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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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八屋里的矮脚小床上，只剩下一床散乱的小被子，有一半滑到了地上。
门众纷纷忙碌起来，四处找了个遍，却没能发现孩子的踪影。一时间所有人心头惴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连路都不会走，能到哪里去呢。沈六的脸绷得前所未有的紧，他一声不吭地把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整个人如同魔障了一般。
京遥和霍三跑到门派外门附近四处探查，周围的草丛时不时会有积水落下发出些动静，除此以外压根就看不见小孩的身影。两个时辰过去了，一无所获。
叶八被扶到霍三她们屋里休息。
十七受吩咐陪着叶八，看着她无力地坐在床边浑身哆嗦泪水涟涟，口中不住念叨着儿子的乳名，十七也慌得哭了出来，“八师姐，没事的，肯定能找到的——你吃点东西好不好？”她从桌上端来别人送来的米糕，伸手拿起一块送到叶八嘴边。
叶八只是摇头，眼泪没止住，哭声倒是越来越大，像是生生揉碎了心肝。
最后众人汇合，没有一个人发现了小孩。大伙站在叶八的屋前面面相觑，就看见叶八拖着有些虚弱的身躯从屋里蹒跚着出来，十七在身边紧紧跟着，六猴子冲上前去扶住她，她立马攥住他的衣角，抬起朦胧泪眼哀恸又期盼地望着孩子他爹。
一向爱废话的沈六师兄这会儿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想着刚两个月大的阿青，看着眼前的叶八，他只觉得有谁往他心窝上狠狠捅了那么一下，完了还带绞几转。
门众们俱沉默，也不知最后是谁轻声说了一句：“报官吧。”
报官就意味着敲定了一个事实：孩子已经给人抱下山了。
叶八的瞳孔一瞬间剧烈放大，然后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下去。六猴子赶紧接住昏倒的叶八，狠狠咬破了下嘴唇。他把叶八打横抱起送进了屋，此时被惊动的掌门和青烛一干长辈匆匆往这头来。简单地嘱咐几句后，立刻就有人往山下赶去。
霍三和十七她们几个守在叶八身边，六猴子接过霍三递过来的毛巾给不省人事的叶八擦脸。
京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看着屋内的人打算去后厨给他们弄点吃的来。进去以后发现已经有人在忙活了，不是往常的十五，而是一个个头娇小的姑娘家。
桑五忙得一头汗，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把盛好的抄手往灶台边上一搁，“给叶八她们那边送去，一个个早上都没吃饭。”然后又跟陀螺似的转到另一头，揭开笼屉有条不紊地把小笼包端出来拿盘子盛上，“你要是饿了也吃点。”
隔着小笼包白色的蒸气她瞥见了那张稍显陌生的脸，眨巴眨巴眼睛道：“诶你是那个……”
京遥反应得比她快，对着眼前姑娘脱口就叫：“师姐。”
桑五两眼一亮，继而眉开眼笑：“诶，懂事，真懂事。”她拿筷子敲敲盘子边沿，“吃点？”京遥说：“我先去给那边送东西吧。师姐你这手艺好啊，我还没见过能把馄饨皮都做出透明样的。”
他端起热气腾腾的两碗抄手出了后厨。桑五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后背——这小子细看起来也说不出是精明还是滑头，她一时忍不住喃喃：“霍三哟霍三……”
折腾了一番，叶八醒过来了。头一眼看见沈六的脸，一时间又没忍住，眼泪瞬间涌出来，“哥……”沈六赶紧把人揽进怀里，“没事，哥在这。已经报官了，阿青他肯定能找回来。”
话是这么说的，可男人这时候终归要比女人更沉得下气，想得也更多。如若真有人抱走了阿青，等到抓到人贩子了，能寻回来的孩子也寥寥无几了。叶八素日里信他，今天却从他话里听出了分明的迟疑，顿时又哭又喊。
“我、我的阿青……他们要带他去哪里？我的阿青——”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着几乎要又一次昏过去，沈六将她搂得更紧，“怨我，昨晚上要是我守在你们娘儿俩屋外就好了。”
霍三有些看不下去，上前拍了下叶八肩膀，十七也赶紧凑上来，“八师姐，阿青那么乖，没有人会害他。你信我呀师姐。”
好一番安慰过后，叶八好歹稍稍平静了些，京遥站在门外敲了敲，手里端着桑五煮的抄手，旁边一个住隔壁院的师姐走上来接过碗给她们递过去。叶八自然是不肯吃，周围的人也都吃不下，于是只好放在屋中间的桌上。
京遥站在门口有些无可奈何。阿青丢了他也挺上心，可是看着一群人就围在这儿忧心忡忡觉得总不太像样。他一声不吭转身想离开，一只手自后拍拍他的肩膀。
转头去看，霍三不知何时也从屋里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均不多话，并肩离开了小院。走到临近大门的地方，京遥一下子停住步伐。
虽说已经报官了，可是他仍觉得不该干坐着等官府盘查出结果来。况且这事儿仔细想想，有一个很显眼的疑问摆在眼前。他问霍三：“不觉着有些不对头么？”霍三对付人不行，对付事脑子就转得不错，很快反应了过来。
“昨天晚上下过雨，很大。”她伸出手掌，树梢上的一滴积水落了下来，掌心一片冰凉。如果有人上山抱走阿青的话，就算不被人察觉，恐怕也不一定能赶在天亮之前带着孩子下山。
京遥猜测：“也许那人会武。”
霍三摇了下头，“不会为了阿青。”他顿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的确，能够在雨夜上山潜入门派的高手，面对着青城派里数不清的秘籍和秘药，怎么会仅冲着一个小婴儿下手。
他顿了下，沉声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领着霍三顺着山道往下走了一截，待到二人敛住步子，山道前头出现一片缓坡。有片区域的草丛较周围明显秃了许多，露出下面湿漉漉的黄土，一堆山石滚到了坡底。她在山上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是大雨时常见的滑坡。
“这样的景象往下走还有不少，”京遥淡淡补充，“上山并不容易。最重要的一点，还要把孩子从亲娘身边抱走，不闹出一点动静。所以我怀疑吧……”
他噤声，因着看到霍三的拳头倏然握紧。斟酌一番，京遥不知道该不该把喉咙里后半截话吐出来。她看出了问题所在，可是毕竟从小和同门一起生活，有些东西她没办法如同京遥一般坦然接受。
他踌躇之际，霍三用哑了三分的声音开口道：“我明白，你继续。”
“是山上的人干的。”他没去看霍三的表情。“那个，山上也不止住着青城派的弟子，肯定还有别的人对吧。”
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下过雨后山风格外清爽，此时吹在他们身上只觉寒意浓重。循着风向一个人的醇醇嗓音自背后缥缈而至：“嗯，有道理。”
京遥的神色活像吞了只苍蝇，霍三倒是不咸不淡地转身一个揖礼，“掌门师叔。”
道人身着灰袍，乍一瞧很是庄严肃穆，可面上的神色怎么看怎么让京遥觉得眼熟。他脑海中闪过大师兄的脸，顿悟：大师兄不愧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那正儿八经和不怀好意杂糅的气质敢情就是从他师父那继承的。
他们的对话被掌门听全了自不必说。他倒是有些好奇身为掌门，这位师叔会怎么处置眼前这状况。
掌门双手一负，眼神越过两人也不晓得在看啥。“霍三儿啊，你记得自己多大年纪么？”
她老实回话：“记得，十七。”
掌门满是慈祥地笑笑，“你在山上过了十七年，总共认识了多少人？”
“十二个。”她稍稍一顿后答。
掌门“嗯”了一声，慢悠悠道：“鹓鶵，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霍三的头顶被轻轻敲了两下，“醴泉难觅，竹实难遇。倘使醴泉浊，竹实落，鹓鶵又当如何？”
霍三不语。
掌门舒了一口气，沉声道：“凡人不能一辈子活在世外桃源里。世道在变，人心在变，不想跟着变，就得定住自己，而非求外物不变。”
虽然大伙尊敬名门正派的掌门，京遥这时却难免腹诽这大叔扯个淡也不先打招呼。掌门目光掠过他，他连忙摆上洗耳恭听的神色，乍一看比他师姐还听得认真。
掌门笑了笑，“霍三儿啊，定住自己，就得知道有白就有黑，有乾就有坤，有清就有浊，有鲲鹏击水扶摇，就有蜉蝣朝生暮死——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你师父在的时候，这话是他跟你说过的。可那时你还小，他寻常又瞎掰扯惯了，没能让你走走心。”
霍三听见她师父，头轻轻埋了下。只见掌门又踱着到京遥跟前，“小子，掌法学到哪儿啦？”没等他答话，掌门就摆了下手，自顾自接着说：“我也不细问了，下次让你大师兄再来过过手。”
京遥突然觉得大师兄和掌门不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说完了，掌门就缓缓背转身往山上走。霍三一时没忍住，唤了声“掌门师叔”。掌门转过头来，听见霍三问：“若真是门中弟子所为，当如何？”
掌门眯了眯眼，“门规处置。”顿了顿，又宽慰似地说：“孩子不会出事的。你俩不还送了一把长命锁么。”
然后二人便目送着那背影头也不回负手离去。明明掌门的步伐气定神闲，瞧着很慢，可片刻的工夫他就消失在了山道那头。
京遥拿手肘轻轻戳了下霍三，“他说的你都听懂了么？”
“不算全懂，”霍三说，“不过心里，没那么堵了。”
两人开始往回走。安抚完叶八之后，大伙都饿得不行，此时就聚在后厨吃饭。桑五还在灶台上忙活，好在多了个十五打下手。十五望见他们进门，端了两碗刚下好的面，“特意给你俩的。师姐，师弟，趁热吃。”
京遥朝四周望了望，发觉众人都异常沉默。扫视了一圈没看见年纪最小最跳脱的十七，忍不住问：“十七人呢？”
桑五在另一头接话：“估计还陪着老八呢，一会儿烦劳你们给她送碗面。猴子吃完了她还没吃，小丫头饿着肚子也怪可怜的。”
吃完面抹抹嘴，霍三端上给十七的吃食去了叶八屋，京遥照样跟着。半路上他似无意地抬起手指嗅了嗅，然后把手指冷不防凑到霍三的鼻尖。霍三茫然看着他，京遥道：“仔细闻闻，香的。”
霍三凝神嗅，点头，是有股茉莉花味儿。
叶八屋里的矮脚小床上，只剩下一床散乱的小被子，有一半滑到了地上。
门众纷纷忙碌起来，四处找了个遍，却没能发现孩子的踪影。一时间所有人心头惴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连路都不会走，能到哪里去呢。沈六的脸绷得前所未有的紧，他一声不吭地把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整个人如同魔障了一般。
京遥和霍三跑到门派外门附近四处探查，周围的草丛时不时会有积水落下发出些动静，除此以外压根就看不见小孩的身影。两个时辰过去了，一无所获。
叶八被扶到霍三她们屋里休息。
十七受吩咐陪着叶八，看着她无力地坐在床边浑身哆嗦泪水涟涟，口中不住念叨着儿子的乳名，十七也慌得哭了出来，“八师姐，没事的，肯定能找到的——你吃点东西好不好？”她从桌上端来别人送来的米糕，伸手拿起一块送到叶八嘴边。
叶八只是摇头，眼泪没止住，哭声倒是越来越大，像是生生揉碎了心肝。
最后众人汇合，没有一个人发现了小孩。大伙站在叶八的屋前面面相觑，就看见叶八拖着有些虚弱的身躯从屋里蹒跚着出来，十七在身边紧紧跟着，六猴子冲上前去扶住她，她立马攥住他的衣角，抬起朦胧泪眼哀恸又期盼地望着孩子他爹。
一向爱废话的沈六师兄这会儿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想着刚两个月大的阿青，看着眼前的叶八，他只觉得有谁往他心窝上狠狠捅了那么一下，完了还带绞几转。
门众们俱沉默，也不知最后是谁轻声说了一句：“报官吧。”
报官就意味着敲定了一个事实：孩子已经给人抱下山了。
叶八的瞳孔一瞬间剧烈放大，然后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下去。六猴子赶紧接住昏倒的叶八，狠狠咬破了下嘴唇。他把叶八打横抱起送进了屋，此时被惊动的掌门和青烛一干长辈匆匆往这头来。简单地嘱咐几句后，立刻就有人往山下赶去。
霍三和十七她们几个守在叶八身边，六猴子接过霍三递过来的毛巾给不省人事的叶八擦脸。
京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看着屋内的人打算去后厨给他们弄点吃的来。进去以后发现已经有人在忙活了，不是往常的十五，而是一个个头娇小的姑娘家。
桑五忙得一头汗，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把盛好的抄手往灶台边上一搁，“给叶八她们那边送去，一个个早上都没吃饭。”然后又跟陀螺似的转到另一头，揭开笼屉有条不紊地把小笼包端出来拿盘子盛上，“你要是饿了也吃点。”
隔着小笼包白色的蒸气她瞥见了那张稍显陌生的脸，眨巴眨巴眼睛道：“诶你是那个……”
京遥反应得比她快，对着眼前姑娘脱口就叫：“师姐。”
桑五两眼一亮，继而眉开眼笑：“诶，懂事，真懂事。”她拿筷子敲敲盘子边沿，“吃点？”京遥说：“我先去给那边送东西吧。师姐你这手艺好啊，我还没见过能把馄饨皮都做出透明样的。”
他端起热气腾腾的两碗抄手出了后厨。桑五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后背——这小子细看起来也说不出是精明还是滑头，她一时忍不住喃喃：“霍三哟霍三……”
折腾了一番，叶八醒过来了。头一眼看见沈六的脸，一时间又没忍住，眼泪瞬间涌出来，“哥……”沈六赶紧把人揽进怀里，“没事，哥在这。已经报官了，阿青他肯定能找回来。”
话是这么说的，可男人这时候终归要比女人更沉得下气，想得也更多。如若真有人抱走了阿青，等到抓到人贩子了，能寻回来的孩子也寥寥无几了。叶八素日里信他，今天却从他话里听出了分明的迟疑，顿时又哭又喊。
“我、我的阿青……他们要带他去哪里？我的阿青——”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着几乎要又一次昏过去，沈六将她搂得更紧，“怨我，昨晚上要是我守在你们娘儿俩屋外就好了。”
霍三有些看不下去，上前拍了下叶八肩膀，十七也赶紧凑上来，“八师姐，阿青那么乖，没有人会害他。你信我呀师姐。”
好一番安慰过后，叶八好歹稍稍平静了些，京遥站在门外敲了敲，手里端着桑五煮的抄手，旁边一个住隔壁院的师姐走上来接过碗给她们递过去。叶八自然是不肯吃，周围的人也都吃不下，于是只好放在屋中间的桌上。
京遥站在门口有些无可奈何。阿青丢了他也挺上心，可是看着一群人就围在这儿忧心忡忡觉得总不太像样。他一声不吭转身想离开，一只手自后拍拍他的肩膀。
转头去看，霍三不知何时也从屋里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均不多话，并肩离开了小院。走到临近大门的地方，京遥一下子停住步伐。
虽说已经报官了，可是他仍觉得不该干坐着等官府盘查出结果来。况且这事儿仔细想想，有一个很显眼的疑问摆在眼前。他问霍三：“不觉着有些不对头么？”霍三对付人不行，对付事脑子就转得不错，很快反应了过来。
“昨天晚上下过雨，很大。”她伸出手掌，树梢上的一滴积水落了下来，掌心一片冰凉。如果有人上山抱走阿青的话，就算不被人察觉，恐怕也不一定能赶在天亮之前带着孩子下山。
京遥猜测：“也许那人会武。”
霍三摇了下头，“不会为了阿青。”他顿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的确，能够在雨夜上山潜入门派的高手，面对着青城派里数不清的秘籍和秘药，怎么会仅冲着一个小婴儿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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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领着霍三顺着山道往下走了一截，待到二人敛住步子，山道前头出现一片缓坡。有片区域的草丛较周围明显秃了许多，露出下面湿漉漉的黄土，一堆山石滚到了坡底。她在山上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是大雨时常见的滑坡。
“这样的景象往下走还有不少，”京遥淡淡补充，“上山并不容易。最重要的一点，还要把孩子从亲娘身边抱走，不闹出一点动静。所以我怀疑吧……”
他噤声，因着看到霍三的拳头倏然握紧。斟酌一番，京遥不知道该不该把喉咙里后半截话吐出来。她看出了问题所在，可是毕竟从小和同门一起生活，有些东西她没办法如同京遥一般坦然接受。
他踌躇之际，霍三用哑了三分的声音开口道：“我明白，你继续。”
“是山上的人干的。”他没去看霍三的表情。“那个，山上也不止住着青城派的弟子，肯定还有别的人对吧。”
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下过雨后山风格外清爽，此时吹在他们身上只觉寒意浓重。循着风向一个人的醇醇嗓音自背后缥缈而至：“嗯，有道理。”
京遥的神色活像吞了只苍蝇，霍三倒是不咸不淡地转身一个揖礼，“掌门师叔。”
道人身着灰袍，乍一瞧很是庄严肃穆，可面上的神色怎么看怎么让京遥觉得眼熟。他脑海中闪过大师兄的脸，顿悟：大师兄不愧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那正儿八经和不怀好意杂糅的气质敢情就是从他师父那继承的。
他们的对话被掌门听全了自不必说。他倒是有些好奇身为掌门，这位师叔会怎么处置眼前这状况。
掌门双手一负，眼神越过两人也不晓得在看啥。“霍三儿啊，你记得自己多大年纪么？”
她老实回话：“记得，十七。”
掌门满是慈祥地笑笑，“你在山上过了十七年，总共认识了多少人？”
“十二个。”她稍稍一顿后答。
掌门“嗯”了一声，慢悠悠道：“鹓鶵，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霍三的头顶被轻轻敲了两下，“醴泉难觅，竹实难遇。倘使醴泉浊，竹实落，鹓鶵又当如何？”
霍三不语。
掌门舒了一口气，沉声道：“凡人不能一辈子活在世外桃源里。世道在变，人心在变，不想跟着变，就得定住自己，而非求外物不变。”
虽然大伙尊敬名门正派的掌门，京遥这时却难免腹诽这大叔扯个淡也不先打招呼。掌门目光掠过他，他连忙摆上洗耳恭听的神色，乍一看比他师姐还听得认真。
掌门笑了笑，“霍三儿啊，定住自己，就得知道有白就有黑，有乾就有坤，有清就有浊，有鲲鹏击水扶摇，就有蜉蝣朝生暮死——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你师父在的时候，这话是他跟你说过的。可那时你还小，他寻常又瞎掰扯惯了，没能让你走走心。”
霍三听见她师父，头轻轻埋了下。只见掌门又踱着到京遥跟前，“小子，掌法学到哪儿啦？”没等他答话，掌门就摆了下手，自顾自接着说：“我也不细问了，下次让你大师兄再来过过手。”
京遥突然觉得大师兄和掌门不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说完了，掌门就缓缓背转身往山上走。霍三一时没忍住，唤了声“掌门师叔”。掌门转过头来，听见霍三问：“若真是门中弟子所为，当如何？”
掌门眯了眯眼，“门规处置。”顿了顿，又宽慰似地说：“孩子不会出事的。你俩不还送了一把长命锁么。”
然后二人便目送着那背影头也不回负手离去。明明掌门的步伐气定神闲，瞧着很慢，可片刻的工夫他就消失在了山道那头。
京遥拿手肘轻轻戳了下霍三，“他说的你都听懂了么？”
“不算全懂，”霍三说，“不过心里，没那么堵了。”
两人开始往回走。安抚完叶八之后，大伙都饿得不行，此时就聚在后厨吃饭。桑五还在灶台上忙活，好在多了个十五打下手。十五望见他们进门，端了两碗刚下好的面，“特意给你俩的。师姐，师弟，趁热吃。”
京遥朝四周望了望，发觉众人都异常沉默。扫视了一圈没看见年纪最小最跳脱的十七，忍不住问：“十七人呢？”
桑五在另一头接话：“估计还陪着老八呢，一会儿烦劳你们给她送碗面。猴子吃完了她还没吃，小丫头饿着肚子也怪可怜的。”
吃完面抹抹嘴，霍三端上给十七的吃食去了叶八屋，京遥照样跟着。半路上他似无意地抬起手指嗅了嗅，然后把手指冷不防凑到霍三的鼻尖。霍三茫然看着他，京遥道：“仔细闻闻，香的。”
霍三凝神嗅，点头，是有股茉莉花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