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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古龙看新派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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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古龙是近代武侠小说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武侠作家,在其一生“求新、求变、求突破”的追求精神下,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武侠风格与特色,在武侠小说“情”、“理”、“色”和艺术形式等各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造诣,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更对当代新武侠小说的开端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石。

    关键词:人性 情 理 色

    “古龙之前无新派。”不记得这话谁说过的了,但却觉得很有道理。古龙的确可以称为中国近代武侠小说史(尽管迄今还没有人编写出这一小说史)上一个承前起后的武侠作家。近代写武侠小说的人很多,从小到现在我记得看过其书的就有梁羽生、上官青云、柳残阳、诸葛风、卧龙生、司马翎、金庸、古龙等几十个人。我是一个读者,不是批评家,所以,我对这些名字知道得并不多,也不确切,更不能判断其真伪虚实;但好在书总是真实存在的,于是,我便可以说自己最喜欢、也最欣赏的是金庸和古龙。

    金庸和古龙是很有一比的,似乎也只有他才可以与古龙相比。也许只有在相比中才能更好的说明问题和认识一个人,但随着近些年武侠小说的畅销和武侠电视剧的被广泛搬上银幕,一拍再拍“武侠”这一概念已得到人们的关注和认可,相关的评论也日渐增多,甚至形成了别一种“现象研究”其中,最大得惠的自然是金庸先生,因为他不但著作等身,是武侠界的泰山北斗,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活着,身体挺好,还经常去雁荡山、九寨沟的探班。古龙则无此福分,原因最简单不过:“逝者长已矣”但令人欣慰的是,古龙生前香港著名出版家和评论家罗立群先生已为其写过一篇很好的书序,至今此文仍广泛流传各种版本,令人津津乐道。文中罗先生主要就古龙与金庸做了一番比较,指出金庸是“武林霸主”古龙是“江湖怪客”严肃地说,这定位是相当公允的,也很让人接受。但罗先生似乎忘了一件事,那也是古龙书中反复倡导的文旨:江湖无霸主。江湖是人之江湖,而非侠之江湖,更非魔之江湖。我不是名人,更不是名评论家,也不认识古龙,和他不是朋友,但我认为这一点我却懂他,懂他的书从而懂他的人,他的心。

    是的,我只是一无名小子,且还如此感性,腹肚里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但为了这次考试毕业,同样,也作为一个武侠小说写作者,我仍然愿意就武侠,尤其是由古龙先生作指引的新武侠小说谈谈自己的认识和理解,也第一次用文字认真而深入的认识古龙。

    一、情

    按照常理,研究一个人和一个人的作品,一般都从其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两方面来分析,即“内容”和“形式”但对于“怪侠”古龙来说,那样却嫌太俗了,仿佛伦理道德的说教。因此,我决定打破常规,更细切的从“情”、“理”、“色”三方面来谈论古龙,这也可以算作研究其人和作品“内容”的三个层次。

    古龙是性情中人,我们自然要先从他的“情”说起。古龙是写情的高手。据说,古龙在从事武侠小说创作之前,曾是一位散文作者,并且写的多是抒情散文,在香港各报社和杂志社之间颇有名气。情之一物,变化万千,古往今来英雄美人、才子佳人留下了多少浪漫缠绵的故事。有人必有情,情对于人——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着最广、最深的影响和渗透。没有人可以真正无情,越是看似无情的人,越是重情、痴情。情字如心网,网住了生人之心,从而网住了人的一生相思。情大抵可分为三类:亲情、友情和爱情。

    我们首先从亲情看起。古龙笔下似乎很少提起这一种“情”只在欢乐英雄里写过。他似乎在有意的回避它,不愿意多提,不愿意提。我们知道古龙从小父母便离异,身世单薄,在孤儿院里长大;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管是多么早熟、睿智、富有才华的孩子,这都肯定是个不幸。这样的童年,这样的身世,不影响到他的性格的形成和今后命运的发展是不可能的。俗话说:“三岁看老”古龙从小就沉默寡言,不合于群,常一个人躲在一边,看着天空和远处发呆,脸上流露出对未来的茫然和悲凄,却也有一份逆来顺受、安天知命的淡漠与从容。我在想,其实在古龙的内心底,他一定很想写一写自己的身世遭遇,写出来让人看到,让人评说,唏嘘感叹,一掬同情之伤的。人心都是软弱的,不论你的心再强,它总有着一个软弱的角落,总有软弱的时候。而且越是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很强壮、很坚强的人,往往心越是软,最是敏感。心软这不是弱点,更非缺陷;这最正常不过,是人之常情。但古龙最终只写了一篇欢乐英雄,尽管很是感人,却略嫌单薄,而此后就再没有写。是他觉得写亲情不符合武侠的风格主旨(金庸也很少写到亲情,只是随人物和故事自然带出,自然带过),亲情太过俗套、罗嗦、黏糊不清,就像一个泥沼,不能使他笔下的人物、侠客神采飞扬吗?不是的。

    孤独的人总习惯用另类孤傲来寻求人性和谐,明明钟情于斯,却偏偏要装做不屑一顾。正如草原上受伤的狼,总是独自去寻找一个孤独而安静的角落,趴下来默默舔砥自己的伤口。对于古龙来说,文学——武侠正是他所要寻找并找到了的孤独而安静的角落,是他的心灵空地。他开拓并精心营造了这空地,把它布置成自己的世界,只属于他自己的家。他独享其间,不渴求他人的帮助,不愿意被人打扰,甚至不想为人所知。古龙不是不爱这个世界,也不是他太爱自己,而只是他太沉迷于孤独和寂寞,寂寞就像毒药从小早已经渗透他全身的肌肤和血脉,这正如他在很多作品里都诠释过的:“真正的寂寞是什么?也许没有人能说得出来,因为你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若经历了很多事,忽然发现所有的事都成了过去;你若曾得到过很多东西,忽然发现那也全是一场空,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你一个人那时你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时甚至想大叫,想发疯”但古龙到底没有发疯,恰恰相反,他却如一座石佛,在他的世界里抱膝兀坐;没有笑,没有忧伤,他也没有睡着,只有一双遥远的眼睛,停留在遥不可及的地方。他的心里面空空的,灵魂似已飞去,只眼睛里含着对生命和人生的默默的悲凄——他就这样坐着,直到生命终结。

    古龙写的最多的是友情。“朋友”这两个字在古龙的笔下得到了最彻底、也最详尽的诠释,而古龙的一生短暂也正是这样度过的。古龙自双亲离异后,亲戚也很少来往,他只有自己和周围的朋友,是朋友给了他温暖,给了他快慰,给了他豪情逸兴。而他对朋友也毫不吝惜,甚至更慷慨大方的,有求必应,倾囊相助。古龙常说:“女人失去了可以再找,而朋友失去了却是莫大的遗憾”然而,朋友却仿佛天边的浮云,云来又云去,云聚又云散,且不论怎样努力,散总是多于聚。据说,古龙成名后曾特地建了一座房子,把大厅设计的极宽敞大方,他经常遍邀朋友来家,纵酒割肉,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到深夜,甚至通宵达旦。可是,正应了那一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夜醉终有朝醒,朋友终需离去,古龙还是孤独一人;面对空大宽阔的厅堂,更增添了冷清、寂寞与惆怅。但尽管如此,古龙仍乐此不疲,就像爱抽烟的人明明知道抽烟有害,却还是要去抽;好喝酒的人明明知道酒精会中毒,却还是要去喝。他的生命既已注定离不开朋友,他的生命也便注定逃不出孤独与寂寞。在多情剑客无情剑的开篇,他这样写到:“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终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了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这一段文字与其说是为李寻欢而写,倒不如说是为他自己而写,为他的一生命运而写。

    如果说来去聚散的朋友所引起的是古龙心里的伤感,那么易心变节、矛盾暗生、背叛和诬陷中伤的“朋友”又当如何论断呢?“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这一句已开始否定朋友的真正意义;而他接着又说“你最大的敌人往往是离你最近的朋友。因为他离你越近,你越不会怀疑到他;你越怀疑不到他,他就越容易害你”这更让他身边的人寒心。可是,古龙他自己的心呢?不论是言不由衷,还是看破世态,他的心都一样的苦痛。古龙的身世和经历我都不怎么了解,我已经说过我只看过他的书,不认识他的人,正如他不认识我,也不会看到我的书。但我相信古龙在生命里一定有过为“朋友”所欺骗、背叛的事,不然他笔下也不会有“龙啸云”这个人物的典型了,当然,还有“林诗音”——“依靠朋友而生的人,帮助他的是他的朋友,陷害他的必也是他的朋友。”但古龙却对此看得很淡。不知道是经历的事多了,多情的心已经变得无奈,还是先天的睿智,大智若愚。也许他只是在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已,本没有想着去影响别人,左右别人。他不期望别人害他,也并不希望别人来报答他,感激涕零;他不期望自己去感动谁,也不试图去教训谁。所以,他也不必在乎别人的所做所为和对他的批判评论。

    现在,我们来看古龙笔下的爱情。这也是一向被人认为是古龙写得最精彩的地方。不说别的,单一部洋洋洒洒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就足以让人唏嘘感叹了。若不信,且看这一段文字:

    “李寻欢终于又见到林诗音了

    他甚至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她,他知道这不再是梦。可是,他又怎么能伸手呢?

    他只希望这又是个梦,但真实永远比梦残酷得多,他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以微笑来掩饰住心里的痛苦,勉强笑道:“大嫂,你好。”

    古龙不愧是写情的高手,高手中的高手,将如此难能的情节写得如此“雅致”不带一丝儿烟火气。真实?是的,完全的真实,彻底的真实。古龙是结过婚的,他的妻子叫“宝珠”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相恋的,也不知道他们婚后关系如何,因为古龙很多情,用俗文学表达就是“好色”但我相信——应该也没有人会不相信,这一段文字是古龙用心去写,用心写出来的,这写尽了古龙全部的心。也许正因了这原因,古龙才那么受女人喜欢,尽管他对她们看得很淡很轻。但他对她们每一个人、每一次都是真心实意的,都是真的,他不曾欺骗她们,也不想有意伤害她们,只是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人的命运不同,走的路也就不同,相识是一种缘分,离去也无须叹息留恋;命运的聚散离合有时人只能学着接受,而非改变。何况,古龙本是个浪子。这便又引出了他的另一本书:楚留香。这是个系列传奇,前后加起来共有8章,好象是采取了英国作家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框架与人物构思。但楚留香却远不似福尔摩斯对女人不感兴趣,而是处处留情,篇篇有风流韵事(他们的“婚姻观”倒有点相似,都是独身主义、不结婚主义)。楚留香可以说是古龙塑造的最为成功、最受读者欢迎、津津乐道,也影响最大的人物。在古龙笔下楚留香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象征,而且这是个男人。风流倜傥,温柔多情,机智胆大,应变超人,轻功天下第一,水底能抓鱼,内力高深莫测,运气也好得很,尤其是他的桃花运,真不明白天下的少女都怎么想的,一个个争相学琵琶公主投怀送抱,主动以身相奉,那些芳心暗许、深闺害相思病的更不知道有多少。古龙写楚留香写到了极处,写情也写到了极处。楚留香可以说是现当代所有武侠小说中最有丰神俊采的人物,再加上当年郑少秋主演的电视剧,难怪当时播于天下,盛极一时。后来,古龙尝到甜头的又接连写了“陆小凤传奇”、“七杀手”影响也不错,但都不及楚留香。

    综上所述,我们已知古龙的“情”笔、“情”心,果然是大家风范。但在佩服之余,我们也应看到古龙“情”的不足。正如我们适才分析的,古龙笔下很少涉及亲情这一领域,或说是他有意控制和回避了;并且他写友情有些过于突出表现朋友的反方面。这诚然在一定意义上有助于我们在生活中为人处世小心在意,但也使对真正的友情怀疑。武侠作为一种文学创作,且还是一种畅销文学,那它就应当担负起一定的社会教育作用,这也是古龙精神所努力倡导的。武侠应当在揭示、揭露友情等生活反方面特征的同时,肯定和强调其真诚、纯洁、健康的一面。另外,古龙所写“楚留香”等人物传奇,有些过于表现“英雄美人”与侠士风流,这怕会对一些青年男女误导;况且“楚留香”的那种爱情并非真正的爱情,没有基础,也没有未来,甚至可以说是不负责任、但凭性情自由化,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类似于现在的“一夜情”这是不可取的。这些不足有待于后来的武侠作者修补,本人也会努力以进。

    二、理

    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文学创作是需要有自己的理论原则作为指引的,尤其是处于新旧交替状态下的现当代武侠小说的创作。一般认为,古龙在“江湖上”的地位是和金庸看平的,当然,可能也有一些人认为古龙不若后者的影响力更大、更深远。这有一定的道理,但就其武侠创作时间、创作风格和精神追求上,我认为古龙要进于金庸。如果再加上那个写七剑下天山的梁羽生,我个人认为中国现当代武侠小说大体可以分成三个时期,即:梁羽生时期,金庸时期和古龙时期。古龙是新武侠的开创者,自从古龙一出世,武侠的“新”与“旧”便一目了然了。

    首先来看古龙的“武功”之理。古龙的武功很怪,但观其深处,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他所追求的是一种禅的境界。“禅”者,博大空灵之意。古龙作品中最能体现此意旨的还是当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小李飞刀”我们且看他是怎么诠释的:“从没有人看见过他的飞刀,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飞刀在哪里,他究竟有多少把飞刀但刀一定在它该在的地方,你的心在那里,他的刀就在那里,你认为刀有多少把,它就会有多少把”另外,还有陆小凤的“两根手指”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刀啊剑啊,我一伸手就绝对牢牢实实的夹住,就像庄家掷出霸王点,大小通吃。这简直就是招牌、品牌,如同大家一说“红塔山”你就捻手指,一说“青岛啤酒”你就舔嘴唇一样。这种武功已经远远超越了形体的招式,也超越了“意在剑先”的内在法门,而是以意驱剑、以心驭剑“剑”真正成了“人”之剑,剑是人绝对的奴隶;但同时“剑”却又是主人,是“人”所有动作和心意的主宰——“剑”和“人”已经合二为一,人即是剑,剑即是人,物我一体,物我共生共在。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至朴至真的境界。这甚至让人觉得有点“耍赖”的成分(“你凭什么就),但这却让人又不得不信,不得不服。因为古龙并不是单纯的宣扬这种“武功”(若那样就成了神魔小说或者玄幻小说了),而是赋予它一种特别的载体,将它升华到了人性的和谐与共生上面,提出了“仁义之剑”、“不杀之剑”这一点太重要、也太强大了,就像巨人安泰屹立在大地厚土上,那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任你风雨来,任你霜雪压,我自岿然不动。

    这在“楚留香传奇”中表现得最为明确,古龙仿佛把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思想”都寄托在了楚留香身上。楚留香就是古龙,古龙就是楚留香,他们的人生的价值观、社会观、世界观和人性观是统一的,归根为一个字,那就是:爱。楚留香从不杀人,也反对任何形式的自杀,并且他很遵守社会法律法规,认为每个人都是平等自由的,谁都没有决定他人生死、限制他人自由的权力。江湖无霸主,也不需要霸主,任何试图独霸江湖、统治天下武林的想法都是可笑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其结果也必定是失败的。江湖是人之江湖,是大家的江湖。古龙人“怪”可他的心却是如此博爱,这所有的一切就仿佛他的“大同书”代表着他的人生与社会的理想国。“武功”之道说白了其实就是人心之道,武功只是人心的手臂,为人的心做事,为人的心服务和负责。其实,这个社会和世界本可以没有武功,也最终要走向武功的消失。金庸的“武功”的确很诱人,令人心动,但相比却少了一些这普遍的人的意义。另外关于二人的“武论”罗立群先生在古龙书序江湖一怪侠里有详细论说,在此本人不多言了。

    其次,古龙的“理”表现在其“变”上。有奇人必有奇志。古龙自从创作武狭小说以来,一生笔耕不掇,也一生对武侠“求新、求变、求突破”这具体又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题材内容上,古龙不再像传统的武侠小说家那样托陈历史,将武侠故事情节和人物穿插附会在历史之上,而是将武侠开放化、自由化,不再受时代、朝代甚至地域空间的限制。读古龙的小说,给人的感觉是一切好象都从天而降,没有任何的渊源,完全的无籍可考,无典可证,就像李寻欢的“马车”忽然而来,存在于天地之间,又似超脱于天地之外,如羚羊挂角,空灵而自由。这正是这种时空上的无限制,使得古龙在人物内心情感上大作手笔。二是人物和故事方面。古龙不再只是写魔头、剑客,书中人物不再是传统说教式的善恶分明,好人说好话,坏人干坏事。他开始将人性提升出来,真实、详细、具体的表现人性的复杂化,向人性的纵深处发掘,善中有恶,恶中有善,使笔下人物就如同现实生活中的人、我们身边的人,血肉丰满,真实可信,不再机械僵硬、支离破碎。古龙笔下的故事也不再一味写奇遇、复仇和夺宝,而是“奇中有险,险中有奇,奇中更奇”就像是游山“无限风光在险峰”古龙的故事结构精巧,情节紧凑,开篇一下子就吸引读者,此后更是牢牢的抓住了不放。古龙行文也不再片面的强调、突出血腥和杀戮,而是处处紧扣人心,时时展现人物内心情感,刀不见血,血不加刃,尤其是古龙后期的作品,更是努力表现这一点。

    不过我们也应看到,古龙早期的作品,即古龙在改写“铁血大旗”序言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中所说的苍穹神剑、剑毒梅香、孤星传、湘妃剑等,却并不是如此,甚至出现了一些自身的不足。这些书都没有十分完整的故事,也缺少缜密的逻辑与思想,甚至有些流于荒诞。这给人的感觉是那时候写武侠写到那就算那,且还不可避免的受前人、别人的影响而七分模仿,三分求变。而在这三分求变里,又多是故作惊人之笔,为了造成一种自己以为别人也想不到的悬疑,不惜故意扭曲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使得故事本身也脱离了它应该有的范围。好在古龙对于自己的创作是很负责任的,其实,他早期的作品不佳也是受很多的客观因素造成的,他那时还没有形成、也在那种环境下难以形成自己的风格。而在古龙形成了自己武侠的风格之后,他很快就摈弃了这些缺点,一本本好书从而横空出世,立即占领了台湾武侠小说的市场,使得武侠小说这一古老题材获得了新发展和新生命,并形成了现代新武侠的概念和范畴,旧的武侠退居幕后,新的武侠登上历史的舞台展现风采。当然,古龙也得以成了一已之名,终于“突破”了他贫瘠的口袋。

    再次,让我们来看古龙的人性追求与精神之“理”以天涯明月刀为例。天涯明月刀是古龙自言一生当中写得最痛苦、也受挫折最大的创作,这一点我们在书中主人公傅红雪的内心挣扎里也清晰的看得出来。傅红雪是一个活在痛苦深渊里的人,但傅红雪却不能算是悲剧人物。傅红雪是古龙笔下人性复杂化最完整、最深刻的体现,傅红雪身上集中了他内心的迷茫与思索,是他在已经达到武侠之巅(那时侯古龙已经凭借多情剑客无情剑和楚留香成名)努力“求变、求突破”的痛苦和挣扎。其实,古龙全部的思索只有三个词,这便是:生命(人生)、爱和追求。从来没有一个人如古龙——傅红雪有这样深刻的生命意识,傅红雪天生残疾,而又身世艰难凄凉“知道这是怎么练成的吗?你要拔刀,在黑夜里不停的拔刀,因为一停下,你就会睡着”孤独得近乎神经质的少年,从来不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说话也吐词不清,迟钝;他的手里永远的握着刀柄,黑的刀柄,黑的刀,也黑的人,甚至连睡觉、吃饭和与女人交欢也不放开;刀几乎成了他的生命,他是刀的奴隶。左脚先跨出去,然后右脚慢慢的跟上,呕吐,痛苦的呕吐,这似乎就是他带给我们的全部的意象。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又是如此心中有爱。“这世界上有很多看来极复杂、极秘密的事,往往都是为了一个最简单的原因而造成的,那就是爱。人生既然充满了爱,我们为什么还要苦苦的追寻爱呢?”古龙笔下的“爱”已经超脱了单纯的男女之情,而是上升到人世间最具普遍意义的爱。况且,傅红雪也有爱情,甚至尽管那是个妓女。傅红雪是个破子,他走路的姿势很难看,但他并不是看谁嘲笑他一下就杀了人家,尽管他的刀很快;他也并没有因此放弃走路,并且“他只要一开始走,他就绝不会停下来”这里的“走路”已经不仅仅是肢体的动作,它其实是一种人类的追求意识和追求精神。傅红雪的人物形象一改楚留香的风流潇洒,展现在我们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真实得让我们的眼睛睁大,心灵颤抖。这便是人性——人的全部的外在肢体和内心的统一。傅红雪等一长串的人物形象如一个心灵和灵魂的长廊,我们徜徉其间,感动和震动其间,也受益其间。古龙说他的创作“只不过向读者诸君多提供一点消遣和乐趣而已。如果能够让诸君在消遣之余,还有一点振奋鼓舞之意,那就更好了”古龙有感化生人之心,却无感化生人之意,他只是在写自己的文字,表白自己的主张,读者的见仁见智他并不关心,也关心不得。他正如一个蛹,让懂的人懂,让不懂的人不懂,我安心做我的茧。

    三、色

    酒。女人。这似乎是古龙小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而这也正是古龙自身人生的真实写照。罗立群说古龙“一生江湖载酒行”的确如此。古龙头大如斗,酒量也如斗。据他的好友燕青回忆二人初识的宴会:古龙喜欢用大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貌不惊人,但别的宾客客套了半天,下了小半杯酒,他却微抬下巴“咕咚”就是一满杯。诚然,这描述不无夸张之处,且也无法考证他当时用的什么杯子,但看这架势一般人的酒量也是不能比的了。古龙很好色,甚至“不可一日无女伴”这已经不是心理、精神上的特点,而是生理上的优势了。诗经上曰:“食、色,性也。”这的确是无可批评的事,你总不能让人不“吃饭”吧?那就成了谋财害命了。其实,女人是古龙灵感的来源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我相信古龙一定很称赞弗罗伊德的“性无意识论”尽管不见他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起过——古龙留下的小说很多,可他留下了的随笔、随感却嫌太少,这是今天我们学习和研究的遗憾,却也是值得我学习的启示。

    女人这一作为与男人对立的实体,在中国各类文学和学术著作中一直很少提及,即便提到也逃脱不掉软弱、轻鄙、下贱的命运,是受鞭挞的对象。莎士比亚说“女人,你的名字就是弱者!”儒家说“无才便是德”甚至“红颜祸水”但在古龙笔下,在古龙的武侠里,女人却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出现的,虽然仍不能与男人平起平坐,但已经呈现出自身的个性和精神面貌。古龙笔下的女性不仅表现在动作、语言上,且已经表现在内心活动和思想感情上。这是一个大进步,一种人性的进步,这是与平江不肖生和梁羽生时代的武侠大为不同的。金庸书中也谈到了这一点,比如塑造了几个很成功很典型的女性形象,如黄蓉、任盈盈、赵敏等,甚至在后者身上还表现出一种“男权主义”但金庸书中为萧峰而死的阿朱,因杨逍受尽屈辱的纪晓芙都不免落入俗套、封建余潮。这一方面是作为小说不同人物要服从不同性格之理,另一方面武侠毕竟不是革命题材。

    酒多伤身,女人多了也伤身。古龙的过早辞世准确的证明了这一点。但与金庸不同的是,古龙是活一天,写一天,而金大侠却是激流勇退,十五部小说吃遍天,现在又不遗余力的搞起“翻工”来,不仅让小龙女陷入了三角恋,还让韦小宝妻离子散。古龙对女人和酒极好,却又看的很淡。他常说女人可以随便找并且随时都可以找得到,而好朋友失去了再难复得;对于酒他又说偷来的酒最好喝,尤其是小时侯和好朋友一起偷来的。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古龙一生活在酒和女人里,不知他是否也懂得了这话。但我想他定然是懂得的,其实正是因为他明白了这八个字,他才安然的活在酒和女人。柳永说:“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凭依翠红,醉倒温柔乡,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作浅斟低唱”古龙也独自在他的世界里,陶醉着并寂寞着,直到生命终结。

    四、艺术形式

    文学创作的艺术形式总是与思想内容相辅相成的,这共同构成了一个作家的创作风格。古龙是一代“怪侠”他的怪不仅表现在武侠创作题材内容的“求新、求变、求突破”上,同样也表现在艺术形式的“求新、求变、求突破”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武侠风格与个性。现在我们就其主要的几个方面说一下:

    首先,是古龙小说的“句法”我们先看一个示例:

    “九月九日。

    洛阳。黄昏。

    司空群扬鞭策马疾驰。”

    极其简练的语言,几乎全是名词和动词的叠加,可这却又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给我们的大脑瞬间形成一幅完整、清晰、准确的意象画面。是的,古龙一生追求语言的简练和准确,最是讨厌冗长罗嗦的句子。在台湾七八十年代文学界曾出现一种不好的现象,就是你书写得越长,定价就越高,写作者得到的稿费也就越高。于是,很多作家都开始写废话、大力写废话,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问题的,偏偏要写三四句,甚至五六句,结果反而给弄得让人不明白了。古龙不是这样,也从来没有这样,他的创作是严肃的,是对自己和读者负责任的,他曾说“我不能也不想做一个垃圾制造者,,花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换来大家的骂”古龙的句子里喜欢用单音节词,即单字,为此他常把双音节词拆开来用,如:“已(已经)”、“倘(倘若)”、“虽(虽然)”等。他很少用成语,更从不叠加成语,也很少用关联词。古龙喜欢造词,尤其是双音节词的组合,如:“惊惧(惊讶恐惧)”、“凄远(凄凉遥远)”、“高挺(高大挺拔)”等。但这并不表明古龙本人研究过现代汉语或古代汉语,他并不打算写一部汉语教材;他只是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来最准确的表达他心中的文字,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就只好去“独创”他并不是喜欢造词,而是他要把词语用好,把自己笔下的人物和故事写好。再看一个例子:

    “傅红雪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有四个人,一个在喝茶,两个在下棋,还有一个少年在拿了一柄小刀修指甲。”

    不只是描写、描述性的句子如此,抒情议论性的句子也是如此。例如:“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女人是他无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这也是人类的悲哀之一。”“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错,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所以他更痛苦。他从没有想到有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你若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也许只是因为他还不了解翠浓,不了解女人,他还不懂得爱。既不懂得怎么样被爱,也不懂得应该怎样去爱别人。但这样的爱才是真的!你只有在真正爱上了一个人时,你才会有真正的痛苦。”古龙的句法还给人一个错觉,就是让人觉得他在故意的玩弄技巧和文字游戏,在和你兜圈子、绕弯子,甚至都让人不耐烦了;可是,当你回头一瞧,却忽然发现原来一切如此,让人在忽然的轻松里莞而,忍俊不禁,觉得每一句每一个字都那么精到、富有神韵。句子精练到近乎罗嗦的境界,这不能不说是古龙的特色。

    接着来看一下古龙的“段法”同样,这也遵循简练的原则。其实古龙的段法和其句法是很统一在一起的,即“一句一段,一段一句”一句最长不超过30字,一段也最多不超过纸上三行。例如这几段:

    “傅红雪推开了月洞门,一阵清凉的秋风正迎面吹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迎着风走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

    翠浓。

    经过了无数痛苦,无数折磨之后,他忽然看见了翠浓。

    但翠浓并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还有个小伙子,正是那赶车的小伙子。”

    古龙的段法清新别致,极有个性色彩,这也正是他为文简练和之所以做到简练的法宝。因为正是这“一段一句”才要把句子写好、写精,在心理上让人觉得不好好写就对不起这一句;正是这“一句一段”才要使段落简练、整齐,讲求炼字造句,不让人一眼瞧出个大笑话。古龙的段和句是统一的整体,不可分割,相互依赖,有古龙的句才有古龙的段,有古龙的段才有古龙的句。

    古龙的这种段法还对读者有个好处,就是读起来一点也不会觉得累,不像那些大段大篇幅,没有读一看就头皮发麻,让人倒吸一口冷气了。古龙的书让人读了上段,还想读下段,一步步走下来,就好象是一个圈套,你明明感觉到再往下就要“危险”了,可你还是忍不住要读下去,直到故事终于结束——“全书完”这当然是和古龙故事的“险中有奇,奇中有险,奇中更奇”离不开的,但也是因为这“圈套”太令人轻松愉快,让人头脑清醒的甘愿犯错误。这种段法对出版社也有好处,因为段数多了,段落间空格就多,印页便也多起来,几万字也可以印厚厚的一本,同样可以把书价定高一下;这虽然没有省纸钱,至少是省了不少油墨。看到这你一定“啊!”的恍然大悟“原来”是的,古龙就是凭借这种段法积极响应台湾七八十年代文学的那种现象的,效果旗鼓相当,却不会招人骂,还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古龙的这种段法也影响了其后的网络小说的段落结构,甚至关系着网络小说的出世。因为虽然网络小说的出世是因特网的开发和普及,但却也是古龙一死,无人可以继承其武侠之风,只好另辟他径,正如西方美学史上的文艺复兴时的写实主义,到了20世纪变成了超现实主义,也如中国“唐诗”、“宋词”的衍变。不信请看网络小说的段法,不正是和古龙的武侠一样的么?

    最后,看古龙的“章法”但古龙却可以说是全无章法。怪不得古龙一死就无人继承其衣钵呢,正如李白仙去之唐诗的黯然失色,盖其不能学、不可学也。且看这一节:

    “等蜡像坐好了,抬蜡像的人立刻退去,皇莆看了看蜡像,再看方芳:‘这个蜡像是谁?’

    ‘你掀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方芳笑得很神秘。

    看,当然要掀开看,否则皇莆此后的晚上怎么睡得着呢?

    如果说进入这山洞时,头一眼看见小号的南王府,确实让皇莆大吃一惊;那么当他掀开这丝巾时,却使他整个人崩溃了。

    感情是什么?

    感情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

    这是引自怒剑狂花里的句子。也许你要说这书不是古龙真正的作品,但我想说它却是古龙生前最看重的弟子丁情的代表作。研究古龙的东西或许从一个也努力学习古龙的人那里更能直接的得到答案。古龙的章法是完全建立在故事情节推动的小说人物的内心情感之上的,他总是在不断寻找能最准确的描写故事情节和表达人物的最佳方法,所以,他反复的试着从正处、反处、侧处来表达和表现,就像考古学家手里拿着一块燧石不停的敲,看从哪里可以敲出火花来。这似乎有点像意识流小说,但又不完全是。古龙的小说最大的特征的真实,并且这种真实是建立在人物外形与内心统一体上的,是完全的清晰与准确,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另外,古龙的武侠小说还有一个显著特色,那就是行文的“夹叙夹议”其实,用这四个字远不能形容古龙这一妙笔的神韵,古龙行文的潇洒自然、从容不迫,议论和抒情信手拈来、不着斧痕,已经达到了一种无上的颠峰,正如苏东坡说的“行当可以行,止所不可以不止”例:

    “大老板吃惊的看着他,无论谁都看不出这个人今年才三十二岁:‘他为什么老得这么快?’

    阿吉道:‘因为仇恨。’

    太深的仇恨就如同太深的悲伤一样,总是令人特别容易衰老。

    大老板也明白这道理,却忍不住问:‘他恨的是什么?’

    阿吉道:‘他恨的就是我。“

    大老板也长长的吐出口气,道:‘他为什么恨你?’”

    古龙的这一招按理说应该也不难学,可是为什么就偏偏没有人学的会、学得好呢?我们刚才提到的丁情是古龙最喜欢也最得意的弟子,古龙后期的不少作品都交给他代笔,他自己也独创了几篇。但可惜的是他却受古龙影响太深了,可以入古龙之中,却不能出古龙之外,他书中的“议论抒情”竟绝大多数是古龙的翻版,甚至有不少是搬的古龙的原话原句。这是很令人遗憾的,毕竟再好的话也不可以多说,越好的句子越要说得少,最好的句子只说一次。而后来丁情又忽然而逝,更是无人可承继古龙之风了,斯为痛也!

    但好在古龙终不寂寞,今天终于有一个人得到了他武侠的真髓,我们且看这几句:

    “欧阳迟也不禁黯然神伤。忽然他觉得眼前隐隐出现些青色,凝神望去,果然见门外已淡了些黑暗。他心里微痛,缓缓道:‘凌兄,天要亮了。’

    凌梦冰似乎真醉了,讶道:‘天要亮了?我怎么没觉得?’

    也许不习惯黑暗的人,总是更容易发现微露的光明,而对于一个早已习惯黑暗的人,却总是对光明无动于衷。

    但他很快便知道了,天的确在慢慢的变亮,其实晚风早小了很多。

    凌梦冰默然半晌,道:‘你要走了?’

    欧阳迟点点头,轻咬着嘴唇。

    凌梦冰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欧阳迟却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更使劲的咬着嘴唇。因为他知道他已经不必回答。

    凌梦冰自然也明白了他意思,一下子两个人都沉默了,在黑暗里默默的对坐着,像两座石像。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黎明,可是似乎又都不愿意看到黎明。但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黎明都已是渐渐的到来了”

    这是摘自长篇武侠小说第七种武器里的,因为古龙生前“七种武器”系列只完成了六种,拳头并非一种武器;此文是承继古龙而写的。作者是不尾生。想必大家还都不知道是谁,但我相信以后不远的将来很多人都会知道——因为不尾生就是我。

    终于要接近尾声了。在长吁一口轻松的气外,忽然觉得挺惭愧。这篇文论写得不好,结构松散,内容苍白,很多句子都是只开了个头,又不得不匆匆煞尾了。其实,区区几千字又怎么说得尽古龙呢?那至少也要上万字、十几万字。古龙不是一篇文,而是一本厚书。严家炎先生写金庸小说论稿写得那么差劲,却还传诵一时,真是令人佩服。可是即便如此,又有谁来好好的写写古龙呢?小子我有斯心,却无斯力,只有叹息于角落,拼凑出这些文字借以应对托父母大人之命的升本、考研之论文。可这是论文么?三分是,七分非,至于能不能通过,更是无从而知。现在天气已凉,尤其是近来两场夜雨,而明年却又是花期,阳光灿烂,春风吹面不寒。古龙逝矣,寻无踪迹,他是否犹自寂寞,身边可有醇酒美人作陪?他是否还是叼烟衔笔,又将有何大作不日出炉?我只愿于明天以先生为榜,托先生之心,努力向武侠,更发展创新于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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