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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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先是一愣，紧接着笑笑，也不多说。他背过身子，挑帘去了后屋，不一会儿托着一盒子回来，“那位小姑娘早先前跟我这定了一个月的期限，您今儿要不来，明儿我就摆上架了。我说句实话，这玉我自个都想收，要不也不会给您当仓库保管一个月。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我也不转手了，再加一两，您卖了我得了。”
京遥说：“那玩意是我家传家宝，怎么说也得赎回来。”
掌柜一听就明白了，人家压根没打算卖呢，得，自己给人义务保管了一个月，想想还挺亏。就听得柜台对面京遥似是漫不经心道：“您原本不是这儿的人吧。”
掌柜把盒子放上乌木柜台：“是，亡妻老家在此地，我是五六年前过来的。有两个侄儿陪我看店，日子倒挺清闲。”
京遥接过盒子，抬眼看见对方正拿布擦拭着一枚玉扳指，“前任大理寺卿欧阳毓大人，世传办案如神，一度名动燮城，声望一直到六年前卸任还未有消减。晚辈彼时年方十三岁，家中祖父听闻大人告病还乡，哀叹不已，连称可惜。”
掌柜的头也不抬，只是擦拭的动作慢了些，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这位公子贵姓？”
京遥后退两步，倾身一揖：“不敢当。晚辈姓京，先父与先生曾是同年。”
掌柜点头：“明白了。你家祖父身体还好吧？”
京遥应声是，“劳先生挂念。恕晚辈多言，先生可有想过有朝一日回燮城——”
掌柜的摆摆手，“都过去了，不说了。”
京遥没再追问下去。对方穿着打扮与市井间寻常商贾无异，乍一看不过是个敦厚的中年人。只是举动平静从容，若不是注意那双神色清明的眼睛，只听得他言语，全然就是集镇上土生土长的小商户。
京遥把柜台上的盒子打开，那和阗羊脂白静静躺在里头，不过还不止这一件，旁边还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青黑木头牌子，上面有暗金色篆刻，穿了一串红色络子。东西瞧着有些年头了，掌柜同他解释：“那小姑娘拿这个作的抵押，也是好东西，百年水沉木，上头的刻字手法已经失传。”解释一通后又哑然失笑：“这一木一石放在一块，倒有些灵物相得益彰的意趣。”
京遥忍不住先把木牌拿起来端详，上头的符文他是看不懂的，只见那钩钩画画入木三分，却又丝毫不显力度刚猛时的滞拙，符文形态饱满流畅，可见当年刻符人功力之深，这东西不太像霍三刻出来的，应是某位前辈。
想到此处，他愣神了。
最后京遥还是不忘把自己的玉收了回去。他将抵押所得的七两悉数还了，又冲掌柜行了揖礼，这才一并带上霍三的符牌往山下走。
这些天也没能好生洗个澡，京遥上山收拾了一下衣物，又看看天色，去了一趟后山山湖。
夏末秋初的日头暖而不燥，这小湖泊恰巧处在向阳面，亮澄澄一片看得人心里舒坦。结果等到京遥迫不及待下了水，差点没给那水中的凉意冻成一根冰棍儿。这山上的水，但凡能像这么蓄成一小片的，都是积雪化了以后从山顶上流下来的，本就比山下的水冷，天又转凉，猝不及防下去定然要冻得人打哆嗦。
好在京遥这个年纪，哪怕别的不在行，身板却是硬朗能扛。在水里咬着牙活动一番，人渐渐就松快多了。
他这边泡得爽，霍三那头将将从门会上退下来，于她可谓劫后余生。先不说在诸位师叔师伯的注视下要交代那么多前尘往事，临到要走了，她姨母青烛还给她一个震撼消息：她那位不着调的、离山九年有余的师父，来信了，亲笔的。这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封信异常简短，主题只有一个：教徒儿小心，近日恐生变。
然而这封信是寄往了青烛的手里，也就是说她师父本意并非想让她知道。而青烛自己权衡再三，觉得霍三人也不小了，有些事做长辈的千防万防，还不如让她自个有个心理准备，于是索性把信转交给霍三。
青烛道：“如今你师父下落不明，这封信笔迹较以往潦草，显然是仓促而成。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却务必要多长点心眼。”尔后又吩咐：“后天是八月十一，你娘忌日，记得去丈人峰下磕头。”
霍三应下，离开养心庐，手中紧攥着她师父的信。
此时她走上山道，尚且不知在她离去后青烛复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封信，竟也是她师父寄往山上的。
诸位赶着下山办事的同门已经先行离开了，余下的都是门派中操持事务的人。青城掌门脸上的云淡风轻被一种难见的凝重取代，沉声问青烛：“这封上面说的是什么？”
青烛展开信纸，只缓缓吐了三个字：“徒徙门。”
掌门蹙眉。
“山下有传言，说他们与此次这桩拐卖孩童的案件有牵扯。”青烛将信纸递过去，掌门率先看了，然后另几位长老一并传阅。
“在这案子之前就有些消息在江湖上流动，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权当做是谣言，毕竟三十年前就该了断了的。”掌门端起茶盏，啜下一口，又沉吟了良久，“如今连老十都传信回来了，看来……”
霍三一路走，一路神游。
离开了居所，她兀自山道上走着，走到了后山一棵参天大树下。这柏树约有百来岁了，立在山道的岔口正中，把路一分为二，一条通往山顶，一条通往山谷。她小时候爱爬树，而且树上能呆一天，她师父看到她了，就站在树底下冲她喊：
“霍三儿！下来！帮我个忙。”
霍三就摇头。
“为啥不下来？”
霍三说：“不想打牌。”
“哎这小瓜娃子，为师带你打牌是让你开开窍，懂不懂？快点，我跟你大师兄这三缺一。”
“姨母要骂。”
“她下山去了，你不跟她说谁知道。下不下来？我数三，你自己溜过来，不然我飞上去了啊。三！”
然后师父真的飞上来了，但是架不住霍三猴一样的身手，人又小，左窜右窜的逃了。师父不罢休，追这小孩儿，往往两个人就一路飞遍整座山。飞到最后还没抓住她，她师父嫌累，干脆麻将也不打了，坐树梢上抱怨：“早知道当初教个屁的轻功呀。”
霍三说：“师父，饿了。”
她师父摸摸肚子，“哎，你这一说我也饿。咱爷俩吃点啥吧，想吃鱼不？会钓不？过来为师教你钓。”
霍三说：“师父，没竿儿。”
她师父大手一挥：“要竿儿多容易，走，去竹林里现砍。”于是真带着她去砍了。
霍三是山上放养的野孩儿，不善说话，行动力却比一般小孩高出一倍不止。跟着一个不着调的师父学本事，闲来就爬树上跟她师父讨价还价，别人嫌山居生活清苦寡淡，而她过得充实，愣是没想到她师父走得那么突然。
她师父是她从树上摔下来的第二天走的，自那以后霍三再没爬过树，倒是钓鱼这个小嗜好保留至今。等她从神游里回过头，发觉又无意间走到后山小湖泊这儿来了。当年带她席地烤鱼的人下落不明，如今有另一个家伙在水中扑腾着。
掌柜的先是一愣，紧接着笑笑，也不多说。他背过身子，挑帘去了后屋，不一会儿托着一盒子回来，“那位小姑娘早先前跟我这定了一个月的期限，您今儿要不来，明儿我就摆上架了。我说句实话，这玉我自个都想收，要不也不会给您当仓库保管一个月。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我也不转手了，再加一两，您卖了我得了。”
京遥说：“那玩意是我家传家宝，怎么说也得赎回来。”
掌柜一听就明白了，人家压根没打算卖呢，得，自己给人义务保管了一个月，想想还挺亏。就听得柜台对面京遥似是漫不经心道：“您原本不是这儿的人吧。”
掌柜把盒子放上乌木柜台：“是，亡妻老家在此地，我是五六年前过来的。有两个侄儿陪我看店，日子倒挺清闲。”
京遥接过盒子，抬眼看见对方正拿布擦拭着一枚玉扳指，“前任大理寺卿欧阳毓大人，世传办案如神，一度名动燮城，声望一直到六年前卸任还未有消减。晚辈彼时年方十三岁，家中祖父听闻大人告病还乡，哀叹不已，连称可惜。”
掌柜的头也不抬，只是擦拭的动作慢了些，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这位公子贵姓？”
京遥后退两步，倾身一揖：“不敢当。晚辈姓京，先父与先生曾是同年。”
掌柜点头：“明白了。你家祖父身体还好吧？”
京遥应声是，“劳先生挂念。恕晚辈多言，先生可有想过有朝一日回燮城——”
掌柜的摆摆手，“都过去了，不说了。”
京遥没再追问下去。对方穿着打扮与市井间寻常商贾无异，乍一看不过是个敦厚的中年人。只是举动平静从容，若不是注意那双神色清明的眼睛，只听得他言语，全然就是集镇上土生土长的小商户。
京遥把柜台上的盒子打开，那和阗羊脂白静静躺在里头，不过还不止这一件，旁边还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青黑木头牌子，上面有暗金色篆刻，穿了一串红色络子。东西瞧着有些年头了，掌柜同他解释：“那小姑娘拿这个作的抵押，也是好东西，百年水沉木，上头的刻字手法已经失传。”解释一通后又哑然失笑：“这一木一石放在一块，倒有些灵物相得益彰的意趣。”
京遥忍不住先把木牌拿起来端详，上头的符文他是看不懂的，只见那钩钩画画入木三分，却又丝毫不显力度刚猛时的滞拙，符文形态饱满流畅，可见当年刻符人功力之深，这东西不太像霍三刻出来的，应是某位前辈。
想到此处，他愣神了。
最后京遥还是不忘把自己的玉收了回去。他将抵押所得的七两悉数还了，又冲掌柜行了揖礼，这才一并带上霍三的符牌往山下走。
这些天也没能好生洗个澡，京遥上山收拾了一下衣物，又看看天色，去了一趟后山山湖。
夏末秋初的日头暖而不燥，这小湖泊恰巧处在向阳面，亮澄澄一片看得人心里舒坦。结果等到京遥迫不及待下了水，差点没给那水中的凉意冻成一根冰棍儿。这山上的水，但凡能像这么蓄成一小片的，都是积雪化了以后从山顶上流下来的，本就比山下的水冷，天又转凉，猝不及防下去定然要冻得人打哆嗦。
好在京遥这个年纪，哪怕别的不在行，身板却是硬朗能扛。在水里咬着牙活动一番，人渐渐就松快多了。
他这边泡得爽，霍三那头将将从门会上退下来，于她可谓劫后余生。先不说在诸位师叔师伯的注视下要交代那么多前尘往事，临到要走了，她姨母青烛还给她一个震撼消息：她那位不着调的、离山九年有余的师父，来信了，亲笔的。这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封信异常简短，主题只有一个：教徒儿小心，近日恐生变。
然而这封信是寄往了青烛的手里，也就是说她师父本意并非想让她知道。而青烛自己权衡再三，觉得霍三人也不小了，有些事做长辈的千防万防，还不如让她自个有个心理准备，于是索性把信转交给霍三。
青烛道：“如今你师父下落不明，这封信笔迹较以往潦草，显然是仓促而成。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却务必要多长点心眼。”尔后又吩咐：“后天是八月十一，你娘忌日，记得去丈人峰下磕头。”
霍三应下，离开养心庐，手中紧攥着她师父的信。
此时她走上山道，尚且不知在她离去后青烛复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封信，竟也是她师父寄往山上的。
诸位赶着下山办事的同门已经先行离开了，余下的都是门派中操持事务的人。青城掌门脸上的云淡风轻被一种难见的凝重取代，沉声问青烛：“这封上面说的是什么？”
青烛展开信纸，只缓缓吐了三个字：“徒徙门。”
掌门蹙眉。
“山下有传言，说他们与此次这桩拐卖孩童的案件有牵扯。”青烛将信纸递过去，掌门率先看了，然后另几位长老一并传阅。
“在这案子之前就有些消息在江湖上流动，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权当做是谣言，毕竟三十年前就该了断了的。”掌门端起茶盏，啜下一口，又沉吟了良久，“如今连老十都传信回来了，看来……”
霍三一路走，一路神游。
离开了居所，她兀自山道上走着，走到了后山一棵参天大树下。这柏树约有百来岁了，立在山道的岔口正中，把路一分为二，一条通往山顶，一条通往山谷。她小时候爱爬树，而且树上能呆一天，她师父看到她了，就站在树底下冲她喊：
“霍三儿！下来！帮我个忙。”
霍三就摇头。
“为啥不下来？”
霍三说：“不想打牌。”
“哎这小瓜娃子，为师带你打牌是让你开开窍，懂不懂？快点，我跟你大师兄这三缺一。”
“姨母要骂。”
“她下山去了，你不跟她说谁知道。下不下来？我数三，你自己溜过来，不然我飞上去了啊。三！”
然后师父真的飞上来了，但是架不住霍三猴一样的身手，人又小，左窜右窜的逃了。师父不罢休，追这小孩儿，往往两个人就一路飞遍整座山。飞到最后还没抓住她，她师父嫌累，干脆麻将也不打了，坐树梢上抱怨：“早知道当初教个屁的轻功呀。”
霍三说：“师父，饿了。”
她师父摸摸肚子，“哎，你这一说我也饿。咱爷俩吃点啥吧，想吃鱼不？会钓不？过来为师教你钓。”
霍三说：“师父，没竿儿。”
她师父大手一挥：“要竿儿多容易，走，去竹林里现砍。”于是真带着她去砍了。
霍三是山上放养的野孩儿，不善说话，行动力却比一般小孩高出一倍不止。跟着一个不着调的师父学本事，闲来就爬树上跟她师父讨价还价，别人嫌山居生活清苦寡淡，而她过得充实，愣是没想到她师父走得那么突然。
她师父是她从树上摔下来的第二天走的，自那以后霍三再没爬过树，倒是钓鱼这个小嗜好保留至今。等她从神游里回过头，发觉又无意间走到后山小湖泊这儿来了。当年带她席地烤鱼的人下落不明，如今有另一个家伙在水中扑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