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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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烛长老觉得自己今天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掌门让报信的弟子先回正殿那边帮忙，然后另几位长老一并过来了，大伙把门一关，火急火燎地商量对策。
一位说：“现在不知后山情况如何，阳爻八阵既然已经脱离控制，尚且不知它何时会发动。不如我动身一趟，找找两位师侄。”
掌门发话：“后山门已经封闭。八阵生异，这前后两道山门就是青城派最后的屏障，一旦贸然打开，你我自然可以通行，但若有外人要趁乱上山劫龙乞骨，门派遭袭，又是一场劫难。三十年前已经吃够了教训，如今还要重演一遍吗？”
另一位长老附和：“在理。没探听清楚外面的情况，山门决不能轻易打开，这也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置门派上下于险境，我等接手青城派之际俱指天发誓过。”
“那可怎么办，”又有人叹气，“万一师侄们进入阵中了，那是……”
九死一生啊。
然而但凡顾全大局的人都知道，如果因为要寻找两个徒弟就在此时打开后山门，让近百年轻弟子站在风险之中，就是罔顾青城一脉传承大业。一旦出事，且不说掌门一干人要担上罪名，生灵涂炭那才是无可挽回。
青烛克制住一双手的颤抖，尽力稳住了声音问：“那阳爻八阵那边，可有办法？”
沉默半晌，只听掌门道：“看造化。”
她闭上眼再说不出话来。
阳爻八阵内部究竟什么样，恐怕如今山上只有二位师尊才清楚。三十年前青城山上一场激战过后，众人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防备着再生不测，于是请人筑下八个奇门机关阵，方位形如阳爻，统成一套大阵，称阳爻八阵。
早些年武林中门派林立，纷争不断，那些能够存活下来并发展到如今名声大震的门派，大多都有自家保命的一套法子，否则没有一点自保的根基，又是弟子众多、内藏宝物者诸如青城、武当、少林，早晚被别家盯上，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阳爻八阵，就是青城山自保的根基。
这套机关阵法之浩大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覆及全山，以后山为主阵地。要发动阳爻八阵，统共需三道令：一道师尊亲令，一道掌门亲令，一道衣钵大弟子亲令。而后才由诸位长老灌注内力，一一将阵法的封锁解除，八道锁一除，整座山就不再是山清水秀的人间胜境，而是一座外人有进无出的千险迷城。
说青城一脉这三十年就是因阳爻八阵的庇佑延续至今也毫不夸张。
三十年来江湖渐渐太平，有时为了门中个别人修行，阳爻八阵会被小心翼翼发动一两个。门徒进入阵内，阵外还必须有长老控制着，以免人殒身阵中。入阵的多为同辈间出类拔萃修为精进之人，然而阵中凶险难测，迄今无人不负伤出阵。伤得有轻有重，重者，譬如掌门当年的一个师弟，出阵后奄奄一息，吊了三天就一命呜呼。
上一辈，倒有人在八阵同时发动后还能出阵，是掌门那一代行十的弟子，就是霍三的师父。彼时他也年轻，只有二十岁，那会儿其实是阵法出了意外，原本只发动了三个，没曾想这位十师叔破阵的方式太刚猛，动静太大，连其余的五阵都受到波及，直接自行发动了。
青烛记得四天三夜后他方才出阵。出阵时都没个人样了，头发蓬乱，双目赤红，嘴唇干裂，衣服又破又脏，赤着脚杵着剑，浑身是伤地蹒跚着出来。
山上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丈人峰西侧直接被削平了一块，草木摧折无数。
那么个百年难遇的上乘弟子，回门派养了足足一月才养回原形。想来除了师尊，惟有他见识过八个阵一齐发动是什么景象。
说它失控，就是既不能通过封锁来遏止机关发动，也无法测知阵内发生的一切——门派中人失去了对机关阵的掌握。面对这种大凶之阵的异动，犹如面对困兽出笼，无从得知它会蛰伏不动，还是会暴起伤人。现在的霍三尚且比她师父当年低了些层次，京遥更不用说了，青烛不敢再往下想。
后山上，天色已暗。霍三从腰带里摸出一块径约两寸的浑圆石头，然后蹲下去，把它往地上使劲一敲。只见石头的表面竟然被敲出了裂痕，不但如此，还有光芒从裂缝中透出来。霍三像剥鸡蛋似的将这石头被敲碎的外壳剥开，外表瞧着普普通通的圆石头，内部竟然是一颗明珠，冷光乍泄，已然照亮四周五步开外的景象。
“嚯，”京遥觉得新鲜，“这宝贝好使，叫什么名字？改天我也去弄一个。”
霍三托着石头在前面开路，“石萤，最多亮一刻钟，光灭就成了普通石头。”
“只能用一次啊。”他一听失望了，继而意识到事态并不容人乐观。他们在这里迷路快两个时辰，万一再走不出去，今天晚上岂不是要露宿山林间？
借着石萤的幽光，两人吃力地辨着山间道路。因方才一场大地动，此间地势生异，遍地碎石，教人举步维艰。虽然地动时两人站在林地平缓处，没有伤及性命，但长久地困在此地只怕碰不上什么好事。
两人走得都疲倦，却不敢停下来歇息。夜色愈发浓重，而道路的尽头还没有出现。“山道改了，”霍三喃喃，“地动……原来的路被封死了，现有的路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石萤的光亮比起先前已经微弱了许多。
难道就这么瞎摸下去？他也紧张起来。以前从未觉得后山有多大，是因为每次上后山都走的是山路，而现在，四周俱是参天古木，一派茫茫无边状。正觉无望时，身边霍三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兴奋，只见霍三抬手朝前指，京遥借光一看，顿时也高兴了。离他们不过二十来步远的林地中央有一个黑黢黢的大轮廓，一眼就能认出是一间屋舍。霍三清楚，后山散落着许多前辈们在修行季节留下的栖身之所，眼前这一间说不定还是她住过的。
“要真是那地方，我记得离屋子不远有泉水。”霍三说。看来今天晚上不必担心露宿的问题了，暂且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早些回去。说不定等天亮了，就能发现尚未受地动影响的、可以通向后山门的山中小径。
“那先去找水？”京遥这提议霍三并未反对，她循着记忆走到屋子里头，借着石萤那苟延残喘的微光，勉强辨析着里面的摆设，还走运地从门边的竹架底下找到了照明用的火把、火折子。有了火把，石萤几乎可以丢掉了，然后两人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可能有水的方向走。
兴许是这会儿轮到他俩的运气姗姗来迟，离开木屋十来步的距离，就有潺潺流水声自东侧传来。借助火光京遥也能看清附近的情形了：他们所在之地大约是在半山腰上，那小屋所在之处比山泉地势略高，位于山坡的上方。站在坡上能望见对面丈人峰山顶嶙峋的岩石，而依着这角度判断，此时他们在门派的西面。
虽然周围树影幢幢，但此地并非密林深处，视野不会太受局限，故而野兽不会常在这种难以隐蔽的地带出没，估计这也是当初某些前辈选择在此处栖身的缘故。
一路走到坡下，果真有一条涧流流过。京遥早就渴得受不了，从腰上解下水囊，打了水正要喝的当口，霍三一巴掌掀过来，打落了水囊。
“别喝。”她一脸严肃地告诫。
霍三虽然是奇葩一朵，却不是个疯癫的人，她这么紧张必然有她的道理。京遥一时警觉起来，只见她打落水囊后一直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不停在水面上嗅，他也跟着弯下腰，闻了闻，水中果真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锈蚀气息，不是寻常泉水所有的。
谨慎起见这水还是不喝为好。京遥难免有点郁闷，“这泉水也受了地动的影响吧。”
“嗯。”霍三慢慢站起身，两人一道往上坡走去。走了两步，京遥就听见远方似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钝响。旁边霍三也听见了，止住步伐，凝神细听。
“又是地动？”
不对，若是地动，怎么会只听见声音，脚下却全无动静？而且，京遥还感觉到这轰隆隆的响声在逐渐放大，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逼近一般。
青烛长老觉得自己今天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掌门让报信的弟子先回正殿那边帮忙，然后另几位长老一并过来了，大伙把门一关，火急火燎地商量对策。
一位说：“现在不知后山情况如何，阳爻八阵既然已经脱离控制，尚且不知它何时会发动。不如我动身一趟，找找两位师侄。”
掌门发话：“后山门已经封闭。八阵生异，这前后两道山门就是青城派最后的屏障，一旦贸然打开，你我自然可以通行，但若有外人要趁乱上山劫龙乞骨，门派遭袭，又是一场劫难。三十年前已经吃够了教训，如今还要重演一遍吗？”
另一位长老附和：“在理。没探听清楚外面的情况，山门决不能轻易打开，这也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置门派上下于险境，我等接手青城派之际俱指天发誓过。”
“那可怎么办，”又有人叹气，“万一师侄们进入阵中了，那是……”
九死一生啊。
然而但凡顾全大局的人都知道，如果因为要寻找两个徒弟就在此时打开后山门，让近百年轻弟子站在风险之中，就是罔顾青城一脉传承大业。一旦出事，且不说掌门一干人要担上罪名，生灵涂炭那才是无可挽回。
青烛克制住一双手的颤抖，尽力稳住了声音问：“那阳爻八阵那边，可有办法？”
沉默半晌，只听掌门道：“看造化。”
她闭上眼再说不出话来。
阳爻八阵内部究竟什么样，恐怕如今山上只有二位师尊才清楚。三十年前青城山上一场激战过后，众人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防备着再生不测，于是请人筑下八个奇门机关阵，方位形如阳爻，统成一套大阵，称阳爻八阵。
早些年武林中门派林立，纷争不断，那些能够存活下来并发展到如今名声大震的门派，大多都有自家保命的一套法子，否则没有一点自保的根基，又是弟子众多、内藏宝物者诸如青城、武当、少林，早晚被别家盯上，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阳爻八阵，就是青城山自保的根基。
这套机关阵法之浩大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覆及全山，以后山为主阵地。要发动阳爻八阵，统共需三道令：一道师尊亲令，一道掌门亲令，一道衣钵大弟子亲令。而后才由诸位长老灌注内力，一一将阵法的封锁解除，八道锁一除，整座山就不再是山清水秀的人间胜境，而是一座外人有进无出的千险迷城。
说青城一脉这三十年就是因阳爻八阵的庇佑延续至今也毫不夸张。
三十年来江湖渐渐太平，有时为了门中个别人修行，阳爻八阵会被小心翼翼发动一两个。门徒进入阵内，阵外还必须有长老控制着，以免人殒身阵中。入阵的多为同辈间出类拔萃修为精进之人，然而阵中凶险难测，迄今无人不负伤出阵。伤得有轻有重，重者，譬如掌门当年的一个师弟，出阵后奄奄一息，吊了三天就一命呜呼。
上一辈，倒有人在八阵同时发动后还能出阵，是掌门那一代行十的弟子，就是霍三的师父。彼时他也年轻，只有二十岁，那会儿其实是阵法出了意外，原本只发动了三个，没曾想这位十师叔破阵的方式太刚猛，动静太大，连其余的五阵都受到波及，直接自行发动了。
青烛记得四天三夜后他方才出阵。出阵时都没个人样了，头发蓬乱，双目赤红，嘴唇干裂，衣服又破又脏，赤着脚杵着剑，浑身是伤地蹒跚着出来。
山上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丈人峰西侧直接被削平了一块，草木摧折无数。
那么个百年难遇的上乘弟子，回门派养了足足一月才养回原形。想来除了师尊，惟有他见识过八个阵一齐发动是什么景象。
说它失控，就是既不能通过封锁来遏止机关发动，也无法测知阵内发生的一切——门派中人失去了对机关阵的掌握。面对这种大凶之阵的异动，犹如面对困兽出笼，无从得知它会蛰伏不动，还是会暴起伤人。现在的霍三尚且比她师父当年低了些层次，京遥更不用说了，青烛不敢再往下想。
后山上，天色已暗。霍三从腰带里摸出一块径约两寸的浑圆石头，然后蹲下去，把它往地上使劲一敲。只见石头的表面竟然被敲出了裂痕，不但如此，还有光芒从裂缝中透出来。霍三像剥鸡蛋似的将这石头被敲碎的外壳剥开，外表瞧着普普通通的圆石头，内部竟然是一颗明珠，冷光乍泄，已然照亮四周五步开外的景象。
“嚯，”京遥觉得新鲜，“这宝贝好使，叫什么名字？改天我也去弄一个。”
霍三托着石头在前面开路，“石萤，最多亮一刻钟，光灭就成了普通石头。”
“只能用一次啊。”他一听失望了，继而意识到事态并不容人乐观。他们在这里迷路快两个时辰，万一再走不出去，今天晚上岂不是要露宿山林间？
借着石萤的幽光，两人吃力地辨着山间道路。因方才一场大地动，此间地势生异，遍地碎石，教人举步维艰。虽然地动时两人站在林地平缓处，没有伤及性命，但长久地困在此地只怕碰不上什么好事。
两人走得都疲倦，却不敢停下来歇息。夜色愈发浓重，而道路的尽头还没有出现。“山道改了，”霍三喃喃，“地动……原来的路被封死了，现有的路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石萤的光亮比起先前已经微弱了许多。
难道就这么瞎摸下去？他也紧张起来。以前从未觉得后山有多大，是因为每次上后山都走的是山路，而现在，四周俱是参天古木，一派茫茫无边状。正觉无望时，身边霍三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兴奋，只见霍三抬手朝前指，京遥借光一看，顿时也高兴了。离他们不过二十来步远的林地中央有一个黑黢黢的大轮廓，一眼就能认出是一间屋舍。霍三清楚，后山散落着许多前辈们在修行季节留下的栖身之所，眼前这一间说不定还是她住过的。
“要真是那地方，我记得离屋子不远有泉水。”霍三说。看来今天晚上不必担心露宿的问题了，暂且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早些回去。说不定等天亮了，就能发现尚未受地动影响的、可以通向后山门的山中小径。
“那先去找水？”京遥这提议霍三并未反对，她循着记忆走到屋子里头，借着石萤那苟延残喘的微光，勉强辨析着里面的摆设，还走运地从门边的竹架底下找到了照明用的火把、火折子。有了火把，石萤几乎可以丢掉了，然后两人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可能有水的方向走。
兴许是这会儿轮到他俩的运气姗姗来迟，离开木屋十来步的距离，就有潺潺流水声自东侧传来。借助火光京遥也能看清附近的情形了：他们所在之地大约是在半山腰上，那小屋所在之处比山泉地势略高，位于山坡的上方。站在坡上能望见对面丈人峰山顶嶙峋的岩石，而依着这角度判断，此时他们在门派的西面。
虽然周围树影幢幢，但此地并非密林深处，视野不会太受局限，故而野兽不会常在这种难以隐蔽的地带出没，估计这也是当初某些前辈选择在此处栖身的缘故。
一路走到坡下，果真有一条涧流流过。京遥早就渴得受不了，从腰上解下水囊，打了水正要喝的当口，霍三一巴掌掀过来，打落了水囊。
“别喝。”她一脸严肃地告诫。
霍三虽然是奇葩一朵，却不是个疯癫的人，她这么紧张必然有她的道理。京遥一时警觉起来，只见她打落水囊后一直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不停在水面上嗅，他也跟着弯下腰，闻了闻，水中果真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锈蚀气息，不是寻常泉水所有的。
谨慎起见这水还是不喝为好。京遥难免有点郁闷，“这泉水也受了地动的影响吧。”
“嗯。”霍三慢慢站起身，两人一道往上坡走去。走了两步，京遥就听见远方似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钝响。旁边霍三也听见了，止住步伐，凝神细听。
“又是地动？”
不对，若是地动，怎么会只听见声音，脚下却全无动静？而且，京遥还感觉到这轰隆隆的响声在逐渐放大，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逼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