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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马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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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方黄绸包袱皮儿包裹着一块头骨,放置在一方旧案之上。那黄绸包袱皮儿上墨迹淋漓,上面还是前晚谢衣酒醉后写下的话:“千古声名,百年担负;他人太平,自家寥落;干戈一死,死亦何憾?百战身裂,不负此生”

    墨青的字,杏黄色的绸;惨白的头骨,细腻的丝纹;落拓的字迹,跋扈的人生几下里鲜明对照,恰似那大野豪雄跌宕的一生。

    隔着这块包袱皮包着的头骨,李浅墨与覃千河默然对坐。

    ——那头骨是许灞的。

    前日一别,谢衣托李浅墨把这块头骨代交给覃千河。

    此时,覃千河默默无语。他与袁天罡、许灞共列天策府三大统领,彼此之间,袍泽之谊想来深厚。今日他是应李浅墨之约来到碧妪茶舍的。这时面对着案上的头颅,他久久开不得口。

    良久,他才张口道:“我与许灞兄、袁天罡兄同担圣上的护卫之职,其实,早从圣上还身为秦王时就开始共事了。如今,我统领骁骑,许灞兄监管宫禁,而袁天罡兄职掌刺侯、分管消息情报。本只道,有我三人在,圣上的安危就固若金汤。没想到,许兄居然会先走一步。”

    他苦笑了下:“这些年,我们之间,不免常有职务上的争执,但再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先走一步。想当年,我与许兄、袁兄初相识时,同辅秦王,那时是如何的肝胆相照。但这些年下来,尘劳日重,隔膜渐生。你猜怎么着,我见到许兄的头骨,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李浅墨怔了怔,只觉得覃千河与他说这话时像有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这在覃千河来说,想来极为难得了。

    只见覃千河自嘲式地笑笑:“我首先想到的竟是许灞兄的这个位置。你知道,人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可位置不会死。我竟然觉得最让我措手不及的是,该怎么跟圣上建议,由谁来接替他这个位置。”

    他苦笑地看着李浅墨:“这里面关系到很多势力,也必然会牵扯到不少纷争。魏王府初闻许灞兄身故的消息,就在暗中力推李泽底继任其职务;奇怪的是,王子婳女史竟似想借长孙无忌之力,力推崔家的崔缇上位这些且不去说它,多年袍泽之交横死,你一定好奇我伤不伤心,但我、竟像没有觉得伤心。”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长安,我住得太久了。这包袱上的字是谢衣兄的吧?人难有两全,现在,他还保有感情。而感情,对我来讲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这个长安城现在已容不下人的伤心这个我也算曾参与一手创建起来的长安。”

    说着,他望向楼外。

    碧妪茶坊的楼头,望出去就可见到乌瓦肆一带低矮的房舍,房顶上都是鳞鳞的黑瓦,衬着那些黑瓦,远远还可以见到朱雀门的城楼。那城楼上金碧辉煌,这种色彩间的对照就构成了整个长安的底色。

    此时晚云低压,李浅墨细细体味着覃千河的话:当年你满怀激情地创建着什么东西,终有一日成功了,可那一日,那东西却把你当年满怀的激情全给吞没了。

    他望着对面的覃千河,只见他长眉细目,三绺须髯,仪态不愧为当朝的龙虎重臣。可他分明在怀念着自己还不具备这等威仪的少年时光,因为,当年他亲手参与建构的这个长安,没想有一日,居然成了自己的束缚,泯没了他多少还有些留恋的少年心性。

    可覃千河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却让李浅墨大吃一惊。

    “现在我想,推荐你接任这个职位。”

    李浅墨一愣,指着自己诧声道:

    “我?”他笑容里闪现出一丝揶揄“覃统领难道忘了我的出身吗?”

    ——李浅墨很少想及自己的出身,但这时,他却不能不想起他那个身中秦王一箭的生身父亲。

    覃千河叹道:“没忘。但我想推荐的还是你。李泽底与崔缇都出自天下五姓,且与魏王、长孙无忌脱不了干系,秦玉乃凌烟阁上功臣之后,我想,圣上也不想找一个跟外界有太多牵系的人当此重任。用你,他恰恰最为放心。肩胛的徒弟,应该不会傻到以杀人复仇为己志的。”

    说着,他又重重地加了一句“而以圣上的度量,你也可以放心。”

    李浅墨只觉世事荒诞,他不会去刺杀李世民,也不意味着他会去做这个皇帝的臣僚侍从。他微微一笑:“我身无长物,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不放心的总是那些富有四海之人。”

    覃千河微微一笑:“答不答应,当然由你。但这是你重返长安的一个最好的时机。此外,无论你以其他何种方式重返长安,都未免名不正而言不顺。小兄弟,勿谓我言之不预。”

    李浅墨不由一笑,暗想:他刚刚还感叹着长安城对自己的桎梏,这时,却又把“重返长安”这个宝贝无比重要地捧到自己面前引诱,人的感情真的都是复杂的。

    然后却听覃千河压低声音道:“好,咱们先不提这个,今天,我正好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李浅墨不由愣了愣,以覃千河如今的地位,居然有什么忙请自己来帮?

    “我想请你,去帮忙打一场马球。”

    只听覃千河无比认真地道。

    “马球?”

    ——什么样的马球?居然要覃千河开口请托自己去打?

    李浅墨忍不住一皱眉,却听覃千河叹声道:

    “圣上这两天的心情不好,很不好。”

    他摆弄着面前的杯子,神情郁郁。

    不言而喻,李世民的心情不会好,因为许灞的死。许灞跟随李世民多年,而李世民终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年袍泽一旦横死,难免令他这中年皇帝大起伤感——且,只有死了的人,才可被证明是终其一生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因为、所有活着的人都未盖棺,还难定论。而这种忠心之臣,毕竟是死一个少一个的。

    却听覃千河道:“圣上甚至想亲自为许灞服丧,想当年,在极危难中,许灞最少也救过圣上十余次吧。但为了国礼,此举多有不便。我想,圣上一旦心情不好时,多半又会想去打一场马球。圣上一直酷爱马球,这个你知道吗?”

    李浅墨摇了摇头。

    只听覃千河道:“圣上爱马之名,天下皆知。他也酷爱马球,只是当年外有魏征,内有长孙皇后,他们数度进谏,圣上才不再公开亲自游戏了。不过,以我所闻,以往圣上但有心情不快之时,就会由监护宫禁的许灞兄偷偷护卫他出宫去打一场马球,我与袁天罡兄虽说知道,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圣上如今心情正不好,为了许灞的死,也许仅仅出于纪念,也会出宫再去偷偷打上一场马球的。”

    他叹了口气“但以往,这种微服出行,自有许灞护卫。如今许灞去了,我和袁天罡兄都不方便跟随护驾,因为,这事圣上本就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明日傍晚,我想请你去和光校场一次,暗中护卫一下圣上。现在的长安城,确实并不那么太平。”

    李浅墨不由怔了怔。

    覃千河说得不错:也许,仅仅为了纪念,李世民也会这么做的。

    可、刑天盟

    但以李世民胸襟,自不会怯惧于他们。这个马上皇帝,哪怕在如今端居垂拱之日,也忘怀不了他曾经的“马上”的。

    想了想,李浅墨允诺道:“好。”

    “但有一个交换条件。”

    覃千河微微一愣。

    却听李浅墨淡淡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近来得知,有人想对太子身边的人下手,借以离间皇上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承乾兄如今怕只剩下那一个好知己了,我也算与承乾兄相交一场,不忍心见他倚重的人横死,所以,交换条件就是,我代你暗护皇上,但你要答应我,恰当时机时,要救那称心一命。”

    ——覃千河是李世民身边的人,也极得李世民信任,魏王如要扳倒东宫,从称心身上下手,定是要进谗言以动李世民之杀心。可如有覃千河这等皇上贴身的护卫统领暗中襄助,只怕终有令皇上缓颊的机会,称心也就有了活命之机。

    只见覃千河低头想了想,终于一点头。

    只听他道:“和光校场上,近年来,一直有一个少年子弟们的击球会。长安城但凡酷爱马球之人,都会按着会期聚众出城去打球。这事你一个人去不好,找些朋友,凑成一队,一起去打,也不致惹人猜疑。”

    金锤玉鉴千金重,

    宝杖雕文七宝球。

    奔星乱下花场里,

    初月飞来画杖头。

    ——这首诗,说的就是马球之戏。

    有唐一代,能令长安城中举城若狂的,大概无过于马球了。

    马球不同于蹴踘,蹴踘是徒步之戏,马球却是马上之戏。游戏时,双方洒油筑场,垒垣为门,各骑骏马,以鞠杖击球,击入对方球门为一筹。先击中者,谓为“拔得头筹”

    比赛用的球是用轻木掏空制成的,上面漆成红色;而球杖杖头,多为偃月形状,即是诗中所谓的“初月飞来画杖头”了。

    ——李唐以来,天下承平日久,长安城渐渐就流行开了打马球。据说,此戏本出自波斯,原名为波罗球,因为最初球场就是筑在波罗林下。其后传入大秦,再一路东传,直至西域,最后传至长安。

    当然,玩得起马球的大多还是当今富贵子弟。长安城中,所有豪侠少年,几乎无人不嗜此道。甚至当今圣上也曾一度痴迷于此,因为内有长孙皇后,外有谏臣魏征不停地谏劝,他才不好再公开操弄此戏。

    可这游戏却在一般长安子弟中风行起来。连梨园弟子、西域诸蕃、军中健儿、闾里少年,甚至中榜的进士,都无人不嗜此戏——当时进士中榜之后,于曲江池宴饮、大雁塔提名罢,几乎都要齐会月灯阁下打球,以此为乐,足可见出当日朝野之间痴迷的风气。

    长安城出名的球场,除宫中的御球场外,还有曲江池边的月灯阁,左右神策军的专场,以及靖恭坊等地。

    以上这些都是明场。

    而一自马球盛行,就有些有闲之人聚在了一起,专门约了一个暗会,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他们都约在城外的和光校场彼此较技,以搏胜负。

    之所以要约成暗会,是为马球比赛实为一种极危险的游戏,碎首折臂者不乏其人。而长安城中豪侠子弟,大多年少,自负不羁,不愿为城中明场规矩所缚,所以才暗中结会。

    这暗会中的马球比赛,着实要比明场中的危险很多。

    和光校场即属于暗场,它就在长安城外十余里处。

    这个校场源于隋末,李唐以来,久遭废置。直到近几年来,这里才被人重新利用上,细铺黄沙,精雕门垒,竟成了一个上好的马球场。

    这般较技之会一般都选在晚上,因为赛会中常有纵酒胡为、赌博斗殴之事发生,兼之要逃避宵禁以及一干闲杂小民,所以也就自然选择在了城外。

    另外,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这样较技的晚上,与会者大多都会戴上面具——可能因为长安城中藏龙卧虎,大家都不想为一场马球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若有伤人,戴着面具,也可逃避万年县或长安县的稽查,所以这竟成了这个赛会不成文的规矩。

    李世民能每逢郁闷,便微服私访来这里打球,多半也是借了这蒙面规矩之利。

    此时,李浅墨与索尖儿一众人等已出了城。

    天上晚霞方炽,铺罗列锦般的华灿。他们一众人等年纪都不大,除了李浅墨与索尖儿,另有几个,也都是嗟来堂中会骑马的兄弟。

    这一干小兄弟们一出了城自然心情大好,眼见到晚霞明灿,夏木葱茏,个个心里撒了欢儿似的快活。况且他们今日出城是有目的的,要护卫当今天子,碰上如此大事,只怕无论是谁,都不免情怀激动。

    只听索尖儿笑嘻嘻地冲着李浅墨道:“好兄弟果然是好兄弟!有了这样的巧活儿,终究还是没忘了兄弟我。”

    李浅墨微微一笑,见到兄弟们开心,他自然也是开心。只是隐隐觉得:这个索尖儿与当初相比,多少是有些变了。

    ——具体怎么变了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的骨子里,似乎多了分“热衷”

    今日,索尖儿知道自己有机会见到当今皇帝,一直就表现得相当兴奋。

    李浅墨侧头望了望索尖儿,却见这个嗟来堂主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不知怎么,让李浅墨突然有点羡慕又有点伤怀,羡慕的是他那份青春意气,伤怀的却是彼此间的距离像已渐行渐远。

    才出得长安城,就见又有几匹马凑了过来,索尖儿一见,不由一愣:“你还约了人?”

    李浅墨看了周围兄弟一眼,含笑不语。

    他虽不言,索尖儿已经明白,以嗟来堂这几个小混混的力量保护当今天子,李浅墨自然不放心。

    却见那几乘马上来的是柳叶军中人,带头的是耿直,另外还有市井五义中的方玉宇,个个都是马上好手。

    索尖儿不由轻声笑道:“难怪,如此好事,你自然要叫上准老丈人家的人。你是想把他们荐入骁骑,还是神策军?”

    索尖儿已知道覃千河邀李浅墨接替许灞职位的意思,所以才有此言。李浅墨不由微微后悔,觉得自己实不该把这话告诉索尖儿的。

    一众人等略作寒暄,就再度前行。

    行了不远,却又有几骑靠了上来,索尖儿一见不由一愣,低声道:“怎么,你还约了幻少师?”

    李浅墨低声道:“他身怀家国之恨,一直无缘面见圣上陈情。我想,若有这么个机会,成全一下他也好。”

    索尖儿苦笑着摇摇头:“看来,兄弟我今日揽不得全功了。不过你,可也真是个滥好人。”

    李浅墨只有微笑而已。

    快到和光校场时,天色已经擦黑。只见校场四周,早已珠灯长悬,油炬高举,照耀得一个球场亮如白昼。

    索尖儿身为长安城包打听的首领,自然早听闻过这个马球会,只是他一个苦哈哈,一直未能身赴其会。

    今日,李浅墨叫了他与嗟来堂下的兄弟同来护驾,如此场面,他们自要打扮得鲜衣怒马。有趣的是,嗟来堂那一众小混混闻说此等热闹,早搜罗来了好多傩戏的面具,这时已个个戴在脸上。

    分给李浅墨戴的却是照着当年兰陵王的面具做的,整张面具是由青铜制就,份量不轻,看着青面獠牙,好不吓人。

    他们要隐藏身份,所以面具选的也格外夸张。

    却见和光校场外已集聚着好多人,几乎人人都戴着面具,哪怕如此,也隐隐分得清各人的身份。那些腰身颀长、身形便捷的看来颇似教坊子弟;而那些玉勒金鞍,于球具上极讲究的,不外长安城中的贵族少年;也有些人衣饰简陋,举止朴拙,看来却是市井间的闾里小子,他们专职此戏,心态紧张,因为他们是要以此博彩谋生的;另有些五陵豪侠,虽戴着面具,也个个显得意态遄飞,语笑无忌。

    灯火照亮了这一拨一拨人脸上的面具。李浅墨等人都是头一次到来,见到如此热闹景象,不由都小小吃了一惊。

    只见满场中人,攒三聚五各聚成团,想来是彼此配合熟了的团队。却听耿直一笑:“果然和当日大野蒿莱的局面大是不同了。”

    他在与会中人身上看到的,想来是他同样有过的想照亮自己年青生命的热力与渴望。

    索尖儿一拍手,他手下的嗟来堂子弟已各自散开,他们要潜身四周埋伏着,以发觉警情,好预告消息的。

    耿直也目光灼灼,四处张望。

    他出身大野英豪,阵前军中,也曾十荡十决,这时目光如炬,一时忙着将他柳叶军麾下安排在紧要之地。

    李浅墨看了一眼场中,不由大是不解,低声冲方玉宇道:“这么多人,一会儿却怎么上场?要是这些人都要一队一队比过,就算比到天亮,只怕仍完结不了吧?”

    方玉宇微微一笑:“看下去便知。”

    说时,却见幻少师带着男装的魍儿与木姊,已悄悄行到场边停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更漏,那水晶更漏很大,奇的是,里面装的却不是沙,而是水。

    他小心地把那个更漏倒置在地上。方玉宇朝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还要等上一小会儿,据说,是酉时开场,现在只怕也快到了。”

    果然,酉时方届,就见场中跃出一马,那马上人青衣青帽,戴着一个羊皮面具,似是这赛会的主持者。

    只听他笑道:“不多说了,咱们还按老规矩。”

    说完,就见他燃起一盏孔明灯来。

    那孔明灯制作也颇简单,通体皆素。

    灯一燃,不一时,热气鼓涨,那灯就向空中飘去。

    此时,却才见出那灯制作的精巧处:只见它并不飘得过高,只是在空中三丈许处,正悬在场子上空,微微随风飘荡。

    原来那孔明灯下还悬的有东西,却是一个精巧的银铃。那银铃在空中时不时微微作响。李浅墨一时还不解何意,却见那主持者微微一笑,随手一比:“从这里开始,绕场子由东到西,各队派出一人试击,能中银铃者即是今晚的参赛者了。”

    四周只听得一片吁声,似乎都觉得这题目太难,全无把握。

    那主持者所指的头一队,却是一群浑身绮罗的贵族子弟。只见那数人小小商量了下,就派出一人。那人骑马执杖,步入场中,深吸了一口气,方冲那主持者示意。

    那主持者伸手一抛,就抛出个通红的马球来。

    哪怕场中亮如白昼,那马球毕竟小,远远看去,只似一个小红点,速度却快。却见马上那少年喝了一声,挥杖一击,倒是打中了那球,可没控制好方向,球直向场边飞去。

    却听得场外一片笑声,有人抬手接住,随手回掷给主持者,笑道:“这等技艺,还是回永达坊再练几年吧。”

    马上少年一时羞惭已极地退下。

    李浅墨已明规矩,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

    那马球本小,抛来时又速度不一,加之那盏孔明灯还在随风摇晃,灯下悬的银铃又小,要想挥杖击中,确实不易。

    一时只见,又有数人上场与试,终究遗憾退下,连靠近那银铃边儿的都没一个。

    李浅墨掂了掂手中鞠杖,这东西他还从未用过,暗思,就是让自己来打,只怕也无十足把握。他低声问索尖儿道:“你可打过这球,这鞠杖,你用得熟不熟?”

    索尖儿呲牙一笑:“打过。”

    然后,他靠近李浅墨耳边,悄声自嘲道:“只是从没在马上打过。我的砚王子,你以为人人想有匹马儿就能有的啊?”

    说话间,却听一人高声道:“我来试试!”

    李浅墨只觉得那人声音甚熟,一抬眼间,却见一个高挑的身影骑着匹青马,戴着个银白色的面具,已驰入场间。

    他那马却好,短短距离,还能加速驰入,却又一勒立定。李浅墨只觉得那身影好熟,一转念间,却已认出:那可不是那日曾在王子婳那里躲在屏风后面见过的崔缇?

    他对崔缇并无好感,可对他的一身功夫印象极深,果不愧五姓少年中的头一把好手。今日他却是为什么来?

    一念及此,李浅墨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安。依他所见,崔缇此举定非无意。此人,能抛弃自己青梅竹马之伴,只为与王子婳联手。那他胸中图谋,谅非一般,必与今日皇上可能微服私访有关。

    却见那崔缇坐在马上,风姿清爽,颔首微微冲那主持者一示意。主持者似有意为难于他,一抛手,那红色的马球居然呈个弧线抛出,眼见得已接近崔缇一杖之距,却猛地一转,倏忽折返。

    崔缇朗声一笑,身形一探,偏坐雕鞍之上,手臂却猛地加长了一般,一杖就向那马球挥去。

    只听得空中银铃声大作,四周一片彩声雷动。崔缇收了鞠杖,冲四周抱拳致意。

    连耿直、方玉宇与索尖儿一时也不由为他无意间露出的身法惊住,目光齐刷刷直望向崔缇。

    却听那主持者高声报道:“‘五陵’一队,已拔头筹!”

    说着一笑:“却不知哪一队今日得与‘五陵’对阵。”

    那所谓“五陵”两字,想来是崔缇所代表的球队的番号。

    恰在这时,却听得一个雄豪的声音道:“今儿又碰上了。嘿嘿,五陵五陵,居然又寻来一个好帮手!这试球的小子从前还真没见过。”

    说着,只听得场外远远处马蹄声疾,那不是一匹马,足有十数匹。

    那马蹄声连成一片,却似与寻常马蹄声有异。

    只见耿直一皱眉,诧异道:“战马!”

    以他的见识,李浅墨自然信得过。

    却听索尖儿低声接道:“噢,该是天王老子来了!那是神策军,他们军中的战马铁掌都是特制的,与寻常马掌不同。不是那个天王老子,怎么会见到神策军?”

    说话间,只见一匹乌骓,已冲入了场间。

    那匹乌骓后面,还有十余匹马,这时勒缰而立。

    四下里一时只听得嗡嗡的议论声,众口一词,都是赞道:

    “好马!”

    只见那马上之人戴着虎兕形的面具,却听有人低声道:

    “羽檄!”

    想来这两字,却是神策军中人在这个暗会中的番号。

    马上那神策军中军士高笑道:“三个月前,与五陵一战,彼此未分胜负,没想今日又碰上了。难得他们还请来了高手。发球吧,今日,谁都别和我们争,这场赛,我们打定了。”

    那主持者手一挥,红色的马球已再次疾速飞出。

    他并不讲情面,马球飞来的球路极怪,且又极高。

    却见那神策军中将士大笑一声,一手勒缰,勒得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怒嘶不断。

    却见他一杖挥天,直中那马球。

    空中一时银铃声再度大作,只听那军士笑道:“清场!今日,却还有谁要赌?我买一千缗赌我们‘羽檄’取胜!”

    他出口一千缗,那可是个大数目了。

    那边“五陵”队中人不肯示弱,有人就高声接道:“两千缗!也赌我们自己好了,二赔一!”

    神策军中那兵士不由大怒,冲说话的方向怒道:“天下是老子们打下来的!跟老子显你们有钱是吗?那就再加一千缗,老子不要你二赔一,老子跟你们对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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