓万籁的他,注定是要倾听的,无论是族人的,还是世间万物的……

    “嗯?真的是这样吗……?”

    嫩呼呼的小手又翻了一页已经泛黄的古籍,书中古老而神秘的内容让他深表疑惑。

    “确实,和现实不太一样呢,我从没想过是白色和大家有什么区别呢。”

    两个幼童并排呆在一起,一个端正地坐着,他整洁的白衣铺散在地,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一头胜雪的银发,另一个则是调皮地趴在房间的地面上,一只小手托着那鼓鼓的小脸颊,样子可爱极了。

    “月哥哥,你说,这书里讲的都是真的么?除了送迷路的笨笨回家以外,其他的好像都有待考证呢。”

    “小曦,不只是这一件事,至少哥哥觉得大部分是真的,毕竟是家族的历史和介绍,总不会骗人的。”

    “哎?是吗?可是哥哥你虽然和我们不一样,但是好像也没有书里写的那么难以接近啊,不是说族灵要隔离供奉吗?而且镜川哥是灰羽也不见得他很弱啊,我们一群人一起上都打不到他耶,明明很强好吧。”

    “好啦小曦,这些事呢,都是书里写的,那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是不能拿来衡量所有事的,最真实的,是我们当下发生在眼前的,你要亲眼所见亲身历练,那才是真实的,明白吗?”

    “嗯……好吧,既然哥哥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且不计较啦,嘿嘿!”

    “曦亭!!你又偷拿家里的古籍了是不是!?”

    门外传来一声呵斥,声音不算太大但足以听见。

    “啊!糟了!爹爹来了!哥哥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我我我,我先走了!——”

    曦亭甩了甩有些大的黑袖子,一条长长的辫子从他的衣领子里滑出,连鞋都没穿变出了乌漆嘛黑的小翅膀就飞走了。

    浮月看着笑出了声,明明是他俩一起偷的书,可每次父亲都只教训曦亭一个,记得前几次不是让他洗全族人的衣服,就是让他必须用羽刃做菜,从没下过厨的小不点硬是把他们父亲那磨好的千年墨汁当成了酱油,结果烧了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出来。再不就是让他把长辈们下完的带有不同花色底纹的棋子打乱,然后一盘一盘分回去,物归原位,惹得那小家伙每次都向他们和蔼的父亲抱怨。

    “老爹偏心眼儿!就罚我一个人做饭洗衣服研墨!还是娘亲和哥哥好,哼!坏老爹!”

    只是他每次这么一说,一家人都会忍不住笑出来,惹得他更加生气罢了。

    浮月小小的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他望着窗边盛开的梨花与海棠,浅紫色的眸子里映出无限的明媚,他细细地听着,那些花在向他问好,同时,也会有蝴蝶停在他的肩头陪他聊天嬉戏,他喜欢被这些生灵围绕的感觉,很快乐,很幸福。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忘记自己明明已经有四百多岁了却因为体质问题而不能化形还释放不了妖仙能力的事实。

    他是妖力全无的羽龙,又是天生净体,排斥一切污秽之形物,白羽和妖仙之力在他这里来看,只是个摆设罢了,因为这是他出生时就定下了的,改变不了的命数,大人们也怜惜他,从来不说相关的话,还对他呵护有加,也不叫他做费力的事。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用而消沉,相反的,他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坦诚的面对自己的缺陷。因为作为族长的儿子,他们必须学会从小做好每一件事,无论多么微小或者伟大。

    外表的与众不同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标签,带笑的唇角才是他最本真的样子。

    他总是这样,性格好的让人心疼。

    “浮月,你又在这里啊?”

    温和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浮月回头,正是他的母亲,羽山贞兰,这是一位有着柔顺黑发的女性,她的皮肤和浮月一样白透,眼睛则像曦亭一样清澈乌黑,美丽宁静的面孔透露着一股淡淡的似乎已远去多年的英气,一身素色衣服美丽而又知性。

    “娘亲,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两个小宝贝是不是又闯祸啦。”

    她走过来坐在浮月身旁,并将他搂在怀里。

    “曦儿跑的可真是越来越快了,你不觉得吗?”

    “嗯,对啊,小曦也长大了呢。”

    女人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轻轻问他:

    “和娘一起去做饭吧,待会曦儿就会回来了。”

    “好啊娘亲,今天的面让我来吧!”

    曦亭左拐右拐,逐渐绕开了羽龙们居住的宅邸和阡陌,一路上又是跑又是飞,再高的树对他来说都如小土包一般,硬是从山顶跑到了半山腰上,愣是气都没多喘,找到一处山洞后,他收起了先前“害怕”的模样,小嘴一咧,发出几声坏笑。

    “小的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只听他这一喊,草丛里四面八方窜出来了十七八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高声回应着。

    “准备好啦——!!老大——!!!”

    “说——!我们今天干什么——!!”

    “揍山下的鲤鱼精——!!”

    “然后呢——!?”

    “摘果子!打山鸡!找川哥!然后采草药给喃铃姐姐!!”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

    曦亭一甩胳膊,率领一群小伙伴冲了出去,他们幼小而敏捷的身影在浓密的草丛中自由穿梭,脸上带着孩童的天真无邪和对未来探寻的向往与活力。

    山林间刮起一阵阵疾风,刮落了点点映山红,跟随在他们的羽翼之间。

    “一定注意了!那臭鱼精有一颗天锁砂,可别被那玩意打磨过的武器伤着了!我们的羽甲还没健全,注意保护自己,互相支援!!”

    “知道了!老大!!”

    “好!你们听清楚了,半个时辰给我全部搞定,然后一起回去吃饭!记住,我不准任何一个人受伤!!”

    “噢——!!”

    曦亭所说的这条鲤鱼精叫锦光,是从别的大泽逃过来避难的,本来曦亭的双亲,也就是羽山苍诀和羽山贞兰,看他无家可归,既可怜又无依靠,便收留了他,允许他在山下的泉潭里生活,可没想到,一安定下来,这家伙便露出了本性,本着经常越界跑到山顶上偷取羽龙的灵气,苍诀没有放在心上,这事也就算了,可最近,曦亭这些孩子们发现,他居然开始打人类的主意,上次他偷了一条家犬吃,没准下次就要抓人吃了。

    总之,不能让他败坏羽龙和羽山的名声。

    “要么把他打服,要么把他赶出羽山境内!绝不能让他为非作歹!”

    那天曦亭是这么跟小伙伴们说的,这事他连浮月也没有告诉,毕竟是要动真格的事情,真受伤了也只能是他自己,到时候,也好撒谎跟哥哥和双亲解释,反正就是不能让他们担心。

    不过可惜的是,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受伤。

    一阵奔波之后,一群人已经来到了山下的泉潭边,只见正中一条飞流瀑布直冲潭内,溅起数丈高的白色水花,而两边的水域则慢慢平静,波澜不惊,清澈见底,只是那潭中某处,有股难言的寒气。

    曦亭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安静,以前他们也经常举行类似狩猎围堵的活动,所以早就对手形烂熟于心。

    “我去释放龙气引他出来,你们看清楚了,等他出来以后就一起释放,把他完全骗上岸来。水里是他的主场,我们没把握打赢他,但一上了岸,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随后他又比了一个必胜的手势,然后一转眉眼猫着腰钻出了草丛,他还未踏上边缘处的泥土,便一个漂亮的起跃跳上了一棵高大的松树,那里离水潭最近,但也最安全。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动作利落地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百岁出头羽龙的孩童。

    曦亭躲在茂密的枝丫间,一双曜黑色的瞳仁紧紧地盯着那顾散发着寒气的泉眼,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漆黑色的尚且稚嫩的双翼,以几不可见的幅度轻轻震动每一片钢羽,缓缓释放着龙气。

    许久,那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然鼓出一堆大小不一的气泡,接着那片水域渐渐浮上来一片阴影。

    草丛里的一行人也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观察着,随着曦亭一同慢慢释放龙气。不一会,一个硕大圆润的鱼头冒出了一半,圆溜溜的鱼眼睛看了一会四周便慢慢沉了下去,接着一阵微光闪现,又从泉潭里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红绸缎衣物的男人,湿漉漉的衣服和发丝黏在他的身上,可当他一踏上岸,多余的水分就像是瞬间蒸发了一样,轻薄敞亮的红绸蹁跹扬起,变得干干爽爽的。

    曦亭一群人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等待他离开那个水潭,离他最近的曦亭最先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见这鲤鱼精有一副年轻的皮相,墨蓝色的眼睛旁边有一圈淡淡的朱砂色鱼鳞,可以说是十分灵秀,已经不是之前他刚到羽山的那副破败模样,倒是比那鱼的形态好看不少。

    “苍诀他们又在举行天诚一类的仪式吗,这龙气都溢到山脚下了。”他闭上眼睛贪婪的嗅了嗅,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妖类来说,羽龙的纯净妖气可是上好的补品。

    “现在偷偷跑上去的话,说不定能得到更多龙气呢,没准儿,还能顺点宝贝下来……反正苍诀他是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

    他伸出柔软的舌头,轻轻舔了舔红润的薄唇。

    “我老爹不介意,不代表我不介意……!”

    从一开始,曦亭就在计算他出水的有效攻击距离,而现在,正是最佳时刻,只见那鱼精回头,视线对上了曦亭的眼睛,略微有些惊讶。

    “你是……苍诀的小儿子……?!”

    “哼!锦光!你条这臭鱼!我老爹平日待你不薄,处处谦让包容,可没想到你是这种货色!今天我不为整座羽山!就为了我老爹,我也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曦亭放低了身子,摆出一个扑击的姿势,同时大声喊到:

    “上——!!”

    只听那声音一落,四面八方皆是一阵哗然,十多个有着双翼的孩子向这边扑来,有些控制不好的孩子头顶还生出了小小的龙角。

    “喂!你们这些小屁孩儿瞎管什么闲事!?我可是……!!”

    可锦光还没说完,便被曦亭狠狠揍了一拳在后脑勺上。

    “我去……!你这小东西真打啊!?可一点不像你老子啊!!”

    锦光来不及说完,又被追着一顿围攻,虽说都是羽龙的孩子,但毕竟是龙,资质与普通妖类差的不是一个等级。

    “可恶……我本来在水底睡得好好的,被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吵醒了还要被一顿打……!真当我是条鱼吗!?”

    锦光原本想要向那水潭靠近,不想曦亭一伙人的围攻过于密集,逼得他寸步难行,硬是越来越远离那水潭。

    “哼!装的很无辜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想干什么!!”

    曦亭一个落地,幼小的身体异常灵活,对着锦光的后膝弯就是一记重踢,后者低鸣一声,吃痛的仄歪下去,样子难受的很。

    “想吃人什么的,你做梦去吧!我们羽山不是你为非作歹的地方!!”

    曦亭与众人交接眼色,演变了攻击方式,自己则是凌然飞到上空,震动双翼。

    “龙焰——!!”

    点点金色的火焰顺着他每一片羽毛倾斜而下,转眼之间就形成了一团火球,直冲锦光飞来。这是曦亭的龙焰,其他羽龙孩子自然认得,便先一步避开,而锦光毫不知情,因为他也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拥有龙焰之术。

    火光迅速飞溅起来,夹杂着泥沙和草屑,视线底下已是浓烟滚滚,曦亭笑了笑,心想自己控制了力道,烧不死那家伙,也教训了他一顿,便收了翅膀跳了下来。

    “嗯?人呢,你们找找,应该在这里!”

    曦亭和同伴们打着照应,声音里尽是难加掩饰的愉快。

    “老大,你不会把他烧死了吧……毕竟鱼最怕火了……”

    “嗨!没事儿!那点小火烧不死人的!别在意这些了,赶快找找啊!”

    曦亭一发话,一群小家伙就开始了动作,可过了一会,浓烟散去后,整个地方连一片鱼鳞都没见着。

    “老大,怎么回事儿?啥也没找着啊?”

    事情这样已经很明确了,曦亭一边动用着五感寻找着,一边思考刚才所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逃走的。

    “小曦,万物都是有灵的,你知道吗?只要是和他们休养生息相关的地点和物质,都可以与他们产生联系哦。”

    不知为何,曦亭突然想起哥哥的话,既然是哥哥说的,那就一定不会错。

    可以说是灵机一动,曦亭改变了姿态,他整个人一矮俯趴在地,仔细地听着从地底传出的声音。

    他听到了,潺潺的水声,那是地下的暗渠,是整个大泉潭的地下分支,它们直通四面八方,曦亭已经知道了,锦光逃到了哪里。

    “在寰筱崖向北十里的山涧!他往那边逃了!我先去,你们跟上!”

    又是一个瞬间腾空,曦亭留下了讯息之后便急急忙忙的向那里赶去,而他眼前的树木灌丛,山包丘壑也不再是障碍。他正在遐想方才锦光是如何发觉那里的地下泉,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到地下……他要想的问题太多,以至于他的小脑瓜里有些乱套,可是他也在反省,反省自己为何没有早先察觉。

    “可恶的臭鱼……!看我不扒了你的鳞……!”

    他气的小牙一咬,更加奋力的扇动着黑翼,同时不忘用自己灵敏的鼻子去闻锦光身上那股讨厌的鱼腥味儿。终于,他在一处小断泉旁找到了灰头土脸的锦光,他刚刚从地下泉里出来,身上湿漉漉的,之前又被吹了一身土石,身上更是狼狈地不像样,全然没了之前那股灵秀劲儿。他只顾得擦洗身上的污渍,全然没发现步步紧逼的曦亭。

    “臭鱼!哪里跑!!”

    曦亭一击下去就是一个手刀,锦光躲闪不及,左臂挨了一刀。

    “喂!你个羽山的小子!有完没完啊!?告诉你,我没心思和小孩儿掺和!也不想和你们打,你们今天这是哪根筋搭错啦?硬来找我麻烦!?”

    锦光虽说受了点轻伤,可他毕竟是成年的妖,单论内力曦亭定是比不过,曦亭一边调整着与他的距离,一边心里嘀咕:自己一个人上绝对不是锦光的对手,可为何他迟迟不肯出招。

    “少在那里装了!你那天偷了一条狗吃掉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怕不是还想吃人吧?你这该死的家伙!”

    “我不明白你这小东西在说什么,要是你再这么纠缠不休,就算你是苍诀的儿子我也不会手软了!”

    锦光蹙着眉,显然已经动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呵!还不承认是吧?!那我们就打到你认为止!!”

    曦亭说了我们,因为已经有一些小龙赶到了这里。他们的位置高矮不一,潜伏在这一地带的各个角落。锦光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聚集了至少二十个龙类的气息,有的甚至还在向这里聚集……

    “都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欺人太甚——!”

    锦光已经气的不行了,他身边的水遁出现了逆流的迹象,小小的尖牙也逐渐从他的嘴里冒出。

    “呵!终于原形毕露了吧!看我们怎么——”

    曦亭话说了一半,可是眼前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只见那原本潺潺的崖边溪流竟陡然汇聚起来,像是有无数根细绳拧成的巨大股绳,亦如一柱擎天,半径数十米的涡流水柱平地而起,掀起了澎湃的波涛水花。在一群孩子意识到危险之前,已经有十几支分流冲了过来,汹涌的浪潮势不可挡,其冲击力之大,已经有小部分人被冲到了别处。

    “啊啊——老大——水太大停不下来啊——!!”

    “喂——!别慌!赶紧找能抓的东西!还能飞的就离那水柱子远点——!!”

    曦亭心里暗骂了一句“嘛切”,他登上了一块峭壁的怪石,摸了一把脸上的水。锦光发招的太突然,加上刚才自己放松了警惕,以至于自己大半边身子也湿透了,看着同伴们被冲的七零八落,曦亭想着果然还是差距太大了吗……

    视线被轮转起来的水珠变得迷蒙,高大的水柱虽然不可靠近,但也终究是被人以外力牵引而成。

    不!还是有机会的!

    曦亭眼里流露出一抹凶光,如此神情在他稚嫩的脸上显现出来,竟也是让人胆寒。

    “你这条臭鱼——!给我纳命来——!!”

    他居然是松了那岩石,纵身俯冲着向那根水柱的漩涡眼飞去,在众人的惊呼中钻入了那巨大的阵势中。他一边半睁着眼睛忍受着高压水流冲击着身体的闷痛感,一边双手汇聚龙焰继续俯冲,直到视野里出现了那一抹鲜红,他发出了最后一击。

    手起,刀落。

    透明的溪水里飘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色,曦亭在水里只觉得身上一阵利刃切过的剧痛,口中氧气一脱,便失去了意识。

    ………………

    …………

    ……

    〔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曦亭的眉心处,微凉的触感让原本昏迷的人瞬间恢复了意识。他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隐蔽的溶洞,亦或者说水帘洞,不远处便是瀑布的喧闹声,就连身下的岩石都是湿润的,不过却没有任何不适。

    曦亭立刻想起昏过去之前的事,刚想站起来便被身上传来的剧痛摁回原地。

    “嘶……!”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低头,只见原来的上衣不见了,胸前分明缠着一大圈洁净干爽的白色的布带,上面正渗出丝丝殷红,身上其他地方也多多少少有被包扎过的痕迹,顿时,重重的疑惑另他摸不着头脑。

    他是怎么受的伤,又是谁替他包扎的?

    “怎么回事……?我记得,分明是我赢了,为什么,我会受伤……?”

    “喂,小不点,你醒了?”

    曦亭被这声音打断了思路,迅速回头摆出一个迎击的姿势,只见那声音的源头便是半卧的锦光,只是他呆的地方比较暗,曦亭看不清他的全貌。

    “……臭鱼!你把我抓到这儿,到底想做什么?!”

    锦光倒是没说话,只是用他蓝色的眸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浑身疼得颤抖还凶地一批的小羽龙,过了一会,他道:

    “伤口很疼吧,抱歉了。”

    曦亭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愣在原地。

    “你这话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曦亭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锦光摇了摇头,慢慢从阴影里挪了出来。

    “你不要乱动!不许过来!……你……!?”

    年幼的羽龙哑然,嘴唇愕然地微张着,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就连出招的动作也凝滞。

    锦光眸子暗了暗,靠着腰部和肘部的力量移动着,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洞顶透进来的阳光之下,他的上半身还是那样,水红色的绸缎柔软的贴着他身体的曲线,而腰部宽大的衣摆下,一条巨大的朱红色鲤鱼尾赫然显现。

    如果只是单纯这样,倒没什么,只是他的尾巴有一大截已经是残破不堪,鲜红的血和白花花的肉之间隐约还能见得硬质的骨骼,血被洞顶滴落下来的水晕染开,染红了一小股溪流。

    “……锦光……?”

    曦亭开口叫了叫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说了出来。

    “你看到了啊,放心,这不是你们弄的。”

    锦光轻轻摇动了那条尾巴,将渗出来的血甩了下去,除了略微的隐忍之外,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是我刚来羽山的时候就有的伤,只不过刚才你们那一顿纠缠让它又裂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

    曦亭已经收起了所有攻击性的动作,他的视线无法从那骇人的伤口处移开,只是愈发觉得一阵酸寒从脊椎上扬,仿佛那疼痛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一样。

    “你一直都带着这伤吗……?”

    “嗯,可以这么说,只不过这已经好很多了,我刚来羽山的时候,你才刚会走路,不记得了也正常。”

    锦光皱着眉摸了摸自己尾巴上的鳞片,接着说:

    “当初,你父亲看我马上要死了,便给我找了那处泉潭养伤,不仅如此,他甚至渡了一些龙气给我,我才能挺过那几天。至于你为什么会受伤,我想你这个小家伙也知道,天锁砂,是你们的克星吧。你父亲深知,它不仅是羽龙的克星,同样,也有驱妖之效,所以,他送了我一颗,还要求我每日用它打磨自己身上的鳞片,起保护效果,好让我安心养伤。因此你父亲对我的种种行为,也都是知情的。”

    曦亭默默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能再复杂,他内心的原则已经告示他不能再对锦光出手了。

    “刚才,你施展了龙焰,刚好离我的伤口非常近,出于应急,我下意识就竖起了鳞片保护伤口,所以在那个时候,你被我的妖气划伤了。”

    锦光再一次向曦亭移动身体,在对方的不知所措中,轻轻抚上他小小的肩。

    “很疼对吧,抱歉。”

    突然之间被人触碰,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让小小的曦亭感受到了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尴尬与恼怒。

    “啊啊!不准碰我!你这……你这条鱼……!”

    曦亭忍住了嘴巴没有骂他,胡乱的挥舞着手臂,却没有碰到锦光,说出了自己最后的疑问。

    “别废话了,你,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抓人类的狗吃啊?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你这怎么解释啊!”

    “你说那次啊……”

    锦光略微回想了一下,说道:“那天我的伤口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实在是痛的受不了了,于是就抓了一条附近人家的狗,靠着牲畜血恢复了一些,后来我也送过一些药材给那户人家,算是补偿他们的狗吧。如果因为这事让你误会了什么那我真的很抱歉。”

    “什么——!?”

    “顺带一说,我可是不吃肉的,那条狗的事完全是一个意外,所以我更不可能去吃人的。”

    〔不吃人〕这三个字快速地在曦亭的脑内闪现重复,先前的种种也表明了一切……怪不得锦光不对他们认真,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怪不得他没伤害自己,因为他和父亲是交好!怪不得,锦光的身体在打斗时不住地发颤,因为他还带着旧伤……!而且他好像记得,他之前在锦光的腿也就是幻化的鱼尾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他双手掩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憋死,这误会了好人不说,还让人家伤口裂开,这欺负伤号,诬陷好人,还让人家给自己处理伤口包扎……羞愧,难堪,懊悔,小小的脸蛋即使在阴暗的洞里也能看出,它迅速的变红了。

    “你受伤这件事我完全没想到,本来想着把你们都冲走就完事了,可是你居然那么不要命地冲进了我的水柱……毕竟你是那个人的儿子,你受伤了,我也很困扰啊……”

    曦亭捂着脸听着别人还在关心自己,想着受害者还替他担心,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所以说……你真的是好人吗……”

    “好人算不上,但坏事我没做过。”

    〔先祖爷爷——!请您惩罚我吧——!!〕

    他在内心发出无边的呐喊。

    …………

    ……

    “好了……”

    曦亭站了起来,收拢了羽翼,低头看着锦光那被龙气覆盖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止住了,结了一层浅痂。

    “谢谢。”

    锦光没多说,只是动了动身体看看是否方便,然后靠在一块岩石旁,有些虚弱的坐立着。曦亭偷偷瞄了瞄他,想说话却开不了口,然后也悄悄坐了下来,缩成小小一团,挨在锦光旁边。

    “咳咳……那个,是你救了我对吧?”

    “嗯,是我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你流了很多血。”

    “嗯……那个,你伤不要紧吧?要不要我把老爹找来……锦光…哥?”

    锦光虽然是成年妖,但对曦亭而言,他也就比自己年长七百岁而已,理应叫一声哥。

    “不了,那个人有他自己的事,我不能总是麻烦他,你父亲,可不是你想的那么清闲呢……”

    “哼……!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爹爹一样,我爹爹那么厉害,怎么会这点小事就嫌麻烦呢?再说了,我看你和我爹已经是老交情了,你开口他肯定答应!”

    锦光仰着脖颈笑了笑,随后低下头,注视着曦亭。

    “你这小东西,知道的不少哇,‘老交情’这种词都知道。”

    “嘿嘿,那当然,我懂的可多了,别看我小啊,其实我连家族的古书都能看懂哦!”

    “哦,是嘛,那真的很厉害啊,羽龙的古字可是很难的。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水遁到地下河里去啦?”

    “哎嘿嘿,不瞒你说,那是我哥哥浮月教我的,因为你是鱼嘛,我就想到可能和水有关……”

    “你哥哥啊……苍诀真是有福气,有你们这两个儿子。”

    两个人一大一小依偎在水洞里,笑声渐渐将那水声覆盖。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你这小家伙,竟,竟然把你爹的墨汁下到饭里了!苍诀居然还吃了!哈哈哈……”

    “对啊,老爹那会可逊了!吃完脸都黑了!”

    “哎呦,不行……别说了,别让我笑了!受不了了……哈哈哈哈……!”

    “没事没事……锦光哥,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来着。”

    锦光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他擦着蓝色的眼睛,唇角勾起看着曦亭。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找人闹了一顿,还害得你伤口恶化……而且,还怀疑你的为人……”

    锦光故意装作没听见,低了低头,笑着问:

    “嗯?什么?”

    “哎呀!总之就是很对不起啦!!都是我的错!老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敢作敢当,更不怕低头认错,我在这里跟你道歉啦!”

    曦亭在他面前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你原谅我吧!”

    半晌,曦亭没听到任何声音,正当他心里紧张到极点时,一股凉意扑上了他的面颊。

    “唔?”

    “瞧你说的,感觉我多小气一样,不用这样啊,快起来。”

    锦光甩了甩尾尖上的水,如是说。

    “都说了这事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们的,你也不用自责了,小家伙。”

    锦光单手托腮,看着曦亭一脸茫然抹掉了脸上的水,笑容满面。

    “我从没怪过你啊,不过啊,你得记住今后万不能这么武断了,知道吗,不然以后一定会吃亏的。”

    得知了锦光的意思之后,曦亭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支支吾吾地道。

    “锦光哥,那个,之前你说,你会走啊……就是离开羽山什么的……”

    “嗯,等我伤好了,我就离开,回到那片大泽,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虽然不及羽山分毫,但那里始终是我的归宿,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锦光哥……那你还会回来吗?至少告诉我你的故乡是哪里,我好去找你嘛……”

    “行啦,你啊,暂时不用惦记啦!托你的福,我的伤没个百八十年是好不全的!”

    “锦光哥,你在和谁说话?”

    洞外传来一声女声,两个人寻声望去,这声音他们都再熟悉不过。

    “哦,喃铃,你来啦。”

    “喃铃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例行公事给伤员治疗啊~倒是你呀,怎么跑到这里了?”

    来人正是林喃铃,少女独有的体态和样貌昭示着她此刻的年纪,只见她身着一件浅色丝裙,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篓,倒是丝毫不见疲色。

    “苍诀叔叔让我来给你换药啦,是我和镜泽哥哥一起配的药哦,你一定会好的更快的。还有,曦儿,你的小伙伴们很担心你,到处找你又不敢上山告诉大人,害得我也着急了一下,没想到原来你在这儿啊!”

    “哎——!?是吗——?”

    曦亭一拍脑瓜,把他那群小伙伴忘得干干净净。

    “是啊,他们还在附近呢,你要不要……”

    话未说完,一阵风从林喃铃身边窜了出去。

    “锦光哥——!喃铃姐姐——!我先走了——!不要告诉我老爹——!!谢谢——!”

    洞里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林喃铃着手为锦光换着药,一边感慨。

    “伤口怎么又裂开了,这样可不行啊,苍诀叔叔会担心的。”

    “嘶……我知道,尽力嘛,它不听话我咋整啊。”

    “嘻嘻,你就是这样,曦儿顽皮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啊,恩人的儿子,嗯……挺可爱就是了。”

    “嗯?怕不是无奈吧~”

    “哎,果然还是姐姐懂他,还是女孩子好啊……”

    〔寰筱崖〕

    一群小羽龙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样子甚是担心。

    “哎呀,老大到底被抓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了……”

    “怕什么……老大,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和那条臭鱼拼了!”

    “呜呜,好可怕啊,大哥被抓走了,咱们要不叫族长来吧……”

    “别哭了!就你事多!”

    正当他们不知所措时,一个漆黑的身影从天而降,在他们身后的一棵树上,乌木一样的羽翼在他的身后展开,呈半张状态,并未急着收拢。

    “曦亭大哥!”

    “老大!”

    曦亭宽大的玄色衣衫在微风中摇曳,他一挥手将后脑部位的小辫子撩到了身后,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回来了。”

    望着他们失而复得的小领袖,一群小不点的眼里都闪出了泪光。

    “老大,你没事吧?”

    “没事,你们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嗯,这倒没有,我们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那就好……”

    曦亭暗中扯了扯胸前的衣服,心想自己不叫别人受伤,自己却是第一个挂彩的。

    “大哥!先别管我们了!你去哪里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啊!”

    “老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

    “老大!那条臭鱼没把你怎样吧?用不用我们去教训他!?”

    一听到众人口中念出锦光的名字,曦亭捂了一下胸前的布带,险些绷不住,他侧了侧脸,只能让他们看到一个剪影,好不让自己脸上的尴尬,心虚神色曝光。

    “咳……嗯,出了一点状况…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复杂……”

    他掩饰地咳嗽了几声,被风吹乱的碎发遮住了他小半张发红的脸。

    “老大,什么叫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啊?难道不是锦光把你抓走然后你自己逃出来了吗?”

    “就是啊,大哥!他这么对你,我们要为你报仇啊!”

    “没错!这账没完了!”

    “哎呀!别吵啦!总之就是这事和锦光没关系了!你们以后也不许找他麻烦!听见了吗!!”

    突然之间,曦亭就爆发了,挠着头发大吼了一声,这一吼不要紧,就连他那些小伙伴也都蒙了,因为他们从未听过他们的小老大发出这种无可奈何又不甘心的发泄声,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我!最后说一次!不、许、对、锦、光、出、手!他身上还有伤呢——!!咱们不能这样——!”

    “可是老大……”

    “没有可是——!咱,咱们不是还有别的可以玩嘛!小澈,那个,下一步咱们去哪里啊?”

    名叫小澈的孩子怔了怔,因为方才他是哭的最凶的,现在曦亭一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是,大哥,我们,要去打山鸡,采草药来着……”

    “对嘛!我们还有别的事可以干啊,哎呀,不要计较这一件了好不好?走!看谁今天打的山鸡最肥!”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一群小家伙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曦亭。他们再一次穿梭于树林之间,恍若自然的一部分。

    “大哥……你说锦光他有伤是真的么?那我们岂不是……”

    又是小澈,他棕地发亮的大眼睛望着曦亭,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曦亭也只是顿了顿,林间的风吹乱了他前额的碎发,然而最终,他还是开了口。

    “我们欠他一个道歉。”

    正当小澈想继续问的时候,曦亭加快了速度,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不知不觉,这些羽龙的孩子在偌大的羽山上已经玩了数个时辰,直到天边泛起暖暖的橙色,他们的行动才算终止。曦亭满意的看了看自己打来的猎物和挖来的草药,满意的笑出了声,他的同伴们也是如此。

    “老大!今天收获真多啊!”

    “是啊大丰收啊!”

    “还是大哥最厉害!打了这么多~”

    他们话音刚落,曦亭就将打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分给他们,直到他的面前空无一物,众人又是一阵惊讶,不知道他们的老大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麻烦你们了,左边那些请你们帮我带给我爹娘,中间那些你们帮我交给喃铃姐姐,右边那些你们分了吃吧,就当是给大伙打打牙祭了。”

    曦亭转身,正欲走人。

    “老大!你去哪啊?咱们该回家了!”

    “嗯!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曦亭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傍晚的阳光温柔的笼罩在他身上。

    “我还有点事要做呢。”

    他笑着说完,一个纵身便跳下了丘壑,消失在了丛林之间。出来之前,他还记得,今天山上开出的花别样的鲜艳,到处都是斑斓的彩色。

    ……

    “曦亭还没回来吗?”

    屋内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高高扎起的黑发同他身上那件绣纹的黑袍都被夕阳染上了温暖的橙红色,那双与曦亭格外相似的眉眼平视着前方,嘴角噙着微笑。

    “小曦还没回来呢,爹爹,您再等等吧,应该马上就能吃饭了。”

    浮月抬了一下头应了一声,继续低下头整理着碗筷和餐盘,将一碗已经半凉的粥重新放入锅内。

    “刚才小澈他们来过,送了好多东西,那些都是小曦打的,说小曦一会就会回来了,您不用担心啦。”

    苍诀低下头看了看浮月和他母亲今天准备菜肴,又看了看地上一小堆山一样的物品,脸上泛起无奈的笑。

    “浮月,你忙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剩下的让爹来就行了。”

    苍诀轻轻坐了过来,正准备拿起浮月没收拾完的陶碗,却被浮月细嫩的小白手给按了回去。

    “爹!都说了,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可以了,您是族长,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您应该多休息才对,何况我是您的儿子,理应好好伺候您和母亲不是吗?”

    苍诀张了张嘴,又想说什么似的,但被浮月轻轻塞过来的一小块蒸糕给堵住了。

    “来,爹爹,这是今天刚蒸好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说实话,苍诀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有办法扭转乾坤,应对一些麻烦的事情,特别是在族中,他温和内敛的性子和平易近人的特性让羽山上下男女老少都能和他随和的聊上话,特别是小孩子,也是喜欢他这位仁厚的族长,而且他还是族中一众的老阿父,只要是孩子辈的小龙都愿意这么叫他一声,浮月和曦亭二人也很是自豪。

    可是苍诀发现,无论自己在外面再怎么有威望,妻子再怎么温柔贤淑,自己总是拿两个儿子没办法,一个太过懂事,一个又太过活泼,而且他们的心都是善良的,就算是浮月一整天帮着家里的家务,还是曦亭在外面惹事最后捧着一堆战利品回家,他都没办法出手教训他们或者下口骂他们一句。

    口中的蒸糕又松软又香甜,不一会就化散开来,苍诀嚼了嚼,心想这儿子手艺好的,性格温和地也像个闺女似的。

    “真好吃,又进步了,浮月。这是你自己做的?”

    “嗯,不过我拿不动蒸笼,是娘亲帮我放进去的。”

    “好,真棒,真是长大了。那爹就听你的,去里面等曦亭回来,好不好啊?”

    “那样再好不过啦,爹爹,您就等着吧!”

    苍诀摸了摸他的小脸儿和脑瓜,起身拿了一块淡黄色的蒸糕进了里屋。浮月则是注视了一会继续他手上的动作,片刻,他忙完了所有。他直起身子将垂下来的头发别好理好,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小汗珠,最后又端端正正地坐在敞开的门户边,望向远处。

    “小曦怎么还不回来啊……”

    浮月有些疲倦的支起了脸颊,在高架走廊上荡着小腿,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在曦亭更小的时候的事,能追溯到他刚出生的时候,浮月知道,因为自己在晚上出生,曦亭在凌晨出生,而正好他的双亲那时都在外游历,分别是恰巧路过一处浮着月光的白江和一处山上的仙亭,所以他们的名字由此而来。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接过母亲手中还在襁褓的曦亭,那小小的,但重重的手感,那份名为喜悦和幸福的感觉,是那样难以忘却。

    可能是他今天真的太累了,以至于浮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天上为什么有一团花在飞呢?

    他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只觉得那团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他紫色的眸子睁到不能再大,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那花的后面分明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对扑闪的小翅膀,正奋力朝这边飞着。

    “哥哥——哥哥——!!”

    “小曦!”

    浮月蹭的站了起来,乏意全无,顿时精神无比。

    “这里——!小曦!哥哥在这里——!”

    他也同样奋力挥舞着双手,虽然明知道曦亭不可能看不见,但他还是想做那个为他引导回家的标杆。而曦亭也像回应他的声音一样,朝着他的方向加快速度。

    “小曦,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天去哪了,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啊!”

    曦亭轻盈的在他跟前落下,浮月走近了过去,想赶紧好好看看小自己整整三百岁的弟弟,无奈曦亭抱着一大堆鲜花,只能看到他一双小手和半个头顶。所以浮月只能帮他理理头发,帮他擦擦手臂上的泥土。

    “这堆花是……”

    “这是我刚才去摘的!从山顶到山脚,所有好看的花我都摘过了一遍!”

    浮月低头看了看,乍一眼粗略的一看,这里面有迎春花,有桃花,有芭蕉,雏菊,兰花,菖蒲,铃兰,马蹄莲,映山红,月季,玫瑰……还有许多他叫不上来名字的小花,红蓝黄紫,一应俱全,因为羽山的高度可观,所以能找到不同花季的花朵也不是不可能。

    “是吗小曦,这些都是你摘的啊,真棒!”

    浮月伸手过去想帮弟弟把那沉重的花堆抱过来,不料曦亭轻轻躲了过去,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

    “月哥哥,这些太沉你拿不了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小事儿完全不在话下的~”

    浮月见状笑了笑,看着曦亭那倔强滑稽的小模样捂了捂嘴。

    “小曦,你还没告诉哥哥为什么摘这么多花回来呢,现在告诉哥哥可以吗?”

    浮月刚说完,里屋的门被轻轻拉开,贞兰挽着发髻轻轻走了出来。

    “娘。”

    “娘亲!”

    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贞兰蹲下来分别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温和的笑着。

    “曦儿,你回来啦,大家都在等你呢。”

    “嘿嘿,娘亲,我保证没有下次啦!要是真有的话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你个小不点说什么呢,爹娘怎么可能不等你呢?就算不等,你哥哥他也不会不等的。”

    “好了,娘,您别教训小曦了,我想他不会有下次了。”

    曦亭在花堆后面不好意思的干笑着,忽然他脑子里想起了之前一定要做的那件事,于是不顾母亲和哥哥的对话,伸出一只小手打断。

    “等下!娘亲,我先说一件事,之后再让我洗碗作为今天晚回家的惩罚吧!”

    曦亭抖了抖手里的花束,郑重且不失顽皮地将那绚丽的色彩递到了他哥哥和母亲的面前。

    “娘亲,哥哥,送给你们!”

    贞兰和浮月先是愣了愣,随后便展现出曦亭预想中的喜悦和笑容。

    “嗯,谢谢曦儿,娘很喜欢!……”

    “谢谢小曦,哥哥也很喜欢!”

    表达出心意后,曦亭这才乖乖的松开了手将花尽数交了过去,然后他从中挑了两朵,蹦蹦跳跳地踢掉了鞋子,踩上了走廊。

    “这朵映山红给娘亲戴上,这朵兰花给哥哥戴上!”

    他踮起脚将花朵别在母亲个哥哥的耳边的发丝里,那朵映山红颜色如霞,开得正旺,有着似火的朝气。那朵兰花,洁白如玉,温润莞尔,好似浅色的流光。

    “娘,您真漂亮!”

    “对啊,娘亲,你好漂亮啊!比书里的仙女姐姐都漂亮!我爹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大的德,才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儿!要是我啊,一定会更疼娘亲你的!嘿嘿,我以后也一定要娶一个像娘亲您一样贤良淑德的女孩子!”

    “哦?是吗?你这个小不点儿倒是挺会说啊?”

    曦亭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却已经被身后那人提起了衣领子拽了起来,苍诀的身长可观,身形高挑而充满力量,虽然曦亭跳过许多高的看不见底的山崖,且从来不会怕,但是每次被他父亲提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那高度多么瘆人。

    “嘿嘿……老爹,你都听见啦…晚饭吃什么呀?”

    曦亭僵硬地转过头,瞄着自己的父亲,只见苍诀面色平和,带着一圈金边的黑色瞳仁微微笑着,愣是半点没有怒色,可就是这表情,更让曦亭不寒而栗。

    “嗯,小不点儿你还知道回来吃晚饭啊?不过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该向为父解释一下,嗯?”

    苍诀说完,便又使了点劲儿,把曦亭提到能与自己平视的高度上。

    “哎……那个,爹……我错了嘛……您别这样,我,我再也不敢了嘛……”

    “爹不是说这个,爹是说啊——”

    苍诀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抽动的眉脚。

    “你玩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你哥哥有多担心吗?还有你也是!为什么你娘和兄长都有东西送,为父就没有?你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曦亭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结果,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老爹的反应也证明了他没有真生气,这也就使得曦亭的皮劲儿又上来了。

    “什,什么呀?爹爹你当然也有礼物送啊!我早就准备好了,想着你寿辰那天送给你哩!”

    曦亭挣脱了苍诀有意松开的手,强作镇定的叉了叉腰。

    “不过既然老爹这么想要,那我不介意到时候再做一个啦。”

    曦亭低着头,在自己的里衣里摸索着,为了不让家人看见胸前的布带,他的另一只手揪紧了外衣。只过了一会,他便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知道爹爹你喜欢写字,所以我特意找镜川哥学了一段时间做了这个砚台,虽然没有川哥做得好,但我以后一定会做出更好的送给爹爹的!”

    曦亭一脸认真地说,双手把那个玄色的砚台递了上去,苍诀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虽然小儿子送他礼物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还是要仔细端详一下,从手感来看这块砚已经算得上是精品,质地紧密的黑石可是极为稀有,把它雕琢成规整的台状又谈何容易,令人眼前一亮的是这个石头砚台的一角雕刻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迎春,虽然砚台整体的做工还是有些粗糙,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曦儿,这是你亲手做给为父的吗?”

    “对啊,爹爹,你喜欢吗?”

    “喜欢,为父非常喜欢,谢谢曦儿…”

    “嘿嘿~”

    苍诀将砚台揣进怀中,又和贞兰一起逗了逗他们的两个儿子然后一人各自抱着一个进了屋子,一同享用着久违的晚餐。

    “真好吃啊,哥哥,这是你做的吧?”

    “是啊,小曦,好吃吗?好吃就多吃点。”

    “好吃!太好吃了,哥哥我还要!”

    “曦儿,你慢点吃,别噎着。”

    “你看看你,都饿了一天了吧,叫你不回家,你个小混蛋。”

    “好啦,你们两个小家伙吃完饭玩一会就去睡觉吧,明年就是天诚游了,浮月你一定要好好休整,在仪式那天好好表现。”

    “嗯,我知道了,娘。”

    外面群星闪耀着,编织成一曲清尘的梦,羽龙的住处传来不断的欢笑声,他们的家庭总是那么热闹祥和,没有一丝阴霾。

    窝在床铺上的小家伙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散开的黑发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有点长,一直蜿蜒到床脚。

    “哥哥,月哥哥,起来……帮帮我啦……”

    曦亭摇了摇身边熟睡的浮月,只见那人呓语了一声,缓缓睁开白色的眼睫。

    “嗯…小曦,起来上厕所啊……要点灯吗?哥哥带你去……”

    “不用啦,我打个小火苗就行了,哥哥我们快走吧,我快憋不住了!”

    “什么?那哥哥快点……咱们走……”

    浮月草草套上了鞋子给曦亭披了件套外衣,轻轻拉着比自己更小的手在走廊上快步移动着,但他们两个走的都很轻,几乎没怎么有动静。

    “哥哥,我马上上完!你不要走开哦!”

    “知道啦,小曦,哥哥不走,哥哥在这里给你唱歌怎样?这样你就不怕哥哥走丢了。”

    “那,那哥哥你唱吧,小点声也没关系,我能听见的!”

    浮月靠着墙偷偷笑着,转而望向无边的星空。他弟弟的这个行为并不是因为一个人害怕,而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曦亭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他的哥哥在自己上厕所的时候被一只怪物抓走了,再也找不到了,就因为这事他当时抱着浮月不知道哭了多久,贞兰和苍诀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哄好。从此以后,但凡能叫上浮月去厕所,他就一定会叫,生怕哥哥真被抓走不见了。

    “水潺潺,云飞飞…灵山泉月仙灵显……似是而非,无孤影,但问仙人何世处……顾此知彼,夙愿兴……”

    浮月小声哼唱着祖辈流传下来的歌谣,静静等着他的弟弟出来。曦亭轻轻打开门,往衣服上擦了擦洗手留下的水,像是确认他哥哥平安一样紧紧牵住他的手,一同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有家人的陪伴,多么幸福啊。

    “多么幸福啊……”

    小男孩头上的叶子摇来摇去,看上去很是陶醉。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他们那时太幸福了,幸福到像一场华丽丰盈的梦境。”

    “喃铃姐姐,那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小男孩激动的眨着眼睛,林喃铃收好了红茶杯,平淡的一笑。

    “他们啊,当然是继续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啊,难道不是吗?”

    …………

    ……

    已经是下午了,路上曦亭为了一些必要的琐事又费了些时间,但这并不影响他今天的好心情。他巧妙地避开了行人的目光,钻到了草丛里老树的暗门后,舒缓的迈着步子,直到他进了家门,他很宝贝的将他们姐姐送的糕点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然后换鞋,进了房间。

    “浮月,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

    浮月放下了手里正在冲水的盘子,小跑着过来迎接他,他的银发跑起来一晃一晃的,浅紫色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温暖。

    “欢迎回家,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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