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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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午饭，齐衡在小榻上眯了个盹，醒来时看小政依然在床上酣睡，便轻手轻脚走出去。见齐雨守在廊下，看到自己便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奇道：“怎么？”
齐雨几步迈上台阶，说：“公子刚睡下，有个戴幂篱的人便来求见，又说不让吵了你，劝了半天也不肯进来，这会儿还在外面候着。我看着……就是无忌公子。”
齐衡吓了一跳，跺了脚责备齐雨：“天，你怎么让他在外面等。”
顾不得齐雨在后面解释，齐衡忙忙跑出门去，果然见魏无忌用幂篱遮了面，穿了一身白色胡服，站在树荫下仰着头仿佛在看天空。
忽地想起昨天宴间种种，齐衡倒有些迟疑不前，可又实在不敢让这么一位贵人等在自家门外，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声怂，还是慢慢挪步走过去，拱手行了个礼：“公子久候了。”
魏无忌盯着齐衡，见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维持行礼的姿势，半晌才淡淡地说：“不让我进去你家坐坐？”
齐衡硬了硬心肠，默念“我不知道他一直站在这儿我不知道他一直站在这儿”，躬身回道：“公子贵人，齐衡家中粗陋，怕招呼不周。公子有事请吩咐，齐衡洗耳恭听。”
虽察觉魏无忌的目光牢牢盯着自己，但齐衡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跟这些贵族有丝毫牵扯，硬了心只努力维持表面上的礼数。直到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要僵硬了，才听见魏无忌说：“罢了，不用你行礼，我走了。”
“公子慢走。”齐衡松了一口气，维持躬身的姿势目送他离开。
第七日午后。
相里华一脸苦瓜色跟在齐衡后面，嘴里不住碎碎念：“我的好公子，好家主，您就让人家进来坐坐吧，我们几个当值当得提心吊胆的，那么大的贵人在咱家门口日日站着，传出去您可就出名了。”
齐衡头疼不已问道：“又来了？”
相里点点头，拿手指了指大门方向，“老地方站着呢，快一个时辰了，连个武士护卫都没带……”
齐衡知道相里的顾虑正是自己的软肋，仰头望着屋顶想了想，连叹了十七八声，才对相里有气无力地吩咐：“走，咱们将贵人请进来吧。”
魏无忌那日被客客气气拒之门外，回去辗转反复，脑中不断显现刚才齐衡疏离有礼的笑容，又想起老薛酒馆初遇他时共论美食美酒时的畅快、博戏馆中他被人群挤得皱了眉头也忍着与自己同行、平原君府对着自己时的淡淡哀悯……又想起在知道自己身份后，其他人的态度都或多或少变得恭敬而疏远，就连老薛那样粗疏的人如今见面也带了一分客气，只有齐衡的态度却还如从前一样……
他多年见人识人，明白在齐衡心中是拿自己当朋友，而不是“信陵君”，可自己……越想越是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与懊悔，第二日处理了手上的事情，不自觉地又踱到了他家门口，果然又吃了闭门羹。
魏无忌顿时感觉心中又是失落又是高兴，明知用自己的身份传令齐衡就能见上一面，但他就想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真正的谅解，所以得了空便避开身边人来他家门口待上一阵。不过因着连续几日都反常地独自出门，再这样下去惊动旁人也未可知，自己倒无妨，但齐衡一直小心低调，看来还是得换个别的法子见见他……
想到这里，魏无忌转身正要离去，听见背后院内隐隐的脚步声，忙回头去看，正见大门打开处，齐衡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说：“请进来说话吧。”
听了这句话，魏无忌发觉自己沉沉坠了几天的心忽地轻松起来，微笑点了点头：“好。”便跟在齐衡后面迈进院门。
进了正堂，齐衡对相里说：“取个凭几来，还有今日早间做的冰镇酸梅汤。”回身带着气对魏无忌说：“您身份贵重，站这么久可吃得消吗？我这儿可没有什么美貌婢子能帮您按腿捶肩，姬芮住得近，不舒服就去找他。”
魏无忌摘了幂篱，轻笑道：“带兵打仗时，几日不休息也是有的，这不算什么。”停了一停，摆弄着手上的幂篱，试探着问：“不过，你这是消了气关心我么？”
齐衡听他语气又带了几分玩笑，心中不快：“要是再这般说话，还是请回吧。”
魏无忌忙道：“罢了罢了，我不说。”接过凭几歪靠着，将两条长腿伸展开，又对齐衡说：“你坐下说话。”
齐衡看他一副疏懒自在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气也消了三分，忍不住打趣：“都说你们这样的王族，从出生就被规矩拘着，坐卧都有一套形制，你这样待着不会被言官骂么？”
“信陵君自然要守礼，卫言在朋友面前还是舒服点好。”魏无忌不在乎地笑笑，拍拍临近的牙席，“坐着，我有话同你说。”
看齐衡斟酌再三才选了个离他超过一臂距离的地方坐了，魏无忌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不掩饰。”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取了冰饮喝了一口，看着齐衡道：“在魏国时，有一日正同王兄下棋，突然有人来报赵国发兵将要进入魏境。”
齐衡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想起坊间传闻，随口接话说：“嗯，魏王紧张兮兮要召集大臣防范，信陵君却说那只是赵王打猎，过了一会儿果真传来消息是赵王打猎，而信陵君在赵国的门客早就将消息报给信陵君。赵人都说幸好魏王有这样一位好王弟，其他各国这么多年才不敢动心思进攻魏国。”后半句却是“只有魏王害怕信陵君贤能，故不敢委以重任”，齐衡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魏无忌知道他未出口的是什么，落寞地笑了笑，“你无须避忌我，那时候我年少气盛，确实不知韬光隐晦，也是过了好久才明白先君臣后兄弟的道理。不过……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我前阵子无意中又得到一个消息，邯郸最大的铺子琳琅轩背后其实姓齐，而齐氏本是范蠡大夫的老师计然的后人。”说罢看着齐衡微笑着挑了挑眉。
齐衡倒是第一次听说齐俊的祖上竟然是大商计然，难怪他家对财富的态度与寻常商贾不同，不过这好像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当即敛了敛心神，淡淡地敲着眼前的杯子：“那又如何？”
魏无忌早就猜到他是这种反应，换了个姿势：“不如何，只是我这几日反复在想要不要把齐氏在邯郸和魏国的店铺全都封了，看看二公子肯不肯见我。”
齐衡没想到齐氏隐藏许久的秘密在他手里就打算用来干这个，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我们这些蝼蚁小民在贵族眼中本就不值一提，公子本领大得很，别说封铺，就是点了兵去塞外，齐衡也无可奈何。”继而想到以他身份尊贵，却不肯动用丝毫权势相欺，只是连着几日顶着日头站在平民聚集的东城巷间，又有些感动，“扑哧”一声笑出来：“谁想到天下闻名的信陵君竟然跑到小商家中捏着人家的家私耍无赖。”
魏无忌从进门便提着一口气，此刻看他终于笑出来，这才问：“那……你这气可是消了？”
“有什么气可生，公子出身高贵，很多东西都是予取予求，自然想怎样就怎样，换个人或许还高兴呢，何况我只是个贱商。”齐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日只是想到若你真的以身份用强，我便无可奈何，心想躲开你就是了。”
魏无忌看他说起自己“贱商”来神色自然，毫不回避，带了一丝遗憾哂然道：“你还真是看得开，早知那日留下你……”
齐衡忙摆摆手，“既然这几日卫兄愿意以朋友心相待，便别再逗弄了，再说我又该畏惧了。”
魏无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或许，我是认真待你呢？”
齐衡不意对上他深沉的眼神，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看自己，想起眼前这位公子的王兄……心说这兄弟俩不会是同好吧，陪笑着说：“卫兄，那你真是看得起小弟，虽然没见过艳名远播的龙阳君，但小弟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俊美，你就别效仿兄长了……”
吃了午饭，齐衡在小榻上眯了个盹，醒来时看小政依然在床上酣睡，便轻手轻脚走出去。见齐雨守在廊下，看到自己便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奇道：“怎么？”
齐雨几步迈上台阶，说：“公子刚睡下，有个戴幂篱的人便来求见，又说不让吵了你，劝了半天也不肯进来，这会儿还在外面候着。我看着……就是无忌公子。”
齐衡吓了一跳，跺了脚责备齐雨：“天，你怎么让他在外面等。”
顾不得齐雨在后面解释，齐衡忙忙跑出门去，果然见魏无忌用幂篱遮了面，穿了一身白色胡服，站在树荫下仰着头仿佛在看天空。
忽地想起昨天宴间种种，齐衡倒有些迟疑不前，可又实在不敢让这么一位贵人等在自家门外，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声怂，还是慢慢挪步走过去，拱手行了个礼：“公子久候了。”
魏无忌盯着齐衡，见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维持行礼的姿势，半晌才淡淡地说：“不让我进去你家坐坐？”
齐衡硬了硬心肠，默念“我不知道他一直站在这儿我不知道他一直站在这儿”，躬身回道：“公子贵人，齐衡家中粗陋，怕招呼不周。公子有事请吩咐，齐衡洗耳恭听。”
虽察觉魏无忌的目光牢牢盯着自己，但齐衡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跟这些贵族有丝毫牵扯，硬了心只努力维持表面上的礼数。直到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要僵硬了，才听见魏无忌说：“罢了，不用你行礼，我走了。”
“公子慢走。”齐衡松了一口气，维持躬身的姿势目送他离开。
第七日午后。
相里华一脸苦瓜色跟在齐衡后面，嘴里不住碎碎念：“我的好公子，好家主，您就让人家进来坐坐吧，我们几个当值当得提心吊胆的，那么大的贵人在咱家门口日日站着，传出去您可就出名了。”
齐衡头疼不已问道：“又来了？”
相里点点头，拿手指了指大门方向，“老地方站着呢，快一个时辰了，连个武士护卫都没带……”
齐衡知道相里的顾虑正是自己的软肋，仰头望着屋顶想了想，连叹了十七八声，才对相里有气无力地吩咐：“走，咱们将贵人请进来吧。”
魏无忌那日被客客气气拒之门外，回去辗转反复，脑中不断显现刚才齐衡疏离有礼的笑容，又想起老薛酒馆初遇他时共论美食美酒时的畅快、博戏馆中他被人群挤得皱了眉头也忍着与自己同行、平原君府对着自己时的淡淡哀悯……又想起在知道自己身份后，其他人的态度都或多或少变得恭敬而疏远，就连老薛那样粗疏的人如今见面也带了一分客气，只有齐衡的态度却还如从前一样……
他多年见人识人，明白在齐衡心中是拿自己当朋友，而不是“信陵君”，可自己……越想越是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与懊悔，第二日处理了手上的事情，不自觉地又踱到了他家门口，果然又吃了闭门羹。
魏无忌顿时感觉心中又是失落又是高兴，明知用自己的身份传令齐衡就能见上一面，但他就想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真正的谅解，所以得了空便避开身边人来他家门口待上一阵。不过因着连续几日都反常地独自出门，再这样下去惊动旁人也未可知，自己倒无妨，但齐衡一直小心低调，看来还是得换个别的法子见见他……
想到这里，魏无忌转身正要离去，听见背后院内隐隐的脚步声，忙回头去看，正见大门打开处，齐衡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说：“请进来说话吧。”
听了这句话，魏无忌发觉自己沉沉坠了几天的心忽地轻松起来，微笑点了点头：“好。”便跟在齐衡后面迈进院门。
进了正堂，齐衡对相里说：“取个凭几来，还有今日早间做的冰镇酸梅汤。”回身带着气对魏无忌说：“您身份贵重，站这么久可吃得消吗？我这儿可没有什么美貌婢子能帮您按腿捶肩，姬芮住得近，不舒服就去找他。”
魏无忌摘了幂篱，轻笑道：“带兵打仗时，几日不休息也是有的，这不算什么。”停了一停，摆弄着手上的幂篱，试探着问：“不过，你这是消了气关心我么？”
齐衡听他语气又带了几分玩笑，心中不快：“要是再这般说话，还是请回吧。”
魏无忌忙道：“罢了罢了，我不说。”接过凭几歪靠着，将两条长腿伸展开，又对齐衡说：“你坐下说话。”
齐衡看他一副疏懒自在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气也消了三分，忍不住打趣：“都说你们这样的王族，从出生就被规矩拘着，坐卧都有一套形制，你这样待着不会被言官骂么？”
“信陵君自然要守礼，卫言在朋友面前还是舒服点好。”魏无忌不在乎地笑笑，拍拍临近的牙席，“坐着，我有话同你说。”
看齐衡斟酌再三才选了个离他超过一臂距离的地方坐了，魏无忌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不掩饰。”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取了冰饮喝了一口，看着齐衡道：“在魏国时，有一日正同王兄下棋，突然有人来报赵国发兵将要进入魏境。”
齐衡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想起坊间传闻，随口接话说：“嗯，魏王紧张兮兮要召集大臣防范，信陵君却说那只是赵王打猎，过了一会儿果真传来消息是赵王打猎，而信陵君在赵国的门客早就将消息报给信陵君。赵人都说幸好魏王有这样一位好王弟，其他各国这么多年才不敢动心思进攻魏国。”后半句却是“只有魏王害怕信陵君贤能，故不敢委以重任”，齐衡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魏无忌知道他未出口的是什么，落寞地笑了笑，“你无须避忌我，那时候我年少气盛，确实不知韬光隐晦，也是过了好久才明白先君臣后兄弟的道理。不过……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我前阵子无意中又得到一个消息，邯郸最大的铺子琳琅轩背后其实姓齐，而齐氏本是范蠡大夫的老师计然的后人。”说罢看着齐衡微笑着挑了挑眉。
齐衡倒是第一次听说齐俊的祖上竟然是大商计然，难怪他家对财富的态度与寻常商贾不同，不过这好像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当即敛了敛心神，淡淡地敲着眼前的杯子：“那又如何？”
魏无忌早就猜到他是这种反应，换了个姿势：“不如何，只是我这几日反复在想要不要把齐氏在邯郸和魏国的店铺全都封了，看看二公子肯不肯见我。”
齐衡没想到齐氏隐藏许久的秘密在他手里就打算用来干这个，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我们这些蝼蚁小民在贵族眼中本就不值一提，公子本领大得很，别说封铺，就是点了兵去塞外，齐衡也无可奈何。”继而想到以他身份尊贵，却不肯动用丝毫权势相欺，只是连着几日顶着日头站在平民聚集的东城巷间，又有些感动，“扑哧”一声笑出来：“谁想到天下闻名的信陵君竟然跑到小商家中捏着人家的家私耍无赖。”
魏无忌从进门便提着一口气，此刻看他终于笑出来，这才问：“那……你这气可是消了？”
“有什么气可生，公子出身高贵，很多东西都是予取予求，自然想怎样就怎样，换个人或许还高兴呢，何况我只是个贱商。”齐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日只是想到若你真的以身份用强，我便无可奈何，心想躲开你就是了。”
魏无忌看他说起自己“贱商”来神色自然，毫不回避，带了一丝遗憾哂然道：“你还真是看得开，早知那日留下你……”
齐衡忙摆摆手，“既然这几日卫兄愿意以朋友心相待，便别再逗弄了，再说我又该畏惧了。”
魏无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或许，我是认真待你呢？”
齐衡不意对上他深沉的眼神，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看自己，想起眼前这位公子的王兄……心说这兄弟俩不会是同好吧，陪笑着说：“卫兄，那你真是看得起小弟，虽然没见过艳名远播的龙阳君，但小弟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俊美，你就别效仿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