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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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乔木蹲在路边,瘦瘦小小的,不像个十三岁的人,看上去只有十来岁。身边一条黑白相间的花狗,也蹲着,警觉地四下里张望,胯下那东西明明白白地摆着。乔木替那狗脸红,摁了它几下,想让它趴下。每次摁下去,一松手,它便又蹲起来。乔木便赶它:

    梦可儿,回家去。

    狗名是妈妈取的,明明是条公狗,却用母狗的名。乔木曾叫它花仔,无奈那狗却偏偏只认梦可儿这个名字,难道狗也知道那名字带洋味?

    公路那边终于走来了一个同样小小的身影,老远,乔木就认出是浩杰。

    今天去什么地方玩?

    玩啥都没劲,我们到新广场那边去看看。

    乔木回头望望家门口,大门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妈妈做工去了,外公在房后忙碌,谁顾得上管他呢?梦可儿的毛脑袋放在门槛边,尾巴竖在身后摇摆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可惜你是条狗,若是人的话,我一定带你去玩。乔木在心里嘀咕。

    他们走出不到一百米,身后多了个尾巴。

    这是一条背街,冷冷清清的,少人行走。街边是歪歪斜斜的穿逗房屋,陈旧的木门窗,长满青苔的小青瓦屋面,透着败落的味道。街边的不落叶榕树,衰老得连叶子都懒得多长几片,秃秃的树桠横呈在灰色的天幕下,只有树冠上摇着零星的几点绿。路却是新铺的,平平的水泥地面,反倒更衬出了街道的荒凉。

    到街口转入正街时,乔木心里总不踏实,猛一回头,却是狗还在身后:

    梦可儿,滚回去!

    梦可儿可怜巴巴地瞧着他。乔木赶过去,踹它一脚:快回去,街上在打狗,你找死啊!

    浩杰赶过来,也踹上一脚。狗不服气了,狂吠。乔木对同伴红了脸:不许踢它,这是我的狗。

    我帮你撵它呢。

    那也不许你踢。要不你一个人去,我带梦可儿回去。

    浩杰歪着头,瞅瞅乔木。他的脸涨得通红,鼻尖上的几颗雀斑像要跳出来。看来是真的动气了,浩杰悻悻地收回脚:不踢就不踢,你自己撵。破狗一条!可一定要去啊,我一个人不好玩。

    二

    新广场很洋气,灰色的大理石地面,绿色的棕榈树,中间有条不锈钢的龙,作腾飞状。边上的花圃里,有些低矮的花木。乔木仔细瞧了瞧,只识得枝头开满黄色小花的是腊梅。树下有只蹲着的斑点狗,让他眼热心暖。不可能吧,乔木再揉揉自己的眼,原来是假的,水泥做的。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只同样大小的青蛙呢。

    广场左边,一群老太婆在蓬蓬蓬地打着腰鼓,扭秧歌。

    浩杰骂道:老妖怪,吃饱了撑的!

    右边的儿童乐园,一大群七八岁的孩子在荡秋千、坐滑梯。哪有什么好玩的,幼稚!

    乔木有点无聊,低着头想找颗石子踢踢,光滑的地面像刚被水洗过一样,平整、干净,哪来的石子?四下里张望,发现入口处有两只红色的大石狮。咦!刚才进来时怎么没有注意呢?

    浩杰,我们去那里玩。

    不一会儿,两人就坐在石狮的头上了,一人一只,相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打量,两人用冷冷的眼光回敬:关你们什么事?我们爱坐啥地方就坐啥地方。几个老人好心地招呼:娃儿,下来,看摔着了。两人翻了翻眼皮。

    你这次考试回去挨打没有?

    挨了。还威胁说,再不好好学习,等初中毕业,不让我上高中了,找个企业去学车钳电铆焊。

    我妈也把我打惨了,身上的青疙瘩还没有散呢。

    浩杰说着便去挽衣袖,让乔木看伤痕。石狮的头有点斜角,坐在上面原本不稳,人一动,就摇晃起来。

    算了,不看。我身上也有。

    乔木并不是坏孩子。勤快,能帮妈妈做些家务,还能洗自己的衣服。在学校也不顶淘气,只是上课时老想打瞌睡,下课精神就来了。上课没有听讲,自然不做起作业,考试老是在班上排最后。妈妈便打他,下手很重。不论脑袋还是屁股,竹竿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道血印。竹竿落下时,乔木不哭,也不告饶。哭没有用,告饶也没有用,乔木就是听不进课,看不进书,自然不愿做作业。那些文字和阿拉伯数字,在他眼前像是会跳舞似的,晃来晃去,怎么抓也抓不进脑子。乔木沉默着,将茫然的眼光投向广场中。唉,什么时候老了就好了,没有作业,也没有考试。

    半晌,浩杰问:你父亲果真就不管你们了?

    可不是。说我有小妹妹了,他的钱不够用,不再管我了。

    下来!下来!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挥舞着一根黑黑的棒子,在三十米外大吼。两人唰地溜下石狮,消失在人群中。

    三

    两人像泥鳅似的,窜来窜去,滑出人群时,已经在小巷中了。这巷子连着菜市,满巷的腐菜味道,臭哄哄的。其时已是午后三时,菜市已散,地面污水横流,菜叶满地。耗子大摇大摆地散步,见了人,不惊不诧地拖着肥肥的肚子,沿着街边溜下水道去了。

    巷里一家挨一家的音像出租店,招牌打得大大的,摆放碟子的木架支到了街心。乔木和浩杰没精打采地在木架间穿行,没劲!连爬石狮也有人管,玩什么呢?

    蓝天网吧!哈,我们上网打游戏去。

    在音像店的木架中间,有家装着落地玻璃门、安着空调的网吧,浩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

    我身上没钱。

    我有,走。

    老师说过,不许进网吧,妈妈也说过。对于他来说,网上的游戏又刺激又好玩。不知怎么回事,妈妈越不许他碰的东西,对他诱惑越大。在短暂的犹豫后,乔木到底不能抗拒游戏的诱惑。进门时,叼着香烟的老板,拉着烟黄色的瘦脸,斜眯着细缝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到别处玩去。

    叔叔,我们有钱。

    浩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着的钱,放在手里捻了两下,展开,是张十元的人民币。

    让他们进去吧。

    一个尖尖的女声从身后来。两人回头,来人有点妖娆,金黄的头发,涂得乌黑的眼圈,玫瑰色的嘴唇,像卡通里吃人的妖精。

    你们往里走,到最里面去,免得被人查着。

    网吧里烟雾缭绕,电脑前那些脸色苍白的人,个个的眼睛紧盯着荧屏,并没有人关心他们的进入。乔木边走边瞟旁边的荧屏。第一台电脑上,有几个卡通人杀得鲜血淋漓,第二台打扑克,第三台聊qq,第四台却是白晃晃的女人肉体,奶子高高的,屁股翘翘的。乔木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砰——

    他的腰撞得生疼,耳里落进怒骂:小兔崽子,眼睛往啥地方盯?看着路,你还不到看美女的年龄。

    乔木不敢还嘴,灰溜溜地随着浩杰挤到最里面。电脑打开后,浩杰问:想看?干脆我们自己找来看。乔木满脸通红:不看,不看,我们打游戏。那具白色的肉体,却是烙在了脑里,随着电脑里的卡通人儿跳蹦。看来爱蹲着的梦可儿,不算下流哦。

    四

    天色已晚,隐在榕树里的路灯,昏暗地照着路面,把两个小小的身影拉得老长,夸张地高大起来。

    你回家晚了,会挨骂吗?

    要看我妈的心情了,有时不骂。

    两个小人儿终于分手了。乔木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家走,心里七上八下。乔木在出门前,想也没有想后果,现在,开始惧怕了。妈妈一定早回家了,正生气地候在堂屋呢。想着将要落在身上的竹竿,乔木不想回去。可是,不回去,又到哪里去呢?

    爸爸家有个小妹妹,他一露面,爸爸的脸色马上变得铁青,好象他是讨债鬼一样。亲戚家也不能去,去的结果,也就是吃顿晚饭,再被送回家。同学家更不能去的。他在班上成绩不好,除了浩杰,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但是浩杰父母却不愿他们在一起玩,每次去他家,他的父母都没有好脸色。

    回家吧,回家吧。

    昏暗中,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快速奔过来,呜呜地叫着,缠着他的腿。是梦可儿!原来已经走到自家门口了。妈妈坐在灯下,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头发有点凌乱,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一言不发,怪吓人的。气氛和往日明显不同。

    怎么啦?今天,妈妈要拿我怎样?乔木心里直发毛。

    我我我今天和浩杰一起跑新广场玩去了。

    你还知道回来?我问你,你哪来的钱玩?

    怎么?妈妈知道我们进过网吧?妈妈在什么地方看见我的?乔木的小脑袋飞快地转着,怎么也想不起妈妈会在啥地方蹲守他。

    是浩杰的钱。

    撒谎!妈妈的嘴唇直哆嗦:你明明偷拿了我枕头下的钱,还不承认。

    没有,真的没有,我不知道你枕头下有钱。

    那钱会自己长脚?这家里除了你就是外公,外公会拿我的钱吗?

    妈妈一把拉过乔木,从墙角拿过竹竿就打。竹竿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乔木心里很委屈,想哭。当泪水漾在眼眶时,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哭是没有用的,妈妈不会听他解释。妈妈就爱打人,等她打够了,气消了,或许能平和地听点解释。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孩子哟,学习不好,还要偷钱,看你将来怎么办哟?

    妈妈边打边数落,自己倒急得流下泪来。啪——竹竿打断了,妈妈也不打了,独自在那里嚎啕大哭。

    你再想想是不是自己放错了?他们的吵闹终于惊动了外公,他佝偻着苍老的身体,迈出了房门。

    没有,早晨出去时,我数过,一共350元钱。三张100的,一张50的,回来时就少了一张100的。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怎么会错?

    你再找找,别冤枉了孩子。

    我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确实没有。我若是冤枉了他,明天早晨一出门就被车撞死。

    啊——乔木心里着急,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五

    清晨,乔木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糟糕!他飞快地穿着衣服,念叨着:但愿妈妈还没有出门!但愿妈妈还没有出门!当他走出房门时,妈妈正在提自行车过门槛。

    乔木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拉着车的后座,叫喊:妈妈,你今天别出门,就呆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放开,我要去上班。

    妈妈别出门,你昨晚发了毒誓,我不想没有妈妈。我以后乖了,不和浩杰一起跑出去玩,不去网吧,好好看书做作业,什么都听你的。

    妈妈一怔,眼泪扑簌簌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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