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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挥刀雪恨单走江湖锁投山几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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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鹤站起身来一抱拳,说:“兄弟我是由镇巴县来!”说出来这句话,可是又有点后悔。心说这里虽然过了山出了省,可是离镇巴也不远。倘若这个人与鲍老头子龙家兄弟他们相识,骑著快马去给他们送个信,他们一定追下我来,那可就完了!于是补充一句说:“我从西安府来,走了五天才到镇巴。昨天在镇巴住了一宵,今天就来到这里。”

    那人一听,他所说的路程全都不对,就不由得笑了。随就问说:“小兄弟你贵姓大名?”

    江小鹤又抱拳说:“不敢当!兄弟姓江名小鹤,外号叫”心想:走江湖的人都得有个外号,我得有个外号,我得起厉害的。于是脑筋一转,就说:“外号称三头虎!”

    那人哈哈大笑,摸著江小鹤的脑袋说:“诸位请看!这位小兄弟自称三头虎,哈哈!”

    全堂齐都笑了起来。

    江小鹤瞪著眼睛,一把手将这人抓住,问说:“你问完了我,我该问你呢!你姓甚么?叫甚么?

    外号怎么称呼?”

    那人笑着说:“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能跟你比。我是一个头!”

    江小鹤明知此人是故意戏耍自己,便拳头抡起,比著这人。

    这人笑着说:“怎么,小兄弟,你还真要动手跟我较量较量”话未说完,只听咚的一声,江小鹤的小拳头就擂在这人的胸上。

    这人呀了一声,身子向后一倒,倒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旁座的酒客全都大惊,有的就高声叫好,有的就提袖子,要过来跟小鹤比武。

    江小鹤嗤地将短刀在手中一晃,一脚瞪著凳子,手把桌子一拍,瞪著眼说:“你们敢欺负我?江小太爷在江湖上走了十多年,在镇巴打败过鲍昆仑,这把刀扎伤过紫阳龙家兄弟,现在到川北来就是要会会阆中侠,你们敢欺负我!”他这些话一说出来,真把旁边的人都吓楞,站起的也都又坐下了。

    那胸头挨了一拳的人虽然气得脸都白了,可是却不敢再过来。

    江小鹤洋洋得意,把短刀插在桌上,斟酒畅饮,才喝了两盟,就听咚咚的一阵响,急匆匆地上来两个人,手中全都拿著单刀。

    江小鹤一看,原来却是鲁志中和陈志俊。

    鲁志中手指江小鹤说:“好孩子,你在这儿了!你快跟著我们回去。”说话时就向江小鹤使眼色,陈志俊却上前要抓小鹤。

    小鹤急忙绕著桌子躲开,手握短刀瞪著眼晴说:“我看你们谁敢上前来抓我?”说话时一看,又由楼梯上来一人,却正是那推山虎龙志起,一张黑胖脸嵌著两只火球儿似的眼睛,挺著大刀奔来。

    江小鹤吓得赶紧跑近了前窗,用力将窗户推开,其时紧急万分。

    龙志起的大刀砍来,距离江小鹤的身子也就有一尺,江小鹤却将身子一跳,由酒楼上就跳下大街。此时酒楼上人声乱了,江小鹤就将马缰绳割断,将身上马,惊奔似地走,吓得街上的人都纷纷向两旁闪开。

    江小鹤急急用手擂著马的后胯,一直跑出了南门,顺著大道,拼命地奔去。走了半天,方才勒住马回头去望,就见后面远远之处,也起了一遍尘土。江小鹤晓得他们追赶下来了,随就不敢怠慢,又拼命地一直跑去。他这匹马就似一条飞龙,四脚就像没有著地似的,一霎间就跑下去六十多里。

    这时江小鹤力尽了,几次都由马上摔下来,收马也收不住,马还像疯了似地往下跑。道旁的人齐都惊讶著张著手叫,但没人敢将这匹马截住,江小鹤情急智生,便先将两脚脱镫,一脚收在马背上,然后双手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向鞍子一推。身子就飘然地斜著落下马来。江小鹤趴在地上,及至抬起头来,鼻子已汪然流下鲜血,那匹马却不知跑到甚么地方去了。

    小鹤坐在地上,由棉袄上扯下两块棉花,把鼻子堵住,然后喘着气,站起身来一看,那口短刀也不知丢在哪儿了。

    路旁就有人过来问他:“你摔了没有?”又有人称赞他说:“你这小孩子是会骑马的,幸亏你自己斜著跳下来,顶多不过擦破了脸,要是叫马摔下来,给你两蹄子,你就得送命!”

    正说著,就见那匹马被前面的人给截回来了,还像一条飞龙似的惊奔著。

    江小鹤这时才看出来,原来已不是那匹白马了,却是一匹十分矫健的黑马,全身跟乌炭似的,高头大鬃。江小鹤又特别喜欢,随著就由道旁的人帮忙,才将这匹马截住。

    这匹大黑马被江小鹤牵住,四条腿还不住起踢跳,江小鹤双手使著力,身子向后扯,揪著缰绳,将马系在道旁一棵大树,系得紧紧的。这匹马起先还踢跳著,把地下的土都刨了两个深坑,后来渐渐地老实了,嘴里呼噜呼噜地喷白气。

    江小鹤也坐在地下喘气,鼻孔上塞著棉花也掉了,鲜血又汪然向下流。江小鹤一赌气脱下了棉袄,口里骂著:“他娘的!”手中又揪下两块棉花,再把鼻孔堵住。他光著上身,脊背上的汗还不住向下流,痒痒的仿佛有虱子在那里爬,再回头看看那匹黑马,就见它的汗也跟水洗过似的。

    此时道旁的行人都走去了,只是江小鹤一个人在这里。他脑里想着刚才那一幕惊险的事情,怎样正在酒楼上发威风,怎样先是鲁志中和陈志俊上楼来,如果就是他二人,那还好办,可是后来那龙志起又上楼来,莫非昨天夜里我杀错了人?杀的不是姓龙的?又想刚才自已怎样由酒楼上跳下来,仓惶中夺了马匹飞奔,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愤恨。更怕那龙志起等人,又骑著马匹顺著这条路道下来。

    随后,江小鹤就不敢在这里多歇,便慢慢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却觉著右腿发疼,不知是从酒楼上跳下来时摔的,还是由马上跳下时摔的。心里更暗暗骂著,把棉袄拣起,穿在身上,再扭头去看那匹马,马上除了鞍辔,甚么也没有。刚才自己所有的五两银子,也丢在酒楼上,兵器也没有了,这样怎么闯江湖?于是他又呆呆地站了半天,想把这匹马卖了,得了钱,买刀置衣服作路费。可是又细看,这匹马仿佛自己认得,就是龙志起到鲍家村骑去的那匹马,就想这一定是匹好马,卖了出不可惜?便过去,拍了拍马头,微微地笑着走去。

    走了有二里多地,忽听见一阵唢呐之声,吹得十分好听。声音越来越近,少时对面就来了几个鼓手,后面跟著一抬花轿,原来是娶新媳妇的。江小鹤又忘了刚才的惊恐,勒住马,高兴地看着这几个娶亲的人和一顶花骄从他的马旁边过去。

    江小鹤虽然没有看见轿里的媳妇,可是却见那鼓手和轿夫们,都不住用眼来看他。江小鹤就不由生气,暗暗骂道:你们直著眼看我干甚么?莫非是觉著我穷?看我不像有媳妇的样子?哼,我也订下媳妇了!我的媳妇是阿鸾,等著将来我学好了武艺,闯遍了江湖,发了大财,报了仇恨,我要回到家中大办喜事

    才想到这里,忽然一件伤心事在他的眼前浮现,那就是在不久以前,一天的晚间,马家铁铺的门前来了一顶轿子,也没有鼓手,他的母亲身上穿著红缎了的衣裳流著泪望了望他,就上了轿,被开绒线铺的董大给娶走了。

    江小鹤一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阵悲伤,眼泪冲著鼻血流下来,滴在胸脯上,拿袖头拭净眼泪,咬著牙,策马又往下走,且走到黄昏时候。他经过了十几个村镇店,但因为没有钱,不能买饭,也不投店,就在金红的残阳、淡黑色的夜幕之下,马蹄得得地向前行走。

    这时晚风起了,树枝都飕飕作响,腹中也饥肠辘辘,面前是黑莽莽的一遍,也看不清是山,是河,还是林木或庐舍。

    江小鹤又不禁叹了口气,骂著说:“怎么办?这样饿上几天,不是饿死了吗?饿死甚么都完了!”又想:听人说走江湖的人都是身边一个钱不带,到处为家,到处吃饭。偷鸡摸狗,我江小鹤不作,只是打拳卖艺总不算丢人。因此就决定由明天起,找处市镇,就拉个扬子,打几套拳,凭自己跟马志贤所学的几套拳法,打出不但可以叫外行喝彩,连内行也得点头,于是他又高兴起来。走了不远,看见道旁有座破庙,墙塌殿倒,里面一点灯光也没有。

    走近前,在黄昏暮色中,仔细向里边看了看,就是里面没有一点人声,仰面一看大空星斗繁密,就暗想:这天气大概不能下雨,谁管他庙里的房子漏不漏,只要有个地方避风雨就衍了。不然我这样骑著马走一夜路,倘或遇见人,人家一定把我当作盗贼!

    于是,他牵著马,走进破庙里,只觉地下坎坷不平,软一脚,硬一脚,软的大概是人粪,硬的是砖头。江小鹤就把马系上,这匹马仰首长啸,又不住用蹄子敲地。

    江小鹤就说:“你饿了,这可没法子。我还没有吃饭呢!等到天明我卖艺挣了钱,再给你买草料。”自言自语地,摸索进了那已经塌落的大殿,仰首一看,满天的星星正向他眨眼。他又摸索著砖砌的供桌,一耸身上去又摸神像,那正中的泥塑神像,已经没有了脑袋。

    心说:可怜!可怜!便叹了一声,躺在供桌上,揉揉眼睛,可是又觉身上虽有棉袄垫著,两股和两腿却十分寒冷,本要爬起来,可是此时他的身子却疲倦极了,连续不断地打哈欠,就把手脚缩作一团,趴在这冰冻挺硬的供桌上,星月摸抚著他的脸,夜风冻凝了他的鼻子上的血,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然被一阵呜呵呜呵的马嘶之声给惊醒,江小鹤身子打著冷战,手揉著眼睛,又听得得的一阵蹄声,越走越远了。

    江小鹤骂道:“好贼敢偷我的马!”他飕地跳下了供桌,往外就追。一个没留神,被地上的砖头给绊倒,咕咚一声,但他赶紧又爬起来跑到庙外,就听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是往南跑去了,江小鹤赶紧拼命地向南去追。

    这时天际的星光渐渐模糊,东方已发出了白色。江小鹤顺著大道往下追了四五里地,耳边连马蹄之声都听不到了。

    东方的曙光升起,忽然,小鹤看见道旁墙下趴著一个人,小鹤不由吓了一跳,赶紧止住脚步,定睛一看,地下趴著的那个人,连一动也不动。小鹤心想:怎么,这是死人?是叫强盗杀死的?走过去,踢了一脚,那人仍不动,低头一看,才看出满头血迹,原来这个人真是死了。身上穿著短衣裤,也是满是泥土,可见这人正是道旁滚了半天才死的。又扭头一看,在这个死人的脚后十数步之远,扔著一个东西,走去一看,原来是一副马鞍。

    江小鹤立刻生了气,就说:“呵!原来就是你偷马,叫马跌下来踢死了,凭你这本事还敢偷马!”于是挟起马鞍,又往南边去追马匹,跑了二十多步,忽又想起了一件事,赶紧又跑回来,走在那死尸的旁边,低下身去摸,从那死尸的怀里,掏出一包碎银两来,掂了掂至少也有十两重,心里不由十分欢喜。暗道:好个贼!你真是贪心不足,你手里有这么些银两,你还要偷我的马,真该死?真该死!

    这时就见北边隐隐有两辆骡车走来,江小鹤吓得赶紧揣起了银子,挟著马鞍,又向南跑去,跑下有三四里地,天光已然大亮,路上已有了不少车辆和行人。

    江小鹤往南又走了十余里,便望见前面有一座镇市,十分繁华,简直跟他们那镇巴县城差不许多。江小鹤走得也有些疲倦了,便暗想道:马匹恐怕跑远了没法寻到了,可是得了一点银子。这点银子总共也不过十两,就卖了一匹好马,才冤枉呢!

    心里生著气,挟著马鞍,就进了市镇,心说:先吃一顿饭去!随就找了一酒饭铺,进去买了菜饭,并喝了两壶酒,吃的酒足饭饱。随后就叫酒保打来一盆水,把他那张泥污血染的脸儿洗了。又歇了一会,就给了酒饭账,出来馆子。心里就想:马是找不著了,光挟著个马鞍子算是怎么回事?不如把它卖了,至少也能卖二十两银子,买一身干净衣帽,再买一口单刀,那也就像个走江湖的样子了。

    于是,他挟著鞍,就在大街上喊道:“谁买我这副鞍了呀?少算钱!”喊过了一条街,只有人笑他看他,却没有人过来要买,江小鹤心说,我得把价钱喊出来,价钱一便宜,就许有人买了。

    于是他又喊道:“谁买呀!我便宜卖呀!这副好鞍毡,只卖十五两银子呀!只要凑上我的盘川我就卖呀”

    才喊到这里,蓦觉得有人从后面一把将他抓住,江小鹤吃了一惊,赶紧回头一看,就见身后是一个穿戴著官衣帽的官人。他便生了气,一抡胳臂,骂说:“凭甚么你抓我?”旁边又有两个官人上来,一个将鞍子夺过去,另一个就掏出锁链来,哗啦一抖,就将小鹤的脖子套上了。

    小鹤揪著锁链,用脚去踢官人,骂说:“我又不犯法,你们凭甚么锁我?”

    一个高身子的官人“吧”的就打小鹤一个嘴巴;打得小鹤脸上冒火,他还是挣扎著大骂。

    另一个官人就把他的脖颈锁上,冷笑着说:“小伙子,你别闹著,乖乖地跟我们上衙门,准受不了苦。”

    小鹤跳著脚骂道:“凭甚么我跟你们上衙门?我没犯法,你们凭甚么捉好人?”

    三个官人哪里容他分辩,就一个挟著鞍子,一个拿链子揪著他,另一个在后面推著他,就吵吵嚷嚷地往西边走去。后面跟了一大群人,有人说:“捉住了一个小贼。”

    有人笑着说:“这家伙真凶!”

    小鹤心里又气又急,嘴里不住大骂,并用腿向那三个官人踢踹。

    往西出了这座市镇,便见眼前一道大河,码头上泊著无数的船只。在浩浩的河水对面,有一座城池。

    江小鹤被官人牵到这里,码头上更热闹起来了,他就像一只被捕的乳虎,张牙舞爪还不住大骂。

    但无论他怎样挣扎,也禁不住三个官人连推带扯,就把他扯到一只小船上。

    小船解了缆就悠悠地向对岸驰去。江小鹤坐在板上两个官人按著他,一个向他笑着,说:“小兄弟,你别跟我们闹,我们这是公事,把你解到对岸宣汉县。你见著县太爷,有甚么都好说,我们这位县太爷姓包,人最公正,尤其你是个小孩子,他决不能重断了你!”

    江小鹤喘着气,问说:“见县官我也不怕!可是,你们得告诉我,到底犯了甚么罪?”

    那官人就笑着说:“得啦!小兄弟,你也别跟我们装糊涂,我们也不会审问你,等到了堂上,太爷问你时你再说。”

    江小鹤气忿忿地,还直喊他没犯法。

    少时渡过了这江后,就下了船,对岸上也有不少人跟著著热闹。小鹤这时把嗓子都骂哑了,但他知道挣扎无用,便也不再挣扎了。跟著三个官人进了宣汉县城,走了不远就是县衙门。

    三个官人把他带到一间暗的小屋里,先把他的身上搜了一搜。

    江小鹤一见怀里那包银子到了官人手中,他就要上前去抢,瞪著眼说:“喂!你抢我的银子是怎么回事?”那官人说:“我们不要你的,先替你收起来,等县太爷把你放了时,我原数还你。”言毕,三个官人出屋“卡”的一声,就把屋门锁下了。

    江小鹤暗暗地骂道:“真倒霉!马去了,还打这冤枉官司!”

    站著等了半天,又扒著门缝向外看,就见门外不断地有官人来往,却没有一个来理他。

    江小鹤就咚咚他用拳头打门,向外喊道:“喂!开门呀!开门呀!要审就快审,打完了官司我好走得,你们可别耽误了我的事情!”他这样喊著,外面经过的人,连向他这屋子看都不看。

    江小鹤就捶门踹门大骂起来,直到他声嘶力竭,外面仍然没有人理他。江小鹤一赌气坐在地下,哼哼地喘气,但却无计可施。

    又过了许多时,才听见锁一响,屋门开了,外面的夕阳射进来,来的是四个官人。

    江小鹤就坐在地下仰首问说:“你们是怎么回事?”

    四个官人却一句话也不说,竟把江小鹤揪起来,连拉带推,把他带到大堂上。那大堂两边站著拿板子的官人,当中坐著个又瘦又矮的县太爷,两边的衙役都用板子敲地,说:“跪下!跪下!”

    江小鹤向衙役们冷笑说:“跪下就跪下,可是我没犯法。”随就跪在地下。

    那县官操著南方口音,问说:“你姓甚么?叫甚么?”

    小鹤像称字道号似地说:“我叫江小鹤。”

    县官又问:“你是甚么地方人,从哪里来?”

    小鹤翻翻眼睛,说:“我是西安府人,从镇巴县来。”

    县官又问:“你到川北是作甚么来了?”

    江小鹤说:“闯江湖来了!”

    县官把惊堂木一拍,说:“胡说!你这么点孩子就闯江湖?我想你年纪虽幼,可是你作的坏事一定不少。我问你,你在江东边是怎么杀死人的,抢夺了马和财物?据实招来,要不然可拿板子打你了!”

    江小鹤气得爬起身来,但他一起,又被两个官人把他按得跪倒。

    江小鹤就一面挣扎著,一面嚷说:“我冤枉,我没杀人,也没抢马,是昨夜我住北边的破庙里,半夜里有个贼把我的马偷走了”

    他才说到这里,县官就连连拍动惊堂木,怒斥道:“凭你这样子还有马匹?大概不打你是不说呀,来,拉下去先打二十板子!”

    江小鹤晃摇脑袋喊道:“凭甚么打我?我又没犯法。”

    但官人们哪容他分说,拉下去“吧吧”地就打了二十板子。二十板子不算重,可是江小鹤的屁股已然痛得难受,江小鹤不由哭了,并想:这样不行,倘若被他们把屁股打裂了,将来可就不能走路了。随就地嚷著说:“别打啦!我说实话!”

    官人又把他揪起来,冲著公堂当中摆著的大桌子跪倒。

    县官又把惊堂木一拍,怒斥著问说:“你说实话,如果不说实话,仍然要打你!”

    江小鹤喘了一口气说:“说实话,我真没有杀人!我是镇巴县江志升的儿子,我父亲在两年前被人害死了,我母亲也改嫁了。我向人探听出仇人的姓名,我要到外省投师学艺,好为将来报仇。临离开镇巴时,我拐走了鲍昆仑家的一匹马,我就到了万源县,不料我正在那酒楼喝酒,鲍昆仑就派人去捉我,我若是被他们捉住,立刻就是个死,所以我由酒楼跳下来,抢了一匹马就跑。没想到我把马抢错了,抢的是仇人的一匹黑马,这马性劣极了,半路上就差点没把我跌死。晚上我因为没有钱投店,就住在一个破庙里,不想到了夜间我正睡觉,就有贼人将我的马匹偷去。我惊醒了,赶紧就追,可是没有追上,却瞧见道旁扔著我的马鞍和一个死尸,我想那死尸一定是那偷马匹的人,他因制不住那马匹,才掉下来跌死了。我就从那死尸的身上摸出一包碎银子,挟著那个马鞍到了镇上,没想官人就把我抓来了!”

    县官听到这里才命官人将江小鹤押下去。

    两个官人推著江小鹤往监房里走去,一个就劝说:“小孩子,你乖乖的,准保不能叫你吃苦。你看刚才那二十板子打得你有多么轻,都是瞧着你小,可怜你!”

    江小鹤又叹了口气,说:“真倒霉!马匹去了还打官司!”

    当下把他送在监里,除去了脖上的锁链却给他脚上箍了一副镣。这监狱里有二三十个囚犯,全都是破衣露体,蓬头垢面,简直比鬼还难看。屋中有个尿桶,臭气逼人。

    江小鹤一被推进监里,他就靠著那冰冷的石墙站立,许多囚犯都拥过来,都像饿鬼似地龇著牙,问他打的是甚么官司,犯的是甚么罪。

    江小鹤烦恼地说道:“你们不要问了!我打的是冤枉官司,一点罪没犯就被他们抓来了,不容分说就打了我二十板子,这县官简直是混蛋。等著,江小太爷把武艺学会了的,咱们再算账!”说毕他推开众人,自己找了一块席头,就坐下发愁。

    晚间狱卒送来了那比狗食还不如的囚饭,他也没有吃。他心中叹息著江湖真是不好走,世间的人敢则是不讲理的多。他又想:为甚么别人尽欺负我?一定是因为我年岁小,我的武艺还没有学成。他娘的!我非得赶紧跑不可,赶紧投名师学艺去不可!

    他低著头用手去摸脚镣,忽然吃了一惊,原来这副镣是给成年人带的,他那瘦细的脚腕子,只要把鞋脱下来,绷著脚面一褪,立刻就能把这副脚镣脱掉,当时心中甚喜!暗想:不发愁了,能够跑了。于是他自己又把脚炼套上,便趴在席头上,老老实实地睡了一夜。

    到了次日,一清早,狱门就开了,进来一个狱卒,吩咐把尿桶抬出倒了,照例这倒尿桶的事是新犯人干的。当下就派了江小鹤和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孩子,两人抬著一桶尿,由狱卒押著,出了旁门,要把尿倒在南墙外一个垃圾堆上。

    江小鹤的镣本来是松,走路十分不便,才一出狱门他就跌倒在地上,哗的一声把一桶尿全部倾在地上。

    那狱卒的两只脚也浸在尿中,他喊了声:“小死囚!”一脚把江小鹤踢得在尿中滚了一滚,江小鹤趁势摘下脚镣,爬了起来,抡镣向那狱卒打去,只听狱卒暧哟一声,江小鹤却撒腿就跑。他不敢走大街,只穿著小巷走,跑了两条小巷,就见后面有官人追来,于是江小鹤更拼命地飞奔。迤逦著又走到大街上,直往南门走去,街上的人不知他是个疯子,还是贱人,因见是个小孩子便都躲开他,没有人上前拦挡。

    江小鹤一直走出了南门,却被一个官人迎面把他挡住,这个官人问道:“小孩子,你走甚么?”

    江小鹤却一句话也不答,扑上前去,两拳一脚把那官人打倒,然后又撒腿向南走去。因为走得太慌乱,不留神却撞在一辆骡车上,跟骡子碰了个头,他也掉躺下来。

    骡子几乎把他踢了一下,他立刻又爬起来,又往南飞奔。

    就听后面有许多人乱叫著:“截住他呀!截住他!”

    江小鹤他就像一只被猎犬追赶下来的兔子似的,甚么也不顾,只管低著头飞奔。地上又坎坷不平,连跌了两三个筋斗,但他跌倒了赶接著爬起来又走。此时他赤著脚,两脚都被地下的沙石块给刺破,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管拼命地飞奔。也不知走了有多少路,他的气实在接不上了,两只脚也使不上力,头更觉得发晕。

    此时身后踏踏他又有一匹马道来,江小鹤就张著双手使力地叫了一声,立刻扑在地下。头一阵发晕,眼前一阵发黑,胸头像有个甚么东西突地直往上顶,但他还微有知觉,就觉得是被人提了一下,然后身子就不能自主了。

    过了些时,只听见耳边有踏踏的马蹄之声,睁眼一看,自己的身子是被人搂著,搂著他的是两只大手,两只黑袖头。

    江小鹤赶紧回头一看,见在马上楼著自己的不是官人,却是个黑脸汉子,瞪著两只大眼睛冲著自己笑。马依然踏踏地行著,这个人就笑着说:“你这小伙子,真有点本事!你学过武艺吧!是跟谁学的?”

    江小鹤把腰挺了挺,回答说:“我跟我姨丈马志贤学的。”

    不料那黑汉子一听他这话,立时生了气,突然就将小鹤抛下马去,小鹤被抛在地下,头也跌破了,由地下拣起一块石头,抛出去,向那只马就打,爬起身来又骂说:“小子,你想害我,你敢回来比比武吗?”

    那人向前走了不远,忽然又转马回来,他又笑了,说:“你这小伙子,我真佩服你。可是我一听见人的名字有个志字,我就生气!”

    他走到近前,下了马他又问:“你的师父是鲍昆仑的徒弟是不是?”

    江小鹤点头说:“是,可是我姨丈马志贤他也恨鲍昆仑,不过又怕他,不敢惹他罢了。我父亲江志升当年也跟鲍昆仑学艺,可是被鲍昆仑杀了,他们是我的仇人。我曾拿著尖刀找鲍昆仑拼过命,我曾杀伤过龙志腾、龙志起!”

    这大汉子一听不由现出一种惊异之状,说:“呵!你这小伙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随拉住江小鹤的胳臂问说:“你叫甚么名字?”

    小鹤一拍胸脯说:“我叫江小鹤。你呢?”

    黑汉子笑了笑,说:“我叫伍金彪,外号人称黑豹子,我是营山县人。前两天来到宣汉县办事,现在事情还没有办完。因为刚才我在南门外看见你这小伙子怪有本事的,我很喜爱你,我就催著马追下你来。看你趴在地下喘不过气来,我才把你救了!”

    江小鹤听罢,就点点头说:“好了,多亏有你救我,我跟你交朋友好了!你有钱没有?无论多少你借我一点,我先吃顿饭去,你也回去办事去吧,咱们后会有期!”

    黑豹子伍金彪笑了笑,说:“我的事办不办不要紧,小兄弟,我先问你往哪里去?”

    江小鹤说:“我也没有一定去向的地方,我是要找阆中侠去,听说他的武艺高强,我要拜他为师。”

    伍金彪笑了笑,说:“你这小伙子有志气!可是你要去找阆中侠,为甚么反到这里来?你要一直往南走,这一辈子也到不了阆中。”

    江小鹤赶紧问说:“阆中在其么地方?应当往哪边走?”

    伍金彪用手指向正西一指,说:“过了巴水,那里才是阆中县,阆中侠徐麟就是那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可是,你要直头去找他,他不会见你,你得找一个引见人。”

    江小鹤问说:“你认识他吗?”

    伍金彪点头说“自然我认识,不但认识,还很熟。”

    江小鹤说:“那么劳你驾,你带我去,把我引见给他作徒弟!”

    伍金彪却笑了笑,摇头说:“我可引见不了!不瞒你说,我跟阆中侠倒是很熟识,可是我见了他,我连头也不敢抬。”

    江小鹤问说:“你怕他?”

    伍金彪说:“不单我,谁不怕他?他是川北头一条好汉,我不过是个跑江湖的,论钱论势论武艺,我都比他差远了!”

    江小鹤沉思了一会,就问说:“阆中离这里还有多少路?”

    伍金彪说:“二百七十多里路,骑著我这匹马也得走三天。”

    江小鹤说:“好吧,你不管,我找他去!”说时迈步就走。

    伍金彪却把他拉住,说:“小兄弟,你这不是胡闹?你脚底下连一双鞋也没有,走不到那儿也就累死了,再说,若没人引见,他简直就不理你。现在,小兄弟,咱们两人既交朋友嘛,我就得帮你的忙。咱们先往西找个镇店把饭吃了,喝几盅酒儿。然后我拿出钱来给你置一身衣服,再找个朋友给你借一匹马,随后咱们就走了。我先领你去见几位朋友,有那几个朋友的面子,你再去找阆中侠,阆中侠一定就可以收你了。”

    江小鹤听了,很喜欢,就点头说:“好吧!”

    于是伍金彪就牵著马跟江小鹤说著闲话,就往南走去。走了不远,就见往西有一股大道,伍金彪又带著江小鹤往西走去。

    这条大道两旁都是水田,风景极为秀丽,但江小鹤却无心观看这些景物,他只盼著快些走到镇后,就吃饭喝酒。衣服有没有倒不要紧,只是得弄一双鞋穿。

    往西走了有十来里地,果然看见有一座村镇,虽然不怎样热闹,可是杂货铺、酒店、店房等倒有十几家。在路南有一家店房,墙上歪歪斜斜地写著几个字,江小鹤也不认得,伍金彪就说:“咱们进去歇一会吧。”他随就牵马往里走,江小鹤随他进去。

    到了里面,两三个伙计都笑着过来招呼、接马,都仿佛跟伍金彪很厮热的样。

    伍金彪跟那店伙说:“给我跟这他小兄弟找一个房子。”

    当下有个店伙把小鹤让到一间东房里,伍金彪却到柜房里找店掌柜谈天去了。

    小鹤到了屋内,店伙给他送来脸水,小鹤用这一盆水,把头发、脸、胳臂、腿连两只脚全都洗净了,往床上一躺,想起这两天所遇的事情,真觉得气人。又想:幸亏遇见伍金彪,伍金彪倒还是个好朋友。

    待了半天,伍金彪才进屋里来,手里拿著一套单衣裤,还有一双鞋。他笑着说:“小兄弟,你先把衣裳换上,鞋试试,穿得上穿不上?”

    江小鹤就脱了个精光,把衣服换上;虽然袖子和裤腿太长,但还能够挽起来,只是鞋太大,简直走不了路。小鹤就把他自己那条破裤子撕了,撕了四个布条儿,两个布条系鞋,两个布条作为腿带。

    伍金彪在旁看着,不住地笑说:“好兄弟,这样真像一位小英雄了,再佩上一口刀,在绿林中谁敢瞧不起你?”

    江小鹤也不管他这些话,只说:“怎么饭还不来?”

    伍金彪说:“等我去催一催他们。”

    当下伍金彪又出了屋子,待了一会,店伙就送茶饭和酒。

    伍金彪嘴里哼著川北的山歌:“送郎送到十里亭,十里亭芳草青青呀!”又走进屋来。

    江小鹤一听见他所唱的山歌,不禁想起了那惯会唱山歌的鲍阿鸾。心里又着急地想:赶快学好了武艺,发了财,回家好娶阿鸾当媳妇,可是在没娶媳妇之前,先得报仇。当时他就跟伍金彪对坐在床上先饮酒,后吃饭,同时谈著闲话。

    江小鹤因觉得伍金彪是个很好的朋友,就把自己已往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伍金彪就告诉他,说:“幸亏你今天遇到我,你要遇见别人,只要人家知道你跟鲍昆仑相识,即时就许杀死你!鲍昆仑跟他那些徒弟,陕南可以独霸为王,可是他们若到了川北,那就一步也走不开。我们川北,无论是江湖,是绿林,只要一听见鲍昆仑的徒弟,名字有个志字,那就是仇人,立时就得动手拼斗!”

    江小鹤说:“虽然我跟他们认识,可是他们把我父亲杀死,我也是跟他们有仇!”

    伍金彪点头道:“是呀!要不是你和他们也有仇,咱们现在也不能交朋友。鲍昆仑的徒弟除了龙家兄弟和甚么葛志强,没有人敢到川北来。可是龙家兄弟,上个月因在剑门山,他们杀伤了吸水龙晃礼手下的几条好汉,又在广元县遇著阆中侠,狠狠地争斗了一场,结果被阆中侠杀得大败一场。可是他们小人心肠又毒又狠,竟到了阆中,把阆中侠的庄丁给杀死了两个。虽然他们跑了,可是这辈子他们也休想再到川北来了!”

    江小鹤说:“我听说他们还不死心,现在正在招集他们的师兄弟,以后还要到川北来走镖。”

    伍金彪点头说道:“叫他来吧!只要叫阆中侠知道,就叫他们谁也不能整著回去!”

    江小鹤又问:“阆中侠的武艺比鲍昆仑如何?”

    伍金彪说:“那又高得多了!鲍昆仑那老头子,我虽没见过,可是我想他的武艺一定平常。不过仗著他的徒弟多,所以这些年来阆中侠不愿和他作对。阆中侠徐麟是个年轻的人,今年才不过四十上下,他的武艺是家传的,真正的内家武当派,一口宝剑神出鬼没,就是几百个大汉把他围住,刀剑齐上,也决伤不了他一根毫毛!”

    江小鹤听伍金彪把那阆中侠说得这样的英勇,他心中就越发惊佩。

    末了,伍金彪又说:“小兄弟你别着急!我先带你到庙宇来,给你引见几位朋友。你在我们那里住些日子,然后我们总能带你到阆中,去见阆中侠,叫他收你作徒弟!”

    江小鹤听了,十分欢喜,又说:“可是,我不能在你那里多住。我这回出来并不是为玩来了,我是要赶紧投师学艺,把武艺学成了之后,还要赶紧回去找那龙家兄弟报仇,并且我还有旁的事呢!”

    伍金彪问说:“你还有甚么事?”

    江小鹤就说:“我在家里还订下个媳妇呢!”

    伍金彪笑着说:“你还这么小,娶妻的事你忙甚么?川北有的是好模样的小姑娘,将来还怕没有你的媳妇?”

    江小鹤又问:“你娶了没有?”

    伍金彪却笑着,说:“我的媳妇太多了,多得我都数不清了,我也都不认得了。”

    两人谈得很高兴,当日在这里休息了一天。

    次日,伍金彪也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匹黄马,叫江小鹤牵著,在他们将出店门时,那店掌柜出来相送。

    店掌柜是个胖子,身材高大,生得满脸的连腮胡子。

    伍金彪就给小鹤引见,说:“这是于大掌柜的,这就是我新交的那位小兄弟。”

    店掌柜于大,为人倒还和蔼,可是他的相貌长得太凶,江小鹤不大喜欢他。

    二人骑马走出了这市镇,伍金彪就在前回头说道:“你看见刚才那位掌柜的没有,那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一身好武艺。”

    江小鹤听他这样说,却不甚注意。此时他只一心要去见阆中侠,要预备下一二年的苦功夫,学个这身武艺。

    往西走了一天,江小鹤也不知被伍金彪把他带到甚么地方了,只觉得道路渐窄,田舍村落也渐稀,路上行人简直没有。面前是一脉山岭,蜿蜒著,一望无边,山上生著多年苍翠的树木。在北边有一片蔚蓝色,上面有几片黑色的风帆,大概那里是一条大河,江小鹤一看这个地方不对,就收住马,向前问说:“喂!朋友,这是甚么地方呀?我们要往哪儿去呀?”

    伍金彪在前面也勒住马,回过头来笑着,又用手向山上一指,说:“你看,那边就是我的家,在那里有二十多个碰头的朋友!”

    江小鹤心里不免有点疑惑,可是已经来到这里,何况伍金彪又真是好友,自已只好跟著他走吧。于是两匹马又往西,到了山脚下,找著一股很陡的山路,就骑著马上去了。

    到了山上,迂回著走过了一道山岭,就见前面有一片苍郁的松林。只听里面发出一种尖锐的声音,仿佛鹰叫似的。

    伍金彪就回首向江小鹤说:“我们下马吧,我们的朋友来了。”他随将两个手指放在嘴中,也吹出一阵哨子。

    江小鹤看着,心里很是惊异,待了一会儿,就由那杯中走出来四个人,手里全都提著刀,江小鹤这时才明白了,原来伍金彪把自己领到贼窝中来了。随就不肯下马,问说:“喂,朋友,你把我领到甚么地方来了?要叫我当强盗我可不干!”

    伍金彪赶紧止住他,说:“小兄弟,你怎么说这话?你不要命了!你先下马来,我给你引见几个朋友,有甚么话回头咱们再细谈。你就放心得了,咱们既是交了朋友,我还能对你安甚么心?”

    江小鹤皱著两道眉,那边的四个人走过来,就把两匹马接过去。伍金彪跟那几个人说了一遍话,也不知他们说的哪一种言语,江小鹤一句也听不懂。

    只见那四个人都笑了笑,伍金彪就带著小鹤向那松林走去,走过了松林,就是一片山谷。

    谷中有一座庙宇,约有八九间神殿,红墙可都褪了色,旗杆也折了。在那庙外拴著两匹马,有两个人就在庙前站著,都是身穿短衣,手里捧著单刀。

    江小鹤看了更是诧异,就说:“喂,朋友,这到底是甚么地方呀?”

    伍金彪就笑着说:“住两天你就知道了,反正咱们朋友义气,我决不能错待你!”

    江小鹤忿忿地说:“好朋友,你把我带到贼窝里了,我告诉你吧,我不能干这个!”

    伍金彪立刻止住脚步,回过身来,他那张黑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说:“小兄弟,你这可不对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是绿林中人。因为前天我到宣汉县内去办事,看见了你,我因见你年纪虽小,可是本领和胆气很不错,我才跟你交朋友,把你请到这儿来入伙,作我们的老兄弟。好在你现在也是无家可奔,你打算找阆中侠,阆中侠他向来是不收徒弟的,何况你又是外省人。”

    江小鹤一听伍金彪索性把话说明白了,他们是强盗!当下他就站著发了一会怔,眼望着那门前的两个人和两匹马,心里盘算了一遍,随点头说:“成!可是你们不能拿我当小卒儿似地指使我。”

    伍金彪喜欢著,拍著江小鹤的肩膀说:“那甚么话?你是我们的小兄弟嘛!你就是小寨主。”

    当时他就拉著江小鹤往庙里走去,在那庙门前把守的两个喽啰,齐都呼伍金彪为二寨主。

    伍金彪就指著江小鹤说:“这是咱们这里新来的江小寨主,以后你们可都要听他的,别瞧他人小,武艺可实在高强。”

    进到庙里,江小鹤一看,这简直不像是一座庙,院中堆著许多只箱子,还有许多已经打开的盖卷,大概都是劫来之物。台阶上坐著十几个人,虽然都是衣服不整,可是大酒大肉地正在那里吃著,并欢笑着。

    伍金彪照样给小鹤向他们介绍了,小鹤才知道这些都是喽啰。然后伍金彪带著小鹤往正殿走去。在正殿前摆著一些兵器架子,上面放著的刀剑钩枪,全都是亮得耀眼。

    殿内是乱七八糟,神像虽然没挪动,可是神像旁边就放著瓦罐饭碗等等,墙上也挂著刀剑。供桌挪到一边,旁边放著几把破烂椅凳,上坐著几个强盗模样的人,其中还有一个黑胖长须的道士。伍金彪就给引见,先把江小鹤的来历说了一遍,然后才给介绍姓名,江小鹤才知道他就是此出的贼首。

    大寨主马印修,外号叫铁老祖;另一个是三寨主长臂猿刘歧;其余两个都是由别处来此浮住的朋友,一个叫陆德瑞,一个叫潘大鼎。

    这几个贼人倒是很慷慨,一齐管江小鹤叫小兄弟。铁老祖马印修并说:“我们正缺少一位小兄弟,有好些事都没法办。你来了好极了,你帮助我们吧,你想要甚么就有甚么,只要记住了,咱们绿林人最要紧的是义气,遇见客商和镖车,彼此不认识的那是一定把东西留下。可是只要对面称道出字号来,咱们一听是熟人,立刻就得拱拱手叫人家过去。还有,遇见女的时候.只要她不是婊子,咱们一点也不可调戏人家。娘们车里就是有好宝贝咱们也不许搜,要不然传出去,就叫朋友耻笑了!”

    江小鹤一听这强盗们说的话倒还颇讲情理,仿佛比鲍昆仑那些人都强。当时他也有了些高兴,便与这几个强盗欢呼畅饮起来。

    那大寨主马印修等人,见江小鹤虽然年幼,可是一切言谈举动倒都像久走江湖似的,他们便都十分高兴。每说出一句话来,必叫一声老兄弟,并向江小鹤问了鲍昆仑及龙家兄弟的一些事情。江小鹤更慷慨激昂地一面谈著,一面饮酒。

    众人酒兴未阑,忽见又由外面进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四寨主飞镖耿壮,那两个是喽啰。

    耿壮就说北面来了一帮客人,运的是生漆,共合六辆车,有两个镖头保著,插著长安昆仑镖店的旗子。

    马印修一听,就拍案立起,说:“昆仑镖店的人敢到这里来,非劫下不可!”又问:“你们没看出那两个保镖的,气派怎么样?是鲍昆仑的徒弟是不是?”

    飞镖耿壮说:“气派还够得上,可是不知道姓名。”

    旁边伍金彪说:“昆仑镖店派出来的镖头没有软的,咱们多下去几个人。”

    马印修就高兴著说:“咱们都去,江小兄弟你也跟我们去一趟,把那两个昆仑派的家伙结果了,也算给你爹报仇!”

    江小鹤心中却有些犹豫,暗想:鲍老头子那些徒弟虽然多半是坏种,可是马志贤、鲁志中却都是我的恩人,假若这两个镖头里若有他们,可叫我怎么办?再说我到外面来,是为闯江湖学武艺,如今却帮助强盗们去打劫,这有多么丢人呢?这时众强盗齐都忙乱起来,各自拿著刀枪,马印修也脱了道袍,穿窄袖短衣,抄起他的一口朴刀,往屋外就走。

    忽然伍金彪跟将出去,大概他们是彼此说了几句话,随后伍金彪又进屋来,向江小鹤说:“小兄弟咱们现在可要下山作买卖去了,这是你头一回闯江山。咱们可得讲良心,讲义气,对手是昆仑派的人,也许你认得,你千万别里应外合。”

    江小鹤生气著说:“这是甚么话!你们要不放心我,就留下我看家。”

    伍金彪想了一想,就点点头说:“好吧,你看家吧,这回的事情恐怕扎手。你年纪小,打起来时,恐怕我们也顾不了你!”说毕,他又出屋去。

    外面一阵乱嚷嚷的,又夹杂著马蹄之声,群盗就一齐下山劫货去了。

    少时杂乱的声音过去,四周遭反倒十分宁静,江小鹤出了正殿,就只见四五个喽啰在院中掷骰子赌钱。走出庙门,却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只有山鸟在耳畔叫著各种声音。

    江小鹤心说:这机会很好,他们都下山去了,大概一时回不来,我可以趁这时候走了,谁能跟他们这群人在一起作强盗呢?只可惜这里的马匹都被那些人骑走了,他想,只好爬下山去吧。随就先进到庙里,到正殿的屋中,就见这些强盗所劫的东西都散乱地搁著。

    江小鹤就找著一包银子,他也不知有多少两,只觉得很沉重,随用一个包裹把银两勒在身上,然后又找了一口带鞘的钢刀,挟著刀鞘往外就走。有个正在掷骰子的喽啰一眼瞧见他,就站起身来问说:“小寨主,你往哪里去?”

    江小鹤说:“我下山去帮帮他们。”

    说毕匆匆地往外就走,那几个喽啰都在后面大笑,仿佛猜不透新来的家伙到底有多大本事。

    江小鹤走出这贼人巢穴,心说:他们一定正在前山,跟那两个镖头争战,我要走前出也许碰到他们。

    于是,他就往后出走去,后山有一股路,却十分的迂回,并且坡陡。

    江小鹤小心谨慎地脚踏山石,忽高忽低,走了半天,不但没走出山去,连方向路径都迷了。心中不由着急,便将单刀也绑在背后,双手扰著树木,蹬著山石,往上爬,越爬越高,不觉就爬上了一座高峰。只见峰岭重峦,齐在眼底。

    右边远远地有一道大河,左边却是血似的斜阳,但却找不到一条山路;低头下看,却见是一条山涧,涧里还有潺潺的流水。

    江小鹤心里着急说:“这怎么办!”

    于是攀著山石又往下面走去。却见下面一道岭上有一群人马跑来,原来是那铁老祖马印修、黑豹子伍金彪等人,打劫完毕回山来了。江小鹤赶紧将身子避在一块大青石的后面,趴伏了半天,才露出头来,又往下去看,人马都已走过去了。

    江小鹤这才接著往下爬,山势极陡,石头的尖棱也太多,松枝枣树也都很扎手。江小鹤的两只手都流出血来,鞋也丢了一只,并且有几次都差点失手跌下涧去。

    他狠心咬牙地向下爬著。眼看天色将暮了,他才脚落在一条窄狭的山路上,喘了两口气,便撒腿往下跑。一只脚穿著鞋,一只脚光著,也不顾地下有甚么疾黎石块,直跑出了山口。看见一股平路,他更是脚下加紧,也不顾东西南北,就拼命地跑去。也不知跑了有多远,就听后面蹄声渐近,回头一看,却是两匹马道来。

    江小鹤自知跑不了,便索性将身向地一伏,顺手抽出单刀。此时因为天已薄暮,那边两个人并没看见,依旧顺路驰来。江小鹤滚到道旁,手持著钢刀,伏著身,等著第一匹马走过,第二匹马驰来之时,他就蓦然一跃而起,抡刀向马腿上砍了。

    那马立刻打了个前夫,马上的人“暧哟”了一声就摔在地下。江小鹤又向那人身上砍了两刀,并又向马腿砍了两下子,马也站不起来了,此时前面的人听见了声音,就赶紧拨马回来,问道:“师弟,怎么样了,由马上摔下来了吗?”

    江小鹤一听,这人却不是山里那些强盗的口气,随就蹲在马旁。只听地下趴著的那个伤者还不住呻吟,骑马的人也来到临近;他先抽出刀来,然后下马,走过来又紧急地问道:“师弟,你到底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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