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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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桥前人来人往,乌衣巷口门庭若市,十八世纪夜幕下的十里秦淮,其繁华昌盛丝毫不逊色于数百年后。

    巍峨的夫子庙屹立于秦淮河畔,或许此时它的名字应该叫“文庙”。文庙两侧,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肉铺、庙宇依序而立。络绎不绝的行人穿梭其间,正色的士子、喧嚣的商户以及哭闹的孩童……这一切完整的构成了金陵城的十八世纪的夜景。

    当然,也少不了沉思的棋手。在这个业余生活相当匮乏的年代,对于自诩高雅的士子们来说,围棋是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在薛蟠看来,或许没有之一。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人,他不喜欢喝茶不喜欢戏剧,不会弹琴也不会书画,更不可能去干声色犬马这些从什么角度看都很蠢的事情!所以,当逐渐习惯了这些数百年前的风景后,这几日闲来无事,他便会来这秦淮河畔看看人下下围棋了!

    河的对岸一处僻静的小巷中,有一间棋馆,其实说是棋馆也有些勉强,毕竟实在太过简陋,空荡荡的一间小屋,独可见几张棋盘还有一位年逾半百的老秀才,其余甚至连个端茶倒水的下人都没有。

    薛蟠之所以喜欢来这里,唯一的原因因为这里离薛家大宅很近。

    这边下棋的棋客们大都是些老叟,偶尔有几个中年文人,薛蟠这样一个十□□岁的青年男子混在其中,总归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棋客虽多,至于棋术么,大多只能呵呵。毕竟这年头信息闭塞,交流颇难,而且对于文人墨客们来说四书五经才是正道,对弈不过平日消遣罢了!

    薛蟠所做的仅限看棋,观棋不语那种,偶尔有一两位棋客找他对局,都会被他委婉拒绝掉。好歹后世的自己有个业余五段的实力,旁边凑凑热闹还好点,上场欺负这些个臭棋篓子其实很没意思的。

    当然不仅只有臭棋篓子,偶尔也会出没一两位高手。比如说诸位棋客之中,为首一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长须老者,相貌俊朗、器宇不凡。众人对其都相当尊敬,甚至无人直呼其名,都称其为“林老”。

    这林老似乎也住在这附近,平日很是忙碌,有时候会下午来,有时候会晚上来,总之到这的时辰都会很晚。不过他的棋艺相当不错,搏杀手段颇为狠辣,即使是围观的薛蟠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这日天气颇有几分寒意,棋客不多,夜色深处林老到时,发现观棋者仅有薛蟠一人。没有对手了?那只能随手拉一个了,林老笑着对薛蟠说道:“这位小兄弟,我看你每日都来观棋,想必对奕理有几分心得,可想和老夫来一局。”

    林老的语气很陈恳,丝毫未因薛蟠年幼而有所轻视。

    薛蟠听这么一说,不觉也有些手痒,欺负臭棋篓子自然很没意思,但旗鼓相当和人战上一把倒是很有诱惑力。于是他立马点头同意,两人摆好棋盘,薛蟠年幼,自然执黑先行,他也毫不客气,一把将一粒黑子放上了棋盘。

    “三三!”林老顿时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眼薛蟠,这是什么下法!林老怎么说也算个高手,之所以找薛蟠来对弈,一是今日恰好缺人,二是这几日薛蟠观棋时偶尔也发表过一两句见解,听起来不像是庸手,然而这起手三三……

    对于后世围棋来说,三三是常见的起手,但是此时的林老却是未曾见过。

    莫非这少年压根是个新手,胡乱下的,林老心中暗自思索。不过这么说出来多少有些冒犯,他也未多说什么,跟着放下自己的棋子。

    双方你来我往下了三十余手,起手三十余式双方自然是在布局了。可林老越下愈发觉得不对劲,这少年布局之法相当诡异,这不知不觉让他占了不少便宜,不由的陷入了思索。

    薛蟠看这林老直接陷入思索,也有些纳闷,这布局的时候哪有那么多需要思考的,轻声提醒道:“老人家,长考出臭棋!”

    林老被这么一说,顿时生出几分恼怒,低声回了一句:“谋定而后动!”

    嘴上这么彼此交锋了一波,棋盘之上的双方也进入了中盘,开始凶狠的搏杀起来。两人下的都不快,经常一步要思考不少时间,天色渐晚,其他的棋客越来越少,连那名开棋馆的老秀才也在他的火炉上开始打起了瞌睡!

    林老搏杀狠辣,棋艺高超,屡次占据上风;然而薛蟠毕竟占了后世信息方面的便宜,之前的布局也更为精妙,每每都化险为夷。

    天色渐晚,微微的寒意渐渐包裹住小小的棋馆,交锋中的二人却似乎丝毫无觉。

    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子拿着手炉悄悄走了过来,看上去似乎是林老的亲属,她只是轻轻将手炉放在了林老手边,便躲到林老身后,似乎在默默观棋。

    同时一刻钟后,一个薛府的俏丫鬟也赶了过来,她手上拿了件狐皮大衣,将其披在了薛蟠身上,同样也缩到了他的身后。

    棋盘之上,搏杀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两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所发生的事……突然间,林老眉头一紧,右手一挥,一目白棋落下,正中黑棋命门,黑棋一条大龙似乎要在这目白棋之下被拦腰斩断。林老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似乎对这一手颇为满意。

    薛蟠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深深陷入思索之中,手上这一粒黑棋迟迟无法落下……

    “长考出臭棋!”林老斜眼瞥了一眼薛蟠,轻轻说道,言语之中带有几分幸灾乐祸。

    然而话音未落,薛蟠手中的黑棋一动,相当干净利落的落子了。

    “打劫!”林老的脸色顿时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一手打劫让他很是难受。如果直接斩杀薛蟠的大龙,那么自己这一处活棋很可能被薛蟠抢占……

    薛蟠轻松瞟了林老一眼,笑着轻松回了一句:“谋定而后动!”

    “奕乃君子之道!公子这一手未免有些……”一道清幽的声音从林老身后传来,声音很轻。

    薛蟠有些惊讶的抬头,打量了一番林老身后的女子,女子约三十余岁,脸上虽说已有几分皱纹,但是无法掩饰眉宇间闪过清秀。这年代男女之防颇为严重,能如此露面,这女子肯定不是林老的正房夫人了,多半是小妾之流,没想到居然对棋理也颇有几分精通。

    不过听她这话,多半是指责自己这招过于阴损……

    一边想着,薛蟠不由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边那位丫鬟,只见小丫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思索着,似乎完全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

    倒是林老斜眼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抬手制止了,他淡淡道:“别说了,素锦,棋盘之上终究是实力见真章,何况老夫还没输呢!”

    话音未落,老者一白子直下黑子肋部,似乎要搏命了。

    棋局顿时进入了生死关头,风云突变,胜败仅在一念之间。然而薛蟠的黑棋之前算是积攒了不少优势,还是渐渐占了上风,最终待到双方收官完毕,林老不得不弃子投降,嘴中不由叹了口气:“是老夫输了!”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了薛蟠两眼。

    “承让了!”薛蟠微微一笑,学习后世所看得那些电视剧,向林老摆了摆手,对着身后的小丫鬟说道:“香菱,我们回去吧!”

    这薛府的小丫鬟也不言语,又看了几眼棋盘,方才默默的跟在薛蟠后面,向远方走去。

    除了打着瞌睡的老秀才和身后的那名叫做素锦的女子,棋馆里仅有林老一人了,可他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棋盘,没有半点起身离开的意思。

    他身后的素锦有些看不下去,提醒道:“老爷,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老似乎没有听到素锦的话一般,喃喃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棋艺不如我,搏杀不如我,但是这布局实在是高深的可怕啊!”

    素锦像是想起点什么来,轻声在林老耳边说道:“老爷也不必放在心上,这位公子似乎是薛家大宅长房的薛公子,他在金陵城向来风评不是很好,所以……”

    “人言可畏,何必当真!”林老并未理会素锦的话,反而重新拿起了棋子,似乎是要复盘。

    素锦看了看渐渐黯淡的夜色,只是幽幽说:“是素锦没用,棋艺太浅,若是夫人尚在,恐怕便能与老爷解惑了……”

    林老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之摇头轻叹,也不再想着复盘了,开始一点点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与此同时,薛蟠披着狐皮大衣,后面跟着个跟屁虫,哼着小曲,向薛家老宅走去。

    “少爷……能教我下棋么?”蚊子般细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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