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人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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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千琋一把撇过身子，柳眉倒竖，佯怒道：“我不过是要入宫一时罢了，哪里就能生出那样多差池？哥哥言语中诸般不放心，莫不是自小在哥哥眼中千儿便是个不知分寸的鲁莽丫头？”
舒起从来心疼妹妹，见此忙哄道：“怎会？我自然知道千儿行事稳妥……”
千琋不依不饶，继续含怒薄嗔道：“皆言我满族儿女生性豪迈，男儿皆如哥哥般英姿飒爽、驰骋沙场，开疆拓土，为的便是守家国，安天下。如今朝堂蒙羞，皇上广征才艺之人，千儿不才，然自幼习舞，总算有一技之长，值此匹夫有责之际，哥哥是要千儿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坐看那准噶尔人肆意欺凌我大清么？”
舒起被说得哑口无言，默然看着千琋，千琋依旧口若悬河道：“若是眼下家国有难，朝堂征兵沙场，哥哥难道会退缩吗？”
舒起猛一抬眸，目光灼灼坚定道：“当然不会！”
千琋故意虎着脸追问道：“那哥哥为何阻拦千儿？同为家国尽绵薄之力，二者之理有何不同么？”
舒起望着千琋愣神许久，方喃喃道：“这话似乎也有道理，不过阿玛若是知道只怕……”
千琋忙打断他道：“哥哥放心，你不说，我不说，阿玛如何得知？待自荐呈上去后，阿玛便是知道了也奈何不得了。”
舒起无奈望着千琋，他知道自己嘴舌笨拙，从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妹妹，再加上护妹心切，因此自小便几乎事事依顺妹妹，眼下亦是只有妥协了。
因额娘是江南人士，因此千琋虽身为满人，骨子里却更添几分烟雨江南的柔情，遂自幼习舞也多以江南柔风为要，只是苦于久居京中，极少能到那烟雨空蒙之地去领略精髓，虽舞艺精湛，到底失了几分灵气。
眼下时间紧迫，全靠她一人练习怕是难有突破，若寻捷径唯有得高人指点，只是谈何容易！千琋苦思冥想仍郁郁无解，晚间临睡前，她闭目思索许久，突然想到一人——表哥年希尧！此人屈居笔帖式一职却着实才华横溢，精通音律。思及此，千琋一阵欣喜，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去找他。
第二日，千琋一早便至年府，以拜访姨母之名坐等年希尧下朝，孰知年希尧亦是爱莫能助，他虽颇好诗赋、音律，然在舞艺上造诣并不精深，只是眼下千琋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岂肯轻易放过这根汪洋浮木。
那年希尧被她缠不过，迫于无奈只得向她推荐一人——桃花坞的薛尘逸，此人虽盛名在外，世人却不得其踪，原以为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不曾想竟真有其人。
城郊僻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眼前这座蜿蜒起伏的寒云峰着实让千琋一顿惆怅，不曾想年希尧口中博学多才的高人竟住在这等崇山峻岭之地，大抵所谓世外高人总要寻些花头折腾一番才能显示他们的与众不同吧，早知不该听从年希尧的话孤身前来。
一路攀爬，终于在云深处寻到了一落古朴小院，千琋整了整身上的包裹，里面是一卷《洛神赋图》，虽东晋名仕顾恺之的原作早已失佚，然这份宋代摹本皆绢本设色，极尽所能保留魏晋六朝画风，历经千年，亦能从其淋漓尽致的描摹中遥窥其笔墨神情，极为珍贵，千琋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方得此珍。
幸好她此次拜访早有准备，想来如薛尘逸这等有才之人大抵是喜欢高雅诗画之物的，捧着金银去只怕是要被拒之门外。千琋小心翼翼地按了下包裹，这才上前叩门。
门吱呀而开，出来一个一身杏黄色的俏丽丫鬟，千琋忙上前说明来意，更特意强调是年希尧所荐。那丫鬟一言不发地将千琋上下打量一番，默了片刻方领着千琋入内，丫鬟自行前去通报，独留千琋一人在院中静候。
院中花开繁盛，千琋便四处观赏，却不知何时远处已转出一人，正是薛尘逸，他驻足遥望，只见妍丽桃花下一抹窈窕倩影站在树下，一身嫣红及地，与院中的桃花相映红，青丝如缎，披风而起，拂过凝脂侧颜柔美隐约，宛若站成了一道风景。
千琋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忙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之人一身素白宽袍，衣带翩翩，款款而来，墨发光滑似水，随意松垮地束在脑后，薄唇挺鼻，眼眸狭长如绽桃花，眉目如画，或许，不止是眉目，他整个人风流隽逸，恰如自画中步步走来，身后清风徐拂，山青云舒，勾勒了一幅绝胜背景。如此谪仙之人，方不负这一番眠云卧石的别致意境。
未待他走近，千琋已疾步上前盈盈施礼。自看到他这身随性的装束，千琋便心下猜到几分，朝廷推行剃发易服已多时，凡有抗令者，严惩不贷，或许这便是他隐居深山的缘由吧，足见此人对当今朝堂之不满。
今日千琋着一袭嫣红氅衣，外罩藕色坎肩，样式素简，妆容清淡，梳一个简单辫发，这旗装饶是清新，但千琋却已读出他眼中的几许不待见。只是眼下有求于人，她也只好故作无睹他的冷淡，神色更添几分恭敬。
尘逸散漫出声道：“不知佳人御风而来，所为何事？”
千琋再施礼道：“小女子千琋见过先生，未来得及请示先生便冒昧登门叨扰，唐突之举还望先生见谅。”
此处极为僻静，尘逸倒是没想到竟会有人就这么闯进来，总不能是哪个思慕他的女子怀春了，若是人人皆如她这般贸贸然登门岂不让人不胜其烦？尘逸唇角勾勒一抹邪魅笑意，故作戏虐道：“此处又没他人，佳人何必多礼？如此明媚□□，自然是要配上窈窕佳人才算不辜负，我怎会觉得是叨扰呢？”他顺势随意舒展了下筋骨，慵懒道：“我最喜欢被美人唐突了！”说完唇际浮上一抹玩味的笑色，颇有深意地看了千琋一眼。
千琋一愣，怔在原地，尘逸暗自得色，凭她是谁，如此露骨之言想来定是能吓跑这不更事的少女。果然千琋也未料想到坊间人人称赞的才子竟是这般轻佻，她原也是想过但凡有点才华之人总是张狂不羁、桀骜不驯，她倒是勾勒过无数种设想来应对对方可能会抛出的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只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开场！
但千琋很快便镇定下来，她没忘了今日前来此处的初衷，眼下时日不多，也顾不得这些磨嘴皮子的事了，她开门见山道：“闻得先生才艺双绝，小女子特来请先生指点，为此奉上《洛神赋图》名画一卷，小小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此画名贵，千琋此言自是谦逊，不料尘逸竟道：“这薄礼着实是薄，薄薄一片绢便欲收买我么？”
千琋微愣，道：“听闻先生德艺双馨，我私以为如先生这般高雅之人大抵是不爱金银俗物的，恐叫铜臭味玷污了先生贤名，方特意挑了此画相赠。”
尘逸意兴阑珊道：“哦？姑娘真是说笑，如这般画作我昨日便作了十几幅，都还晾着呢，姑娘若是喜欢，随便挑！倒是姑娘口中的俗物……我倒不介意多沾染些铜臭味！”
千琋微蹙眉道：“既是如此，那先生不妨开个价，我日后定会奉上。”
尘逸执扇风轻云淡道：“那便十万两黄金吧！”
千琋瞠目，顿了会儿，不怒反笑道：“先生好大的口气！莫非是先生怯才？”她不理会尘逸飘来的目光，继续笑言：“先生可是浪得虚名，自知才疏学浅，无力赐教，才故意做此刁难？若非因此，小女子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竟叫先生百般推诿。叫人不得不怀疑先生是否真担得起外间所传的‘才艺双绝’之名？”
尘逸一挑眉，对她的激将法全然不顾，那对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灿然一绽，戏虐道：“担得起如何？担不起又如何？”
千琋神色一僵，暗咬唇，再次激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先生这桃花坞满园桃色芳菲，可是要比之昔日唐寅么？我看先生倒是比唐寅差之甚远！不说大隐隐于市，就以先生身居这深山桃花坞中，却是盛名在外，又这般偏好俗物，可见你这盛名也难有几分真，便是真切，也不过是为你敛财铺路，当真是沽名钓誉！”
不想尘逸倒也不恼，反哈哈大笑道：“姑娘此言，甚得我心！那么姑娘何时奉上十万两黄金便何时再来登门吧！凝之，送客！”
千琋被那丫鬟凝之请出门外，眼见凝之就要关门，千琋心有不甘，又强行冲了进去。但见尘逸已坐在一棵桃花树下自斟自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不回头，只淡淡道：“姑娘还真是阴魂不散！”
千琋颇有些不悦，语气生硬道：“我听闻先生技艺绝伦，方这般慕名前来，可先生言行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今日先生若不小露一手叫我心悦诚服，单凭那几下嘴皮子功夫，我岂是这样好打发？”
尘逸漫不经心道：“姑娘当真是比我还厚颜！若喜欢，那便候着吧！只是，莫要吵醒了这一树桃瓣！”说完继续饮酒，再不理会。
千琋静驻许久，终是沉不住气道：“先生究竟如何才肯相助？”
他懒抬眉，淡淡扫了一眼道：“你若能一舞赢得花颜笑，我便应你。”
千琋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那棵桃树花开满枝，树干粗壮，盘虬卧龙，她薄怒道：“花非人，孰能有情？先生分明是戏弄！”
他浅抿一口，幽幽道：“你非花，孰知它无情？”
千琋语噎，沉着脸到树下，抱着树干猛一阵摇晃，顿时落英缤纷，洋洋洒洒，尽皆散落于地，一场密密花雨缀满他的青丝、白袍……连杯中酒也难以幸免，一叶花瓣飘零其中，他朗声大笑，仰脖将满杯花酒一饮而下，挑眉，冲着微愣神的千琋轻勾手指……
只见千琋一把撇过身子，柳眉倒竖，佯怒道：“我不过是要入宫一时罢了，哪里就能生出那样多差池？哥哥言语中诸般不放心，莫不是自小在哥哥眼中千儿便是个不知分寸的鲁莽丫头？”
舒起从来心疼妹妹，见此忙哄道：“怎会？我自然知道千儿行事稳妥……”
千琋不依不饶，继续含怒薄嗔道：“皆言我满族儿女生性豪迈，男儿皆如哥哥般英姿飒爽、驰骋沙场，开疆拓土，为的便是守家国，安天下。如今朝堂蒙羞，皇上广征才艺之人，千儿不才，然自幼习舞，总算有一技之长，值此匹夫有责之际，哥哥是要千儿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坐看那准噶尔人肆意欺凌我大清么？”
舒起被说得哑口无言，默然看着千琋，千琋依旧口若悬河道：“若是眼下家国有难，朝堂征兵沙场，哥哥难道会退缩吗？”
舒起猛一抬眸，目光灼灼坚定道：“当然不会！”
千琋故意虎着脸追问道：“那哥哥为何阻拦千儿？同为家国尽绵薄之力，二者之理有何不同么？”
舒起望着千琋愣神许久，方喃喃道：“这话似乎也有道理，不过阿玛若是知道只怕……”
千琋忙打断他道：“哥哥放心，你不说，我不说，阿玛如何得知？待自荐呈上去后，阿玛便是知道了也奈何不得了。”
舒起无奈望着千琋，他知道自己嘴舌笨拙，从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妹妹，再加上护妹心切，因此自小便几乎事事依顺妹妹，眼下亦是只有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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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千琋一早便至年府，以拜访姨母之名坐等年希尧下朝，孰知年希尧亦是爱莫能助，他虽颇好诗赋、音律，然在舞艺上造诣并不精深，只是眼下千琋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岂肯轻易放过这根汪洋浮木。
那年希尧被她缠不过，迫于无奈只得向她推荐一人——桃花坞的薛尘逸，此人虽盛名在外，世人却不得其踪，原以为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不曾想竟真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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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琋一愣，怔在原地，尘逸暗自得色，凭她是谁，如此露骨之言想来定是能吓跑这不更事的少女。果然千琋也未料想到坊间人人称赞的才子竟是这般轻佻，她原也是想过但凡有点才华之人总是张狂不羁、桀骜不驯，她倒是勾勒过无数种设想来应对对方可能会抛出的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只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开场！
但千琋很快便镇定下来，她没忘了今日前来此处的初衷，眼下时日不多，也顾不得这些磨嘴皮子的事了，她开门见山道：“闻得先生才艺双绝，小女子特来请先生指点，为此奉上《洛神赋图》名画一卷，小小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此画名贵，千琋此言自是谦逊，不料尘逸竟道：“这薄礼着实是薄，薄薄一片绢便欲收买我么？”
千琋微愣，道：“听闻先生德艺双馨，我私以为如先生这般高雅之人大抵是不爱金银俗物的，恐叫铜臭味玷污了先生贤名，方特意挑了此画相赠。”
尘逸意兴阑珊道：“哦？姑娘真是说笑，如这般画作我昨日便作了十几幅，都还晾着呢，姑娘若是喜欢，随便挑！倒是姑娘口中的俗物……我倒不介意多沾染些铜臭味！”
千琋微蹙眉道：“既是如此，那先生不妨开个价，我日后定会奉上。”
尘逸执扇风轻云淡道：“那便十万两黄金吧！”
千琋瞠目，顿了会儿，不怒反笑道：“先生好大的口气！莫非是先生怯才？”她不理会尘逸飘来的目光，继续笑言：“先生可是浪得虚名，自知才疏学浅，无力赐教，才故意做此刁难？若非因此，小女子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竟叫先生百般推诿。叫人不得不怀疑先生是否真担得起外间所传的‘才艺双绝’之名？”
尘逸一挑眉，对她的激将法全然不顾，那对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灿然一绽，戏虐道：“担得起如何？担不起又如何？”
千琋神色一僵，暗咬唇，再次激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先生这桃花坞满园桃色芳菲，可是要比之昔日唐寅么？我看先生倒是比唐寅差之甚远！不说大隐隐于市，就以先生身居这深山桃花坞中，却是盛名在外，又这般偏好俗物，可见你这盛名也难有几分真，便是真切，也不过是为你敛财铺路，当真是沽名钓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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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琋颇有些不悦，语气生硬道：“我听闻先生技艺绝伦，方这般慕名前来，可先生言行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今日先生若不小露一手叫我心悦诚服，单凭那几下嘴皮子功夫，我岂是这样好打发？”
尘逸漫不经心道：“姑娘当真是比我还厚颜！若喜欢，那便候着吧！只是，莫要吵醒了这一树桃瓣！”说完继续饮酒，再不理会。
千琋静驻许久，终是沉不住气道：“先生究竟如何才肯相助？”
他懒抬眉，淡淡扫了一眼道：“你若能一舞赢得花颜笑，我便应你。”
千琋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那棵桃树花开满枝，树干粗壮，盘虬卧龙，她薄怒道：“花非人，孰能有情？先生分明是戏弄！”
他浅抿一口，幽幽道：“你非花，孰知它无情？”
千琋语噎，沉着脸到树下，抱着树干猛一阵摇晃，顿时落英缤纷，洋洋洒洒，尽皆散落于地，一场密密花雨缀满他的青丝、白袍……连杯中酒也难以幸免，一叶花瓣飘零其中，他朗声大笑，仰脖将满杯花酒一饮而下，挑眉，冲着微愣神的千琋轻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