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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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几年我与明夷法师一起立下志愿:要走遍周边(包括怀化及怀化贵州接合部)的山山水水,感知和体验那些山里水边的人们的生活。花了最近几年的节假日,我走了通道、凤凰和几乎整个的黔东南。不久前,旅游局的一个朋友面带神秘的微笑同我说,龙船塘瑶族乡翻山过去,是一个叫挪溪的地方,那里有湘黔古道,有高山深壑,山形奇巧,峡谷秀美,境内原始森林极多。黔阳境内找不到这样的漂亮地方。你知道岩鹰洞是黔阳境内最漂亮的风景区,目前在怀化范围有一定的知名度,但它远比不上挪溪。岩鹰洞同挪溪是相连的,顺公溪河上去,就是挪溪。但岩鹰洞相对挪溪来说,只是个序幕,好戏完全没有开场。朋友还说,处在雪峰山腹地的挪溪,住的都是瑶民。他们始终保持着他们独特的传统生活方式,完全一副原生态,那里民风醇朴,基本路不拾遗。朋友接着叹息说,挪溪要依旧是我们的地盘就好,就可以做出一个绝妙的雪峰山旅游总规划。——挪溪曾经辖属于黔阳。许多瑶民是从沅水边黔阳地界迁往高山的。迁居的原因是被黔阳汉人驱逐。瑶民下山来赶集,也会受到黔阳汉人的欺侮。汉人看他们的眼神和说话的口气都充满鄙夷。汉人不无轻蔑地把下山赶集的瑶民统称为安顺佬。瑶民由此伤心了。在他们的要求下挪溪在明清时期就归属于武冈。解放时又在瑶民的要求下归属洞口。由是归属于洞口的挪溪,山水其实与黔阳相连,要去洞口,被绥宁隔着,实际是洞口的一块飞地了。

    于是我决定改变近期去梵净山静坐参禅几日的打算,先去挪溪。

    4月17日下午15时30分,洪江市作家协会、摄影家协会、户外运动俱乐部成员,同从怀化邀请来的几位中国作协、湖南作协会员,一行四十余人浩浩荡荡分乘两辆中巴出发。我们当天的目的地,是龙船塘瑶族乡翁夜村上团寨。出发时间初始定在下午16时30,后来考虑到天黑前到达翁夜可以看看那里的大山和梯田,就提前了。翁夜在瑶语里是天未黑的意思。当年雷蓝二姓瑶人不堪向姓汉人的欺侮,约好于一个上午集体从沙湾寨头往雪峰山深处迁徙。迁徙的队伍翻越无数高山,又渡过公溪河,继续往更高高山攀爬,到达这里的时候,天尚未黑,一部分留在了这高山上的人,把此地叫做翁夜。剩余的人继续翻过大山,到达现今挪溪地界,其时天黑了,人和牲口都要安顿宁息了,他们于是把地名取为安顺。安顺成了他们的最后落脚地。之后安顺佬也成了山下汉人对他们的蔑视的称呼。翁夜山势陡峭,一个个瑶寨散布在山坡上,每有古树巨石相陪伴。这些瑶寨在黄昏里那样安静详和。我们在一个寨子前下车观光。路边竹篱整齐。屋前的芭蕉优雅碧绿。路边是倒影安详的水田。梯田层叠而下,直达深壑底的公溪河边,很是壮观。天慢慢地黑了。之后的路越来越不好走。我们弃车去上团的时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就这样充满好奇毫无铺垫地直接走进了上团寨的一个禾场。几条长凳上排了一溜脸盆。客人一走上禾场子,就有瑶家阿嫂阿婶接过客人的行李,然后招呼客人洗脸。洗毕脸盆和毛巾立即被接过去。端着茶盘的阿嫂阿婶在人群里走动,请客人喝茶。后来客人五个一伙七个一群地被分头领往各个人家用晚餐,品尝喷香的腊肉、土鸡、自种莴笋和米酒。饭毕大家回到禾场。场子里燃起了旺旺的篝火。有瑶家阿姐阿嫂围着篝火唱开了山歌。有大叔拉响自制的二胡,曲调那样古朴、苍凉,深情处如诉如泣。接着草把龙舞了过来。道具似乎有些过于简单,但舞龙的汉子们一点不马虎。每一个动作都那样到位,于是珠子、龙头的动作栩栩如生,整条龙忽然有了血肉,活起来。这时空气里弥漫了蒸糯米的香气。打糍粑的糍坎被抬了上来。我同明夷法师等几个朋友在二楼的廊沿观看着这一切,拍照或散漫地谈一些闲话。我心里想着一些杂乱的事。我觉得翁夜和安顺这些过山瑶瑶人,不但艰忍善良,而且大度宽容,他们会没有怨怼地盛情款待驱逐过他们的汉人。他们与我所见过的贵州那些热情好客的侗人一样,让人起敬。明夷同朋友谈起一些文友,发表着他对那些人的评价。有些贪酒、偶尔显得不懂人情世故的明夷,此刻显出他的洞明人心的眼光。我在明夷旁边坐下来,想同他谈谈佛。我想从最基本的话题说起。我给明夷出了道选择题:佛教究其本质是什么:a宗教b教育c哲学d迷信。明夷想了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也许不知道正确答案,怕答错。也许他觉得问题太浅显,不屑讨论。但我觉得明夷有必要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有时最浅显的问题,即是人们最多出错的问题。明夷热衷于比较区别各位文友,也许即是没有明白佛学的真谛。佛讲求放下,放下的前提之一是不起分别。在佛的眼里,是没有良莠高下贫富贵贱之分的。佛礼敬万物。瑶人们也许不讲求学佛,但他们几乎先天地深得佛的真谛。他们既使面对侵占掠夺过他们家园财产的汉人,也没有分别之心。直到深夜子时,篝火还那样红。客人们分别被带往就近的人家住宿。我住在一个洪姓人家的二楼。那是主人儿子或女儿的书房兼卧室。卧室的主人也许外出打工了。今夜我有幸能独占了它体味山里人生的况味。我尽快地熄了灯,关上门,却开了花格窗子,高卧柔软的圆柱床上听蛙鼓。我觉得一切这样地陌生和不可思议,又一切似曾相识。我也许早就注定要在这个夜晚睡到这张床上来,但之前我一无所知,毫无预感。

    这一夜的蛙声那样忘情。我不知道屋外的山形地貌。蛙声那样无边无际,明显地有着对春天的到来、繁盛而生的欣喜。又不仅仅是欣喜,蛙们还在谈论着我们不得而知的其他的更重大的事情。夜的黑和凉,觊觎着这如潮的蛙鼓,如同一条充满稚气的小狗凯觎一只刺猬,好奇贪心、无知无畏,最后又无可无不可地把注意力转往他处。蛙鼓于是更烂漫恣意,其时的蛙声已经是整个世界的全部。我还有什么需要去想,需要去记忆的呢?我不知觉地然而肯定是坦荡地进入了黑甜乡,连梦都懒得做。清晨五时多我醒了过来,大约我惦记着去拍山景晨雾。我开门走到廊檐,天光尚很黯淡,努力之下才约略辨出屋前好像是条田垅,田垅过去是一脉横亘着的山。有雨在淅淅沥沥地落。我觉得可能拍不到什么照片了,回房继续睡觉。却是睡不着了。我开灯读一本文学杂志。一个生长在山里、工作在省会的诗人,因为肝出了问题,写了一篇治肝记。诗人在鼎鼎大名的湘雅医院也没有治好他的肝,四十岁就告别了人世。治肝的过程让诗人充满激愤和慨叹,更多的是对人生的静观和俯视。作者充满社会良知以及对人生的悲悯,但偏颇和过激也随处可见。但这正是我喜欢读到的东西,真实的充满人情意味的东西。看完治肝记我试图再次进入睡眠。却听得明夷在外面大声说话:“粟主任,这么早?昨天摄像机找到了没有?”昨夜上陡坡时下车推车掉了摄相机的粟主任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和尚接着向粟主任打听长空雁鸣住哪里。我起身开门,明夷却在邻居的二楼楼廊上依栏吸烟,同我近得几乎伸手就可以握上。粟主任看来是早起来了,坐那边一楼廊下小板凳上看竹篱看田垅看雾。明夷对我说,拍照去。我说,落雨呀。明夷说,走走!

    垅里稻田还没有被翻耕,只长些低矮的野草。田垅边散布着木楼、古树、流水、竹林。空气湿湿地。雨在零星地落。明夷邀上怀化的两文友,漫无目的地带我们走。明夷对出行总饶有兴趣的样子。他抽着香烟,老命我们对他认为好看的景致拍照。偶有火红的杜鹃在沟渠那边的灌木林里喧哗,喧哗一声又戛然而止,安静婉约得如害羞的瑶寨村姑。一种我家乡称做野鸡棒的小植物,在路边的泥沙里开出明艳得让人心痛的小黄花。我们在田野里徜徉,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觉得上团瑶寨的空气那样自由和轻松。我们逛荡回来,同行的美女才起床,去茶堂找水洗脸。我看着她们走得有些勿忙的身影,觉得女子最动人的时候,其实是她们最不愿示人的睡足刚起床的时候。这时她们的样子也许散漫了点,但最真实,最让人觉得世界太平、人生温馨。也许,评判一个世界是不是太平和昌盛,只要看女人们早起时的表情是不是愉悦、步履是不是轻捷就可以了。热情的洪大哥又让女儿整治了一桌丰盛的早餐菜肴,命我们喝他自烧的香醇的米酒。饭毕我们同上团寨的瑶胞们告别,出寨子回马路上去。这时看清上团是群峰拱托的一块山中小盆地。寨外山峦攒动,极目所见无非烟生霭飞的舞动的山脉。整个世界都在腾越飘飞。

    公路绸带似地在上团寨外的山腰上飘动缠绕。我们的汽车在黔阳与洞口的分界线上安闲愉快地等我们。司机把车等在这个地方,是不是知道以后的两天,他将载了我们全程在洞口境内跑,他觉得把车停在洞口边界最合适呢?有个瑶家阿婶要搭我们的车去挪溪那边。车开动后大家要求她给我们唱支瑶族山歌。阿婶居然很大方地在车内唱起来。唱的是十月栽花。“一月栽花正起条,声声唤郎不要走(方言读音交二声)。田中看水看落脚,君子顾人顾到头(diao三声)。二月栽花工夫多,二人相好不唱歌。如今世界人心丑,架桥人少拆桥多。三月栽花是清明,百鸟换毛如换鳞”(歌词收集者洪江市文联主席蒋丽君。)阿婶的声音很不错,纯净而明亮,更兼原汁原味的山歌发声,我靠着车窗,听得很是享受。我喜欢这歌词。这歌词的内涵太多了,而且那般有情有趣。我喜欢一切有情趣的东西。我再次慨叹这些被汉人驱赶上山的瑶人,物质上可说是贫乏的,但是他们没有仇恨怨怼,有的只是知命乐天,生活得那样充满情趣。车子被车里人叫停了,因为路边有成片的千年古木。阿婶恰好也是在这里下车。阿婶把家里电话号码留给了我们的文联主席,又让主席记下她两个儿子的姓名,对大家说以后来到这里,有事时就找她。然后才下车作别。进入挪溪地界后,公路两边的树木明显地比黔阳那边茂密。挪溪山林基本是次原始森林。这同瑶山民风古朴,上世纪全民大炼钢铁的闹剧在这里上演可能没有山外那么热闹有关。更与这里地广人稀有关。说到这里的人口稀少,有个让人唏嘘的历史原因。上世纪初挪溪人口就已上万,但上世纪19年、26年这里发生了两场可怕的瘟疫,地面上人口病死亡的死亡、外逃的外逃,人口锐减(有资料载安顺村1919年前原有600人,26年后仅存200人,其中有34户绝了户),以至于这个面积298平方公里(南北最长处45公里,东西最宽处40公里)的大乡(相当于黔阳湾溪乡面积的7倍多),现有总人口仅仅11018人(湾溪乡现有人口10068人)。

    汽车开始在一座高山上急转直下。我们正式进入了挪溪森林公园。尽管雨在时断时续地下,大家不愿安静地呆在车里了,纷纷下车步行。满目青翠。空气清新得让人如悟禅机般心生欢喜。雾霭在山腰山头生成飘飞。大家如痴如醉地拍照。明夷不拍照,同一位美女于公路边采摘山花,不一会就一大把。明夷后来拒绝回到车里。大家喊他上车,只是不肯。司机用车随着他,同他搭讪,问,后而还有没有人在走呀?意思大约是提醒他落最后了。明夷懒得理司机,手一扬,言简意赅地说,后继无人!一车哄笑。有熟悉他的人开骂了:“臭和尚你还真说对了,你真是后继无人了。快上车,时间宝贵!”明夷万分不情愿地上了车,嘴里犹自嘟哝这样的美景坐车走马观花太可惜。

    车下到谷底,是一条时而静婉时而喧闹的河流。有洞口县文化部门的一位小美女在河边等着给我们导游。这河流就是我们来时曾经一度长久地追随过的公溪河。沿河谷下行十余公里就是黔阳的龙船塘瑶族乡。为了到达这里,我们的车却不得不在瑶山上作长达数十公里的攀爬。河谷两岸石崖高耸壁立,如刀削斧劈。崖顶却林木青葱。河谷于是秀美静幽。更兼两岸有无数娇艳山花,如黄槐、油桐、杜鹃。这杜鹃有好几种,红色的紫色的,大朵的细朵的。其中那花朵小如指头大小的紫杜鹃为我所未见。明夷于山腰所采、又让相伴美女戴满一头的即是这种。大约明夷也喜欢这毫不流俗的紫色碎花。明夷咏杜鸣曾有好句:飞起来是鸟,落下来是花。这峡谷里的杜鹃情态安闲,毫无要飞起去的意思。大家不舍美景,再度弃车步行。小美女导游一度与我同行。她告诉我她就住在公溪上游不远的河边。我惊奇她生长大山深谷,学识却那样渊博,气质那样大方洒脱。如果要把她比花,那她就是一朵空谷幽兰。导游指涧边一种丛生的碧绿植物告诉我那是一种野菜。去叶取茎清炒,鲜嫩可口。我好像熟见这种植物,但我家乡却不知它可以做菜吃,只把它当猪草。我问那叫什么草?导游说,水蛤蟆。我心里笑了,这是当地山民给它的命名了,一定是因为它长水边,蛤蟆又喜藏其下的缘故。一问,果然。我惊奇有那样多的野生植物在某地被认定为可食,另一地方却对它的味美了无所知。今晨在田野闲走时,文友告诉我,刺桐的嫩芽在他家乡也是可被清炒的鲜物。我喜欢吃几乎所有的野菜。总觉得野菜那清爽的气味,就是神仙的气味。可以清心益智,可令身骨轻捷。

    行数华里,公路不再在谷底伴行公溪河了,过一大拱桥,一拐又一拐就于对岸山坡上逃离了我们视线。车子也不等我们,吼一声就冲上山坡先走了。原来前方不远,公溪河分为两条支流,我们将徒步穿越其中一条峡谷。汽车将在山那边的峡谷出口等我们。时近中午,大家在桥上每人分到两个昨晚瑶胞临时打制的糍粑以充午餐。本以为需燃篝火烧烤糍粑的,却发现糍粑仍软绵,于是大家也不生火烧烤了,捏在手里边走边啃。桥边有一棵紫桐,满树繁花,却不长一叶,树形又那样婆娑,让人心喜。道路已经消失,大家完全走在河滩了。河滩石头秀雅。据说黔阳境内公溪河口出产奇石,有售价上几十万者。于是有人仔细地寻觅,果有不少人寻到木纹石(一种由树木形成的化石)和有着奇妙图案的彩石。河水清澈。有时成潭,波光潋艳,潭底彩石清晰可见。因昨晚无淋浴条件,我未洗澡,老有入潭洗浴的冲动。河谷于此处略宽,但仍两岸高山,抬头望天,望见的只是山头。两岸林木青翠,因时序尚在暮春,林中未闻蝉噪。满谷静幽。

    一片古木当前,小河拐了一个几乎九十度的弯。河谷骤然见窄,崖壁陡峭,站在谷口看天空,大有“一线天”的感觉了。谷中乱石散布,让人觉得有一场旷古漫天洪水刚刚退却,那些刚刚宁息下来的石头依旧充满力量,它们滚动的势能尚未消去。而河道落差并不大,于是陪衬着那些充满阳刚和力量的巨石的河水,显得格外温婉柔媚。更绝的是石崖上无限俏皮无比诗意地开了火红的杜鹃。造化有时也是充满情趣和柔情的。峡谷之奇险幽美,出乎大家的意料,队伍在谷口发出一片赞叹。队伍没有立即开进峡谷,大家各自选择角度留影。文化局贺局一马当先进入峡谷,一会儿从我视线里消失。我把谷口崖壁上的的红杜鹃装进相机后也独自进入峡谷。河谷中多水潭。几乎垂直而降的石崖上,又有无声流淌的小涧水注来。崖壁林木茂密青葱。走一段,我在乱石中坐下歇息。我并不累,我是喜欢在这样的地方独坐歇息。我觉得在这里坐上半天,身体上和心灵上的一切疲累,都会荡然无存。我好想一个人这样坐坐。大家陆续走过来。组织者喊住后面的人,让别过来了。他见乱石间无一点路,怕摔着人,撤销了从峡谷穿过的计划。走头里的贺局也回来了,他说前面有个大潭,两边是绝壁,想通过,只有脱衣游水而过。于是大家心安理得不前行了。三三两两照一通相,大家原路返回。车已经在峡谷那边等我们。我们沿马路去迎碰返回接我们的车。山坡上油桐花开得娇艳,路边有成群的山羊用天真无邪的眼光猜疑地打量我们。

    挪溪的街很短很小。街边有座古色古香雅致好看的庙宇。古街有一条小溪穿行而过。有些明清时期的老屋。明夷带我们去看老街的时候,天落起了不大不小的雨。这雨把小集镇的黄昏落得慌乱闲杂无法对付。晚餐餐桌上没有摆酒。明夷想晚饭后找地儿喝几口,都因为这雨作罢了。大家早早回挪溪乡政府招待所歇下。

    早上大雨如瓢泼。挪溪迷蒙在几分冷凉的烟霭水气中的山水,知道我们来了,而我们只好因为大雨改变和限制自己的行动,它除了一惯的淡然安祥,会不会生出几分寂寞,又会不会因为那寂寞更加美丽平添几分凄迷和忧伤?早餐时我问活动组织者:去不了高登山了吧?答:嗯。雨太大无法爬山。去一个湖。我无法释怀于高登山。朋友曾极言它的高和美,以及它上面的那座明代石寺。特意来登山,却因为雨以李代瓜潦草马虎地改访一个并没多大意思的湖便打道回府,多少有些让人啼笑皆非。组织者大约也有些愧疚,带我们去看湖的路上,极力试图调节气氛,他讲许多的笑话,又拿出一本描写挪溪山水的书来朗读给大家听。后来他大约也发现又让大家的思绪回到了高登山,便停止了朗读,对大家说,等下大家可以远望到高登山。车在爬坡,让我们看些竹林青山飞瀑流泉,沟壑渐行渐深。车在一道山脊上停下,组织者说:大家去那边望望高登山吧。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大家撑伞或者着上雨衣下车走上一条土路。远山云雾蒸腾,隐约可见梯田边有人家,房屋俨整如画。路边四处可见因大雨而歌唱起来的飞花溅玉的涧水。山涧边满是青杉翠竹。花形雅致花色艳丽的杜鹃、油桐也随处可见。因为雨雾,我们看不到远山,莫辨高登山在何处。走出老远了,前面的人也不见折回。我问组织者,这是去哪里,要走多远?组织者说,上高登山啊。还有五公里吧。我完全料不到大家就这样冒雨闯高登山。心里着实佩服大家的游兴。

    高登山山脚是一片竹林。林中有流泉,有我不知名的叶阔如蒲扇的绿色草本植物(我心里老幻想把它弄回家去盆栽),有高大挺拔的珍稀植物红豆杉。走过竹林,雨居然停了。阳光出来了。回望山下,远处的山脉游鱼似的时显时隐在洁白的云海里。游伴们有惊喜得长啸起来的。继往上行,是一片杉林。地上落满橙黄杉叶,无一点杂木杂草。淼淼茫茫,不知漫延了几个山头。更兼林中有片状巨石和倒伏的树木,一派人踪罕至的样子,让人赞叹心喜。杉林过后,是一片草地。其时大约已近山顶,不见了阳光,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嫩绿的草地里有星星点点的紫云英。草地这边是一片低矮的灌木林,细辨,多为杜鹃,少数为茶树。山下杜鹃早早开过了,这些杜鹃却芽苞都没有打好,遑论花苞了。据说这些杜鹃要到阴历五月间方始绽放。石级在草地与杜鹃林间倔强地向高处延伸。四周皆雾,我们看不到山顶到底还有多远。杜鹃树更稀少了。有奇石在雾中散乱或卧或立,有些山顶气象了。果然渐听得上面人声杂乱,有赞叹景致好的,有呼叫同伴小心的,听声音知山顶在即了。石级引领我们来到一个鱼脊似的石阵里。往那边望去,只见一片壁立悬崖垂落进茫茫雾海,有呼啸的山风自下吹来,让人不敢久站。从石阵里找回变得陡峻的石级,我们很快登顶,进入普照寺。此寺明清民国时期曾经香火兴旺,黔阳武冈绥宁三县信众均喜来此朝佛。此寺最奇处在于它全用石料建成,柱梁檩椽门框墙壁苫背屋脊屋檐顶瓦全是青石。朱元璋血洗过湖南,湖南人不大喜欢这个阴毒的皇帝,所以感情上就有些支持朱的对头陈友谅。史载这位元末大汉政权的建立者陈友谅被朱洪武击斩于武昌。但湖南人坚信汉王陈友谅没有阵亡,而只是战败逃到了雪峰山。山区人民就传说陈友谅隐退到了这普照寺。(黔阳湾溪古佛山一带百姓则坚称陈友谅最后退隐园寂在古佛寺。)明夷法师看遍寺柱门框,对那些刻画在青石上的对联详加研究,立志要求证出陈友谅来过此寺。

    我独自在寺里寺外逛荡。山风鼓荡着浓雾在寺里山顶以及无边的虚空中弥漫袭卷。有刺目的亮光透过雾气在晃人眼目,但看不到太阳。我也无法透过传说,看到历史的真相。

    我们车过湘黔古道遗址回黔阳的时候,已近黄昏。雨已停歇。古道古亭陪着重重叠的瑶山,静默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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