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黑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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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狗”状像狼形,高大、强壮、威猛,吼声惊天动地。这是小时候我对狼狗根深蒂固的印象。我喜欢狼狗,就像我欣赏血性的汉子。而在他威猛的外表下,如果藏着些许温柔,就更让人迷恋了。

    小时候,邻居家的那头狼狗叫“黑虎”浑身长满黑黄相间的粗刺刺的长鬃毛。比起附近的长相猥琐的土狗来,它就像披着袍子的贵族。那袍子不是丝绸长衫,是猎袍,行动方便,经得折腾。

    黑虎最常见的温柔状是伸出长长的红舌头舔人脚趾蹭人裤脚,和半睡半醒时偶尔的两声梗在喉头的呜咽。平时,它就是一头精力十足的猛虎。很多时候它被关在院子里,却从不安分。它在泥沙场子里打转,东嗅西闻,踢踢砖头,刨刨土,总像要寻找什么。有时它到葡萄架子旁溜达一圈,把一圈的鸡鸭吓得直尖叫,挨主人好一顿骂。要是陌生人经过门外,黑虎尖耳一竖,撒野般奔向大铁门,来回逡巡,盯紧门隙呼气甚至前抓扒门站立,呼呼狂吼,把人吓得倒退三尺。待人进来,它还一个劲儿冲你急。主人给脸色了,才低低几声,前后绕着人转,翘起的尾毛忽忽律动。

    黑虎来时,正是院子里的人家最忙乎的阶段。三个小孩一个幼儿园两个中学生,大人们日复一日劳心找事儿做,该吃饭就吃饭,该洗衣服晒被子了,该给小孩洗澡了,就各行其事,没空理睬狗。狗喜欢围着饭桌转,喜欢跟着大人小孩跑,可人毕竟有人的生活。幸好院子外墙正对着马路。黑虎一听到风吹草动,就兴奋不已,来回跑动。百无聊赖了,它就伏在黑溜溜的水泥地上晒太阳,偶尔眼睛转着墙外,朝天吼两声,和外面突突突的拖拉机和大卡车互为呼应。

    黑虎无疑是忠心耿耿的护门狗,院子里停放的那辆系着一家人饭碗的大货车就靠它保护,夜就是他无形的战场。我家和那院子隔道墙,常会在某个深夜被凶狠的狼狗声惊醒,一波又一波,直钻心里。我抱着枕头,心想:噢,黑虎在叫哪。转眼又稳稳地睡着。黑虎,神一样守护着人的梦。

    除此,它似乎还等着什么,仿佛它来这个院子还为了另一个神秘莫名的使命,一个刚灌下烈酒的勇士,一颗躁动不安的灵,一股强烈的的渴求。狼狗的血肯定是沸腾的,环流特别快,要不怎么如此敏锐、勇猛、奔放?而人,似乎太小看黑虎了,他不过是一条看门狗;人,似乎又对黑虎太放心了,把它当成忠诚的朋友。

    不过,人们有什么理由不信狼狗呢?

    在那个不大的院子里,安静的葡萄藤聆听着四季的旋律,结酸涩的果子,延续了好多年,把根深深的扎在水沟旁。圈在角落里的鸡和鸭一群一群地肥胖,在窝里鼓翅叫嚷,争着抢食。夹着煤渣的沙土下,无数蚁子触角相碰,搬运储粮。黑虎却昂头直脊,永远保持一个姿势,警惕着四面八方,随时准备跳起的样子。它无暇动用爪子梳理一身漂亮的毛,它从不懂得享受宁静的生活,它生来如此。它是人手鼻的延伸。

    狼狗通常有强健的体型,然而它内心的狂想足以把外在挤压变形。黑虎总不满于现状,仿佛不满主人只给它一个看门的活儿,毕竟它轻轻松松它可以把事情干得风生水起。它还做迎宾,做孩子的玩伴,或者不时地跑和叫,给院子多添几分生气。大年三十,人把梯子靠墙就上去贴对联,它跟在梯脚转圈,好像恨不得长出两只手来帮忙。狼狗身体素质好,有灵性,有智慧。在普通人家,它是家犬;到了部队,它就成了警犬。可惜,人常常浪费了它们优秀的素质。

    我看到过黑虎最快乐的时候。

    一天,黑虎的旧主人来了,是个精干的小胡子男人。新旧主人聊得开心,小胡子就说,黑虎会一手好把戏,现在给你们乐一乐——黑虎过来!他的脸登时威严起来,调子升了八度。黑虎往前一窜,仰头温顺地看他。小胡子手拿一只黄色塑胶鞋,递到狗鼻子前。黑虎两眼发亮,前前后后地嗅,一口咬住鞋,丢到地面,对着连吼几声,两只前抓扑上去折腾。小胡子一拍掌,一声叫,黑虎又乖乖跑回人身边,四腿蹭地,跃跃欲试。随着人手一指,它又跑过去嗅那鞋子,激动地围它打转、喷气。

    好了,你们和黑虎暂时关在房里。小胡子吩咐完旁边的围观者,便出去藏鞋子。那么大的一个院子和两层楼房,谁也不知道鞋子藏在哪。房里的黑虎开始狂吠,它虎赳赳地扒上铁栏窗子,呲牙咧嘴,全身的毛竖起。门一开,它便上下来回地狠命奔跑片刻,便从院东的一个废弃轮胎内胎里把塑料鞋翻出来,叼着它欢快地兜圈,回到小胡子身边领功。大家啧啧惊叹。

    黑虎,好样的!小胡子大笑,拍拍狗的脑袋。

    这种性灵的动物在获得充分的自由时也会舒展它桀骜不驯的天性。

    主人散步,放牧黑虎,领它跨出了院子的大铁门。它激动得简直要疯了,一个摇头摆尾,便撒开四腿,箭一般狂吼着奔向远方的村庄,引得一路的鸡鸣狗吠、人面失色。一只有着猛虎天性的狼狗,局促在方寸的之地,很容易落精神病,幸好狼狗有非凡的修养。只是,来自远古自然的遥远呼唤,冲击着它的每一根神经,点起了它全部激情。它的远祖,就长期游荡在神秘的山野莽林,遇上外敌,就狂怒地投入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凯旋或阵亡。多数时候,它们就流连于与青草、腐叶、野菊嬉戏,伴着清风、松香和泥巴味入眠。它,要去寻找和灵魂的酒醉之乐,和天地共舞于一刻

    “黑虎——黑虎——”一声声孩子的稚嫩呼换,把它拉回现实。它正嗅着老树根的头缓缓抬起,转身,定眼,呼啦啦奔往归途。

    在狼狗的天性里,有着对自我天职的深刻认知。

    因为笃诚的信念,它的欲望永远建立在它朴实的愿望之上。光阴不知积聚了多少的灵气和造化,才滋养出一种美好的品性。它在这么一种与人类朝夕相处的动物上生生不息,忠诚地守护着着人类理想的道德之炬。有时候,人被柴米油盐拌着,腻腻的一身,在精力旺盛闪着光亮的狼狗面前就矮了一截。释迦摩尼王子当年弃家出走,在菩提树下参禅,拜悟自然之母,自成佛道。人,有没有被狼狗感化的一天呢?

    这个问题让我迷茫。

    听到黑虎死讯的时候我还是个10岁的孩子。

    “黑虎怎么死的?”

    “不知道。中午放它出去,它跑到对面的村里去,再也没回来。我们找遍了整条村,也没找着。”

    “怎么知道它死了呢?”

    “大人们说大概村里有人用死老鼠毒死了它剥狗皮子,还可能用计杀了它卖狗肉。村那边很多坏人,他们很穷。”

    “大人们去那找狗有没有发现杀狗的消息?”

    “没有。不过听村旁林场的李阿伯说那村子的人喜欢抓外来狗,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

    那晚,我心里堵得难受,睡不着觉。我再也看不到它了,再也听不到它了

    我的黑虎,从此成为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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