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小说网 > 边城浪子 > 第四十一章英雄末路

第四十一章英雄末路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龙门小说网 www.txtlm.com,最快更新边城浪子最新章节!

    云已不见,雾山已不见。

    阴森黑暗的山洞里,却有一堆火焰在跃动,闪动的光,照亮了奇突的钟乳和粗糙的山壁,也照亮了丁灵琳苍白美丽的脸。她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这堆火。

    所以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火焰的跃动。火焰的本身,仿佛就象征着生命,已为她带来了温暖和光明。

    然后她才看见傅红雪,他冰一样的脸,已因火焰的闪动而变得有了生命。

    现在他正将一只皮毛已洗剥干净的野兔,放到火上去烤。

    他的动作复杂而缓慢,他脸上甚至也已出现某种和平宁静的表情。

    丁灵琳从未看过他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她突然觉得他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的。

    带着血的野兔已渐渐在火上被烤成金黄色,山洞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丁灵琳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晕,她本不是那种一见到血就会晕过去的女人。

    她忍不住解释:"我刚才实在太饿也太冷,所以才支持不住的。"傅红雪淡淡道:"幸好你身上有火种,否则就只能吃带血的免肉了。"丁灵琳失声道:"火种是你在我身上找到的?"傅红雪点点头。

    丁灵琳的脸更红,她记得火刀和火石本在她贴身的衣袋里。

    她咬着嘴唇,板起了脸,大声道:"你怎么能乱掏人家身上的东西?"傅红雪冷冷道:"我的确不该这么做的,我本该脱光你的衣服把你放在火上烤吃。"丁灵琳立刻用力拉紧了自己的衣襟,好像好怕这个人会真的过来脱她的衣服。

    傅红雪却再也不睬她,默默地将烤好的野兔撕成两半,随手抛了一半给她,竟是较大的一半。

    丁灵琳心里突又泛起一阵温暖之意。

    她也不能算是个小心眼的女孩子,但傅红雪若是给她比较小的那一半,她还是会觉得很生气。她毕竟是个女人。

    没有盐的肉,本来就像是已生了十八个孩子的女人一样,已很难令人发生兴趣。

    没有盐的肉至少总比没有肉好。

    饥饿,本就是人类最不能抗拒的两种欲望之一。

    丁灵琳几乎将骨头都吃下去,吃完了还忍不住要叹息一声,喃喃地道:"这兔子身上的肉简直比猴子还少。"傅红雪道:"它身上若是肉多,说不定早已被别人捉去吃下肚了。"丁灵琳嫣然道:"小叶说的不错,你有时看来虽然很可怕,其实并不是个凶狠恶毒的人。"她眨了眨眼,又道:"无论你怎么想,我总觉得他一直都对你不坏,而且比谁都了解你。"一提起叶开,傅红雪的脸色又变了,忽然站起来,冷冷道:"你自己还能不能脱衣服?"丁灵琳的脸色也变了,失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傅红雪冷冷道:"你着不能脱,我替你脱。"

    丁灵琳大骇道:"为什么要脱衣服?"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冷死病死。"

    丁灵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的确已湿透,地上也是阴寒而潮湿的,这样子躺一夜,明天不大病一场才是怪事。

    她自己当然也不想冷死病死,但若要叫她在男人面前脱光衣服,她宁可死除了叶开外,随便哪个男人都不行。

    她咬着嘴唇,忽然道:"你是不是真的强奸过马芳铃?"傅红雪脸上的肌肉忽然绷紧,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但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只要是他做过的事,他就绝不推诿否认。

    丁灵琳道:"你会不会强奸我?"

    傅红雪冷冷道:"你是在提醒我?"

    丁灵琳道:"你现在若是强奸我,我当然没法子反抗,但我却希塑你明白一件事。"傅红雪在听。

    丁灵琳道:"除了叶开外,无论什么男人只要碰碰我,我就恶心,因为我觉得世上所有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傅红雪充满痛苦和仇恨的眼睛里,仿佛又有火焰在燃烧。

    他全身都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丁灵琳道:"你恨他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杀了翠浓,而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上"傅红雪突然一把揪住她衣襟,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嘎声道:"你错了。"丁灵琳道:"我没有错。"

    傅红雪道:"你不该逼我的。"

    他的手突然用力,已撕破了她的衣襟。

    丁灵琳倒下去的时候,雪白的胸膛已在寒风里硬起来。

    她的泪也已将流下,咬着牙道:"我没有错,小叶却实在错了,他看错了你,你根本不是人,是个畜牲。"傅红雪全身不停地颤抖,突然也倒了下去,缩成了一团。

    火光闪动下,他的脸竟已完全扭曲变形,嘴角就像马一样,吐出了浓浓的白沫。

    丁灵琳反而怔住。

    她也听说过,傅红雪是个有病的人,但她却未想到他的病竟会突然而来,来得竟如此可怕。这少年不但孤独寂寞,满心创痛,而且还有这种可怕的病毒蛇般纠缠着他。唯一能安慰他、了解他的人,现在却已被埋入了黄土。

    他这一生,过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生活?生命对他也未免太无情。他应该恨的!

    "我若是他,我说不定也会痛恨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丁灵琳心里的恐惧和愤怒,忽然又变作怜悯与同情。

    她若能站起来,现在说不定会将他像孩子般拥抱在怀里。

    可是她非但站不起来,几乎连动都不能动。

    她连手都已因阴寒潮湿而渐渐麻痹,只能勉强拾起来,掩住衣襟。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来的却显然不止一个人。

    "这当然绝不是叶开,叶开若要来,绝不会和别人一起来的。"丁灵琳的心沉了下去,如此深夜,又有谁会冒着这种愁煞人的秋风秋雨,到这荒山上来呢?脚步声已在山洞外停下来,闪动的火光,已无异告诉他们这山洞里有人。

    过了半晌,外面就有人在试探着问:"里面的朋友高姓大名?请见示。"丁灵琳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只希望这些人一时间还不敢冒然闯进来,只希望傅红雪能在他们闯进来之前清醒。

    但这时她已看见一柄刀从外面慢慢地伸进来,接着她就看见了握刀的人。

    来的人的确不止一个,但现在进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这人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却不是傅红雪那种纯净得接近透明的苍白。

    他的脸向里发青,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竟仿佛是惨碧色的,又像是戴着个青铜面具。

    他的眼睛也阴森可怕,只看了傅红雪一眼,目光就停留在丁灵琳裸露在破碎衣襟外的雪白胸膛上,眼睛里突又露出种淫猥的表情。

    丁灵琳只恨不得能将这双眼睛挖出来。

    这人手里的刀已垂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显然他已发现倒在地上的这两个人都已没有值得他戒备的地方。他的眼睛更放肆了,就好像要钻到丁灵琳的衣襟里去。

    丁灵琳忍不住大声道:"你看什么?难道你从来也没看过女人?"这人笑了,用脚尖踢了踢傅红雪,道:"他是你的什么人?"丁灵琳道:"你管不着。"

    这人道:"他就是那个一脚踢垮了关东万马堂的傅红雪?"丁灵琳道:"你怎么知道?"

    这人道:"我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找他干什么?"

    这人道:"我本想找他替我做件事替我去杀个人。"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但现在看来他已只有等着别人杀他了。"丁灵琳勉强控制着自己,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种想法,一定会反悔的。"这人笑得更阴险,悠然道:"我不但真的有这种想法,还有另外一种想法。"丁灵琳又忍不住再问:"什么想法?"

    这人笑道:"男人看见一个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赤裸着胸膛躺在他面前,他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丁灵琳突然全身冰冷,失声道:"你敢?"

    这人悠然道:"我为什么不敢,就算傅红雪现在还能够拨他的刀,我也不怕。"丁灵琳道:"你你真的不怕?"

    这人道:"他若知道我是什么人,说不定会自动把你让给我的。"丁灵琳道:"你凭什么?"

    这人道:"我只凭一样东西,一样傅红雪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他微笑着,用刀尖去拨丁灵琳紧拉着衣襟的手,接着道:"就凭这样东西,我不但敢想,而且敢做,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做给你看。"丁灵琳几乎已忍不住要失声大叫起来,她的手已不能不松开。就在这时忽然看见一样东西从外面飞进来,打在这人因微笑而露出的牙齿上。

    只听"格"的一响,这人的门牙已然被打碎了两三颗。

    这人面色骤然改变,一只手掩住了嘴,一只手扬起了刀。

    丁灵琳看到地上的花生,脸色也已变了,忍不住失声惊呼道:"路小佳!"路小佳也是她现在最不愿看见的人之一,为什么他也偏偏来了?她的运气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坏?

    山洞外还是云雾凄迷,一片黑暗。一个人带着笑说道:"这世上并不一定只有路小佳才能吃花生的,不吃花生的倒很难找几个。"一个人微笑着,悠悠然走了进来,穿得很随便,笑得很轻松,看他的样子,就算是天塌下来,他好像也不会在乎。

    看到了这个人,丁灵琳只觉得那闷死人的浓云密雾仿佛已忽然消散了,那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也仿佛忽然停了。

    现在就算是天真的塌下来,她也已不在乎,因为这个人就是叶开。只要能看见叶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在乎的。

    她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之意,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却故意要板起脸,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直到现在才来?"叶开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想早点来的,却又不能眼看着你那位宝贝二哥躺在地上生气,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你的二哥。"丁灵琳就算还想生气,也气不出了,忍不住笑道:"你本来就应对他好一点,因为他迟早总有一天要做你的大舅子的。"叶开看着她,皱眉道:"可是你们丁家的人为什么总喜欢躺在地上呢?"丁灵琳道:"你自己说过的,一个聪明人能躺下的时候,是绝不会坐着的。"叶开也笑了,道:"不错,有道理。"

    他看了看傅红雪,又看了看那个高举着钢刀的人,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但这位仁兄为什么还不肯躺下去,这样子站着岂非太累?"丁灵琳眨了眨眼,道:"所以你应该劝他,要他不如还是躺下去的好。"叶开点了点头,道:"不错,有道理。"

    这人的嘴已闭起,嘴角还在流着血。

    他本就是个老江湖、老狐狸,当然知道能用一颗花生打落门牙的人,绝不是好惹的。但现在叶开又在背对着他,再难惹他的人,背上也绝不会长着眼睛。

    他的刀又恰巧正对着叶开的脖子,这机会实在难得,错过实在可惜。他突然挥刀,直砍叶开的脖子。

    谁知道叶开背后偏偏像是长着眼睛,突然回身,指尖轻轻在这个握刀的手腕上一划。这人的刀忽然间就已到了他手里。

    叶开看着这把刀,轻抚着刀锋,微笑道:"看来这也是把快刀。"这人的脸已僵硬,想勉强笑笑,但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叶开道:"这么快的刀无论砍在谁的脖子上,他的脑袋都no?一定会掉下来,你信不信?"他提着刀在这人脖子上比了一比,微笑着道:"你若不信,倒也不妨试试。"这人一张白里透青的脸,已吓得全无人色,吃吃道:"不不必试了。"叶开道:"你相信?"

    这人道:"当当然相信,谁不信,谁就是龟孙。"叶开大笑。

    这人忽又问道:"阁下上山时,有没有看见在下的朋友们?"叶开又点点头,道:"我看他们好像都已累得很,所以劝他们不如躺下去休息的好。"这人脸色又变了变,昔笑道:"其实我我也已累得很。"叶开道:"既然累得很,为什么还不躺下去?"这人什么话都不再说,走到角落里,直挺挺地躺下去。

    叶开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的笨人本来就已不多的。"丁灵琳道:"只可惜我跟你一样,我们虽然不太笨,也不太聪明。"叶开道:"我知道你也想站起来走走了,躺得太久,也会累的。"丁灵琳抿着嘴笑道:"所以你也正好乘机来揩油,捏捏我的大腿。"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你二哥点你穴时,为什么不顺便把你的嘴一起点住呢?"丁灵琳道:"因为他知道我要咬死你。"

    傅红雪的身子虽然渐渐已能伸直,却还在不停地喘息着。

    叶开看着他,黯然道:"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呢?"丁灵琳已站了起来,正弯着腰在捏自己的腿,也不禁叹道:"他的确是个很可怜的人,但有时却偏偏要叫人觉得很可怕。"她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架到这里来?"叶开摇摇头。

    丁灵琳道:"他以为你杀了翠浓。"

    叶开皱起了眉,道:"翠浓已死了?"

    丁灵琳道:"她的坟墓就在外面,傅红雪亲手埋葬了她。"叶开嘴角的微笑忽然不见了。

    丁灵琳瞪着他,道:"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她的?"叶开道:"你也要问我这种话?"

    丁灵琳叹道:"我当然知道你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你的刀为什么会到了他手上。"叶开道:"我的刀?"

    丁灵琳还没有说话,已看见了有刀光一闪。

    叶开一伸手,闪电的刀光已到了他手上柄飞刀,薄而锋利。他抬起头,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站起来时,就像是幽灵忽然从地下出现,烟雾忽然从地下升起。火光已微弱,他看来更苍白、更憔悴、更疲倦。

    可是他眼里的愤怒和仇恨却比火焰更强烈。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目光刀锋般瞪着叶开,一字字道:"这是不是你的刀?"叶开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这柄刀的确和他用的刀完全一样,但这柄刀却绝不是他的。能用这种刀杀人的人虽然不多,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但他实在想不出有谁能仿造这种刀,而且还打造得完全一模一样。

    世上几乎根本就没有人看过他用的这种刀。

    傅红雪还在瞪着他,等着他回答!

    叶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用这把刀杀了谁?"傅红雪道:"你杀了郭威的孙子,又杀了王大洪。不是吗?"叶开道:"王大洪?"

    傅红雪道:"你叫王大洪杀人,然后你杀了他灭口。"叶开道:"翠浓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傅红雪道:"他用的是毒剑,但你的手却比他的剑还毒!"叶开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现在就算否认,你也是绝不会相信的。"傅红雪道:"绝不会。"

    叶开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杀翠浓呢?"傅红雪道:"你真正要杀的不是翠浓,是我。"叶开道:"是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傅红雪还没有开口,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突然跳起来,大声道:"因为你已经被万马堂收买了,我恰巧在无意间听见他透露过口风。"傅红雪霍然转身,盯着这个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这人道:"我姓白,贱名白健,江湖中人却都叫白面郎君。"傅红雪道:"你见过马空群?"

    白健道:"天天都能见到。"。

    傅红雪道:"他在哪里?"

    白健白了叶开一眼,道:"你杀了他,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傅红雪的脸突又因激动而发红。

    无数日辛苦的找寻,竟忽然在无意间得到结果,无数年的刻骨铭心,像毒蛇般纠缠着他的仇恨,现在忽然又有了报复的希望。老天保佑,马空群总算还活着,总算还没有死在别人手里。

    傅红雪紧握双手,满眶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白健道:"我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要带你去找马空群的,可是他"傅红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本就已非死不可!"白健吐出口气,目中已露出笑意。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忽然有刀光一闪,一缕寒风贴着他耳朵擦了过去。接着只听"夺"的一声,火星飞溅,一柄刀钉在他身后的山壁上,薄而利的刀锋竟已入石两寸。

    白健突然觉得两腿发软,竟似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柄刀本来明明在叶开手上,他竟未看见叶开是如何出手的。甚至傅红雪都未看见这柄刀是如何出手的,他脸色似也变了。

    叶开淡淡道:"我若真的已被万马堂收买,这个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傅红雪迟疑着,突又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在我面前杀人灭口。"叶开道:"你相信他的话?"

    傅红雪道:"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事,我我亲眼看见翠浓在我面前倒了下去。"叶开道:"你真的要杀了我替她报仇?"

    傅红雪不再说话,因为现在又已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比闪电更快,比闪电可怕。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一刀,他一刀出手时,刀上就仿佛带着种来自地狱的力量。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他这一刀。

    可是叶开的人已不见。

    傅红雪一刀挥出时,他的人忽然已到了三丈外,壁虎般贴在山壁上。就在刀锋还未离鞘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凌空飞起,倒翻了出去。

    傅红雪拔刀的动作几乎已接近完美,若是等到他的刀已离鞘,就没有人再能避开那一刀。叶开的身子,看来就像是被刀风送出去的。

    看来他竟像是早已知道有这一刀,早已在准备闪避这一刀。他闪避的动作,也已接近完美。

    只有傅红雪自己才知道他这一闪是多么完美,多么巧妙。

    他握刀的手掌,突然沁出了冷汗。

    叶开看着他,突然道:"这样子不公平。"

    傅红雪道:"不公平?"

    叶开道:"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可是我若万一杀了你呢?"丁灵琳立刻抢着说:"你若死了,还有谁会替你去找马空群报仇?你难道已将那段仇恨忘了?"傅红雪怎么能忘得了!

    他对叶开的仇恨虽然鲜明而强烈,可是对马空群的仇恨,却已像毒草般久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就算他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一片上都还是会带着这段仇恨,他活着,本就是为了这段仇恨,就算他想忘记,也是忘不了的。

    刀已出鞘。

    刀鞘漆黑,刀锋却也是苍白的,就好像他的脸一样,苍白而透明。

    他紧紧握着刀,竟不知这第二刀是不是还应该砍出去。

    白健用力咬着牙,眼睛里已因紧张兴奋而布满了血丝。

    他也已看出了傅红雪的犹豫,他认为叶开若不死,他就得死。平时他本是个阴沉狡猾、很有判断力的人,但这种生死间可怕的压力,却使他做出了件很愚蠢的事。

    他忽又大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刚才你倒在地上时若不是我救你、他已杀了你,你难道还给他第二次机会?"他自己认为他话说得很有煽动力,他自己若在傅红雪这种情况下,听见了这些话,是绝不会放过对方的。

    可是他错了,他忘记傅红雪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人,绝不是!

    傅红雪竞忽然转身,刀锋般的目光已盯在他脸上,一字字问道:"你刚才救过我?"自健立刻用力点头。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健道:"因为我要你去杀了马空群,马空群一日不死,我也一日不能安心。"这解释也极合情合理,他自己也很得意。

    谁知傅红雪却突然冷笑,道:"现在我只有一点还不明白。"白健道:"哪一点。"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真的要杀我,就凭你也能救得了我?"白健突然怔住。

    他终于明白,这少年虽然是个残废,虽然有种随时都可能发作的恶疾,但他却绝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幼稚愚蠢的人。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冷汗从他额角上滴出来,那眼色就像是看着条已被人赶到垃圾堆里的野狗一样。

    他已不愿再多看这个人一眼,目光垂下,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冷冷道:"我本该杀了你的。"白健也在看着他的刀,全身都在发抖。

    傅红雪道:"可是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我出手。"白健的人突然软瘫,倒在山壁上,无论谁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都不免会像他一样虚脱。

    傅红雪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杀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白健道:"我我明白。"

    傅红雪道:"马空群真的还活着?"

    白健道:"绝不假。"

    傅红雪道:"你是想活着带我去?还是想死在这里?这两条路都可以走。"他不再说一个字,也不再多看这个人一眼。他已算准了这种人会怎么样选择事实上,他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开正看着他,目中带着欣慰的笑意,忽然道:"看来你的确已进步了很多。"傅红雪还在看着自己的刀。刀锋越磨越利,人又何尝不一样?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岂非都是在痛苦中成长的?

    自从失去了翠浓后,他忽然第一次感觉到对自己又有了信心。他抬起头,凝视着叶开:"今天我可以让你走,但我们之间的账,却迟早还是要结清。"叶开道:"我知道。"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可以让你决定。"叶开道:"时候和地方已用不着再订。"傅红雪道:"为什么?"叶开道:"因为我反正没有事,我可以跟你去。"傅红雪冷笑,道:"我只要看见马空群,世上绝没有任何人再能救他。"叶开道:"我并不想去救他,可是,我的确很想去看看。"傅红雪道:"先看我杀马空群,再等我杀你?"叶开笑了,微笑着道:"你那时若是万一不想杀我了,我也不反对。"傅红雪冷冷道:"你可以去看,可以去等,可是这一次无论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你最好都不要多事。"叶开道:"我答应。"

    傅红雪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道:"在路上时,你最好走得远些,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们。"他已不愿再看见任何成双成对的人,他宁愿孤独;有种痛苦在孤独中反而比较容易忍受。叶开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忽又笑了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要这个人带路的。"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已想出了他的来历。"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他是龙虎寨的人,马空群想必一定隐藏在龙虎寨。"白健的脸突然发青,这已无异说明马空群的确在龙虎寨。

    他活着对别人已完全没有价值。他认为叶开已绝不会再放过他,可是他又错了;他忘记了叶开跟他也不是同一种人,绝不是,丁灵琳忽然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放心,他们虽然已不要你带路,也不会杀你的,因为他们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白健的脸色又发青道:"我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的。"丁灵琳淡淡道:"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比较小心眼的,所以你以后最好记住,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却千万不要得罪女人。"白健汗出如雨,吃吃道:"我以后一定一定记住。"丁灵琳道:"你真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白健道:"真的。"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白健道:"你你要怎样才相信?"

    丁灵琳忽然沉下脸,道:"我只有一个法子。"白健看到她的脸色,忽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法子了,他突然用出最后一点力气,冲了出去。这次他没有错。他虽然不了解英雄和君子,却很了解女人。

    他冲出去时,忽然听见脑后响起了一阵清悦的铃声,优美而动听。这就是他最后听见的声音。

    夜色更深。夜色最深时,也正是接近黎明最近的时候。

    傅红雪看着白健在黑暗中倒了下去,回头瞪着叶开,冷冷道:"你不该让他死的。"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也不该得罪女人。"傅红雪道:"马空群若不在龙虎寨呢?"

    叶开道:"他一定在。"

    可是叶开这次也错了。

    马空群已不在龙虎寨,龙虎寨里已没有一个活人。地上的血已凝结,血泊中的尸体也已冰冷僵硬。

    叶开并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和死人,但现在却也觉得忍不住要呕吐。

    傅红雪紧握着刀,紧握着他的手,他几乎已开始呕吐,可是他用尽了一切力量忍住。

    他不忍再看,却用尽一切力量勉强自己看。十九年前梅花庵外的情况,是不是就跟现在一样?

    他恨马空群,但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恨过。因为这本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马空群手段的残暴狠毒。

    又不知过了多久,叶开才长长叹息,道:"他想必已发现白健去找你了,所以才下这种毒手。"傅红雪没有开口。他不能开口,只要一开口,就必将呕吐。

    叶开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捏起了一撮带血的泥上。泥上还是湿的。阳光照不到这里,血虽然凝结,却还没有干透这是不是因为血中还有泪?

    叶开沉吟着,道:"他走了好像还没有多久。"丁灵琳已转身,用手掩住了脸,忽然道:"但又有谁知道他是从哪条路走的呢?"叶开道:"没有人知道。"

    他遥视着远方,目光中竟似也充满了愤怒,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我只知道,像他这种人,无论往哪条路走,都走不多远的。"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所有的路,都一定很快就会被他走光了。"一个人就算已走光了所有的路,就算已无路可走时,也不会停下来的。因为他还有一条路走。

    绝路!没有人愿意自己走上绝路的。

    可是你若真的不愿意,也没有人能逼你走上绝路,唯一能使你走上绝路的人,就是你自己!

本站推荐:青城道长仙帝归来大奉打更人神武至尊刀剑天帝凡人修仙传异世邪君亘古大帝三寸人间神武仙踪

边城浪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龙门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古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古龙并收藏边城浪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