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七回 将军百战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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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时候，八街主街。
月满弓刀。
重伤断臂倒地的大鼓，被文四提在手中的竹笛，沉默拉弓的军士，浑身染血的力士，以及一地的尸体。
手持轻弩的黑袍，目光冷峻的文四，面带狞笑的夏六，微笑叹息的左幺，面无表情的包厨子，一言不发的柳红妆，低头闭眼的陈三陈铁马，以及抿着嘴望着众人的卓越。
胜负虽然尚且未分，但却又早已分出了胜负。
“大鼓已死，你们这样负隅顽抗又有什么意义呢？”
左幺从身边一个黑袍的腰间抽出了朴刀，提着刀缓步走到了一众黑袍之前：“大鼓军，四行当之所以能够在过去掌控八街，不是因为老生的手段多么狠毒，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也不是因为刀马旦与大正净功夫如何了得，那两人虽然功夫不赖，但充其量也就是八街里的一流好手，算不得顶尖。”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那两名身材高大的力士拱手笑道：“若不是当年有你们大鼓军伴随老生左右，实不相瞒，四行当只怕根本入不了师爷和佛爷的法眼，摧毁戌亥盟的那一战里也不会有他什么事儿了。”
那两名力士与包厨子战了一场，此刻是浑身带伤，看上去颇有些凄惨。虽然两人气力了得，但看他们身手显然是马上的好手，这种江湖厮杀实在是不怎么擅长，加之包厨子也算是一流的高手，这两人联手也只能和包厨子战个旗鼓相当——听得左幺的话语，左侧那颌下生着两尺长髯的力士顿时眉头一皱，微怒道：“阁下难道是想劝降？”
右侧的光头汉子眼睛一瞪，一擦脸上的鲜血咆哮道：“只有战死的大鼓军，没有投降的大鼓军！”
“大鼓军，大鼓军。”
左幺笑了起来，用手中朴刀的刀脊拍打着自己的左手：“两位壮士，这大鼓军自十六年前攻戌亥盟的时候便已存在，眼下十六年过去了，大鼓军之中的军士们只怕也已经换了一茬了吧？至少就在下看来，大鼓军中的军士大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人，难不成诸位十几岁的时候便已经参与到了那场大战之中、并且训练有素到能和戌亥盟的精锐交手了？”
那光头力士冷哼一声，提起手中的金瓜大锤喝道：“有话直说！”
“这些都是年轻人，而且不少都是看上去和左某人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左幺拱手微笑道：“两位壮士乃是大鼓军的老人，自然是愿意为了大鼓军慷慨赴死的；但这些年轻人家中尚有父母，若是让他们同两位壮士一般为了这大鼓军的名号而死，那他们的双亲又如何承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便是人生最难以承受之痛，两位壮士若是真视这些军士们如手足，还望三思啊。”
卓越扫了左幺一眼，他发现左幺的确无愧于他“替身”的职责，至少他方才的那一席话语，让他想起了清晨时的铁怅。
“休要胡言！”
那两名力士尚且还在面面相觑，弓手之中却已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满腔怒意地响了起来：“自古忠孝两难全，我等皆是敬佩将军忠义才聚集于此，自然是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将军平日里待我等素来不薄，这些年来我等往家里寄去的银钱不计其数，这条烂命早已够本，既然将军以诚待我等，我等自然当以忠报之！休要再摇唇鼓舌乱我军心，要战便战，吾等又有何惧！”
“不错！”
“说得好！”
“跟他们拼了！”
那年轻人话音刚落，大鼓军中顿时一片鼓噪，那声音之中尽是一片慷慨激烈。左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他缓缓地垂下了手中朴刀，冷哼一声便回过头走回了黑袍之中。
“别学阿怅。”
文四扛着竹笛瘦削的身体，看着左幺冷冷道：“摇唇鼓舌，终究不是正道。”
和一个杀手讨论什么是正道显然有些不对劲，所以左幺没有理会文四的冷言冷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夏六——不过夏六却根本没有看他，他背后的双刀早已拔了出来，握在手中狞笑道：“他娘的，既然这群家伙都这么想死，老子就送他娘的一程！”
左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头，看着卓越拱手道：“卓公子。”
站在黑袍外围的卓越连忙拱手：“左公子，不知有何指教？”
“依卓公子看来，大鼓军应该如何处置？”左幺的语气非常温和，甚至其中带着几分征求的意味，仿佛眼下带领天老帮黑袍的并不是文四夏六和他左幺，而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卓越一般，“若是卓公子认为他们不当留，那我等会立刻率领黑袍将他们灭杀于此；若是卓公子认为不当徒增杀孽......”
卓越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又当如何？”
左幺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卓越的选择，他轻轻地笑了笑，叹息道：“恕难从命。”
卓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道：“左公子请便。”
左幺微微愣了愣，用诧异的目光打量了卓越一眼：“卓公子今日，似乎颇有些不同往日。”
“......卓某自知自己偶尔会心慈手软，但还能分得清轻重。”
卓越深深地看了左幺一眼：“既然大鼓军是军，那么便应该用战场上的那一套规矩，容不得心慈手软。”
左幺仔细地看了看卓越，终于点头微笑道：“铁大哥的目光果然不错，卓公子虽然心慈手软了些，虽然天真了些，虽然不明事理了些，但大是大非之上，却依然能够保持清明。”
卓越苦笑着摇了摇头：“卓某姑且就当做这是夸奖了。”
“老幺，还不动手？”
夏六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早已将背后的大枪搭在了自己那柄双刀组成的巨弓之上：“既然他们想死，那老子就把他们杀干净！”
文四也冷笑着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夏六虽然暴戾了些，但这番话却说得毫无问题。”
左幺笑了笑，对着卓越拱手道：“卓公子，请下令吧。”
卓越微微一愣：“下令？”
“铁大哥此前特意吩咐过，卓公子既然要成为新一代的街吏，那么自然应该熟悉一番八街内的人和事。”
左幺脸上含笑，温和地道：“所以铁大哥说了，此番是卓公子第一次正式参与到八街的事务之中，应当亲自下令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卓公子下最残忍的那道命令。”
卓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他看了看大鼓军的那两位力士，看了看那些面色坚毅的军士，终于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下这道命令，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将这个命令从自己的口中吐出来。
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所以他抬手的动作纵使缓慢，但却依然坚决。
“......慢着。”
就在卓越缓缓抬手的时候，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却忽然从黑暗之中响了起来。
这声音非常虚弱，虚弱到像是从一个将死之人口中发出的一般。
但他的确是一个将死之人，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都会觉得他早已应该死了才是。
卓越尚未反应过来这声音到底属于谁，夏六却已经眯起了眼睛。他手中的巨弓缓缓调转了方向，脸上也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你居然还没死？”
“每个人都会死，我也亦然。”
鲜血犹如小溪一般从断臂处沿着身体流到地面，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之中，断臂重伤的大鼓竟是撑着他那柄铁胎弓，缓缓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但我不会死在你的手上，因为你不配杀我。”
魁梧的男人带着满身的鲜血，带着坚毅的神色，带着所有人惊骇的目光，站在了血泊之中。
“既然吾未死，则大鼓军不败。”
大鼓深吸了一口气，一甩肩膀甩开了长髯力士的搀扶。他颇为勉强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铁胎弓，指着众人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将长弓高高地举了起来——鲜血不断地自他断臂处涌出，但他的脸色却颇为诡异地红润了几分，不知是伤势控制住了还是单纯的回光返照。他看着众人，旋即深吸了一口气，一声爆喝，骤然自他口中炸响！
“儿郎们，擂鼓！”
稍早时候，八街主街。
月满弓刀。
重伤断臂倒地的大鼓，被文四提在手中的竹笛，沉默拉弓的军士，浑身染血的力士，以及一地的尸体。
手持轻弩的黑袍，目光冷峻的文四，面带狞笑的夏六，微笑叹息的左幺，面无表情的包厨子，一言不发的柳红妆，低头闭眼的陈三陈铁马，以及抿着嘴望着众人的卓越。
胜负虽然尚且未分，但却又早已分出了胜负。
“大鼓已死，你们这样负隅顽抗又有什么意义呢？”
左幺从身边一个黑袍的腰间抽出了朴刀，提着刀缓步走到了一众黑袍之前：“大鼓军，四行当之所以能够在过去掌控八街，不是因为老生的手段多么狠毒，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也不是因为刀马旦与大正净功夫如何了得，那两人虽然功夫不赖，但充其量也就是八街里的一流好手，算不得顶尖。”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那两名身材高大的力士拱手笑道：“若不是当年有你们大鼓军伴随老生左右，实不相瞒，四行当只怕根本入不了师爷和佛爷的法眼，摧毁戌亥盟的那一战里也不会有他什么事儿了。”
那两名力士与包厨子战了一场，此刻是浑身带伤，看上去颇有些凄惨。虽然两人气力了得，但看他们身手显然是马上的好手，这种江湖厮杀实在是不怎么擅长，加之包厨子也算是一流的高手，这两人联手也只能和包厨子战个旗鼓相当——听得左幺的话语，左侧那颌下生着两尺长髯的力士顿时眉头一皱，微怒道：“阁下难道是想劝降？”
右侧的光头汉子眼睛一瞪，一擦脸上的鲜血咆哮道：“只有战死的大鼓军，没有投降的大鼓军！”
“大鼓军，大鼓军。”
左幺笑了起来，用手中朴刀的刀脊拍打着自己的左手：“两位壮士，这大鼓军自十六年前攻戌亥盟的时候便已存在，眼下十六年过去了，大鼓军之中的军士们只怕也已经换了一茬了吧？至少就在下看来，大鼓军中的军士大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人，难不成诸位十几岁的时候便已经参与到了那场大战之中、并且训练有素到能和戌亥盟的精锐交手了？”
那光头力士冷哼一声，提起手中的金瓜大锤喝道：“有话直说！”
“这些都是年轻人，而且不少都是看上去和左某人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左幺拱手微笑道：“两位壮士乃是大鼓军的老人，自然是愿意为了大鼓军慷慨赴死的；但这些年轻人家中尚有父母，若是让他们同两位壮士一般为了这大鼓军的名号而死，那他们的双亲又如何承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便是人生最难以承受之痛，两位壮士若是真视这些军士们如手足，还望三思啊。”
卓越扫了左幺一眼，他发现左幺的确无愧于他“替身”的职责，至少他方才的那一席话语，让他想起了清晨时的铁怅。
“休要胡言！”
那两名力士尚且还在面面相觑，弓手之中却已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满腔怒意地响了起来：“自古忠孝两难全，我等皆是敬佩将军忠义才聚集于此，自然是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将军平日里待我等素来不薄，这些年来我等往家里寄去的银钱不计其数，这条烂命早已够本，既然将军以诚待我等，我等自然当以忠报之！休要再摇唇鼓舌乱我军心，要战便战，吾等又有何惧！”
“不错！”
“说得好！”
“跟他们拼了！”
那年轻人话音刚落，大鼓军中顿时一片鼓噪，那声音之中尽是一片慷慨激烈。左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他缓缓地垂下了手中朴刀，冷哼一声便回过头走回了黑袍之中。
“别学阿怅。”
文四扛着竹笛瘦削的身体，看着左幺冷冷道：“摇唇鼓舌，终究不是正道。”
和一个杀手讨论什么是正道显然有些不对劲，所以左幺没有理会文四的冷言冷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夏六——不过夏六却根本没有看他，他背后的双刀早已拔了出来，握在手中狞笑道：“他娘的，既然这群家伙都这么想死，老子就送他娘的一程！”
左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头，看着卓越拱手道：“卓公子。”
站在黑袍外围的卓越连忙拱手：“左公子，不知有何指教？”
“依卓公子看来，大鼓军应该如何处置？”左幺的语气非常温和，甚至其中带着几分征求的意味，仿佛眼下带领天老帮黑袍的并不是文四夏六和他左幺，而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卓越一般，“若是卓公子认为他们不当留，那我等会立刻率领黑袍将他们灭杀于此；若是卓公子认为不当徒增杀孽......”
卓越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又当如何？”
左幺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卓越的选择，他轻轻地笑了笑，叹息道：“恕难从命。”
卓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道：“左公子请便。”
左幺微微愣了愣，用诧异的目光打量了卓越一眼：“卓公子今日，似乎颇有些不同往日。”
“......卓某自知自己偶尔会心慈手软，但还能分得清轻重。”
卓越深深地看了左幺一眼：“既然大鼓军是军，那么便应该用战场上的那一套规矩，容不得心慈手软。”
左幺仔细地看了看卓越，终于点头微笑道：“铁大哥的目光果然不错，卓公子虽然心慈手软了些，虽然天真了些，虽然不明事理了些，但大是大非之上，却依然能够保持清明。”
卓越苦笑着摇了摇头：“卓某姑且就当做这是夸奖了。”
“老幺，还不动手？”
夏六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早已将背后的大枪搭在了自己那柄双刀组成的巨弓之上：“既然他们想死，那老子就把他们杀干净！”
文四也冷笑着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夏六虽然暴戾了些，但这番话却说得毫无问题。”
左幺笑了笑，对着卓越拱手道：“卓公子，请下令吧。”
卓越微微一愣：“下令？”
“铁大哥此前特意吩咐过，卓公子既然要成为新一代的街吏，那么自然应该熟悉一番八街内的人和事。”
左幺脸上含笑，温和地道：“所以铁大哥说了，此番是卓公子第一次正式参与到八街的事务之中，应当亲自下令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卓公子下最残忍的那道命令。”
卓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他看了看大鼓军的那两位力士，看了看那些面色坚毅的军士，终于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下这道命令，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将这个命令从自己的口中吐出来。
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所以他抬手的动作纵使缓慢，但却依然坚决。
“......慢着。”
就在卓越缓缓抬手的时候，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却忽然从黑暗之中响了起来。
这声音非常虚弱，虚弱到像是从一个将死之人口中发出的一般。
但他的确是一个将死之人，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都会觉得他早已应该死了才是。
卓越尚未反应过来这声音到底属于谁，夏六却已经眯起了眼睛。他手中的巨弓缓缓调转了方向，脸上也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你居然还没死？”
“每个人都会死，我也亦然。”
鲜血犹如小溪一般从断臂处沿着身体流到地面，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之中，断臂重伤的大鼓竟是撑着他那柄铁胎弓，缓缓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但我不会死在你的手上，因为你不配杀我。”
魁梧的男人带着满身的鲜血，带着坚毅的神色，带着所有人惊骇的目光，站在了血泊之中。
“既然吾未死，则大鼓军不败。”
大鼓深吸了一口气，一甩肩膀甩开了长髯力士的搀扶。他颇为勉强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铁胎弓，指着众人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将长弓高高地举了起来——鲜血不断地自他断臂处涌出，但他的脸色却颇为诡异地红润了几分，不知是伤势控制住了还是单纯的回光返照。他看着众人，旋即深吸了一口气，一声爆喝，骤然自他口中炸响！
“儿郎们，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