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小说网 > 法医宋慈2 > 第五章 鬼新娘现真身

第五章 鬼新娘现真身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

龙门小说网 www.txtlm.com,最快更新法医宋慈2最新章节!

    至于董裕的丧事,安盛平则交由福顺承办。

    福顺能力强、路子广,不论是选棺木还是雇人下葬都可一手承包,办得稳妥得当。即使后来得了消息的董家派了人来,也找不到一丝纰漏。

    对此安盛平甚是满意,特意赏了他十个银锞子,并准他好好休息两日。

    于是这晚,福顺领了赏钱,独自一人出了府,不知是要去哪里消遣。他先是溜达到芙蓉阁喝了顿花酒,作陪的是一个与他相熟的姑娘,因这福顺人缘好、嘴巴甜,席间又有两名女子不请自来,与他嬉闹了一番。

    而后,他并未在那儿过夜,而是揣着赏银逛了逛夜市,买了些零碎的小物件,这才朝着城南一独门独栋的小院走去。

    奇怪的是,他到了屋前未敲门,而是左右看看,见无人路过后,从怀里掏出柄钥匙,打开门,自门缝闪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漆黑,却也能借着月光看出此院落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想来,是久不曾有人住了。

    福顺似乎对此处极熟悉,方才还一副酒醉微醺的模样,进了院子却突然一改姿态,大步流星地朝着院子的一角走去。

    黑暗中,传来咕咕的声响,细看才发现,那院子的角落放了个硕大的竹筐,里面养了几只鸽子。

    福顺几步到了跟前,伸手从里面掏了一只青灰色的鸽子来。

    他先是顺了顺鸽子的羽翼,接着抓起一把谷子喂它。

    这一人一鸽就这样处了足有半刻的时辰,福顺才终于从袖口取出个细小的字条,面无表情地绑在了鸽子的一条腿上。

    接着,他双手往空中一抛,那鸽子即刻飞起,扇动着翅膀,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福顺唇角上扬,微微一笑,转了身准备离开,却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长鸣。

    福顺双目睁圆,猛然转身,也顾不上其他,凌空一跃,轻松攀上了屋顶。

    不过他到底还是留了心,并未站到屋顶之上,只是扒着屋上瓦片,警惕地探出了半个头。

    那声奇异的长鸣过后,夜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微微的风声与虫鸣声,再没有任何声响。

    福顺警觉地皱起眉,四下探寻,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突听得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拍掌的声音。

    那脚步声他日听夜听,再熟悉不过了,即便不回头,也知那人是故意现身,想给他个好看。

    不过打从他来到长乐乡,用了“福顺”这个身份后,他早已料到了会有今日,所以根本不觉得惊讶,反而像没事人一般,从屋顶跃下,轻轻落在了地上。

    “公子。”

    福顺回身,冲着来人弯腰一揖,表情谦卑,很是恭顺。

    倒是那黑暗中的人,表情看起来并没那么轻松,他的脸色极不好,一看便是强压着怒火未当场发作。

    “福顺啊福顺,你轻功竟如此好,怎么从未跟我说过?若是说了,我能屈了你的才,只让你干个跑腿的差事吗?”

    原来,这自黑暗中走来的,正是福顺的主子安盛平。

    “回公子,福顺不才,没什么本事,除了伺候主子,也不会别的。”

    “是啊,却不知,你心里那位主子究竟是谁!”

    “公子这话说的就见外了,”福顺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身份,所以也不再遮掩,而是直起了身,笑容可掬道,“小的虽是被人派来服侍公子的,但也是为了公子好,从没做过半点对不住公子的事。”

    “真没做过吗?”安盛平轻蔑一笑,眼神越过福顺,望向了他的身后。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夜空中掠过,足尖点地,轻轻落在了福顺的身侧。那人身穿一身黑色劲装,脸上围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上挑的凤眼。

    由于太过熟悉,纵使对方蒙着半张脸,福顺也知此人正是安盛平的贴身侍卫安广。

    “安大人,”福顺点头,“您也来了。”

    安广面无表情,也未摘去脸上的黑布,而是将手伸进怀中,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活物。

    那是只青灰色的鸽子,翅膀虽受了伤,但还活着,它来回扭动,发出咕咕的声音。

    福顺双眼微眯,不经意地退了一步,这是他在安乐乡的歇脚处,所以这里的环境他再熟悉不过了,如今安盛平主仆一前一后将自己夹在中间,他虽懂些功夫,但一直以来都是以脑子好、嘴巴甜且反应快而被主子青睐,武功反而不算出挑。面对这两人,他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若是真想给自己求个逃跑的机会,只有等待,伺机而动。

    安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他解开信鸽脚上的字条,看也不看,直接将那信鸽扔到一旁,双手将字条呈到了安盛平跟前。

    安盛平接过那字条,借着月色,缓缓展开。他只看了一眼,俊朗的眉头便扭在了一处。接下来,不等福顺解释,便将字条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袖口。

    “你是左靖的人?”

    福顺面色不改,“不是。”

    安盛平仰头长吸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宋慈暗示过我,说我们身边必有奸细,我原还抱着一丝侥幸,却不想,你竟是他的人!想不到,他的手伸得如此远……”

    福顺并未明说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可安盛平已了然于心。

    “我只问你,长乐乡这些日子发生的命案,是不是都与你们有关?”

    福顺眼珠子转了转,“公子说的是哪一起?”

    安盛平原本只是怀疑,却不想他竟真的承认了,不由惊讶道:“远的不说,董家,还有女鬼那案子是不是都和你们有关!”

    “公子既然知道,我也不妨明说,方玉婷一案,我劝您还是别再继续追查了,其实那白樊便是个当替罪羊的最佳人选,偏那宋慈多此一举,非要细查,有个人交差不就好了,这又何苦?”

    这话说完,别说安盛平,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安广也在黑夜中瞪圆了双目。

    “竟真的是你?!”

    安盛平扶额,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早先宋慈曾对自己说过,那暗示白樊效仿方玉婷的路人可能就在衙内,且在他们身边,话里话外,似乎有些暗指福顺。

    白樊被捕时,曾在后院见到了那挑唆自己之人,而且他手上还有那棺材的草图纸。因此,宋慈将他们身边的人一一排除,认为福顺最有可能就是那潜伏在他们身边的细作。安盛平当时把此事压了下来,因为他心里多少存了些私心,认为这极有可能与自己的父亲兄弟有关,所以并不想搬到台面上,让过多的人参与其中。

    宋慈是他的知己好友,自然了解他的苦衷,便也没再多追问。

    “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我真的不顾及亲情,把你刚才的飞鸽传书呈到圣上手中吗?”

    福顺轻笑,“安公子,您莫忘了,若是我主子有事,您和整个安家也不会太平。况且您今晚没带上宋慈和徐大人,只一个人来见我,就已经表明了您的态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一家人,您这又是何苦!”

    福顺的语气中带着股有恃无恐的感觉,令安盛平十分反感。

    安盛平拧紧眉头,将手背到身后,紧紧握拳,内心无比挣扎,不知究竟该不该将福顺缉拿。

    “那方玉婷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和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若是招认,我便从轻处理,留你一条活路!”

    “活路?哈哈哈!”福顺仰头大笑道,“公子,这幕后主使我劝您还是不要深究了,他背后的人,根本不是您能动得了的。”

    安盛平脑筋转得飞快,想着能与左靖和自己二哥安盛乾有关的,应该只有那五皇子一人才对。可区区一个皇子,在圣上面前也不太得宠,福顺凭什么这么大口气?

    难道说,幕后主使真的另有其人!又或者,二哥还隐藏着其他的秘密!

    方才安广从信鸽上拦截下的那封信,是福顺在井边救董裕时,从他脖子上扯下来的。而那封信上写的都是蒙文,安盛平虽不认识,可也能推断出这封信必定和左靖有关。否则也不会落到董家父子手中,还被董裕这般谨慎地贴身携带。

    二哥和左靖都与五皇子私交甚密,那他们是否都与此事有关系?

    细想,自从他们到了长乐乡,这短短几月发生了多少离奇的命案,本也没什么直接的关联,可若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扰乱他们而布下的局……那这幕后的人,也就太令人心生畏惧了!

    “动不动得了,不是你操心的,你只要告诉我,女鬼挖心案究竟谁是幕后主使?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福顺嘲讽地叹口气,“有时,事情不止一面,害人可能也是为了救人,救人又有可能是害人……真真假假,谁说得清。”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把安盛平主仆弄得更糊涂了。

    “你的意思是,之前我们查案的方向有差错?”

    “倒也不是全错,宋慈确实有些本事,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需要煞费苦心搞出那么多事来。白樊还是不够聪明,而董家那位小公子又聪明得过了头,反而露出了破绽。”说到这里,福顺摇了摇头,“我本想着这次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肯定会拿夏望山当替罪羊。谁曾想还是被他看出了蹊跷,也算你们运气好,不然我今日传书的内容就会变成你们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到时候上面派人来彻查此案,你们谁都跑不了!”

    “这么说,陈小骞之死也是你的安排?可那日你也在董府,董兴邦父子都见过你,为何没人认出你来?”

    “公子,您之所以养着这么多家仆侍卫,无非是为了给您办事,凭什么您可以,小的就不可以了?难道您真的以为我是一个人,所有的事情我都得亲力亲为不成?”

    安盛平大惊,“你竟还有帮凶?”

    “帮凶谈不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安盛平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人,是不是和你一样,就潜伏在我们身边?”

    福顺不由得笑了,“若我说,那人不是别人,正是……”

    他说着,仿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扫向了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安广。

    安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安盛平也只是冷冷一笑,“你若想挑拨怕是找错人了!别人也许会背叛我,但安广绝不会!”

    “哼,你们倒是主仆情深,我倒是信安大人对您忠心耿耿,可您对安大人呢?那左靖不也是一直提防着董兴邦还有五皇子吗,他表面上与那二公子称兄道弟,其实背地……”

    福顺的话没能说完,伴着夜空中一抹红光及一声长鸣,一条红色的线划破夜幕而来,直接穿透了福顺的背,又从他胸膛刺出,带着一阵血雨腥风,冲着安盛平而来。

    安广反应极快,在福顺中箭的一刹那,他人已经一跃而起,挡在了安盛平的跟前。人跃起的同时,手自腰间抽出了那柄从不离身的软剑,照着那迎面而来的“红光”砍去!

    红光与剑气相撞,一声巨响,火花四射,那红光直接断裂成了两截,掉落在地。福顺也在那羽箭落地的同时,颓然倒下,再无生息。

    安盛平顾不上心有余悸,跑过去将福顺的尸身抱起。只见福顺胸前一个血洞,那箭自黑暗中来,其力道与精准度连射下信鸽的安广都无法企及。

    “少主,”安广此时捡起了那支箭,箭身修长,白羽之上还悬了一条红丝带,这也是为何那箭会在黑暗中发出红光,“卑职记得,二公子身边的暗……”

    “行了!”安盛平抬手,打住了安广要说出口的话,他看看周围,低声道,“今日之事,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尤其是宋慈……至于福顺的尸体,你立即处理掉,就说他请了辞,离开了长乐乡。”

    安广微微蹙眉,但仍是顺从地低下头,“是。”

    关于福顺已死之事,就这样被安盛平压了下来。尽管宋慈也有所怀疑,认为福顺极有可能就是那一再给他们使绊子的“奸细”,可当他问及时,安盛平执意让他不用再过问了。

    宋慈从安盛平的反应看出了端倪,猜测福顺已遇了害,不过并未料及他是被人灭口的,且无论宋慈如何旁敲侧击,安盛平都咬紧牙关不肯松口,此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解决了这潜伏在身边的细作,他们的心里多少也轻松了些。正好可以将注意力都放回女鬼挖心的案子上。

    现如今可能被那女鬼盯上的人,就只剩下了那个叫柴峻的画师,他们只要守株待兔,就有机会将那女鬼绳之以法。可谁料到,女鬼那边还没动静,柴峻却和翟金玉一样,出事了。

    那画师平日里就四处留情,总是以为人画像或是笔会为名,结交了不少富家千金。往常从没出过事,可谁知这一次,一位林家小姐竟已有了他的孩子!

    那林小姐的家人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派了十几个人来柴家评理,把他家能砸的砸,能毁的毁,柴峻自己也被打得面目全非,断了好几根骨头。若不是因为安盛平早就派了人在他家附近盯着,适时出手救了一把,他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为了不打乱原计划,只好由徐延朔亲自出马,去林家把此事压下来,并找人暗中叮嘱左邻右舍,切不可将柴峻被打一事说出去,如果走漏半点风声,就唯他们是问。

    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虽没人知道那柴峻究竟伤势如何,可他与林家的事,还是成了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短短几日的工夫,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就在安盛平他们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柴家却收到了那女鬼送来的婚书。

    那一日,柴峻已在床上躺了五日,他虽接了骨,但短期之内,根本不能下地。而且他那原本比女子还要细嫩娇俏的脸也肿得似猪头一般。

    拿着好不容易收到的婚书,看着躺在床上比妖怪还丑的柴峻,安盛平觉得自己的头简直比他的还要大。

    他们几经商议,最后想出的法子,竟是让宋慈去假扮柴峻,引那女鬼上钩。而那早就联系好的黄三川也会以家丁的身份去做内应,以便保护宋慈。

    只要那女鬼一出现,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三日后。

    宋慈和黄三川早就搬进了柴府,替换了柴峻和那柴家原本的家丁邱刚。

    至于那书童青时倒是没找人替换,一来,柴峻平日的琐事都是那书童料理,左右街坊都认得他。二来,柴峻被打,又被女鬼下了婚书,定是窝在家中不敢出门的,要是那青时再不出来见见人,就该惹人怀疑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安盛平和徐延朔不敢明目张胆地留在柴家,只能加派了人手,乔装打扮成小商贩或是路人,不停地在柴家巡查待命。

    不过因为那女鬼总是半夜才来,所以即便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宋慈也丝毫不见紧张。他百无聊赖,随手翻着柴峻书房里的书架,想找本书来打发打发时间。

    因那柴峻是画师出身,所以家中虽藏书不多,名家画作却是不少。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他自己掏钱买来的,又有多少是那些闺秀夫人们赠与的,就不得而知了。

    宋慈找不到心仪的书,随手掏出个画轴来。

    别的画只简单卷了堆积在架子上,唯独这幅放在一个锦盒里,又工工整整地用绢布做了个套子套好,想来定是十分珍贵。

    宋慈将那画轴铺在案上,慢慢推开,看得出那画已经有些年头了,绢本设色,画布已微微泛了黄,但笔墨看起来又很新,似乎近日才修复过。至于那画上的内容,乃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画中女子穿着件藕粉色的罗裙,斜倚在一处水边的栏杆前,一头黑瀑般的秀发,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头上什么装饰也没有,只在耳畔别上了一朵鲜花。她侧着苗条的身子,手上拿着把绢粉的扇子,手臂轻轻垂下,点在平静的水面上,恰巧有条红色的锦鲤从水中冒出,张着嘴,去啄那扇子的边。女子眉眼低垂,虽看不清眼神,却仿似带着万般风情,一点朱唇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反而更加魅人心魄。

    这是一幅相当有意境的画作,女子的妩媚中带着些娇俏,那条红色的锦鲤更是生动得好像活的一般。

    可不知为何,宋慈觉得,那画中之人似有些熟悉……

    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但即便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谁。

    不过,美人总会有些相似,况且这画中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真实面貌。

    他继续往下看着那幅画,目光自画纸上扫过,视线定格到画的左下方,那里本该有作画之人的姓名章印,但不知为何,这画上只留了个相当别致的闲章。

    宋慈自己也会吟诗作画,家里除了名章外,也有几个随手雕刻的闲章。

    有时是为了好看,有时则是为了好玩。

    可这样的闲章,他却从未见过……

    “少爷,该用晚饭了!”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了敲大门,宋慈抬头,便看到了刚推开房门,正端着个托盘站在门口的黄三川。

    宋慈向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轻轻道,“辛苦三哥了,这几日让你受罪了。”

    “受罪?那倒没有,我愿意给……”他说着,故意提高音量,“少爷效劳,要是换了别人,多少银子求我,我还不干呢!”

    一番话,把宋慈逗得直笑,虽然黄三川语气夸张,但宋慈知道,他这人很真实,不是那种会溜须拍马的性格,所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都是他的心里话。

    宋慈将那幅画作卷起,收回原本的锦盒里,然后随手放在了案上,看着已被黄三川放到桌上的饭菜,微微露出个苦笑。

    今晚,大概会是个不眠之夜吧……

    子时,柴家大院。

    院子里早早地掌了灯,只是这原本的新婚之夜,院子里挂着的却不是大红的灯笼,而是一排排白色的,宛如鬼魅般的催命灯。

    今晚没有风,那灯笼一动不动地悬在那里,远远望去,在深夜中泛着昏黄的光晕,着实有些瘆人。

    屋子里,宋慈穿着件红色的喜服,端坐在床沿,心情很是复杂。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等着丈夫来掀盖头的小媳妇,既紧张又兴奋。

    那喜服是和婚书一并送来的,正如之前那岳公子身上所穿的,是一件手工精巧、布料上乘的喜服。也不知那女鬼究竟做了多少件,她又想嫁多少次才罢休……

    宋慈的脸上蒙着条白色帕子,只露出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和两道修长的眉毛。他的双眼很好看,但又不仅仅是好看。

    他没有安盛平那深邃的眼眸,也不像安广长了一对勾人的狐狸眼,但他的眼神叫人看过之后久久不能遗忘。因为不论何时,那双眼睛里总是带着坚毅和睿智,似写满了千言万语,让人生出想去解读的冲动。

    “少……少爷……”

    那名叫青时的书童一直站在屋里,不过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青时知道,那女鬼随时可能出现。

    “小……小的能出去吗?”青时觉得自己的双腿开始打战了,不知是因为夜里冷还是因为胆怯,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后背上湿了一大片,“您胆子大不怕,可是我……”

    “你出去吧,”宋慈戴着面罩,说话时,声音有些闷,“不管发生什么,记住我之前交代过的话。”

    “是,那您自己保重……”

    从屋里退出来,青时战战兢兢地关了门,转身欲走。可刚一回头,就被满院子的白灯笼瘆出了一层白毛汗。

    而且,比起那黑漆漆的夜色和惨白的灯笼,院子里还有个更吓人的人影—黄三川,不过现在应该叫他邱刚。此刻他正穿着一身黑衣,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瞪着一双大眼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巡视。

    这黄三川本就长得凶神恶煞的,再加上常年收人保护费,更是练就了一副让人望而生畏的嘴脸,他就算不说话,只瞪瞪眼、撇撇嘴,就能把人吓得够呛,何况他现在还拿着把菜刀,再配上这样的氛围,着实有些吓人。

    青时打了个冷战,皱着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低低地叫了一声,“邱……邱……哥。”

    黄三川回过头,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凶光,竟比那菜刀还要亮上几分,“何事?”

    他声音很是洪亮,尤其是此刻周围静得几乎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吓得青时缩了缩脖子,心道他哪是在等鬼,他自己就是个吓人的厉鬼啊!

    “没事,只是打个招呼,邱哥您继续,我……我先回屋了。”

    “嗯。”黄三川应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与他废话。

    青时低着头,仿如大赦一般,加快了脚步,朝自己住处跑去。也许是他太过着急,又许是因为天太黑没看清路,他不小心踢到了草坪边的一块石头,脚下一绊,脸朝下摔了出去。

    青时跌得够重,人也不够机灵,摔倒时忘了以手撑地,结果脸狠狠地砸在了花园的麻石小径上,只听到“咔吧”一声,鼻子着地,怕是直接跌断了鼻梁骨。待到再抬起头时,已是血流满面。

    黄三川皱着眉,远远地看着他,满脸都是嫌弃。

    “唉,够乱的了,你还……”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又觉得人家都摔出血了,自己还落井下石有些不厚道,于是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了,“真是的,怎么这么马虎!”

    青时跪在地上,摸着淌血的鼻梁,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鼻子又痛又酸,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他那张脸扭曲着,又是血又是泪的,糊了一脸。

    “呜呜……邱哥……我……”

    待到他撑着地面坐好,这才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受伤的鼻梁子,看到自己那一手鲜血后,更是吓得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了。

    “你什么你?赶紧的,回自己屋里擦擦去!”

    “疼……”

    黄三川拿着菜刀,往前走了几步,低头俯视着他那张惨兮兮的脸,“行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摔一跤哭成这样,你至于嘛!”

    青时不像黄三川,是个手腕子被人掰脱臼都能忍半日不吭声的狠主,被黄三川这么一说,反而更委屈,哭得也更厉害了。

    黄三川见他变本加厉,也由一开始的嫌弃变成了不耐烦,有些动怒起来。他举起握着菜刀的那只手,朝他挥了挥,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有完没完啊!越说越来劲是吧!”

    “邱哥,我……我……”

    青时被黄三川举着菜刀的架势吓到了,咬着嘴唇,尽力忍着不哭,却不停地抖动着肩膀,似乎在无声地抽泣。他看着黄三川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渐渐地那恐惧变成了震惊,他的双眼越睁越大,而且半张着嘴,完全忘了哭……

    对于青时的这种反应,黄三川很是满意,他点着头,夸赞了一句,“这才差不多!”

    青时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指着他身后的方向,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院子里白色的灯笼突然轻轻晃动起来,而本就很微弱的火苗则因为摇摆忽明忽暗,使得这诡异的夜色又添上了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黄三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转过了头。他只看了一眼,而这一眼,就令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四个穿着红衣红裤,戴着红色高帽的人从天而降,像是四个披着夜色和月光的鬼魅,几乎不带一丝声响。

    那四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俱是由木头雕刻的,宛若厉鬼一样的面具。面具色彩艳丽,栩栩如生,别说那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青时了,就连见过大场面的黄三川看了,也是瘆出了一身冷汗。

    更恐怖的是,这四人每人的肩上都抬着一根粗重的圆木,而被那圆木所挑着的,正是他们一直在等的那口棺材。

    那四人足尖微微点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的正中央。

    他们落下的位置距离黄三川不过几步之遥。

    “呜……”

    就在黄三川僵愣在那里,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为首的一个面具上点着红色朱砂的人突然自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那声音浑厚异常,低低哼出一个诡异的调子。

    接着,他甩了甩袖子,手中凭空多了个黄铜摇铃,摇铃随着他的曲调轻轻摆弄,像是在给这来自地狱的歌谣伴奏一般,发出可怕的悲鸣……

    足尖轻抬,四人开始哼着奇怪的调子一步步向前。而黄三川在这时留意到,他们走过之处,花草几乎在一瞬间就倒了下去。虽谈不上枯萎腐败,但蔫了倒是真的,总之……宋慈的推断定是没错,这四人的身上必是涂着什么有毒的药粉。

    “哼,来得好!爷爷我正等着你们呢!”

    他怒喝一声,举起菜刀,朝那四个抬着棺材的人直冲过去。

    黄三川自认为武功底子不弱,再加上手持菜刀,起码在声势上是不输给他们的,可对方根本不屑与他混战,眼看他们朝着自己逼近,为首那两人中,一个手举摇铃哼着调子,另一个则突然伸出一直藏在袖口下的左手,朝他挥手一扬。

    此时,黄三川注意到,朝他一挥手的人在这四人中算最高的,他不仅身形高大,还生得一副宽肩,十分精壮,足下一双赤红色的长靴,走起路来有些外八。

    宋慈之前特意叮嘱过,叫他留意那抬棺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想不到他料事如神,竟真的有……

    那人挥手的动作并不快,黄三川只见一团黑烟朝着自己面上扑来。和黄三川不同,那匍匐在他身后的青时本不知情,再加上害怕得张着大嘴,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自然是被那毒粉弄了一脸。

    也不知那粉末究竟是用什么制成的,药效极强,青时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直接倒了地。

    黄三川早在对方抬手的一刹那就屏住了呼吸,他从小生活在湖边,水性极好,闭气的功夫更是了得。他一边闭着气,一边又不甘心地朝那为首的两人胡乱挥了几刀,那朝他撒毒粉的面具人看起来没有一丝慌乱,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面具之下的眼睛不带任何表情,似乎根本不把他这个鲁夫放在眼里。

    那拿着摇铃并哼着调子的面具人则明显有些紧张起来。为了躲避菜刀,他踉跄了几步,致使扛着的棺材左右晃动,险些连带着后面两人也站不稳。若不是撒毒粉那人坚定地扶住了棺材,说不定他们已直接在这院子里把棺材摔了,然后把那鬼新娘给摔出来……

    黄三川微微蹙眉,心道这几人难道都不会武功?

    只是,黄三川来不及进一步试探,想起宋慈交代过,他们今晚是以生擒活捉为目的,而他的任务则是暗中保护,切不可打草惊蛇。

    于是,仅仅一瞬间的犹疑后,黄三川便马上佯装中了招,先是双膝跪地,而后闭了眼,倒了下去。他憋着气,闻不到气味,自然是清醒的。

    突然他听到了开门声,料想是那四人将装着方玉婷的棺材抬进了宋慈的屋里。

    接着,那四人又从里屋退了出来,踩着草坪,顺着方才来时的路返回去。

    黄三川眯着眼偷偷打量着,他清晰地看到,那四人手中拿着抬棺用的木棍和绳索,一路小跑,接着将那绳索朝着院墙抛过去,许是那绳索的顶端有个钩子,那绳子牢牢地勾在了院墙上,四人拽着绳子,仿佛飞檐走壁一般,轻松地越过墙,消失在了夜色中……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黄三川仍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在等待最好的时机,等着可以爬起来的那一刻。

    虽然他没有动,但屋子里的棺材动了。

    宋慈安静地坐着,直直地盯着那口放在自己面前的棺材。

    漆黑的棺木,伴着摇曳的烛火,一切都显得诡异且神秘。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打鼓一般,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那棺材里躺着的,就是那假冒方玉婷的“女鬼”,她很快就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要了他的命,挖了他的心……

    抑制住想去掀开棺材盖的冲动,宋慈抓着自己的双膝,双腿竟有些颤抖。

    好在那“女鬼”没让他多等,就自己从那棺材里爬了出来。

    宋慈坐在那里,只听到几声用指甲挠着木头的声音,那声音本不算可怕,但在这种氛围下听起来,着实刺耳。接着,那棺盖被人从里面推开,轻轻地打开了一道缝。

    同样大小的棺材,宋慈之前也见过,当时他还试着搬动了一下那棺盖,可即便他是个男子,也觉得一人搬起那棺盖有些费力,更何况现在那棺材里躺着的,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不过,这女子要是一点功夫底子都没有,又怎能连杀四人,还把他们的心活生生挖了出来?

    随着那棺盖被打开,一股阴风适时地吹来,几乎吹熄了案上的蜡烛。火苗闪了几下,即便隔着那罩在脸上的白布,宋慈依旧可以闻到一阵扑鼻的花香。

    那是栀子花的气味。

    安盛平说过,那方玉婷生前最喜爱的就是栀子花。

    而且那日在法源寺,他看到释空院子里种的花也是栀子花。

    接下来,从那棺材打开的缝隙里探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在这昏暗的室内显得尤为突出,就像打了光一样,白得不像个活人。纤长柔美的指尖上,描摹着鲜红色的丹蔻,更衬得那只手有种说不出的凄美神秘。

    这只看似柔弱无骨的小手竟毫不费力地推开了那沉重的棺盖……

    宋慈觉得,自己的血像烧起来一样炽热,方才那颗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更是已激动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接着,那假方玉婷用双手撑住棺材两侧的木料,优雅地站起了身。

    她的头上盖着顶大红色的盖头,上面绣着金色的凤凰。

    那凤凰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像有生命力一般,在昏黄烛光的映衬下,仿佛要展翅高飞,飞上枝头。

    宋慈站起了身,却连一步也迈不出……

    他很想走过去,揭开那火红的盖头,看看那盖头下,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盖头下的人,似乎是觉出了他的窘迫,痴痴地笑了,不等他过来,就优雅地伸出那白皙纤细的右手,自己将盖头掀了起来。

    那是一整套的凤冠霞帔,大红流苏镶嵌着宝石的金饰……而这些华美的装饰丝毫没有夺去她本身的光彩,她是个极美的女子,美到仿佛有那么一刹那,宋慈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见了“鬼”,而是遇到了仙女。

    除了那下落凡尘的仙女,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会有这般姿色!

    那“女鬼”轻轻抬起一只手,用藏在红袖下的玉指微微掩住嘴角,柔柔地一笑。

    宋慈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惊讶。因为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发现,这女子的面容竟有些熟悉,她赫然就是白日里在柴峻书房中见过的,那画像上的女子。

    如果说,那画上之人就是她,便只有两种解释说得通了。

    第一种,柴峻之前就见过她,所以才把她画在了画上,以解相思之苦。可若是这样的话,这女子岂不是早就和柴峻相识?她若是见过柴峻,那不就识破了他这假冒的身份?

    至于第二种可能,那就是画上之人真的就是方玉婷,而这女子是刻意装扮成她的样子来迷惑受害人。但是这不可能!若那画上真是方玉婷本人,这画起码得是十年前的,那时候的柴峻才多大,他可能见过方玉婷吗?况且,眼前这女子若是方玉婷,十年过后,怎会容颜未老,仍是如此国色天香?

    而那女子接下来的反应,则直接否定了第一种可能。

    她看着他,轻轻举起一只手,似乎是在邀请,轻柔而又妩媚道:“官人。”

    宋慈一个激灵,只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苦笑着蹙起眉头,“姑……姑娘……”

    那女子也不羞涩,款款扭动腰肢,朝他走近,却在看到他脸上蒙的那块白布时,微微皱起了眉,那样子看起来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官人这是何意?今日你我大婚,为何要在脸上蒙一块白布呢?”

    “这……”宋慈摸摸自己的脸,故意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还请姑娘见谅,小生前几日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脸磕破了,我怕吓着姑娘,所以才……”

    她眼珠一转,方才还带着些许愠怒的唇边突然挂上一抹笑意,虽然她确实够漂亮,那笑也掩饰得极好,可宋慈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屑。

    显然,她也听闻了那柴峻挨打的事,因此很清楚他脸上的伤是被人打的,而不是摔倒弄的。

    “这可如何是好,你我洞房花烛,却要遮上这么一块破布,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说着,她极其自然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微微俯身,装作关心地伸出手,轻抚上他的面颊,“疼吗?”

    宋慈摇了摇头,痴痴地看着她,“不……不碍的。”

    那“方小姐”见他这副表情,以为他和那些登徒子一样垂涎自己的美色,已经上了钩,似是得意地笑了笑,然后以自己的右手牵起了宋慈的手。

    她的手比想象中还要柔软,一点也不冰凉。

    而且宋慈注意到,从刚才起,她便一直只使右手,不管是推开那棺盖,还是掀起盖头。她的左手似乎羞于见人,一直偷偷地藏在袖子里。

    “来,官人坐!”

    她牵起他的衣袖,扯着他,一起坐到桌边,随手拿起早就放在那里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在宋慈的面前,一杯自己举了起来。

    “今晚虽没有酒菜,但我们以茶代酒也是一样的,还望官人不要嫌弃我这身死之人,以后可要好好待我。”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直接一仰头,将那杯早就冷了的凉茶一饮而尽。

    “官人!”见宋慈不肯喝茶,她索性将那茶杯举起来,轻轻递到了他的嘴边,“官人,你就喝一口吧。你不喝,莫不是嫌弃我……”

    宋慈本不想喝,因为怕她在水中下了什么药,到时候就算不死,人迷糊起来,也会影响他的判断力和临时反应。

    “我若是饮了此茶,会怎样呢?”

    既然不能拒绝,那不如以退为进,宋慈干脆也不再隐瞒,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方玉婷”嫣然一笑,又距离他更近了些,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官人何出此言?喝了这杯茶,就表示我们是夫妻了!难道,官人嫌弃奴家?”

    “姑娘,不是我嫌弃你,实在是小生高攀不起!恕我直言,你已经嫁了四人了,而据我所知,这四人的结局,似乎都不太……”

    “方玉婷”眼珠一转,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化作一个哀伤的笑容,“官人有所不知,我与那四人无缘,他们都不是我命定之人,所以才会被厉鬼所害……但是官人你不同,我相信,这一次不会错了,你一定就是我那命定的夫婿!”

    “厉鬼?”

    “正是,我虽故去多年,却从未害过人,那杀了四位公子,又将他们的心挖了去的并不是我。但此事确实因我而起,所以对于那四位公子的死……奴家也……”

    她说着,竟掉下了泪,不知何时,从袖口扯出一条淡粉的绢帕,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那帕子带着一股异香,宋慈嗅了之后,身心恍惚起来。于是他赶紧将那茶杯端起,一饮而尽。一杯凉茶下肚,人也稍稍清醒了些。

    “可姑娘又怎能确定,我就是你那命定之人呢?”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毕竟此事关系着身家性命,不论是谁,都不会轻易相信。

    “方玉婷”脸上还挂着泪,听他这么一问,反而痴痴地笑了。

    “官人有所不知,我有一宝物,可验出你我二人是否相配,若是官人愿意,我便给你演示一番。”

    “哦?”这一次,是真的勾起了宋慈的好奇心,“是什么样的宝物?”

    “就是它!”

    “方玉婷”说着,自发间取下一枚金簪,那簪子乃是纯金打造的,垂着细细的流苏,钗头处镶着一颗红色的珠钿,宛如凤凰泣血,凄美而华贵。

    这金簪虽华美,但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可宋慈见了,顿时眼睛一亮。因为,他想起了那几位受害人手上的伤口。他当时猜测,那几人都被簪子扎破了手指,而现在,这“方玉婷”将此物拿出,自然也是想来扎破他的手指了。

    “这无非就是根金簪罢了,怎会是宝物?”宋慈努力掩饰住内心的兴奋,佯装不解道。

    “官人可不要小看这簪子,有了它,便知你我是否契合,有没有缘分做一对跨越阴阳的夫妻。”

    “哦?”

    “官人不信?”

    “还请姑娘原谅,只是单凭一根金簪……小生实在是……”

    “不妨,那就让奴家给官人演示一下,你便知晓了!”

    她说着,看看那桌上方才饮过茶的茶杯,“官人此处可有清水?”

    宋慈虽没有备酒,但清水还是有的。

    “有,我夜里不喜饮浓茶,所以总是命人备上一壶清水,就放在床头那矮凳上,方便夜里拿取。”

    “既然如此,还请官人借这清水一用。”

    她说着,等宋慈将那清水取回,而后用那清水将茶杯轻轻冲了一遍,这才将清水注入杯中,放在了二人面前。

    “姑娘用这清水作甚?”

    “官人你看……”她说着,将那金簪举到眼前,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只听“啪”的一声,那簪子上的赤红珠钿打了开来。

    那珠钿内部有个小小的凹槽,里面盛着的,竟是鲜血。

    她手腕一翻,那血便滴入了清水之中。血遇水微微散开,在那杯中绽放开来,那纷飞的血丝,晕染出一片鲜红,丝丝绕绕,美不胜收。

    宋慈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却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因此拧紧了眉,思绪纷飞起来。

    “官人,这乃是奴家的心头血,现在滴落在了这杯中,若是官人的血能与奴家的血相融合,那便说明,你我二人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心头血……”

    宋慈喃喃地低吟,看似是在询问,实则是在自言自语。

    这簪子里的绝不会是她的血,若真是,那何须多此一举提前备好,只需临时扎破手指不就可以取得了?还说什么心头血……若真是女鬼,哪来的鲜血!

    所以,她只是一个饵,就像传说中的海妖,它们会吃掉美人,然后把美人的头颅绑在自己身上,用漂亮的人脸来诱惑他人上钩,而真正的妖怪就潜伏在水下,等着把潜入海中的人吃进肚里,撕成碎片……

    “官人……官人……”

    正想着,那“方玉婷”一声声的呼喊越来越近,他猛地抬起头,发现她几乎已经贴到了自己身上。她那透着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诱惑味道。

    “姑娘,你该不会,要用这簪子扎了我的心吧……”

    说着,顺势执起她的双手,并暗暗捏了一下她藏在袖口里的左手。

    和右手的柔软纤细不同,那左手却是说不出的冰冷与坚硬……

    她这袖子里果然藏着东西,而且就是杀了那四人并将他们开膛破肚的凶器!

    “官人,你说到哪里去了!”

    “方玉婷”面露娇嗔,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借机抽回自己的左手,默默藏在了身后。

    两人的面上虽都带着笑容,却各藏心事,全都在演戏,只看谁能骗过谁。

    “哦?那姑娘此话是何意?”

    她凤眉轻挑,睨眼看了看他的手。那手十指修长,干净之中又透着书卷气。平心而论,她虽还没见到这“柴峻”的脸,可他只凭这双手还有他那副眉眼,便在过去那几人中拔了头筹。

    虽早就听闻这姓柴的细皮嫩肉,比一般女子还要娇美几分。但如今见了本尊,反倒不觉得有什么阴柔之气,只是文人气息颇重,又有些胆小怕事。

    可偏偏,他这双眼又生得太过好看……那眼神仿似四月里的春风,带着温暖和阳光,直看到了她的心里,让她有了久违的心动。

    这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有些脸颊发烫,不禁面红耳赤起来。想不到自己竟会对一个陌生男子有感觉,这要是传到那人的耳朵里,岂不是坏了?

    可一想到那人,她的心不禁又凉了一半。

    纵使她真的夜宿在这“柴峻”的床上,他怕是也不会为此生出一丝妒忌。

    因此,她不再犹豫,伸手执起宋慈的一只手,将那金簪的簪头对准他的无名指指腹,轻轻按了下去。

    “奴家怎么舍得让官人受伤,所以只要在这指头上一扎,有几滴血便够了。”

    “既然如此,那就全听姑娘的。”

    簪头扎进皮肤,那痛楚随即遍布了宋慈的全身,从指腹传到了手臂,又从手臂攀上了心头。血液堆积成珠,随着她拔走金簪的动作,从那指尖滑落,滴进了杯中。

    杯中之水清澈无暇,那杯中还散着“方玉婷”的“心头血”,宋慈指尖的血滴落进来,在水杯中打了几个转,然后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与四周那“心头血”并没有融合到一起。

    “方玉婷”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复又举起那杯子,轻轻晃动了几下。

    但即便如此,两人的鲜血仍始终无法融于水中,化为一体。

    那“方玉婷”瞪大双眼,完全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甚至有些失神,全然忘了要装装样子。

    宋慈觉得她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为何她就如此笃定自己的血会与她带来的那几滴血融合?按理说,她并没见过这柴峻本人,却似乎对他的血早就有了了解。

    “不对!这不可能!”

    正想着,便见那假扮的方玉婷气急败坏地站起了身,她红袖一扫,将那桌上的茶杯、茶壶一起扫了下去,那盛着两人鲜血的杯子掉落在地,血水洒了一片。

    宋慈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抬头再看她时,方才还温柔如水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戾气,那双微微挑起的凤眼里满是杀机,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说!”她冷冷道,“你究竟是谁?”

    宋慈蹙眉苦笑,“我还能是谁,我便是柴峻。”

    “胡说!”

    没了伪装,那“方玉婷”不再温柔妩媚,她藏在袖口中的左手猛地挥起,直接朝着宋慈刺过去。

    恍惚间,宋慈就见那火红的身影一跃到了自己跟前,那袖口中似有银光一闪,接着一股带着杀意的冷风直接扑面而来。

    那“方玉婷”身形诡异,当真犹如鬼魅一般,速度极快。就在她出手的一刹那,一道人影突地从窗外飞身进来,伴随着一声长鸣和一道闪电般的光辉,令人刹那间被震慑得失了神。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相当魁梧,面容乍看起来,竟有些狰狞,反倒比她这假扮的女鬼还要骇人几分。

    可笑的是,他右手持了把菜刀,看起来并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反而更像是一个市井流氓,随意寻了件武器要与人拼命。

    “哼,想不到你还有帮手!”那假方玉婷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似乎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正好,好歹夫妻一场,你一人下去还有些孤单,有个人陪你,我也放心了。”

    话音刚落,人已闪电般出手,这一次,她再不会给对方机会,几乎一上来就破了黄三川所有的招数,差点令他招架不得。

    黄三川本想着怜香惜玉,尽力不去伤她,可几招过后,发现这女子的武功竟不凡。她身法诡异,而且那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也有些奇怪,因此免不得加倍小心起来。

    又是几个回合过后,那女子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开始节节退败,几乎被逼到了墙角,与那停在屋里的棺材越靠越近,黄三川心道不好,万一她只是佯装招架不住,实则是想从那棺材里取出什么凶器就糟了!

    所以,黄三川不再犹豫,使出全力举起手中的菜刀,照着那女子的门面砍去。

    他知道,女子都是爱美的,尤其是像她这种美人,自然更在意自己的容貌。她也许不怕死,但必定怕有人毁了她这倾世的容颜。

    果不其然,那女子见他一刀接一刀只砍向自己的脸,连忙后退。

    见她恼羞成怒,黄三川趁着她分心,腕子一翻,原本看起来是对着那头上而去的菜刀,竟虚晃一下,直奔了她左侧的手臂……

    方才过招时,黄三川偶尔不小心碰到了她左侧的手臂,但全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不过他早就看到了似乎有些微微反光的袖口。

    那描摹着金丝花边的红色嫁衣下,必定藏着什么绝杀的武器,那是她最后的杀手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会轻易亮出来。

    现在,就是那万不得已的时刻。

    只听“哐当”一声,当那菜刀几乎毫无偏差地砍在她左臂时,她终于亮出了最后一招。

    黄三川自认力气不算小,而且方才那一击,他是卯足了全力的,谁知那菜刀砍到她左臂上,竟被硬生生地弹了开来。那冲击力,震得他拿着菜刀的右手一阵酸麻,险些失手将那菜刀扔了出去。

    “什么鬼东西!”

    黄三川大叫一声,后退两步,定住身形,死死地盯着她那毫发无伤的左臂。

    令人惊奇的是,从那红色嫁衣中显露出来的,不是白皙如玉的肌肤,更不是流血的伤口,而是一件似铁器之类的……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因为那似乎并不像是他想象的那样,那不是什么武器,而是……

    她身体的一部分。

    身后的宋慈原本一直关注着这两人的交战,此时,也被那“女鬼”袖口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手臂,她的左手自指尖开始,一直延伸到肘部,竟都包着一层铁皮。

    难怪那袖子下的左手摸起来既冰冷又坚硬,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手,而是一只铁手套。那手套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左侧手臂,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肌肤。

    “哼……”

    “方玉婷”嘴角勾起了笑,这一次,她的笑容是那么阴森恐怖,倒是真的符合她那女鬼的身份,看起来可怕至极。

    “你看到了?”

    她笑着,一把撕裂了那已经破口的衣袖,将自己的左臂大大方方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黄三川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宋慈,“公子……”

    宋慈举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因为比起继续缠斗,他更想当面向这位“方小姐”询问几个问题。

    “你就是用这只手,挖了那几人的心?”

    “若不是它,你以为单凭一双手,我就能把人开膛破肚不成?”

    虽然宋慈的脸上蒙着白布,但从那双眼睛,可以看出他现在正挂着笑容,“这么说,你承认自己不是鬼了。”

    “我是不是鬼不要紧,”她也笑了,那笑刺骨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我只知道,你定不是那柴峻!”

    她没有正面回答宋慈的问题,但也没有否定。

    “哦?你怎知我不是,难道……你识得柴峻?”

    “你这么说,就是承认你不是那柴峻了?”

    她倒是机灵,把方才宋慈回答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地回敬了过来。

    宋慈当然也没回答,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三个人俱都沉默不语,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从窗棂吹进屋内的微风,桌上的红烛摇曳,火苗微微闪动,所有的情绪都如飞箭在弦,蓄势待发。

    安盛平他们自然不会放心黄三川一人来保护宋慈,只是若他们太接近,怕是会打草惊蛇。不过宋慈和黄三川都清楚,援军很快便会出现,要是徐延朔在,那“女鬼”马上就会束手就擒。

    那“女鬼”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人既然不是柴峻,那今晚必定是个设好的局。况且,方才那抹强光与声响,无疑便是他们放出的信号,为的就是呼叫援兵。

    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

    不等对方动手,她举起左手,做出个黑虎掏心的架势,脚下用力一蹬,跃起身形,直奔那黄三川而去。

    黄三川则窥准机会,再一次变被动为主动,在那女子错身后退之时,一把抓住了她那铁腕,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将她猛然拉向自己,想以一记过肩摔彻底将她撂倒在地。

    那女子的身材虽玲珑有致,但重量很轻,黄三川将她举过头顶时,只觉得自己像是举起了三两棉花,还不如一袋米的分量重。

    他心中大喜,认定这次便可生擒活捉了她,但他却忘了一件事—她是“鬼”,而鬼都是飘于无形的。

    她飞身越过黄三川的头顶,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颓然倒地,而是脚尖轻轻一点,嫁衣的裙摆飞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并恰巧抓住了他背对着自己的这个瞬间,身子一扭,反手对着他的后背便是一掌。

    幸好黄三川抓住的就是她那戴着铁手套的左手,倘若他身后那掌是那左手打的,说不定那铁手已穿过身体,刺破了他的胸膛……

    饶是如此,他仍是被这奋力一击震得一阵锥心的痛,紧接着便吐了一口鲜血,踉跄着往前摔了下去。不过他在倒地的刹那反手一扬,将那菜刀朝着对方掷了过去。

    那女子躲闪不及,菜刀紧贴着手臂飞过,撕破了嫁衣,在她雪白的内衬上划开了一道破口,纵使不深,却仍旧渗出了斑斑血迹。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女子竟没有乘胜追击,更没有在黄三川倒地之时乘人之危,反而在被一击击中后,一个跨步跃身到了宋慈面前。

    生死一息间,宋慈心道,若那女子要杀了他,他根本就没有招架的能力。

    她原本凤冠霞帔,穿戴整齐,却因几番打斗乱了发丝,就连那涂着胭脂的脸颊,也挂上了盛怒和疲惫。此时的她,面色狰狞恐怖,宛如一头猎捕的母狮,眼中尽显杀机。

    宋慈不会武功,更不敢以硬碰硬,见她扬着利爪猛扑过来,只得向后倒去……

    他的颈间掠过一股阴冷的寒风,若是他反应再慢上一瞬,怕是此刻已被她划破脖颈,人头不保!

    不过即便如此,宋慈的喉头上还是被那锋利的铁爪挠出了一道血痕,而随着她的不断进攻,脸上那块白布也不慎碎成了几块布条,分散落地。

    “是你!”

    就在他倒地的一刹那,那女子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只看了一眼,孰料这一眼,却仿似见了鬼一般,令那女子忍不住喊了出来。

    窗外风声骤起,强劲中带着戾气,那女子是练家子出身,自然明白已有高人正往此处赶来。于是她不再犹疑,又回头看了宋慈一眼,从方才被黄三川撞破的窗棂处飞身一跃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只是片刻的工夫,两道黑影已跃入院中,直接进了屋。

    那两人全都穿着黑色的劲装,为首一人宽肩雄伟,散发着阳刚之气,正是那徐延朔。而紧随其后的,却不是安广,而是难得一脸严肃的安盛平。

    “惠父兄!”

    此时宋慈正要从地上爬起身,安盛平赶忙过去将他一把拉了起来,眼神里写满了关切,“可有受伤?”

    宋慈苦笑着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挂了彩,被风一刮,竟有些刺痛。好在用手摸了摸,不算严重,只是轻微的皮外伤罢了。

    “三哥没事吧?”

    比起自己,他还是更关心那吐了血的黄三川。那女子被他逼急了,想必是用了全力给了他一掌,也不知他能不能挺住。

    黄三川此时已被徐延朔搀扶了起来,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行动还算自如,应该是没有大碍。

    “徐大人!”宋慈这才放了心,朝着徐延朔使了个眼色。

    徐延朔知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飞身追了出去。

    “你是否套出了什么线索?”

    安盛平搀扶着宋慈坐在床沿,本想尽快询问他有什么发现,可看到他那不断渗出小血珠的脖子,便叹了口气,四下望了望,看到那床上的锦被,二话不说地摊开来,扯了块里面的内衬下来。他也不等宋慈招呼,自己上前几步,俯下身,帮他稍微处理了一下那脖子上的伤口。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安盛平这才提了把椅子,坐在了他的面前,“有什么线索吗?”

    “先不说这个,我想去看看那棺材。”宋慈心里一直对那放在棺材中的箱子耿耿于怀。这次那“女鬼”是只身逃走的,所以那箱子想必还在棺材里。

    “好,我扶你过去。”安盛平伸出一只手,搭起他的手臂。

    “唉,不用,我不碍事。”

    “说的什么话!再有一寸,您这脑袋就掉了!”

    见他眼中带着微微的愠怒,宋慈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好再与他辩驳,于是便被安盛平搀扶着,走到了那棺材的跟前。

    棺盖敞开,斜倚在一旁,那棺材里赫然摆放着一只木匣,不知为何,那木匣的周身还散发出微微的白烟。

    “奇怪……”

    宋慈刚要伸手去拿,却被安盛平挡了一下。因为做好了要与那“女鬼”搏斗的准备,所以他今夜也没有空手前来,而是提着把青龙宝剑,那是他家的祖传之物,价值连城,锋利无比。如今被他这么个一身劲装的侠士握在手中,更是散发出一股势不可挡的英气。

    此时,他拦住要以双手去探物的宋慈,生怕那惯用毒烟毒药的“女鬼”在那木匣子上做了什么手脚。拦住宋慈之后,他便掩着口鼻,以自己手中的宝剑远远地将那匣子的盖子猛地掀了开来。

    出人意料的是,那木匣中并无暗器和毒物,只有几块冒着冷气的寒冰。

    这个时节,竟能弄到冰,安盛平倒抽了一口气,不禁又对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原来是冰。”宋慈看着那冰块,终于明白了那些棺材中留下痕迹和水渍的原因,同时,也联想到了一个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这冰该不会是……”

    安盛平当然明白他所指的是董兴邦家的那口冰窖,也明白自己一直压着福顺的死,宋慈早有怀疑。

    “他们往棺材里放冰干什么?”

    宋慈苦笑,明白安盛平是不打算作出任何解释了,“看来,他们是以这木匣来保存那挖出来的心……”他这么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瞳孔也因为激动而瞬间放大,放出奇异的光芒。一直无法弄明白的事,顷刻间都明朗了。

    “我怎么早没想到!”宋慈激动得推开安盛平,径直朝着院子跑了出去。

    安盛平和黄三川不知他要干什么,惊得赶紧追了出去。

    那青时还躺在院子里,趴在草坪之上,睡得正香。宋慈绕过他的身子,转身进了旁边的书房。

    “你这是何意?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吱一声!”

    安盛平紧随其后,追了进来,见那宋慈手上多了个画轴。

    宋慈的脸上带着抹灿烂的笑,像个找到了宝藏的孩子。那一刻,安盛平竟在恍惚间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年少的他,仍旧是那么意气风发,那么自信睿智……

    安盛平的心,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但那湖面上泛起的阵阵涟漪扩散出了巨大的波纹,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抛开宋慈的发现不谈,且说那假扮的方玉婷趁机从窗棂跃出,几步便来到了那院落边缘,踩着院子里的一个石凳,直接一跃而上,轻轻松松地攀附到了墙边的一棵矮桃树上,然后用那铁手往墙头一扒,手指抠进墙壁内,竟将那石墙生生挖出四个洞来。接着下半身用力一跃,便攀附着墙头,飞身上了屋顶。

    此时方才打过更,乃是子时。夜风袭来,即便是盛夏时节,也仍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她一袭大红的嫁衣,如同鬼魅般施展身形,在那屋顶轻松跳跃,如履平地一般。她脚下迈开步伐,又是一跃,从一处高楼落至远处的一处矮宅。因为落差略大,免不得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声响。

    恰在这时,一打更人自那矮屋前的小巷走过,一抬眼,便瞧见个红衣红唇的艳丽女子从屋顶上站立起来,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姿态,傲视着脚下的一切。

    今晚月圆,月光打在她鲜红的嫁衣上,仿似为她勾勒出了一道美丽的光晕,她的周身散发出皎洁的光芒。

    她低头看着那打更人,脸上不带丝毫的表情,眼中却是不屑一顾的冰冷。只一瞥,便又匆匆展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只留下那打更的人发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自己是见了鬼,还是遇到了下凡的仙女。

    风声呼啸而过,吹拂着她的发丝和她那嫁衣上的流苏,才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她就接连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离那柴家足有几里地远的城西。

    与那富贵人家聚集的城北,以及繁华的城南不同,城西不仅人烟稀少,而且贫穷落后,住在这里的也都是些贩夫走卒,处在社会的最底层。

    这里都是些破烂的茅草屋,屋顶也都是随意搭建的,实在不允许她继续像方才那样飞檐走壁,于是她落回了地面,只是速度仍未减缓。

    她似乎很是熟悉这里的地形,穿街道,绕小巷,又兜了几个圈子,在确认了身后无人跟踪,这才神色匆匆地拐进了一条极其偏僻的街道,径直走到了街角最深处的一间破瓦屋门口。

    那屋子虽然破旧,但放眼望去,在城西这种地段已算好的了。只是,那屋里连一盏灯都没有,即便推了门进去,里面也仍旧是黑漆漆的,连鬼影都没有半个。

    她用那右手扶着墙壁,缓缓地迈进屋内,借着从残破的屋顶照进来的几缕月光,小心翼翼地朝着里屋走去。

    突然,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猛地从后面一把将她拉住,那“方玉婷”倒抽了一口气,却没有反抗。

    紧接着,她便跌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那抱着她的人咬着她的耳朵,在她耳畔传来呼呼热气,手上的动作也娴熟老练。那人的胸膛坚实如铁,长衫下的肌肤犹如丝绸一般光滑紧实,但他完全不带丝毫感情。她趴在他的胸口上,用脸颊紧贴着,能听到他胸腔中如鼓点般的心跳声。

    可她却听不到那颗心在说些什么。

    他既没有温度,也没有爱。

    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替身,一个随他操控的玩偶。

    可即便是这样,她仍旧舍不得离开他。他是她的主人、她的神明、她的一切……

    他的手指仿佛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牵引出了她灵魂深处最深切的渴求。然后,他用那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提起她那几乎瘫软在他怀里的身躯,俯下身,含住她微微张开的朱唇。

    红色的嫁衣被粗暴地拉下,即便是在黑暗中,那手仍是熟练地找到了她铁臂上的机关,只轻轻一按,便听得“啪”的一声,那包裹在她左臂上的铁手便从侧面裂了开来,分成了两半。

    她迫不及待地将那铁手脱下,扔到地上,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迎合着他的亲吻,与之纠缠到了一处。

    然而不管她多么热情似火,都无法动摇那早已冰冷的心。他的手是温的,唇是热的,身体是滚烫的……可他低着头俯视着她的那双眼睛,却空洞得仿佛正透过她的脸,看着另一个灵魂。

    一番云雨之欢过后,他平静地站起身,整理好散乱的衣衫和发丝。而躺在地上的她,瘫软如泥,像是一只柔若无骨的猫,蜷缩着身子,仍在回味那蚀骨的销魂。

    “东西呢?”

    月光下,看不清他的容貌,即便只是听他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一种傲视一切的威严。

    她爬起身,匍匐到他的脚边,轻轻地环住他的一条腿,用自己的脸颊磨蹭着,“失手了。”

    “你说什么!”

    那不带感情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有人使乱,”她见他没有当场翻脸,心里偷偷生出了几分喜悦,“是那姓安的小子!他安排了人假冒柴峻,不过被我识破了。且不知为何,明明撒了药,却有个人没晕,还提了刀进来与我拼命,那人功夫极好,我险些……”

    她见他没有阻挠自己,以为他虽然生气,却并未责怪她。于是便开始喋喋不休地想将今晚的事情悉数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尽了力。

    可谁曾想,不等她说完,他就俯下身,猛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惊愕间,她甚至忘了反抗,又或者说,在他面前她根本无力反抗。

    总之,不知这样掐了多久,久到她几乎断了气,直到她将要瘫倒在地之时他才松了手。

    她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待到抬起眼,便见那月光下的脸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气。

    方才,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原本说过不在意的心又心痛起来,仿佛这一掐,掐碎了她最后仅存的一点自尊和希望。

    “你有没有漏了底?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没……没有……”她捂着脖子,眼圈有些发红,却又坚强地忍着,不肯掉泪,“他们是想套我的话,问我到底是不是鬼,我没答,因为我也看出了那小子不是柴峻!”

    他皱起眉,英俊的脸上仿佛遮上了一道阴影,“你是如何知道他是假冒的?”

    “血不溶。”她说道,“我用簪子扎了他的手指,他的血和那血丝毫没有融合,所以我便知道,他肯定是个假的!”

    她自认为聪明,想以此邀功,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可偏偏,这便是最大的破绽。

    他负气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却好看的弧度。

    他的唇透着薄凉,眼神锐利得仿似一只鹰。一只翱翔在高空,俯视着一切的鹰。

    “你回去吧,近期不要有任何动作,挖心这件事,暂时先搁置一段日子。”

    直到此时,那女子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原本讨好的媚态也化作了着急和担忧,“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等?我不过就是失手一次罢了,那柴峻不行,不是还有别人!你不是有那些人的名册,只要血能融……”

    “够了。”

    他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说,然后转了身,跨步朝着屋外走去。

    “你别走!”她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箭步跑过去,从后面扯住了他的衣袖,“别……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声音里满是哀求,她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原本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大门,但不知为何,又突然扭转了回来。

    他看着那怔怔望着自己的女子,只要他一句话,就算让她杀了自己最亲的人,她怕是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这样的人,他留着有用。更何况,她确实和她有七八成的相似,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迷乱的激情……

    “不是说就此罢手,只是要再等上些时日。最近那安盛平小动作不少,而且他那位朋友虽然来历不明,有些神秘,但看安盛平和徐延朔对他的态度,很明显是对他相当看重。等过了这段时期,我们再另寻办法。”

    她没想到他能返回来安慰自己,甚至没想过他会为了她停下脚步,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含在眼眶的热泪也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在他心里,说不定也有了些分量。

    “可我们能等,那人却……”

    他用手指轻轻按住她的唇,生怕隔墙有耳,示意她不要再说。随即,又冷哼了一声,“他能等便等,不能等,那便是他自己没这个福分。”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番话可能有失身份,便蹙着眉,摇了摇头,声音中略带了些无奈,“反正他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日,等那姓安的对这案子失去了兴趣,自然会回顺天府去,到那时,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可是,他真的会回去吗?”

    “哼……”他转头,望望屋外那夜空,夏风吹不散他脸上的无奈,“像他们这种纨绔子弟,能坚持多久?”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纨绔子弟,但那安盛平又怎可和自己相提并论。姓安的无非是想得到圣上的肯定,然后为自己谋个好仕途。可他,丧尽了天良,却只为博她一笑而已。

    “回去时小心些,不要私自行动,免得被人察觉。”这样叮嘱了一句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微风吹散浮云,月光洒在他的肩头,直到此时,他的容颜才映入了那躲在远处一道屋檐下的徐延朔眼中。

    天下的捕快那么多,徐延朔并不是武功最好的,也不见得是查案本事最好的,但为何偏偏独他一个能被圣上看中,亲封了他这“金刀名捕”的封号?只因他有一项异于常人的本领—记忆极好,不论是什么样的脸,只要见过一次,不管对方如何变装,或是经过多少岁月的侵蚀,他都能认出来。

    月下的那张脸无疑是俊美而潇洒的,他的额头饱满圆润,鼻梁高挺,棱角分明,月色打在他的肩头,并不能夺走他的光彩,只是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他穿着质朴的藏蓝色长衫,一头乌发随意地在脑后盘了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别着,整个人挺拔得像棵青松,带着傲视一切的风雅。

    然而,也就是这么一张脸,就是这么匆匆瞥了一眼,就令徐延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认得这张脸!

    但以他的身份,又怎会在那破屋内,与那女子……

    有生之年,徐延朔头一回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见那男子撩开前襟,迈步跨出门槛,走出这阴暗的窄巷,徐延朔这才从那阴影里闪出了身。

本站推荐:修罗天帝逆天邪神伏天氏元龙毒医娘亲萌宝宝万古神帝万古神帝医毒双绝:冥王的天才宠妃元尊牧神记

法医宋慈2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龙门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纨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纨纸并收藏法医宋慈2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