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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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听来的一个故事,民工朋友小吴告诉我的,这是他,几年前在外打工时的一段经历。

    他所打工的城市是在沿海,那时候的城市和现在一个样,仍然是一副日新月异的模样,一幢一幢的楼房眨眼间拔地而起,而小吴的工作就给这些给这些见风长的新楼添砖加瓦,烈日阳光流着满身满头大汗的日子并不好过,有着超强忍耐力也有着以苦为乐精神的他,对生活的期待很简单,就是春节回家的时候,能多带些钱回家。因为,家境并不是很好,每次临出外的时候,母亲总是叮嘱他不要乱花,但转尔一想,又怕这样委屈了儿子,会对他说,不要怕花钱,出门在外不容易,本来当建筑工就够艰苦的了,该花的就花出去。

    来到异乡,有时候逛街,想买一些自己想拥有的东西,比如一把吉它什么的,但是想想母亲那一脸的愁容,还有父亲生病时欠下的一笔数目不低的债务,他又会把掏出来的钱放回到口袋里,所以他一直都是在省吃俭用中。

    打工的生活固然艰苦,这他还能忍受,最令他和他的工友们难以忍受的是工地上的伙食太差了,用他的话说,那样的饭简直跟猪食差不多,米饭是陈米,一到嘴里就想吐,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菜也都是一些最廉价的,常常是一个星期也见不到一点肉腥味。工头为了节约开支赚下黑心钱,用这样的伙食标准对待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奇怪,虽然工头有时候会在吃饭时假惺惺地对大家说,吃饱了好干活什么。

    听到这话气都气饱了。小吴说。若不是体力劳动带来的饥饿,这样的饭菜是根本难以下咽的,更要命的是,工头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一个厨子,做出的饭菜总是淡而无味,更让他们苦不堪言。厨子是一个古稀老人,大家都管他叫老黄,可以说根本不会做饭,在小吴看来,只在那些食物加热煮熟就算是做饭了,有时候,大家也会建议让老黄把菜里多放些盐,也不至于饭菜那么难以下咽,可是老黄依然是我行我素,饭菜仍然是淡而无味,老黄有他的道理,盐吃过量会导致高血压。这让大家明里暗里抱怨不已,说,老黄,你每拿多少钱,怎么比包工头还会算计。老黄也不答,只是笑笑。

    工地上,时常会有些工友因为吃腻了工棚里的饭,跑去外面的小吃铺和饭馆里吃饭,改善一下口味,虽然小吴有时候也会被老乡们请去吃上一顿两顿的,但是,在这种互吃互请中。大家知道他的家境特殊,从来都没有谁说过让他请客吃一顿。小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个吝啬鬼,因为在小吃铺请老乡吃一顿饭,并不是需要太多钱。所以他都是尽量地拒绝工友的邀请。

    有时候,阴雨天,或台风季节,工程就停了下来,一到了下午,若这样闲着,就会有人提出玩纸牌打麻将来打发时间。既然玩牌,不免会来点小小的金钱刺激,否则玩起来也提不起不精神,但又不是赌博,而是每一局之后,输钱的人都把钱放在一起,凑个份子,等凑差不多三五十块钱了,就找个人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买上一块牛肉或者猪肉,足足有几斤重吧,拿回来交给老黄,再嘱咐他把肉做得可口一些,别舍不得放盐,炒个菜或个炖锅汤都行,这样再有几瓶啤酒,大家凑到一块临时支起的木板上,围成一圈,加加餐,这对于他们打工仔来说算是一顿不错的晚饭了,毕竟收入太低,天天下馆子也不可能。这样的加餐,每隔十天半月总有一次,大家都说是解解馋吧。

    让大家还算满意的是,老黄到底把这些肉做得有些肉味。这样几次下来,负责买肉的人最先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因为买来的五六斤的一大块肉做出来,几个只夹了几下,就一扫而光了,于是大家不得不把怀怀疑的目光转向了老黄,有人说下次一定要注意他,然而,老黄每次把肉炒好炖好以后,大家总会目测一下,这次的肉是还是不够数量。

    于是,有人猜测老黄在偷他们买来的肉,但是又找不到证据。

    一个工友试探地问,老黄,你是不是先吃了,怎么才给我们留这么点儿呀?

    老黄哈哈地笑,笑声干涩地说,我还吃肉,牙都掉光了,嚼不动了,再说血压都这么高,不想要命了吧。

    老黄说的不错,他的确有高血压,小吴经常看着他从一个小瓶倒出几粒白色的降压片。

    而且老黄确实是很注意吃些高脂肪类的食物,怪不得他炒菜的时候总是放很少量的盐,而大家抽烟的时候,他也奉劝大家不要抽烟,可是并没有人听他的。

    肉不是老黄偷吃的,可是到了加餐的时候,炒出来的肉跟买来的肉仍然是相差太远,对此老黄的解释是,你们买肉的时候上了那些肉贩子的当了,这些肉全是注了水的,老黄甚至还把新买来的肉,拿给几个人看,他用手轻轻一握,果然从见那块肉里哗哗地渗出许多淡红的血水,大家除了骂上黑心的商贩两句,也就作罢,谁也没有真的深究。

    但是有一次加餐,大家都在等着开饭呢。一个工友跑进来偷偷地说,确实是老黄在偷肉,不过不他吃,因为那个工友亲眼看到老黄把炒好的满满的一碗牛肉,隔着厨房的小窗户递了出去,在窗户外面有只手接走那碗肉。等到开饭时,老黄把牛肉全端上来时,那个工友不真不假地对他说,老黄,今天的肉好像还是不够数啊!

    老黄只是笑笑,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本来老黄在大家的印象都不怎么好,这次之后,大家更对他暗地里抱怨起来,没有人不鄙视他的财迷和贪小便宜。

    这天打完了牌,凑够了钱,买了足足六斤的牛肉,又要加餐了,为了防止老黄再偷盗他们的劳动果实,大家专门安排了小吴看着老黄,就说是给老黄打个下手,但是老黄却不领情,总是不停地说,你去玩吧,你去玩吧。用不着你帮忙。当然。老黄并不知道小吴是来看着他别再偷肉的。

    一锅香喷喷的牛肉炒出来了,厨房的窗子外面,轻轻地响起几声敲击声,老黄尴尬地看了看小吴,说,你,你去吃饭吧,我一会儿盛好了端过去。

    但是小吴,仍然留在厨房。

    紧接着,进来一个人,一个老太婆,老黄赶紧介绍,说那是他老伴,小吴看着那个衣着有些脏兮兮不怎么整齐的老太婆,猜她一定是在窗外接那碗肉的人,忍住看了看她的手,又黑又瘦的一双手。

    听口音像是老乡,出于礼貌,小吴喊了她一声大娘,热情地邀请老黄的老伴,一起来吃饭,但是那位大娘却果断地推辞着,说她还要回家有事呢。

    小吴知道,老黄就住在离工地不远的地方,是包工顺便捡来的一个人,来给他们做饭。

    仅是出于礼貌,小吴又客气地说,那就盛点儿先吃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咋好意思呢。我马上就走,家里饭也做好了。老黄的老伴说。

    小吴还是客套地让她去盛那些肉,这一次大娘没有再推辞,也没有一点客气的样子。而是自己找了一个大碗,递给了老黄,而让小吴惊讶的是,老黄盛肉时的动作是那样的果断甚至是坚定的,那他手里的那支大勺在锅里用力搅了两下,一锅热腾腾的牛肉,有一半都进了那个大碗里,而且堆得高高的,大娘礼貌地对小吴笑笑,满意地端着那碗牛肉走了。

    这下小吴傻了,明明知道她就是冲着牛肉来的,还要虚伪地让她来盛,这下倒好,光明正大地就拿走了,不用偷偷摸摸地了。

    小吴回到工棚。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大家都怪小吴太笨,连一锅牛肉都看不住,于是,罚他去买啤酒,去买啤酒的路上,奔跑中的小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有一个人,就是刚才端走一大碗牛肉的老黄的老伴。

    小吴突然恍悟,记得老黄说过的,他家就他和他老伴两个人的,老黄通常是在工地上吃饭的,这么一大碗牛肉,她一个人如果一下能吃得完,那她的胃口也太好了。

    小吴忍不住悄悄的跟着老黄的老伴往前走,转入一个巷口之后,有几个孩子,四个,或许是五个吧,年龄都七八岁以下,还有一个刚才会走的样子。他一下从一个简易的庵棚里涌出来,围住了老黄的老伴,高兴地喊着奶奶回来了。

    几个孩子像迎接英雄归来一样把奶奶迎进了庵棚,小吴远远地听老黄的老伴说,别抢,别抢,有你们吃的。

    远远地看着庵棚里那些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争着吃那些牛肉时快乐的情景,还有他们幸福的笑声,小吴心头涌出一团莫名的感动,转身偷偷地离开了,去街上买啤酒。

    原来这些孩子都是老黄和黄伴收养的弃儿的流浪儿,以前他们都是在靠拾荒为生,直到有一天,凑巧进了工地给他们做饭,但是靠他那点工钱,和老伴拾荒养活几个孩子,确实是非常困难。

    小吴总算明白了老黄偷肉的真正原因。他买了啤酒,回到工棚把自己看到的情景再说给大家听的时候,有好大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工地上还是像以前,一有闲瑕的时候一样打牌凑份子,买肉买菜,还是每隔些日子就加一次餐,只是大家再也没有谁提过老黄炒的肉不够数,也没有再说过老黄偷肉的事,直到那个工程完工。直到聚在一起的天南海北的人,又向天南海北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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