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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二叔公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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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米?

    陆庭想来了,古代人很团结,逢年过节和有喜庆的事会给族里祠堂捐钱捐物,富贵了以修路补桥、给族里捐钱捐地为荣,每个宗族都有属于自己的族产,苏州陆氏守着苏州过块福地,经过几代人的积累,置了不少族田,还有自己的店铺,族田和店铺的收益一部分用于族里各项开销,一部分积攒起来以作不时之需,为了鼓励陆氏子弟好学向上,为陆氏一族争光,给读书的子弟发放学米,每月一斗米、一斤肉还有五十文钱,目的是让他们饿不着,可以安心考取功名。

    族里能领学米的名额不多,陆庭恰好有资格,家里出事后,就是靠这份学米,主仆两人不至于饿死,这是抱团的好处,遇到大灾大难时有个依靠,像辅公祏造反祸及苏州,很多族人就是族里救济才渡过难关。

    福至没注意自家公子在沉思,一脸高兴地说:“这次兵祸,族里损失可不小,几间店铺都变卖了,不少人说这个月学米要停发,没想到响午有人传话,明天祠堂正常发放学米,真是太好了了。”

    学米明天才发,远水救不了近火,肚子饿得厉害,杂豆饭再难吃还是要要吃,来到大唐的第一顿饭,是陆庭吃过最难吃、也是记忆最深刻的一顿饭,闭着眼、捏着鼻子吃下去。

    吃完饭,清点一下剩下的财产,心里就有想唱凉凉的冲动,除了老宅、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不值钱的碗筷陶罐,就剩一斤多杂豆、半斤糠和十七文铜钱,除了老宅,最值钱的就是一直伺候自己的下人福至,前身的心真大,都揭不开锅了,还屁颠颠地去打茶围,难怪一说起领学米,福至就笑得一脸灿烂。

    好在古时有卖田卖宅需要族亲和邻居同意,要不然以前身的脾气,说不定卖了去喝花酒。

    第二天一早,主仆二人连早饭都没吃,简单洗漱一下就出门领学米。

    就指着这点学米改善生活了,那杂豆饭的味道,陆庭吃了一回,绝不想吃第二回。

    出门没一会,陆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自家一贫如洗,苏州城看不到繁华的影子:道路不少地方一坑一洼,显然很久没人维护;桥梁大多破破烂烂,有的石桥都坏了,也是用几块木头搭上继续行走;很多房子破损没有翻新,只是随意找几块木料钉补一下;到处都是残壁断垣,路边堆放着不少垃圾,路过的百姓脸上没有笑容,显得有些拘束,不少百姓还面带饥色,明显还没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武德七年,大唐建国初期,天下刚定,战火的余息还没消散,战争留下的余砾还没清理,国库空虚、百业待兴,此时的大唐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老虎,需要休养生息,默默舔好身上的伤口。

    这不是人间天堂的苏州,而是劫余后生的苏州。

    一路上,不少人跟陆庭打招呼:

    “这不是陆家小郎君吗?身子骨没事吧?”

    “陆小郎君,没吃到小香儿嘴上的胭脂,跳到河里想跟河伯的女儿结亲?”

    “哟,小郎君,又弄到钱银去打茶围了?”

    都是调侃的多,看来前身的风评很一般,陆庭只能尴尬地应付着。

    走到红鹊桥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突然拦在陆庭面前,绷着脸,眼神有些不善地盯着陆庭。

    “二叔公”陆庭想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恭敬地叫了一声。

    眼前站着的这个老人叫陆正明,论辈份陆庭要叫他一声二叔公,是苏州陆氏一族的族长,在族中很有威信。

    现在是初唐,宗族的影响力无处不在,一个人要是被自己的宗族抛弃,也会被社会唾弃,有时族长的话比县令的杀威棒还有效,二叔公除了是族长,还是一名里正,要辈份有辈份,要地位有地位,族里哪个有资格领学米也是二叔公说了算,陆庭在他面前还真硬气不起来。

    二叔公表情严肃地冷哼一声,冷声问道:“陆庭,你这是去哪?”

    “回二叔公的话,晚辈准备去看望一下二叔公,顺便去领一下学米!”陆庭有些讨好地说。

    “求学上进没见你这么般用心,领学米倒是积极,族学一停,你就没个正形,整天吊儿郎当,就不会找点正事?看你什么模样,都快成市井儿了。”二叔公板着脸骂道。

    族里学堂在兵祸中被烧毁,授课的教授受了重伤回家休养,现在还没回来,这也是陆庭游手好闲的原因。

    市井儿就是流氓的意思,看二叔公脸色明显不对,陆庭不敢反驳,低着头认错:“二叔公教训的是,晚辈知错。”

    前身的锅要自己来背,太冤了,可这事没法解释,二叔公也在气头上,不能再惹怒他,不然被打也是白挨打,说不定一生气,停了自己的学米,那又得吃豆咽糠。

    “错在哪里?”二叔公那张老脸就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面无表情地追问。

    “错在不求上进,误交损友。”错要认,不过要捡轻的认,避重就轻,最好还要把黑锅扔给别人。

    看到陆庭认错的态度不错,二叔公的脸稍稍好了一点点,再想陆庭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而陆庭的老子在世时没少给族里捐钱捐物,心里一软,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三房人丁不旺,现在更是剩你这一根独苗,三房的门脸就靠你撑着了。”

    苏州陆氏一支有四房,陆庭出自三房,三房人丁单薄,从陆庭便宜老子起就是单传,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坏处是有遇到事的话少人帮,好处是自由,没那么多束缚。

    “谨遵二叔公教诲。”

    二叔公本来有些缓和的脸很快又微怒起来,用手敲了一下陆庭的脑门,气呼呼地说:“谨记个屁,左耳进,右耳出,打个茶围让人移盏本来就不光彩,非要投河弄得苏州人尽皆知,苏州陆氏一脉的脸面都让你丢尽,指不定还要坏老夫的大事。”

    “晚辈知错,下次一定改。”

    陆庭有些惊讶,本以为二叔公会骂自己不务正业喝花酒,没想到他好像对自己喝花酒并不抵触,反而对自己只是消费一个最低档的打茶围、还被人移盏有点不满。

    隋唐民风开放,上青楼喝花酒那是雅事,不去的才是土包子,打茶围也就是过个眼瘾,好像也不怎么丢脸吧,对了,二叔公说什么坏他大事,难不成,老头要升官,自己的风评对他有影响?

    没等陆庭发问,二叔公一脸严肃地说:“堂堂七尺男儿要自强不息,我们苏州陆氏可是出自吴郡陆氏,名门望族,作为苏州陆氏的一份子,不仅仅要想着怎么光耀门楣,还要时刻谨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陆氏一族的形象,千万不能做有损宗族的事,记住没有?”

    “记住了。”陆庭被二叔公的语气触动,忍不住挺起腰杆一脸认真地说。

    二叔公严肃的表情、坚毅的眼神和不容质疑的语气,把一个心系宗族、正直无私、爱护后辈的老人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陆庭的情绪也被他感染。

    华夏就是有许许多多像二叔公这种有责任心的人,让璀灿的文明得以薪火相传,这种人或许不讨人喜欢,但他会让你心生很敬佩,例如站在前面的二叔公。

    在这一刻,二叔公那瘦削的身材在陆庭心中变得很高大、很伟岸。

    “老大不小了,整天吊儿郎当可不行,族学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自个琢磨一下谋个差事,起码嘴里有个嚼头。”二叔公苦口婆心的教导。

    陆庭这次出来转,除了领学米,还想找点事做,昨晚盘算过了,那点学米根本养活不了二个人,要改善生活,还得想着怎么赚钱,听到二叔公提这件事,眼前一亮,连忙说:“不怕二叔公笑话,家里都快断粮了,就想找个差事,二叔公路子多人面广,还请二叔公指点一下。”

    二叔公是族长兼里正,认识的人多,有他指点好过像无头的苍蝇乱转。

    做生意不错,不过唐朝商人地位太低,一旦打上“操贱业”的印记,差不多跟名流上层绝缘,要是二叔公这些族中长辈知道,停了学米不用说,说不定拿棍子敲打自己,最好办法像那些名门大族一样躲在后面,找个代理人出面就行。

    上下打量了陆庭一眼,二叔公沉思一下,很快说道:“看你小胳膊小腿,手不能抬肩不能挑,就是跑街也架不住面皮薄,好在念了几年书,也算是能写会算,丁口街客来居记帐的有事回了老家,好像还没招到合适的人,罢了,老夫一会带你去试试。”

    “有劳二叔公。”陆庭一脸恭敬地说。

    就在二人要走时,一个身材瘦削的下人飞快跑过来,跑到二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郎...君,不好了,不...不好了。”

    来人是二叔公家的下人多寿,二叔公瞪了他一眼,一边摸自己有些花白的长须,一边训斥道:“慌里慌张的干什么,都说了多少次,遇事不要慌,越急就越要沉着气,免得忙中出错。”

    多寿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脸焦急地说:“郎君,有人看到林郑氏和陈训导在客来居一起用饭。”

    “什么,婉君跟姓陈的一起用饭?”刚才一脸正气的二叔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一边挽起衣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陈老狗这个田舍奴,竟打婉君的主意,凭他也配?多寿,他们去了多久?”

    二叔公会变脸的吧,翻脸比翻书还快,等等,林郑氏,婉君?消息量有点大啊,陆庭一时都惊讶得不知说什么。

    “回郎君的话,大约二刻前。”

    “什么?去了二刻钟?”二叔公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多寿劈头盖脸就骂道:“狗杀才,怎么不早说?”

    多寿一脸委屈地说:“郎君出门,小的也不知郎君去了哪里,只好边跑边寻,所以.....”

    “别嚷了,还不快去雇辆马车,要是坏了老夫好事,饶不了你这个狗杀才。”二叔公急得直跺脚。

    多寿去找马车时,陆庭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有些疑惑地说:“二叔公,婉君是......”

    一听到林郑氏,二叔公好像由一个垂暮老人变成热血少年,隐隐还闻到一股吃醋的味道,陆庭一下子八卦起来。

    二叔公干咳一声,仰起头大约成四十五度角,落漠中带着一丝遗憾:“婉君就是林郑氏,当年老夫与婉君在苏州湖畔相识,要是成了,天地间又多一段良缘,没想到郑家人太眼浅,把婉君嫁给姓林晋云那个田舍奴、夭寿奴,婉君也就成了林郑氏,可惜...唉。”

    林晋云?这名字有点熟悉啊,陆庭想了想,终于想起林晋云就是半年前病死的苏州司仓,林郑氏就是林司仓的遗孀,也就是说,二叔公口里的婉君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妇人,还是一个老寡妇。

    不会吧,二叔公这年纪,还想临老入花丛,来一段“夕阳红”?

    陆庭小心翼翼地说:“二叔公,你说的是那位林老夫人吗?”

    “什么林老夫人,姓林的田舍奴早死了,婉君也成了自由身,你称一声娘子没错,叫老夫人也行,不用带林字,像老汉这种有交情的,可以叫她的小名婉君。”说到后面二叔公好像回忆起什么,本是紧绷的老脸一下子有了笑容。

    只是那脸上的皱纹一层层打开,好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看着有些...煞风景。

    娘子和郎君都是通俗的叫法,无论认识不认识都可以叫,相当于后世做生意看到人就叫“老板”“美女”一样,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做娘子,感觉怪怪的,陆庭自动屏蔽“娘子”这个称呼。

    算一下,二叔公也是快六十岁的,都这岁数还对年轻遇到的女子念念不忘,真是长情,陆庭心里暗暗感概,不过嘴里却劝道:“二叔公,这事是不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要是弄得家庭不和睦就不好了。”

    林郑氏没了丈夫,可二叔婆还健在,家里儿孙满堂,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二叔公这个时候还去弄个夕阳红,就不怕家里人反对?

    “没什么好考虑”二叔公毫不犹豫地说:“老夫身为陆氏一脉的族长,只要有利于族人的事,受点委屈又如何?”

    临老入花丛还说自己受委屈?陆庭有些无言了。

    好像看出陆庭的疑惑,二叔公压低声音说:“别看婉君是个老寡妇,人家可是出自荥阳郑氏大房,五姓女啊,不仅出身名门,还有大笔嫁妆作体己,要是老夫真娶了婉君,不仅仅是圆了娶五姓女的心愿,对杭州陆氏一族也有利,你想想,荥阳郑氏出手拉一把,苏州陆氏想不飞黄腾达都难。”

    “二叔公不仅志向高远,还想得那么周到,只是...有些委屈二叔公了。”陆庭有些感叹地说。

    宗族的影响力巨大,名门士族在社会上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世家大族中有五个姓氏是公认最显赫,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都是嫁五姓郎、娶五姓女为荣,唐朝宰相薛元超娶不到五姓女,临终前发出“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的感叹。

    难怪林郑氏那个老寡妇那么受欢迎,追求者中不仅有二叔公,好像还有一名姓陈的训导。

    二叔公抚了一下胡子,豁达地说:“吹了灯上床,都一样。。”

    二叔公是老司机啊,陆庭楞了一下,连忙拱手表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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