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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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案子告破。
这一伙靠偷窃、拐卖孩童牟利的人贩子统共十九人。他们各自分工，流窜活动于益州附近的集镇村庄。其中负责到各户人家下手的有七人，联络、寻找买主的有五人，接应的有四人，还有三人伪装成客商，四处踩点，或者收购被别人拐来的孩童，再交给联络的人转手卖出。
十五正是因为下山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所谓的外地客商，在得知做这买卖能赚钱的时候就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他和山下通过鸽子传信，商量好了时机，对方还给他两块“乌眼木”，他趁人没注意偷偷进了叶八的房间动手脚。那天晚上他提前从后厨出来，先回自己屋往被窝里塞了衣服，同屋的师兄回来一看，以为他已经蒙头大睡，也没细想。
接着十五就跑到叶八屋子外的墙角边蹲着。叶八照料小孩一直没有外出走动过。二更天时母子两个就睡下了。里屋没动静后，十五绕到门前，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篾条伸进门缝里慢慢把门闩架空。进了门以后叶八因为药效已经睡熟，阿青也没动静。然而他把孩子抱起来的时候还是惊醒了他，十五把木雕塞到襁褓里，阿青咿咿呀呀了几声，没能把叶八吵醒。
仗着对山势熟悉，十五冒着大雨照样很快到了山脚。驿道上的客栈大门已经关闭，他在接头的后门处把阿青交给扮成客商的一伙人，揣着银两回到山上。
拿到钱十五也没打算离山回老家，毕竟没能学出什么名堂，就这么回去实在有些灰头土脸。他和京遥他们下山以后，趁着众人休息去药铺把银两全换成了药材，计划回山以后托相熟老乡送回老家。老乡不识货，看不出药材贵贱，告诉他是一些本地药草，再给家里去封信就妥了。
人贩里有个随州口音的人和他谈得最多，跟他保证说他们的买卖脱手很快，让他放心。既不必担忧会被查到，也不会有人把他供出来。十五年轻，被人几次三番撺掇，又加上漂泊在外好不容易遇到家乡人，最后没能经受住诱惑，甚至答应了干完这票以后还会继续同他们接洽。
原本他可以就这么掩饰下去，直到听说京遥他们打算下山，才生出几分恐慌。万一他们真的查出了什么，自己留在山上全然不知就只剩坐以待毙。这才假装偶遇地撞上大师兄，提出一道下山的打算。
他以为他们若是一直抓不到人，过不了许久就会打道回府。于是他们一路走，十五便一路做记号。否则按他们这些人的脚程，这一路至少有三次机会能截住人。
至于受伤这一出是他自个提出来的。眼看衙门的人前堵后截，他一门心思只剩下了保全自己，便传信给人贩子，谎称他要被发现了，要洗脱嫌疑。那帮人也怕他被抓进去后一时间全部招认，便合计出这桩伤人的戏码。
孰料十五没有先被抓进去，这几个人倒是被擒了个正着，之后发生的事便人人皆知了。
十五被带走的次日，无心在山下逗留的一行人休整一番便要动身。在客栈大堂里凑齐了人时，清早外出的大师兄也在这当口跨进门来。桑五一把抓住他衣角问：“如何了？”
大师兄隔着袖子拍她胳膊示意放开，“葛怀松说人还要收押一阵子，等案犯全部落网后统一押送益州州府审理。此案牵涉甚广，衙门调查时发现背后还有人在操纵，具体的东西恐怕要呈报大理寺后才能见分晓。不过咧，我也打听到一点风声，他们那边有人在猜测，是‘徒徙门’在作祟。”
“啥玩意儿？”十七脑袋一歪，周围几个弟子都是年轻一辈，早些年的江湖纷争和门派来往鲜有了解，所以全都不明就里地看着大师兄。
他轻咳一声，慢悠悠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听师父提起过没太在意。我猜可能是以前武林上流传下来的一个门派，后来名声式微了吧。”
京遥问：“那十五怎么会跟其他门派牵扯上？”
此话说出，众人均觉得心头一堵。朝夕相处的同门突然落到这副田地，任谁都没想到。大师兄默了少顷方说道：“我看他恐怕不知道内情。他是被人贩子里头的中间人找上的，那些人图他有点身手，急着用钱，又年轻好骗。他自己只当这是贩卖小孩的勾当，不见得清楚幕后是谁。至于那个什么徒徙门的目的究竟是纯粹想敛财还是别的，咱们不得而知。”
眼下，按门规他处理到这地步，再往后十五的事便彻底管不了了。
霍三看外面已然天亮，从一干人中站起身来，“不早了，回去。”大家回过神，该收拾的收拾，去牵马的牵马。
他们动身后大师兄给师门去了信，说明此间情况。骑在马上的小十七突然回过头问同一匹马的桑五：“五师姐，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十五吗？”
桑五说：“不知道，应该是见不到了吧。”
“哦，”十七有点恹恹，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一块小木雕，“那这个没有办法还给他了。”那是十五被带走后留下来的物件之一。除了这个，其余的东西已经统统被赵桓他们收走。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等到他们回到嘉州城州府衙门，传来了一群失踪幼童被找到的消息。就在离这里二百里开外的山野，他们全被藏在山坳处猎户用的棚屋内。出人意料的，仅仅有五个小孩已经被转手，其余的都被聚集在那地方由人看管着。
登记失踪的幼童基本全被找到，附近的衙门纷纷贴布告让报官的各户去认领。他们五人商量了下，决定等到阿青送回来以后一起回山。
在那之前，一行人暂且在知府衙门安顿下来。
京遥这天晚上没怎么睡好，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大都是关于城中生活的记忆。梦见老太爷抡起棍子大步走来，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躺在炕上眨了眨眼，屋里静悄悄的，外头月光正明，从窗口一路流到客房中，庭中尚有蝉在聒噪，不知到了几更天。
他从炕上爬起，拢好衣服打算去上个茅房。打开门，门外的一切在月下分明，连灯笼都不必打。他趿着一双鞋溜去办事的途中，余光瞥见有个影子在后院石榴花丛边一闪而过。京遥首先当那是夜猫，但仍旧生出些警觉来。
从茅房出来后，他走到院子里，四周一切都安然无异。他驻足片刻，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又听见不远处树丛发出枝叶被摩擦的沙沙声，动静还不小，那东西估计不是什么猫儿，而是体型更大些的。
他思绪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贼。他环顾四周，悄没声地从院子墙角拎出一条笤帚。然后循着那动静的方向慢慢靠过去。
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他，那石榴树丛又发出了几声响动。京遥单手握紧了笤帚一头，决心趁那家伙不防备冲过去，一棍子撂倒再说。孰料他将将要纵身，那身影却率先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京遥短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藉由月光，他看清了那个人。
“师姐？”霍三出现在那里显然是意料之外的。
他这一唤，她并未有所反应。细看了一会儿他发觉霍三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她走路步伐迅捷稳当，脸上虽一贯不挂情绪，至少眼睛还算炯炯有神。可这会儿，不仅行走迟缓，连表情也是近乎漠然的空洞。
眼看她压根没搭理自个，京遥凑上前去，刚想叫第二声，就发觉她就跟魂魄被抽空了似的，目光极其涣散，身上只套着中衣，最关键的是还赤着双脚。
他转念便想起以前听别人谈起的一些东西，心说霍三这是传说中的梦游？
京遥琢磨着，他是叫醒她呢还是不叫醒她呢。据说梦游人叫不得，叫了要发癫。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见到真正的梦游，觉得挺稀罕，尤其眼前的还是他那平时看着勇猛刚健的师姐。
就这么短暂的一会工夫，眼瞧霍三目不斜视直直往院子另一头走，离那墙头还有一丈远了都不拐弯。勇猛刚健的师姐这该不会撞墙上去了吧？京遥迟疑了下，觉得以她的功力，发起癫来估计没人制得住。可是就让她这么一脑袋朝墙头糊吧，又不太厚道。
霍三并未如他担忧的那般撞上墙，事实上就在离墙头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她就收了步子，倏地转身以同样凝滞的步伐沿院墙又朝另一个方向走。
走着走着走到了院子里一棵梨树下，她站住了，头有些僵硬地抬了抬。京遥一直跟在她三步开外的距离防备着她出事，此刻他看见霍三面无表情蹲下了身子，然后丝毫不顾及干净的中衣，就地躺下，开始慢慢打起滚来。
来来回回地在树下滚。
三天后，案子告破。
这一伙靠偷窃、拐卖孩童牟利的人贩子统共十九人。他们各自分工，流窜活动于益州附近的集镇村庄。其中负责到各户人家下手的有七人，联络、寻找买主的有五人，接应的有四人，还有三人伪装成客商，四处踩点，或者收购被别人拐来的孩童，再交给联络的人转手卖出。
十五正是因为下山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所谓的外地客商，在得知做这买卖能赚钱的时候就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他和山下通过鸽子传信，商量好了时机，对方还给他两块“乌眼木”，他趁人没注意偷偷进了叶八的房间动手脚。那天晚上他提前从后厨出来，先回自己屋往被窝里塞了衣服，同屋的师兄回来一看，以为他已经蒙头大睡，也没细想。
接着十五就跑到叶八屋子外的墙角边蹲着。叶八照料小孩一直没有外出走动过。二更天时母子两个就睡下了。里屋没动静后，十五绕到门前，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篾条伸进门缝里慢慢把门闩架空。进了门以后叶八因为药效已经睡熟，阿青也没动静。然而他把孩子抱起来的时候还是惊醒了他，十五把木雕塞到襁褓里，阿青咿咿呀呀了几声，没能把叶八吵醒。
仗着对山势熟悉，十五冒着大雨照样很快到了山脚。驿道上的客栈大门已经关闭，他在接头的后门处把阿青交给扮成客商的一伙人，揣着银两回到山上。
拿到钱十五也没打算离山回老家，毕竟没能学出什么名堂，就这么回去实在有些灰头土脸。他和京遥他们下山以后，趁着众人休息去药铺把银两全换成了药材，计划回山以后托相熟老乡送回老家。老乡不识货，看不出药材贵贱，告诉他是一些本地药草，再给家里去封信就妥了。
人贩里有个随州口音的人和他谈得最多，跟他保证说他们的买卖脱手很快，让他放心。既不必担忧会被查到，也不会有人把他供出来。十五年轻，被人几次三番撺掇，又加上漂泊在外好不容易遇到家乡人，最后没能经受住诱惑，甚至答应了干完这票以后还会继续同他们接洽。
原本他可以就这么掩饰下去，直到听说京遥他们打算下山，才生出几分恐慌。万一他们真的查出了什么，自己留在山上全然不知就只剩坐以待毙。这才假装偶遇地撞上大师兄，提出一道下山的打算。
他以为他们若是一直抓不到人，过不了许久就会打道回府。于是他们一路走，十五便一路做记号。否则按他们这些人的脚程，这一路至少有三次机会能截住人。
至于受伤这一出是他自个提出来的。眼看衙门的人前堵后截，他一门心思只剩下了保全自己，便传信给人贩子，谎称他要被发现了，要洗脱嫌疑。那帮人也怕他被抓进去后一时间全部招认，便合计出这桩伤人的戏码。
孰料十五没有先被抓进去，这几个人倒是被擒了个正着，之后发生的事便人人皆知了。
十五被带走的次日，无心在山下逗留的一行人休整一番便要动身。在客栈大堂里凑齐了人时，清早外出的大师兄也在这当口跨进门来。桑五一把抓住他衣角问：“如何了？”
大师兄隔着袖子拍她胳膊示意放开，“葛怀松说人还要收押一阵子，等案犯全部落网后统一押送益州州府审理。此案牵涉甚广，衙门调查时发现背后还有人在操纵，具体的东西恐怕要呈报大理寺后才能见分晓。不过咧，我也打听到一点风声，他们那边有人在猜测，是‘徒徙门’在作祟。”
“啥玩意儿？”十七脑袋一歪，周围几个弟子都是年轻一辈，早些年的江湖纷争和门派来往鲜有了解，所以全都不明就里地看着大师兄。
他轻咳一声，慢悠悠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听师父提起过没太在意。我猜可能是以前武林上流传下来的一个门派，后来名声式微了吧。”
京遥问：“那十五怎么会跟其他门派牵扯上？”
此话说出，众人均觉得心头一堵。朝夕相处的同门突然落到这副田地，任谁都没想到。大师兄默了少顷方说道：“我看他恐怕不知道内情。他是被人贩子里头的中间人找上的，那些人图他有点身手，急着用钱，又年轻好骗。他自己只当这是贩卖小孩的勾当，不见得清楚幕后是谁。至于那个什么徒徙门的目的究竟是纯粹想敛财还是别的，咱们不得而知。”
眼下，按门规他处理到这地步，再往后十五的事便彻底管不了了。
霍三看外面已然天亮，从一干人中站起身来，“不早了，回去。”大家回过神，该收拾的收拾，去牵马的牵马。
他们动身后大师兄给师门去了信，说明此间情况。骑在马上的小十七突然回过头问同一匹马的桑五：“五师姐，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十五吗？”
桑五说：“不知道，应该是见不到了吧。”
“哦，”十七有点恹恹，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一块小木雕，“那这个没有办法还给他了。”那是十五被带走后留下来的物件之一。除了这个，其余的东西已经统统被赵桓他们收走。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等到他们回到嘉州城州府衙门，传来了一群失踪幼童被找到的消息。就在离这里二百里开外的山野，他们全被藏在山坳处猎户用的棚屋内。出人意料的，仅仅有五个小孩已经被转手，其余的都被聚集在那地方由人看管着。
登记失踪的幼童基本全被找到，附近的衙门纷纷贴布告让报官的各户去认领。他们五人商量了下，决定等到阿青送回来以后一起回山。
在那之前，一行人暂且在知府衙门安顿下来。
京遥这天晚上没怎么睡好，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大都是关于城中生活的记忆。梦见老太爷抡起棍子大步走来，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躺在炕上眨了眨眼，屋里静悄悄的，外头月光正明，从窗口一路流到客房中，庭中尚有蝉在聒噪，不知到了几更天。
他从炕上爬起，拢好衣服打算去上个茅房。打开门，门外的一切在月下分明，连灯笼都不必打。他趿着一双鞋溜去办事的途中，余光瞥见有个影子在后院石榴花丛边一闪而过。京遥首先当那是夜猫，但仍旧生出些警觉来。
从茅房出来后，他走到院子里，四周一切都安然无异。他驻足片刻，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又听见不远处树丛发出枝叶被摩擦的沙沙声，动静还不小，那东西估计不是什么猫儿，而是体型更大些的。
他思绪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贼。他环顾四周，悄没声地从院子墙角拎出一条笤帚。然后循着那动静的方向慢慢靠过去。
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他，那石榴树丛又发出了几声响动。京遥单手握紧了笤帚一头，决心趁那家伙不防备冲过去，一棍子撂倒再说。孰料他将将要纵身，那身影却率先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京遥短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藉由月光，他看清了那个人。
“师姐？”霍三出现在那里显然是意料之外的。
他这一唤，她并未有所反应。细看了一会儿他发觉霍三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她走路步伐迅捷稳当，脸上虽一贯不挂情绪，至少眼睛还算炯炯有神。可这会儿，不仅行走迟缓，连表情也是近乎漠然的空洞。
眼看她压根没搭理自个，京遥凑上前去，刚想叫第二声，就发觉她就跟魂魄被抽空了似的，目光极其涣散，身上只套着中衣，最关键的是还赤着双脚。
他转念便想起以前听别人谈起的一些东西，心说霍三这是传说中的梦游？
京遥琢磨着，他是叫醒她呢还是不叫醒她呢。据说梦游人叫不得，叫了要发癫。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见到真正的梦游，觉得挺稀罕，尤其眼前的还是他那平时看着勇猛刚健的师姐。
就这么短暂的一会工夫，眼瞧霍三目不斜视直直往院子另一头走，离那墙头还有一丈远了都不拐弯。勇猛刚健的师姐这该不会撞墙上去了吧？京遥迟疑了下，觉得以她的功力，发起癫来估计没人制得住。可是就让她这么一脑袋朝墙头糊吧，又不太厚道。
霍三并未如他担忧的那般撞上墙，事实上就在离墙头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她就收了步子，倏地转身以同样凝滞的步伐沿院墙又朝另一个方向走。
走着走着走到了院子里一棵梨树下，她站住了，头有些僵硬地抬了抬。京遥一直跟在她三步开外的距离防备着她出事，此刻他看见霍三面无表情蹲下了身子，然后丝毫不顾及干净的中衣，就地躺下，开始慢慢打起滚来。
来来回回地在树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