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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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吴哥窟底下,蔓延的丛林里,邂逅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丰沛的雨水,如同巨大的冰雹。浑身湿透。头发沉重的粘在额头前。已经迷路,没有了明确的方向,她亦睁不开眼。在滂沱中艰难的奔跑。肺部有巨大的压迫感。无所适从。

    平原。树木。低低的天空,雷声轰鸣。

    渐渐感觉畅快。手脚似乎又恢复了活力。她从来没有如此放纵自己在雨水冲刷中肆无忌惮。跑步。大声的尖叫。石头丛林终于退化成了高大树木,枝头上厚实的叶脉低捶下来。人群喧嚣远离。仿佛进入梦幻。

    是旅游的淡季。来的时候,是天气闷热的季节。独自一人的旅行,似乎更符合她的心境。特地买了繁复的服装,又在脖子上佩带巨大的绿色翡翠。浑身散发出的浓烈的民族气息,似乎这样她遍可以完全融进这个诡异美丽的国土。这里的一草一木,是从未展现出来的世界。她是如此的陌生,小心翼翼又心怀畅想。

    在吴哥窟迂回的长廊里。她看见了生长巨大的向日葵。根茎粗壮,花朵饱满。一朵一朵。并无规则。

    是画。男人背对着古老的长廊。纤细的手指在白色纸张上来回摸索。手指是这么安静。他端坐。不发一言。花朵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突兀绽放。明亮的刺痛她晶莹的瞳孔。

    每幅画的底端。有男人潦草的字迹。她凑过去看,在他敞开的领口上闻见雨后泥土的气味。根深蒂固。他仿佛是一株高大植物。沉默的浓郁。

    他每天来这里画。一张张整齐叠好的白色画纸,塞满了他绿色的帆布背包。大部分是向日葵。生机盎然的屹立于寂静山谷后。他对于向日葵有某种无法言传之意。这让他常常想起梵高。那个最终自杀的画家,描绘了无数明亮粗旷的线条。却无法被世俗认可,自己反倒陷入无端的恐慌,最终走向绝路。

    他们的邂逅,预示了这场无法终结的旅途。

    她住在陈旧肮脏的旅店。半夜被噩梦惊醒。她常常这样,在夜深人静时,突然被梦境中浮现的鬼魅拉扯。猛然惊醒,已经浑身湿透。汗水蜿蜒而下。她看着自己正一点一点逐渐消失在无底的空虚中,不能自拔。起身,给自己点燃一根香烟。内心因为空而剧烈抽搐。

    仿佛这是一个黑洞。她越陷越深。

    她来看这个沉默高大的男人。坐在日光下的吴哥窟。让他尽情的画她。在黄昏中光线暗淡时她曲线的侧脸。日光炙热。她闷头喝下整整一瓶矿泉水。吃下一袋自制的甜酥糕点。他们彼此几乎没有语言。

    知道彼此都是喧嚣尘世之人。看清彼此的野心。都想极力躲避繁华至极的空落城市。倔强。顽强。但终可能半途而废。

    在临走的时候她问他要了一幅向日葵。茂盛的花瓣,意境扭曲。他笑着给它取了名字明黄色的线条。微微生长出来的黑色胡须。有点颓废。她接过,脸上舒展出了清新的笑容。

    没有说好什么时候离开。以为日子就此可以无期的延长。她每日来长廊附近遇见他。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描绘着一块又一块色泽艳丽的色块。几乎成了每日的必修课。那时的靠近,亲切无比。

    她将他的画小心安好的放置。晚上就着淡淡月光,在敞开的窗前缓慢展开。于是一个又一个绚丽梦境萦绕在她周遭。她沉溺其中,几欲飘飞。久违的感觉,滋生起来。在遥远的异乡。她终于邂逅了能够给她温暖的男子。这温暖的内心照耀,终于托起她慢慢地逃离了黑色深渊。

    她在旅客稀少的旅店里,亲手制作了香浓的桃酥饼干。好久没有做。她开始手忙脚乱。调整火候,捏好饼干的形状,又要将它们一个一个小心放进纸盒。她即将离开。在临走之前,要送他亲手做的饼干。感谢他如此真挚心存善意的于她。而她即将返回尘世,因有诸多捆扰她的细碎琐事。她没有办法搁手,只得半路妥协。

    一大早。日光还未灼热。她已经启程往长廊走去。她走在这片尘土堆积的土地,想着即将来临的告别,心中竟然有紧张的感觉。像是回到纯情少女时,自己对心爱之人第一次表白。含蓄胆怯。

    她不确定男人是否会来。等了一整天。他最终没有出现。

    她最终将一盒桃酥饼干,给了在半路上乞讨的孩子。她并未觉得可惜。反而感到舒畅。这种舒畅是情理之中的。说到底,他们仍是茫茫人海里,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如此不挥手告别,应也是早就能预到。

    次日,她登上返回尘世的飞机。在最后的轰鸣声中离开了这片繁茂苍老之地。

    而他不告而别,就此再无人在此地遇见这个沉默高大的男子。

    我们一直走在通往幸福彼岸的断桥上。一径的走着。忘记了它随时会突然崩塌。而渺小不自知的我们终将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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