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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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台风在福建登陆，变成热带风暴，波及到我们湘东南地区。整整一个夜晚的大暴雨，纠缠着我们双江口镇，纠缠着双江口镇两条河流的上游。
清早起来，窗外还在不停不息地下着大雨，我顾不上刷牙洗脸，匆匆套上衣裤，就奔河边去了。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西河河床的洪水只上涨了两尺来高，东河的洪水也就是多了四五尺的样子。目前的水位，离构成洪灾，还差很远。如果东河再上升三尺的水位，那我们的救灾工作，就不能含糊了。
我看看清晨的天空，虽然大雨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天上的云层已经明显稀薄了，天光在东方明晃晃地亮着——这场暴雨该当结束了。
上午，两条河的洪峰就会过去，看样子，这个“海鸥”不会让我们太难堪。
也算是福星高照吧，吃过早餐，雨水就停了，稀散的阳光从云隙间漏下来，天气慢慢变得又闷热起来。对于今天抗洪救灾的事，我们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是，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却有镇派出所的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说是东河镇区上游的江口村，有一个人被洪水冲至一个江中石滩洲坝上，需要紧急营救！
——救人是第一位的。我的老天！
我二话没说，招呼上派出所的两名干警和镇政府的三个男同志，驱车奔向江口村。
进入江口村不远，公路上胡乱地停着三五辆摩托车。我们估计被洪水困住的村民就在这里。于是停车下来，顺着公路外沿那条简易的——大概是用来拖沙卵石的通道，到河边去看情况。河岸流水边果然有六七个人聚在那里，望着河道当中那个生长着茂盛的冬茅草的江洲，他们看见我们，有人便对着江洲大声地喊道：
“袁世凯！你放心！镇政府来人来救你了！袁世凯！镇政府来人来救你了！”
我们走近那群人，顺着他们的指示望去——江洲的上端，临近洪水的一个石头上，果然坐着一个男人，他赤裸着身体，下体只穿一条灰色三角短裤，此时，他正神情漠然地面对着河的上游，双手抱着右脚膝盖，对河岸这边的呼喊，似乎毫无感觉。
河岸到江洲，大约有四十米的距离，浑黄的河水在河道中，掀起重重的浊浪，浪涛喧哗，轰轰霍霍，近在咫尺的人说话都得大声喊叫才能听见。
我估计那人没有听见河岸上的呼喊，要不然，这么多人来营救他，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我问刚才对着江洲喊得最响的那个高个子黑脸年轻人道：“他是怎么弄到江洲上去的？”
黑脸道：“我从墟上逢墟回家，经过前面那个弯子，看见路边停着一辆摩托，摩托车是袁世凯的——哦，‘袁世凯’是他的外号，他叫郭原开，车上还夹着他的衣服，我就停下车，顺着那条斜路下去看，想看看‘袁世凯’究竟在那里做什么。结果那下面没有人，我感觉不对劲，同他们几个到周围去找，没有看见人影。我们再顺着河岸往下找，找了有四五百米，才发现他在对河的江洲上。开始我们喊他，他站起来了，还指了指脚，走了几步，一瘸一拐的——他是搞伤了脚，肯定过河不得。于是，我就打电话报告乡政府派出所，请求救援。”
我看了看河道上湍急咆哮的洪水，估计徒手是无法游过对面的江洲去的，弄不好，去救人的人难免要把性命搭进浊浪翻腾的洪流中去。再说，就是有人敢冒这个险，能够游过河去，又怎么能够把腿脚受了伤的“袁世凯”弄过河来呢？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发现河对岸有两个人拄着竹竿，正往江洲靠近。我问黑脸：“对河可以过到江洲上么？你看，那边有两个人向江洲靠近。”
黑脸说：“过不得，要是过得我们老早从那边过去了。那边有一条深槽，是我们村里的人在这边取沙卵石，用挖掘机挖出来排水的，有两米多深，这会涨了水就不止两米深了。那两个人也过不得。他们一个是‘袁世凯’的丈人（岳父），一个是他的亲戚。你看，他们用竹竿试着，打（探）底不着。”
果然，对河两个人站在齐大腿根深的流水中，手中伸出去试探水深的竹竿只剩尺把长在水面上，似乎还没有探到水底。他们反复试探了几次，终于放弃了从对河靠近江洲的打算，站在那里发愣。
我和派出所的干警商量营救办法。他们提出用绳子送救生圈过去，然后把那人绑在救生圈上拖过河来。
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绳子呢？谁会有这么长的绳子？一般的棕绳或者尼龙绳能耐得住一百多斤重和这么湍急的洪水的冲击么？
“找消防中队，他们有抢险救人用的专用绳索。”派出所长说。
“那好，立即请求消防中队支援吧。”我同意干警们的意见，让他们赶快联系县消防中队。
这时候，过路的人、听到消息特意赶过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挤到河边来探听消息，寻看江洲上的那个人物。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一时，公路上人欢车叫，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
趁着等待消防官兵的一段时间，我回到公路上，沿河往上游行走，我想考察一下上游的河道形势，营救的人员在哪里下水渡河最是适宜。我也还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大的吸引力，把一个“袁世凯”弄得不顾洪水的危险和狂暴，疯狂下水了。
正如黑脸说的，在上游五百来米的大弯道外侧，有一条倾斜向河床的简易车行道，三十米长的样子。斜道下面是一个洪水回旋的水潭，水潭占了三分之二的河道，水潭上方的对岸，被洪水冲积成一个沙石的高坎，坎面上凌乱地悬着三棵树桩，白生生的很招人喜欢，还有几股很小的水流从树桩下泄落下来，流入水潭。
我猜想“袁世凯”大约就是为了那三棵树桩下的水。他骑着摩托车，从镇墟上逢墟回家，晃眼看见了那些树桩——那是多么现成的柴火呀！凭借自己的水性，游过这个水潭，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要白不要！于是，就脱掉衣服，贸然扑进了洪流之中的水潭谁晓得，老天爷不给面子，柴火没有弄到手，自己倒被洪水卷得漂流到了五百米外的河中江洲！好在水性好，自己能够挣扎着爬到江洲上去，要不然，继续被洪水裹胁而下，下游河道上乱石突兀，滩高流急，恶浪翻腾，即使洪水浸不死他，乱石也要磕死他“袁世凯”就免不了要变成屈死鬼——真的，冤哪！一个好汉就这样交代给了啸啸洪流！
那么，我们就再也看不到那个坐在江洲石头上，漠然物外——不，应该是漠然人外的“袁世凯”了。
一个小时过去，县消防中队的救援小组到了。村民们在河岸上青竹、茅草丛中砍开的，一条可以让一个人钻进去的小道，也延伸到了与江洲顶端成六十度犄角的位置。战士们选中一棵碗口粗的杂树，将绳子一端套好一个大轮胎，捆在树蔸上，另一端绑在水性好的一个战士腰上，放战士游过河去。
战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漂游到江洲上，洪水推着他的身躯，也拉着那根绳索，不想让他顺利地爬上岸，他在岸边的急流中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倒，歪歪斜斜再站起来，再一次跌倒，再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岸上走。“袁世凯”坐在一丈远的石头上，仿佛不晓得有个战士冒险过来营救他，他稳稳当当地坐着，无动于衷。战士站在他身边，费力地拉着水中的绳索，叫唤着他，才见他缓缓站起来，帮忙拉着绳索。绳索悬空了，江洲那头捆绑在一个大石头上。河这边要放轮胎过去，却怎么也放不过去——洪水毫不客气地把轮胎往下游拖。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江洲上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一个赤膊，一个穿着橙黄色的救生衣——战士过河后，把救生衣脱下来，要求“袁世凯”穿，他连不伸手，频频摇头拒绝穿救生衣，战士只好自己穿着。
绳索拉过去，轮胎过不去，我们都在想办法，怎样把“袁世凯”救过来最为妥帖。而“袁世凯”似乎对拉过去的绳索并不感兴趣。他曾一度拄着一根树枝，往水流的上游方向强渡。但是，走到水满大腿根的深处，他退回去了，又坐在那个石头上，象一个木头人一样发呆。
眼看天色越来越接近黄昏，轮胎过不去，人也过不来，我和消防中队的队长有点心急了——天色一旦黑下来，救援工作就无法展开了“袁世凯”呆在那里过不来，还搭上一名消防战士作陪。
我再勘察了一下地势和河道的走势，河道是绕我们这边转了一个大弯的，如果江洲上的人绑上绳子，顺流横漂，借助流水的冲力和绳索的拉力，人很快就会漂到我们这边的岸边来。我把这个设想告诉消防队长，他立即接受了，马上指挥战士们再放一根绳子过河，让他们两个人，一人扎一根绳子同时漂过来。
绳子放过去，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起来了。队长指指绳索掐掐腰，示意江洲上的战士：把绳子往腰上捆。战士领会了，先捆了自己的腰，再让“袁世凯”也照样捆起腰来，但是“袁世凯”拒不接受。
天色越来越暗，容不得他们磨蹭。大伙打手势，建议战士先过，战士扑进了急流，瞬息之间就漂到了我们身边。我们催促“袁世凯”他不但不扎绳子，反而丢下绳子，坐回原来坐着的那个石头，不理不睬我们了。
我们问刚刚漂回岸边的战士：“‘袁世凯’为何不跟着捆绳子漂过来？”
战士说：“他横竖不肯，说怕捆疼腰骨，还叫我不要管他。”
这时，黑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袁世凯’那么好的水性，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中捆着绳索漂过来。”
我听了这话，心一横，叫派出所所长转告中队长，让战士们立即撤出现场，留下那根捆在江洲石头上的绳子吊稳在树上，随便“袁世凯”自己去动作。
中队长有些犹豫，见我的口气坚决，只好这样了。我们撤出到公路上，正在安排人员晚上值班，轮流照看现场，观察“袁世凯”的动静，防止出现意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身旁有人问一个老年人找衣服穿。政府有认得“袁世凯”的干部拿手电筒一照——这个不就是“袁世凯”么？！
我们不由转头看去，果然有个赤着臂膊，穿着灰色三角短裤，剪着板寸头发，身上还水珠零落的矮个壮实男人在穿上衣。
——这个不就是“袁世凯”么！
消防中队长立即安排两个战士下河边去取回绳索。几分钟之后，他们回来报告说：
绳子的另一头还捆绑在江洲上的那个石头上！
——我的天哪！
——他奶奶的！
“海鸥”台风在福建登陆，变成热带风暴，波及到我们湘东南地区。整整一个夜晚的大暴雨，纠缠着我们双江口镇，纠缠着双江口镇两条河流的上游。
清早起来，窗外还在不停不息地下着大雨，我顾不上刷牙洗脸，匆匆套上衣裤，就奔河边去了。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西河河床的洪水只上涨了两尺来高，东河的洪水也就是多了四五尺的样子。目前的水位，离构成洪灾，还差很远。如果东河再上升三尺的水位，那我们的救灾工作，就不能含糊了。
我看看清晨的天空，虽然大雨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天上的云层已经明显稀薄了，天光在东方明晃晃地亮着——这场暴雨该当结束了。
上午，两条河的洪峰就会过去，看样子，这个“海鸥”不会让我们太难堪。
也算是福星高照吧，吃过早餐，雨水就停了，稀散的阳光从云隙间漏下来，天气慢慢变得又闷热起来。对于今天抗洪救灾的事，我们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是，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却有镇派出所的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说是东河镇区上游的江口村，有一个人被洪水冲至一个江中石滩洲坝上，需要紧急营救！
——救人是第一位的。我的老天！
我二话没说，招呼上派出所的两名干警和镇政府的三个男同志，驱车奔向江口村。
进入江口村不远，公路上胡乱地停着三五辆摩托车。我们估计被洪水困住的村民就在这里。于是停车下来，顺着公路外沿那条简易的——大概是用来拖沙卵石的通道，到河边去看情况。河岸流水边果然有六七个人聚在那里，望着河道当中那个生长着茂盛的冬茅草的江洲，他们看见我们，有人便对着江洲大声地喊道：
“袁世凯！你放心！镇政府来人来救你了！袁世凯！镇政府来人来救你了！”
我们走近那群人，顺着他们的指示望去——江洲的上端，临近洪水的一个石头上，果然坐着一个男人，他赤裸着身体，下体只穿一条灰色三角短裤，此时，他正神情漠然地面对着河的上游，双手抱着右脚膝盖，对河岸这边的呼喊，似乎毫无感觉。
河岸到江洲，大约有四十米的距离，浑黄的河水在河道中，掀起重重的浊浪，浪涛喧哗，轰轰霍霍，近在咫尺的人说话都得大声喊叫才能听见。
我估计那人没有听见河岸上的呼喊，要不然，这么多人来营救他，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我问刚才对着江洲喊得最响的那个高个子黑脸年轻人道：“他是怎么弄到江洲上去的？”
黑脸道：“我从墟上逢墟回家，经过前面那个弯子，看见路边停着一辆摩托，摩托车是袁世凯的——哦，‘袁世凯’是他的外号，他叫郭原开，车上还夹着他的衣服，我就停下车，顺着那条斜路下去看，想看看‘袁世凯’究竟在那里做什么。结果那下面没有人，我感觉不对劲，同他们几个到周围去找，没有看见人影。我们再顺着河岸往下找，找了有四五百米，才发现他在对河的江洲上。开始我们喊他，他站起来了，还指了指脚，走了几步，一瘸一拐的——他是搞伤了脚，肯定过河不得。于是，我就打电话报告乡政府派出所，请求救援。”
我看了看河道上湍急咆哮的洪水，估计徒手是无法游过对面的江洲去的，弄不好，去救人的人难免要把性命搭进浊浪翻腾的洪流中去。再说，就是有人敢冒这个险，能够游过河去，又怎么能够把腿脚受了伤的“袁世凯”弄过河来呢？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发现河对岸有两个人拄着竹竿，正往江洲靠近。我问黑脸：“对河可以过到江洲上么？你看，那边有两个人向江洲靠近。”
黑脸说：“过不得，要是过得我们老早从那边过去了。那边有一条深槽，是我们村里的人在这边取沙卵石，用挖掘机挖出来排水的，有两米多深，这会涨了水就不止两米深了。那两个人也过不得。他们一个是‘袁世凯’的丈人（岳父），一个是他的亲戚。你看，他们用竹竿试着，打（探）底不着。”
果然，对河两个人站在齐大腿根深的流水中，手中伸出去试探水深的竹竿只剩尺把长在水面上，似乎还没有探到水底。他们反复试探了几次，终于放弃了从对河靠近江洲的打算，站在那里发愣。
我和派出所的干警商量营救办法。他们提出用绳子送救生圈过去，然后把那人绑在救生圈上拖过河来。
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绳子呢？谁会有这么长的绳子？一般的棕绳或者尼龙绳能耐得住一百多斤重和这么湍急的洪水的冲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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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袁世凯”大约就是为了那三棵树桩下的水。他骑着摩托车，从镇墟上逢墟回家，晃眼看见了那些树桩——那是多么现成的柴火呀！凭借自己的水性，游过这个水潭，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要白不要！于是，就脱掉衣服，贸然扑进了洪流之中的水潭谁晓得，老天爷不给面子，柴火没有弄到手，自己倒被洪水卷得漂流到了五百米外的河中江洲！好在水性好，自己能够挣扎着爬到江洲上去，要不然，继续被洪水裹胁而下，下游河道上乱石突兀，滩高流急，恶浪翻腾，即使洪水浸不死他，乱石也要磕死他“袁世凯”就免不了要变成屈死鬼——真的，冤哪！一个好汉就这样交代给了啸啸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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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问刚刚漂回岸边的战士：“‘袁世凯’为何不跟着捆绳子漂过来？”
战士说：“他横竖不肯，说怕捆疼腰骨，还叫我不要管他。”
这时，黑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袁世凯’那么好的水性，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中捆着绳索漂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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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队长有些犹豫，见我的口气坚决，只好这样了。我们撤出到公路上，正在安排人员晚上值班，轮流照看现场，观察“袁世凯”的动静，防止出现意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身旁有人问一个老年人找衣服穿。政府有认得“袁世凯”的干部拿手电筒一照——这个不就是“袁世凯”么？！
我们不由转头看去，果然有个赤着臂膊，穿着灰色三角短裤，剪着板寸头发，身上还水珠零落的矮个壮实男人在穿上衣。
——这个不就是“袁世凯”么！
消防中队长立即安排两个战士下河边去取回绳索。几分钟之后，他们回来报告说：
绳子的另一头还捆绑在江洲上的那个石头上！
——我的天哪！
——他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