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后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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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召而至的佟义方行色匆忙,与两个小太监各乘着轿子尽速入宫,在宫门前下轿,步行至青岚宫中。

    看了看这座辉煜的宫殿,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隐隐不安。

    本来太医院的太医们是各有职责,他是专为帝后看病的,马妃先前都是找宁太医看的,但近来马贵妃经常召他看诊,虽是因她想求子,理所当然求助于专精妇科的他,只是难免怕宁太医心中有了芥蒂,毕竟他们二人过去在太医院时就是劲敌。

    与求安稳的他不同,宁太医是个富有野心的人,而马妃在宫中的手段他也是偶有耳闻,虽不知消息真假,但在宫中他仍诚惶诚恐,生怕被卷入后宫中的纷争之中,这种事是身为太医最忌讳的。

    “佟太医,你不用太拘谨,多亏你这些日子为本宫精心调养,本宫如今身子已舒爽许多了。”

    马妃银铃般的笑声自帷幕后透出,她赐座给佟义方,又命宫女奉茶。一旁有个宫女捧着一个打开的木匣子来到他面前,见匣中竟是珍贵的血燕,他还不明所以,耳边就听马妃道——“血燕这东西滋补,本宫听闻佟夫人自产后留下病谤,佟太医不你带些回去给夫人补补身子,也算是本宫对你的谢意。”

    纤纤十指红寇丹,玉戒、宝石镶的指环亮得炫目,无一空置,娥眉轻扫、黛若远山、媚眼如丝、春潮似波点朱唇艳丽无双,未语先有情,雪白透红的鹅蛋脸仿佛那花间最是争艳的月季,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恰如其分。

    “照料娘娘凤体安健,是下官职责所在,娘娘不必这般。”

    “佟太医别推拒,这病症已困扰本宫多年,如今病除可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本宫治下向来赏罚分明,你有功劳本宫自然得赏,望佟太医不要坏了我这青岚宫的小辨矩。”

    “如此下官就代拙荆谢过娘娘恩赏。”

    马妃见他收下礼,微微一笑“佟太医,如今本宫的身子也在调养了,实在急着给皇上添个小殿下,还望太医多多帮忙呢。”

    虽然华皇后所出的七皇子早已封为太子,如今再得一子,对嫡长子已定的地位并无太大的影响,同母所出的亲兄弟理应不致有争位之虞,而正值壮年的皇上也不可能废长立次。

    只是皇嗣稀少是不争的事实,纵然在太子之前有不少皇子,如今早不复在,后宫殡妃的权利斗争更胜前朝,谁防得了那步步惊心的狠毒心机?

    “恕下官斗胆说一句,娘娘原先气血不畅,乃是因血虚所致,眼下虽月水己通,但下官建议应当将身子养好,将来的孩子才会健康。娘娘方入宫不久,实在不急于怀胎,毕竟其他殡妃们三、五年才有孕者,大有人在。”知道这位妃子并非表面上这般友善,他遣词谨慎,小心应对。

    马妃眼眸一锐,笑得让人有点心口发凉。“可是以本宫的侍宠频繁,能与那些个备受冷落的殡妃相提并论吗?”

    她丝毫不在意以女色侍人,口气得意地昭显得宠程度,后宫佳丽虽多,谁的召宠次数能多过她,连着数月伺候龙榻上,春风数度,夜夜缠绵,令帝王懒上早朝。

    马妃很美,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她美的妃子不是没有,有的更是人间绝色,倾城倾国。

    可她胜在够媚,敢在床第间与一国之君共享鱼水之欢,既要入宫,她有心为之,让她娘找来民间的驭夫之术,在房事上她学得精透,不管是春宫画上的姿势,或是房中术里的招式,她一一用在帝王夫君身上。

    没有背景、没有雄厚靠山又怎样?只要能捉住皇上的心,麻雀也能摇身一变成凤凰,坐享一世荣宠。

    “女子韶华最为珍贵,在这后宫中更是如此,眼下本宫有幸承蒙皇上宠爱,若不能趁机添上几个孩子,将来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想生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佟义方额头微冒冷汗,全然无法反驳“娘娘说的极是,是臣胡涂了。”

    马妃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龙胎,每回召他来青岚宫,马妃语中多有暗示要他以“调养”为主,使她尽快受孕,怀有龙种,但是身为医者最忌心急求快、用药过猛,因而令他很为难,毕竟勉强怀胎,届时有个万一,苦的也是他们这一群太医。

    但是身为医者最忌用药过猛,即使是贵人的请求,为了凤体着想,他所开的药方多半是温和不伤身之药,以多调理两年,先养好凤体才能孕育出健壮的龙子凤女。

    偏偏马妃不这么想,她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龙胎,他劝阻未果,反启她疑心,认为他偏向华皇后,意欲保住太子之位,不让其他皇子有机可趁。

    她状似无意地一提“皇后娘娘与小皇子最近可还安好?”

    佟义方顿了一下,斟酌着字眼回道:“哭声宏亮,手足有力,当能为我朝添一方福气。”

    “福气吗?呵呵佟太医这番话倒说得有趣。”她掩口轻笑,似同沾喜气般十分愉悦。“皇上的确是欢喜得不得了,连着儿日都到皇后寝宫,把本宫都给忘了呢!”

    好重的闺怨,几是人无不能听出她话里的妒意和冷意。

    “皇子尚幼,不解世事,皇上定是瞧了纯真才多了几分关注。”白白嫩嫩的小娃儿有谁不喜欢,何况是皇上亲子,岂能不疼爱万分,视若珍宝?

    “是呀!有孩子傍身就得了天恩,可恨本宫至今仍无福气为人母,就要失宠了。”她假意拭泪副恩情到了尽头,即将遭弃的无助模样,楚楚可怜。

    “娘娘言重了,皇上仍视你如珠如宝。”腾龙王朝上下皆知,如今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下华皇后。

    马妃捏着帕子,遮住嘴角的冷笑“红颜未老恩先断,佟太医不会不知道这道理吧!”

    她哪有三、五年的时间,在这段期间谁又晓得又会有多少美女进宫,若不能有个依靠,无子的殡妃在后宫比白头宫女的下场还凄楚,美色一逝便是夫妻情断。

    而她绝不甘心仅受宠数年而已,她要更高的权力,站在万人之上,让那些嘲笑她出身低的宫人瞧瞧,七品县官之女小觑不得,有朝一日他们一个个都得向她屈膝下跪。

    “娘娘的意思是”佟义方颤抖着音,硬着头皮问。

    “若是小皇子不在了”

    她话才起个头,佟义方扑通一声两脚一跪,脸色白得毫无血色。

    “臣老迈,耳目不聪,娘娘所言臣一字不进。”生为臣子,岂可有大逆不道之念。

    马妃捂着口,笑语娇脆“得了、得了,本宫不过是开开玩笑,瞧你紧张的,本宫是说小皇子若不在皇后身边,本宫抱来养也可行,佟太医莫要把话听岔了。”

    他笑不出来,汗流侠背。“是,娘娘英明,臣中了暑热,脑子不太清楚了,望娘娘见谅。”

    “佟太医膝下只得一女是吧!不知是如何的聪明佟俐?”她没叫他起身,只是眼眉含笑地凝娣着自个的修长玉指。

    佟义方心口一跳“小女愚昧,刚足二龄,不通诗词,又痴又傻,只会赖着臣妻撒娇。”

    马妃故作羡慕的一喟“有一痴儿承欢膝下也是好的,不若本宫唉!你好生的养着,别给出什么意外才好,要养得健康可不是容易的事,本宫不想你年老失女”

    “娘娘”

    她在威胁他。佟义方心里有数,马妃深夜召见的用意,绝非看诊一事。

    马妃轻轻一扬手,语气软绵“下去吧!今夜之事莫向人提及,就说本宫胃躁,虚火上升。”

    “是,臣告退。”他不敢多作逗留,慌慌张张地急急退出青岚宫步也不敢慢地出了宫门。

    说是看诊,真实用心昭然若揭,宫廷斗争瞬息万变,明哲保身方为万全之策,他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一世平安,与爱妻幼女平静无波的过日子。

    只是世事岂能尽如他所愿,在佟义方前脚刚走不久道全身墨黑的身影出现马妃寝宫。

    “那孩子一出生就夺走皇上的全部注意,你说本宫要怎么挽回劣势,让皇上的心又回到本宫身上?”马妃眼底有着对世局变化的不满,以及权倾当朝的野心。

    黑影移动,露出一张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孔。“娘娘当心了,小皇子对你日后的处境不利。”

    “不利?”闻言,她月眉轻扬,发际的双凤含珠金钗为之一摇,愕然中有一丝压抑的不快。

    “娘娘生肖属蛇,小皇子出生之时仙鹤呈祥,鹤乃蛇之天敌,必定影响娘娘的地位和运势。”

    怪就怪在他算不出小皇子的命数,命中险里带吉,有帝王命却无紫微星君来的紫气护身,令人十分不解,若非有一番奇遇,便是自身不愿为帝。

    当今太子虽是九龙之身,可是帝星昏晦不明,时而明灿如日辉,时而暗淡似乌云遮蔽,吉凶难测。

    但可以算出的是,两位皇子的星子皆是明亮耀空,两星互辉,光耀腾龙王朝,若是同心协力,皇位将屹立不摇,千秋万世,受万民爱戴和拥护。

    所以马妃想独宠后宫着实困难,不管皇上对她如何宠爱,怎么也敌不过稳坐后位的华皇后,有子傍身才是真正权力所在,皇家子嗣才是帝位承继的大统。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她要出人头地,她要高高在上,绝不让人再轻视她低贱的出身。

    男子低忖地动了动腕间九颗串起的青绿色东珠。“先笼络太子,让他站在你这一边。”

    “什么?!你要我讨好那小表?”马妃满脸错愕,美目眯成一条直线。

    “娘娘别小看太子,你想要得偿所愿还得靠他,那是很好用的踏脚石。”若他推算无误,太子是一股助力,助她雀鸟高飞,有凤来仪

    “踏脚石”她目光冷沈,迸出厉光。

    “娘娘想要成就大事就得先低头,以你无子的情况下,想在这吃人的后宫中立稳脚步有多难不用我多说,而太子无疑是有力的支柱。”捉牢他等同得到半座秀丽江山。

    “可是皇后”生母尚在,哪有她的好处,替人作嫁的傻事她可不干,养壮了老虎反咬己身一口。

    他手一扬,面露神秘诡笑“相信我,皇后不是阻碍,你只要捉住皇上的心即可。”

    “什么意思?”她一凛,立即坐正柔若无骨的身子。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他故弄玄虚,语焉不详。

    什么天机,不就是想看她拿出多少“诚意”吗?眼一晒,她轻声唤道:“小德子,把本宫的谢礼呈上来。”

    “是的,娘娘。”

    面皮光滑的太监搬来一只雕着双鸦栖梧桐的褚红漆金桧木盒,有点沈,他搬动时颇为吃力。

    在马妃的示意下,小德子打开扣着银环的盒盖,闪灿灿的金光霎时灼烁一室,十二座手掌大小的小金佛排列两行,笑盈盈地等着新主人收入藏宝阁赏玩。

    男子眼睛一亮,双瞳映满一座座价值不菲的佛像,眼中的贪婪藏也藏不住如饿了许久的豺狼。“多谢娘娘赏赐,感激不尽”

    他伸手欲取,哪知纤素藕臂一扣,盒子在他面前盖上。

    “这样就想拿走吗?本宫的头疼事尚未解决呢!柄师大人先为本宫分忧吧。”马妃笑得极妩媚,眼眸流动处泛着盈盈波光,既魅惑且撩人,让人由骨子里酥成泥屑。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深获皇帝重视的国师言无尽,他未老发已白头银丝不见黑发,能夜观天象,日知天文,预测国运,师出名门,乃一代术士宗师。

    沈煜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群医束手无策,后来经一高人指点,上至天山顶上寻一凌虚仙士,据说其道行了得,设坛祈福、几场法事做下来,皇帝的病情果然大有进益。言无尽也有意求官,沈煜遂封他国师,主掌钦天监。

    只是位高权重的钦天监正薪棒并不高,除非天有异象、国降大难时皇上才会想到他,偶有的封赏对心高气傲的他而言是一种羞辱,他自认一身才华,不仅仅是用于摆饰。

    银子人人爱,白花花的金子更好,只有嫌人穷,不嫌富人多金,若有另一条财路开通,他何乐不为?

    马妃的赏赐来得正是时候,投其所好收买心生浮动之人,连成一气,共谋大事。

    “娘娘不必忧怀在心,不日便有大好机会,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她的心头大患不足为惧。

    “你是说”她眯起媚眸,做了个斩草必除根的手势。

    他狞笑地领首一点“娘娘心想事成后,不要忘了臣的忠心,以后为娘娘效命的机会还多得是。”

    懂得他话中之意,马妃一使眼神,身侧的小德子恭敬地奉上手中漆盒。“那个佟太医可有用得上的地方?”

    此时的她已起杀意,对非她的人马无须留情,在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扯后腿的人。

    言无尽掐指算了一下,突地阴笑“娘娘放心,此人留着对你大有益处,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她蹙起眉“你认为他能为我所用?”

    佟太医为人耿直,不结党营私心钻研医理,太过刚正的心性有文人气节,不轻易受人掌控。

    “是人就有弱点,娘娘莫非忘了佟太医有一名疼之入骨的幼女,只要善用之,何尝不是你一枚暗棋?”打蛇七寸,掐住命门,再顽强的韧竹也得弯腰。

    马妃一听,眉眼染上笑意。“好呀!柄师大人,果然心要够狠,本宫对你寄望甚深。”

    “不过不可不防一时之失,娘娘要拢聚自己的人马,佟太医的医术虽然高明,但另一人也不差。”制衡。

    “依你所见是”有人帮着出主意的感觉挺不错,不用烦心便水到渠成,省了一番算计。

    “宁太医向来和佟太医不和,两人小有冲突,而且他擅长的是—毒。”尾音落得极轻,却重重地印上人心。

    “毒?”她眸光一闪。

    “防人之心不可无,除了自己外,谁也信不得。”以毒控制人更万无一失,没有人不怕死。

    红艳唇瓣微扬,她笑眼迷蒙,眼波流光。“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本宫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是,娘娘放心,臣定不负所托。”他一脸张狂的笑了,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不久后,朝中果然如他所料的起了巨大风波,牵连甚广,造成危及国本的动荡。

    这情形就是他所要的,政局越乱对他越有利,有些事便可趁乱为之,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等到事后究责己来不及了,自有代罪羔羊背起这沉重黑锅。

    风云起,江山变色。

    一江萧萧春水暗呜咽,染红的是荒漠大地,遥远的国土北端场杀伐正要展开。

    而帝王掩面无视,任其血流成河。

    那捍卫国土的强兵,那为国家抛洒热血的将士夜之间,尽岸黄土。

    是康明帝的狠心,还是他的重情呢?

    留与历史评断。

    “什么,要将镇南将军府满门抄斩?!”

    怎么会是这下场,全朝震惊。

    明明是靖王不甘臣服,在封地起兵造反,意欲篡夺帝位,举兵十万,粮草先行,烧杀掳掠,夺城攻墙,造成无数百姓伤亡,哀鸿遍野,盗匪横行。

    一代名将墨烟啸挥起长剑浴血御敌,将叛军阻隔于大河之南,不使进犯天子江山一步,强势压下锐不可当的大军,使其无功而返,退回物产富饶的封地无力反抗。

    谁知皇上护短,重情于血浓于水的兄弟亲情,不想赶尽杀绝,妇人之仁地想保下亲手足,竟以一纸军令状判为国尽忠的大将军斩首示众,即日执行,不得有误。

    先不论功高震主之虞,皇帝怕的是他军权在手,优势更胜于靖王,若有一天想举兵起义,腾龙王朝有谁能挡他锐势?大好江山悉数落于外姓人手中,天家将一败涂地。

    为求自保,他先下手为强,斩其锐芒,夺其性命,靖王之乱已定,他后顾无忧,自是痛下杀手也不手软。

    狡兔死,良狗烹。

    即使他明知墨烟啸不可能背叛他,他还是心有余悸地处处提防,如果连自幼玩到大、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都想夺他帝位,那其他手握重权的大臣,又岂能不蠢蠢欲动?

    为防患未然,他只好推出他最信任的臣子为靖王i}过,他也是无可奈何,为时势所逼,总不能斩了自己的亲兄弟,让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皇上,你老眼昏花了吗?竟然要斩杀忠君爱国的墨将军,你要全天下百姓皆骂你一声昏君不成?”杀忠臣,良将残,此乃国之大难,四方蛮夷为之额首称庆呀!

    “放肆!联乃一国之君,由得你一个妇道人家干扰朝纲。”沈煜”险羞成怒,以怒斥掩饰自知有错的慌乱和苦涩。

    华皇后不惧厉色,大胆直言“皇上做了错事,本宫就该指正你的一时胡涂,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俊臣易得,良将难寻,皇上怎能赐死一心尽忠的名将,还下令满门抄斩,连一条生路也不让人活,你这心实在狠如猛虎。”

    将军府一门三百余口人,上上下下仆婢居多,墨家家眷不过数十,他们何罪之有,皇上一句话就要他们命丧午门,替真正作乱的靖王背负谋逆罪行,这叫人情何以堪,徒生唏嘘。

    “大胆华皇后!竟敢指责联的不是,你以为你贵为一国之后,联就不会废了你?!”他气愤帝后不能同心,华皇后的话语损及龙颜,他恼怒之余脱口而出一时意气,不希望皇后和他作对。

    沈煜虽宠爱能歌善舞的马妃,可心底看重的仍是结发十年的元配妻子,红鸾是他最初的爱恋,亦有缠绵的夫妻情,纵使后宫佳丽无数,她亦是无可取代,最尊贵的妻。

    可是帝王的面子更胜于男女间的小情小爱,他先是为帝,而后才是人夫,再多的夫妻情分也及不上皇帝的尊严,何况内心有愧仍一意孤行,舍大义而就一点点私心。

    其实他气恼的不是皇后的正言直谏,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错得令人发指,而是他自知真的正往错路上走,却又无法停下来,皇后的苛责撕扯着他的良心,令他进退为难。

    所以帝王怒了,将自身的过错迁怒最亲近的人,他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维护帝意的皇后,无论是非对错,只要盲目地支持就好,而非拉住他,告诉他不是好皇帝,所作所为与昏君无异。

    谁知他的苦心呢?当骨肉至亲与良臣忠将相互拉扯,他能作何选择,帝王的难处有谁能体会?

    何况靖王已痛哭流涕的向他磕头认错,说他再也不生异心,并送上世子以为质子大表忠心,他那把夺人命的大刀还砍得下去吗?除了饶恕诚心悔悟的靖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只是起兵造反一事定要有人承担过失,否则帝王威严荡然无存,处死墨将军也是不得不为的唯一途径。

    “就算皇上要废后,本宫也要争出个道理来,本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姊妹惨死刀下。”她拼着一死也要救下永娟一家人,不让他们死得冤枉。

    “你你好个皇后,为个外人要和联反目成仇吗?联给你的后位若是不想要了,多得是人能坐上这个位置。”沈煜气她的不懂进退,执意和他力争到底。

    “那是外人吗?视民为子,天下百姓皆为皇上子民,社樱为重,君为轻,皇上若真下旨斩杀墨将军满门,天下人将以何种眼光看待皇上,有谁又愿真心为皇上效力,忠良的下场谁不寒心。”可以挽回的错误怎能容它一发不可收拾?

    华皇后的一番疾言厉色正中沈煜最脆弱的痛处,他两手握成拳,忍着不捆掌皇后。“君无戏言,联说出的话断无收回之意,皇后大可自行退下。”

    见他仍执迷不悟,不肯收回圣旨,华皇后心一狠,愤而抽出皇上身侧一名四品带刀侍卫的刀,打算以死力谏。

    “皇上,万不可再残害忠良,你的千秋万世想染上污名”

    华皇后的“吗”字尚未说出口,她当着龙颜拔刀之举已犯了大忌,虽然她的用意是以命相搏,想为墨将军府留下一丝生机,可是她自刎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宫廷侍卫。

    “你你想刺杀联?!”沈煜誉目怒视,怒不可遏。

    “不不是,本宫只是想”华皇后想解释,但沈煜根本听不进耳,他被皇后失格的行径气得失去理智。

    “马妃一再在联耳边说你对墨烟啸怀有私情,联相信你,不曾有过一丝怀疑,可是你今日竟为了他想杀联”他眼中只剩下冷漠,再无往日恩情。

    华皇后含泪摇头“多年夫妻你竟不信我,偏要听信馋言,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懂吗?夫君薄幸,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这皇后不曾有过失德,却被你被你冠上不贞之名,你郎心如铁,翻脸无情!”

    她心痛至极,擒泪的眼眶里充满难以置信和灰心,她能忍受他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强装大方的笑迎他的后宫佳丽们,明明心在流血也要强颜欢笑,做好后宫之首的表率。

    但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愿与人共夫,谁叫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皇上,既然已成夫妻她也只有认了,忍着稚心之痛看他宠幸如花似玉的殡妃。

    有人问过她甘心吗?甘心为多情夫君承受冷夜寂寥。

    她心甘情愿,将一切都忍下来了,调整心态,帝王的专宠可遇不可求,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不再强求微乎其微的帝王之爱,他的心从来不是她能独得。

    可是皇后的贞德不容诬蔑,尤其是出自皇上口中,那杀伤力比凌迟她还可怕名小小妃子的枕边风居然就能一把抹去她付出的感情,叫她如何不悲愤,伤心欲断旸。“联再狠心有你心狠吗?竟敢横刀相向,联是一国之君,哪由得你造次。”沈煜让愤怒蒙蔽了眼,认定皇后要轼君,亮晃晃的刀剑是不容狡辩的明证,她意图杀伐。

    “我不是”不是要杀他。她急得连“本宫”两字也不提了,直接以我自称。

    “来人呀!皇后企图谋杀联,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她想杀他,他先杀她!

    “皇上,你你连我也不放过吗?”华皇后眼眶中的泪水终于纷纷滚落,全身虚软地瘫坐在地。

    谁也没料到帝后的决裂出自一场精心策画的阴谋,皇帝本有意隐瞒墨将军一门问斩一事,待事后再向皇后请求宽谅,他知道皇后与将军夫人的情谊甚笃,定会为其求情,因此早已下旨熙凤宫里内宫女太监三缄其口。

    然而在有心人的操弄下,不可避免的对峙还是发生了,皇后的受罚和帝王的绝情全然在对方掌控中。

    “皇上,万万不可呀!皇后乃后宫之首,即使有错也罪不致死,请皇上看在臣妾的分上饶皇后一命。”未经通报阵香风拂进御书房里,绛丝团竹蜜金色凤尾裙横扫而过,可见来者在帝王心中分量不同一般,可以视宫中礼节于无物。

    “爱妃,你也想惹联生气吗?”沈煜冷着脸,并未推开朝怀中一偎的香气美人。

    纤指翩翩,如蝶轻栖杨柳岸,轻放他胸口。“皇上息怒,别气坏了龙体,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呀!太子年幼,总不能让他没了亲娘吧!而且小皇子尚在襁褓中呀!”

    想起两名稚儿,沈煜胸中怒火稍稍平息。“依爱妃之意,联该对皇后做何处理?”

    媚眼轻睐,马妃淡道:“那就贬入冷宫吧!省得皇上见了心烦。”

    看了泪流满面的华皇后一眼,沈煜心中也有些许悔意,自己确是把话说得太急了。

    “就如爱妃所言,废了皇后后位,贬为庶民,若无联旨意,从今而后不得再踏出冷宫一步。”

    废后。

    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昨日还高高在上的凌空凤凰,今日沦为权力斗争下的弃后,这是何等不堪呀!

    华红鸾泪流不止,皇上掩面不再相见,谁也没瞧见马妃神色得意的一扬眉,与邢公公交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透露出稍后有赏之意。

    就是这吃里扒外的阉人收了马妃的黄金向华红鸾通风报讯,加油添醋地形容其中的凶险,这才让皇后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急急忙忙赶来阻止皇上,铸下大错。

    温和贤良的华皇后,就这样败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圈套里,无力回天。

    “连你也怪联吗?”

    望着跪在身前的挺拔男子,沈煜神情黯然。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饶墨将军不死。”朝廷正在用兵之际,栋梁之才损失不得。

    他苦笑地抚着发疼的额头“阿岳,别人不能理解联的做法,你也要规劝联吗?”

    “臣只知墨将军无罪,皇后娘娘没错,皇上三思而行。”放着有过失的靖王不罚却杀功在社樱的忠臣,臣心难服。

    沈煜冷哼“就算联有错,也轮不到你们一干人等指手画脚,跪安吧!此事休要再提。”

    “臣愿以项上人头力保镇南将军一家。”身为臣子,他不能眼看君王一错再错,误中奸人挑拨。

    “你你们一个个都来逼联!你你们还把联放在眼里吗?”从小贴身保护的侍卫是这样,他从未亏待过的皇后亦如此,他们全将他当成千古罪人看待。

    “臣不敢,臣只是不忍皇上痛失左臂右膀。”为了一个觊觎帝位的靖王,皇上真是胡涂了。

    “阿岳,联只给你一个机会,留下来继续为联尽忠,日后的封官晋爵绝少不了你,联能信任的人不多”他不希望他令他失望,假以高官厚禄以留人才。

    朱子岳脸色不变的磕三个响头谢恩。“臣谢皇上的皇恩浩荡,给臣另一条路走。”

    他刚正的神色已给了沈煜答案,即使那将使他万劫不复,无法伴驾御前。

    “你罢了、罢了,能救几人是儿人吧!联的确亏欠了烟啸,御林军明日将前往将军府满门抄斩,去迟了,你一个也救不了。”沈煜觉得累,心情沉重得身心俱疲。

    朱子岳闻言,神情大变地一起身,手握长剑便要飞奔而出,若是救不下好友一家人,他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从今而后,朝堂上再无三品带刀侍卫朱子岳,只要你一出宫,再也不是联生死之交的童年玩伴。”沈煜还是盼着他放下一身忠义,只为帝王身侧一抹肝脑涂地的影子。

    “臣遵旨。”从此刻起,愿为护主死而后已的朱子岳已经死了,他是载居一角的天涯流浪客朱角。

    一道银色身影从皇帝寝宫飞窜而出,足尖如飞鸿踏雪无痕,飞快地掠过繁花锦簇的御花圆,那盛开的百花似染上点点血花,再也不如往日娇艳,引人驻足观赏。

    “子岳叔,你又要出宫了吗?”

    童稚的嫩嗓一唤,急促的脚步略微一顿。

    “太子,你要保重,臣再也不能教你武功。”他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年幼的太子了。

    沈子旸一脸不解的仰起头“为什么?”

    “因为臣是死人。”

    人已死,身灭情空。

    “嘎?”他明明还活着呀!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沈子旸才明白他的意思,死的不是人,而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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