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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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庭醒趴在车窗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朋友们跑上马路又叫又跳，却怎么也拦不到空着的的士车，她微微张开了嘴，眼神里不小心泄露出她的胆怯。小轿车转了个弯，跑到另一条街道之后，苏庭醒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却立刻被范文拓近在咫尺的放大的面孔吓了一跳，苏庭醒本能的往车门处迅速移去，行程刚到一半，后脑勺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掌托住。
范文拓的双眼很亮，也很深，亮得像夜里的星空，深得像海底的中央，这么挨近的被又亮又深的眼睛凝神，苏庭醒只觉得芒刺在背，而且车内的空间原本就很小，加上范文拓的脸上此刻也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浑身上下，却像突然长出无数无形的刺，根根扎人。这样的氛围，前景实在不怎么好。
“往后闪那么快干什么？准备撞坏车窗玻璃，以此证明你苏大小姐的头有多坚固？”范文拓依然面无表情，语气却不怎么正经。
苏庭醒不客气的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后面拉出，并用力甩开。
“喂，你怎么认识……”压抑不住疑惑，苏庭醒出声想问范文拓是如何认识自己，又如何知道苏大志与自己是父女关系的。
范文拓突然打断道：“面对债权人，我个人以为，巴结讨好一点，总强过态度恶劣。”他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掌，又望向苏庭醒满脸的郁闷与恶心表情，范文拓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而且这一丝笑意很快延伸到了他的眼睛深处，“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君子……”话还没说完，苏庭醒立刻恶意的打断他，冷冷道：“不是君子，当然就是小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啊，小人对于得罪他的人，通常记恨在心，然后倾尽所能的给予报复。看来，第一个享受到这种殊荣之人，苏大志应该是首当其冲没错了。”范文拓似乎并不在乎苏庭醒对他的攻击，反而笑得更欢畅，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苏庭醒刚要上升的气焰飞快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的委曲求全。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压抑住她的不满与怒气之后，终于较为平静的开口：“你之前说……我老爸欠下的债，是靠诈骗欠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就是你能想像到的意思。”范文拓显然并不想对她说得更明白更透彻，含糊其词的一语带过，然后又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苏庭醒一怔，反问：“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范文拓含有笑意的眸子突然黯淡下去，脸上的笑容依旧，却转为深沉，他心里莫名有些恼羞成怒，可是又说不出原因，只是想拼命压抑不想表露出来。
“听着，苏庭醒，我叫范文拓，是苏家的债主。”说完这句话，似乎累了，他回到他的座位坐好，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债主有啥？只是欠债还钱！又不是天要蹋下来。苏庭醒不服气的想，但范文拓说过的那句“这欠下的债务，却是靠诈骗手段得来，就很让人生气了。”像是不曾停止的警钟，一直敲打在她的脑海。
欠债无力偿还，与诈骗后欠债无力偿还，两种结果的不同，苏庭醒隐约中还是知道的。
面对苏大志，他应该以一副什么嘴脸来体现他讨债人的身份？范文拓第一次心存疑惑。
他会把老爸逼上绝境吗？让就要年满五十的父亲，用卑微的语调，曲膝的行为来面对这个年轻的债主吗？老爸虽然肚子里墨水不多，可一直以来都很要面子，至于诈骗的事情，必然不是老爸的本意，必然有老爸不得已的苦衷，而这份苦衷，只怕也是为了她和苏宇航。为了她和苏宇航，一直很有自己原则性的老爸，最后终于晚节不保。
车子停在苏家大院的大门口，苏庭醒的心开始揪紧。范文拓倏地睁开眼，没有看苏庭醒，径直的下车，径直的走进没有关闭的大门。苏庭醒急忙拉开车门，跟了过去。
苏大志和赵秋菊此时正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桃树下，两人看着桃树，看着盛开的淡红色桃花，表情都很凝重。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
苏大志看到范文拓，脸色一变再变，后来又看到随后跟进来的苏庭醒和邱后风，神色更是紧张又狼狈不堪，一张胖乎乎的脸很快充血，变成猪肝一样的红。
“苏先生好心情，这桃花确实开得不错。”范文拓笑得极为优雅绅士，丝毫看不出是来讨债的。
苏大志看了苏庭醒一眼，不愿意女儿会承受不该承受的压力与痛苦，更不想让女儿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于是赶紧挤出一个干涩涩的笑容，难看之极：“范先生，有什么事我们去书房谈……”
“不，不必了。”范文拓一眼识破苏大志的意图，而苏大志的想法，却恰恰是范文拓不愿意接受的，因为他现在想要击败的人不再是苏大志，而是苏庭醒，“苏先生，我想看看苏先生这栋私人住宅楼，可好？”
“请……请便。”苏大志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硬梆梆的。他的目光越过范文拓，盯着后面的苏庭醒，实在不明白他们同时出现，到底是基于巧合，还是自己的一切，其实都在范文拓的控制之内。
范文拓并没有请便，只是回头望了苏庭醒一眼后，立刻把眼光重新投回到苏大志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苏先生，你这私人产业总体说来还不错，环境比较清雅，我很喜欢。”
苏大志心知肚明，范文拓虽然笑得温和，语气也友善，可是眼睛里犀利的光芒，让在商海拼搏了不少年头的苏大志明白：这人并不如他表面那般好相处。
“范先生……”苏大志低声开口，却仅仅只是吐出三个字，后面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难道真的是人穷志短？连着声音都变得底气不足起来？苏庭醒悲哀的想，看到老爸胖乎乎的脸上，被憋得通红，平常亮如洪钟的嗓门今天却变得有了些畏缩，苏庭醒的心突然很心疼，为苏大志而心疼，更对范文拓以债主的身份作威作福而愤怒气恼。杀人的目光几乎射穿范文拓的后背，似乎有所感应，范文拓再次回过头来，冲咬牙切齿的苏庭醒微微一笑。
“苏先生这样好环境的私人住宅，不知有几个。”范文拓望着苏庭醒笑着，口里却对苏大志提出问题。
“就这么一个。”苏大志硬着头皮说。破产的消息刚刚宣布，而银行方面都没有赶来接收这栋私宅，反而是范文拓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由此证明，自己暗地里动的那些手脚，应该已经被范文拓发现。对自己，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庭醒和宇航，以及赵秋菊，始终让他放心不下。
“哦，原来就这么一个。”范文拓口里回应着，眼睛仍然盯在苏庭醒的脸上，一直看到她的眼睛深处，今天的苏庭醒，似乎冷静得过分，他一直希望苏庭醒能够接他的话，但她偏偏一直没有开腔，有一点失望的范文拓微笑着，“苏先生，令千金眉清目秀，如果留长头发，应该比现在来得好看。”话题转移得又快又莫名其妙。
“范文拓！”苏大志的声音徒然加大，他瞪着范文拓侧着的脸，不安的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苏庭醒，强烈不安的预感袭来，让苏大志惊出一身冷汗。
“我在。”范文拓微微点头，终于将目光再次移向苏大志，温和的笑颜里，潜藏着让苏大志看不明猜不透，却能感觉到的危机，“苏先生，同一个地契，同一份房产，同时压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而且都有合同，声明，签字，一切合法程序，苏先生，这种事情，你以为有趣吗？”
苏大志说不出话来，却开始汗流浃背。做这件事情之前，并不是没有想到要承受什么样的结果，可真正面对时，才发现想像的承受能力，往往比现实中的美好。
“很无趣，”苏大志抹掉脸上的汗，喃喃道，“很无趣……不过，范先生……”初春的天气虽然有太阳，但并不该热到眼冒金星才对，但苏大志却似乎看到了满眼的星星，金色的星星，他肥胖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幸亏站在他身旁的赵秋菊及时将他扶住。
“大志……”赵秋菊不放心的轻声呼唤着。
苏庭醒也想上前一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看到赵秋菊已经扶住父亲，也就收回了迈出的步子。范文拓虽然没有正眼看她，却对苏庭醒有所动作的身形了然于心。很好，很好，她越是极力隐藏，证明她越是心虚，是可以值得把握的重要的弱点。
“是吗？苏先生说无趣，我个人以为却与苏先生的以为有所不同。”范文拓不急不缓地开口，眼睛盯着微微在摇晃的苏大志，看来他要继续下一剂药，看看苏大志溃不成军时，今天为人处事冷静到让他陌生的苏庭醒，最后到底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几个小时前，苏先生的公司已经宣布破产，那么谁有权利拍卖苏先生的公司，以及苏先生的房产，最后到底会由谁接管，至少这两件事情就会变得极为有趣。你说呢？苏先生？”最后六个字，问得笑呵呵的。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苏大志额头流下。虽然范文拓笑逐颜开，但眸子深处的寒意已经不是一般的冰冷。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怕什么呢？他到底在怕什么呢？苏大志问自己，回答不出，呼吸却开始困难，对上范文拓嘲笑，或者也有鄙视的目光，苏大志猪肝一样红的脸上，生出一丝惭愧之意。
“大志，你血压高，不能急啊，天蹋……蹋不下来的。”赵秋菊安慰的握紧苏大志的手。
苏大志冲着妻子点头，看着范文拓，身子不由又开始微微颤抖，道：“范先生，你放心，欠你的钱，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范文拓仍然笑着，眸子里的眼神却快结成冰了。
“好说，但不知苏先生拿什么还我。是你的房子？是你的已倒闭的公司？还是你那部价值二十万的奥迪小轿车？”范文拓一字一句的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座冰山，同时砍向，也砸向了与这笔债务有所关联的三人，笑得诡异，范文拓突然轻声道，“对了，我来之前，曾经和银行行长通过电话，估计银行方面，也快来了。苏先生，等银行来人，你的倒闭公司，你的房产，你的车子，你的帐户将立刻被封杀，你与银行的债务，倒也可以一了百了，但是你和我的债务呢？我帮你算了一下，竭尽苏先生所能，只怕你至少还要欠下我三百万，苏先生，一无所有的、今天开始就要露宿街头的苏先生，你以为，你能拿什么还我？”
苏大志无言，一张胖脸因为羞愧而充血不止，嘴巴一张一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但可以看出他的狼狈不堪。他确实无力偿还这笔巨额债务啊。
“给你五十年的时间，你也未必可以偿清这笔债务，”范文拓直接指出赤裸的现实，“苏先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我也知道你是无力偿还了，但我应该放过你吗？放过你这个诈骗了我三百万的某位大爷的父亲。”范文拓的话说到这里，突然一扭头，目光对上了苏庭醒正挣扎不休的眼神，范文拓嘴角扬起一个优雅好看的笑容，目光完全落进苏庭醒眼睛的深处，柔声提出问题，“或者，索赔无望的我，应该以诈骗罪，将苏先生直接送上法庭？”这句话，他是对苏庭醒说的。
苏大志面红耳赤，庭醒如果知道事情的全部，会用什么眼神看待他这个父亲呢？想到这，他不由将目光瞟向女儿。正好看到苏庭醒往前跨出一步。
她终于有所行动了。范文拓心想，心里有着无限期待。
“把我老爸送上法庭虽然可以解你心头之恨，”苏庭醒听了许久，大概听明白了意思，虽然还有许多模糊的东西，但大概清楚就好，“可是你的三百万就永远回不来了。算来算去，你比较吃亏啊。这个计划真的很下下策呢。”
听那话里的意思，果然很为他范文拓在想啊。范文拓嘴角含着一抹深沉的笑意。
“那么苏庭醒小姐，你认为要怎么做，我才不会那么吃亏呢？”范文拓微笑着问，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平和。现在的苏庭醒，和那日那个个性冲动，诡计多端却心浮气燥的苏庭醒截然不同。看来，她应该是个多面性的人，有待慢慢研究发现了。
“还不了三百万，至少也得还三十万不是？生意人嘛，当然应该把损失降为最低啊。”苏庭醒控制自己想颤抖的身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波澜无惊，她不能让老爸去坐牢，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哪怕最后要用逃到天涯海角的方式。但之前，她要努力和范文拓谈判一次。
范文拓于是笑了，表示赞同的点头道：“说得对极了。莫非苏小姐目前还有三十万的私房钱？”
“没有。”苏庭醒很老实的道，没有看到预想中范文拓眼底的失望，苏庭醒顿了一下，看到范文拓兴味盎然的仍然盯在自己脸上，于是继续说了下去，“人就是价值，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都可以创造财富。我家老爸虽然快五十岁了，可至少还可以工作十五年没问题。”
“苏小姐的意思是……”范文拓故意露出一脸的迷茫。实在好极了，原本就是想弄个圈套让苏庭醒钻，现在他还没有开始设计，苏庭醒已经自己开始挖陷阱了。真是很好，让他可以省略更多麻烦。
“欠债还钱，我们没有钱，那么我们可以工作，苏家所有的人，都可以替你白白工作，直到我们付出的劳动力，最后与三百万的价值相持平，直到还完你最后一分钱为止。”苏庭醒握紧拳头，她努力的不让自己颤抖，可口里的舌头还是因为紧张有些大了起来，好在表达得还算清楚，就怕范文拓不会同意，非要把老爸告上法庭不可，苏庭醒紧张的注视着范文拓脸上的表情，一心要劝服他，“我还年轻，至少还可以工作五十年，而我的弟弟……”第一次说弟弟两个字，原来也还顺口，苏庭醒有些微微的愣了愣，“我相信他也愿意父债子还，和我这个姐姐共同来承担这笔债务。所以，与其把我家老爸告上法庭，不如让我们替你做白工来还债。”
站在她身后的邱风后，突然笑了起来。看似单纯的苏庭醒，绝对不是简单的苏庭醒。她的心很深，性子也很倔强，绝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透明人。她冷静的性情与她天真的外貌，实在不搭配。
“庭庭……”苏大志哽咽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他说话一直嘻哈没有正经的女儿，对他这个父亲的庇护，竟是这么深沉，甚至于可以为此牺牲她自己的一生。
“你的提议不错。”范文拓没有多大表情的开口。
苏庭醒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迫切的追问：“你同意？”不等范文拓开口，苏大志抢着开口了：“不，我不同意。”他绝不同意，他宁愿坐牢，也不要连累一对儿女沉重一生。
“但我非常同意。”范文拓道，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非常非常的同意。”说完，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看似心满意足的笑容。
院子大门之外，突然传来汽车停靠的声音，没多久，一群穿着制服的人陆续走了进来。表明他们的身份，又出示了他们的证件后，他们开始行使他们的权利：封存这栋宅子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一草一木。
苏大志脸色由猪肝红，变成了铁青。
范文拓与邱后风无语的注视着一切。
“这么快么……”赵秋菊终于忍不住，眼泪含在了眼底。
苏庭醒有着怨气的眼睛扫过范文拓，从他的口吻早就听出，如果不是他兴风作浪，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在今天就要开始无家可归，至少，可以缓冲一天也好。
“秋菊，去收拾一下，我们离开吧。”苏大志看似还很沉着。离开这栋宅子，他们又能去哪儿呢？现在他们债台高筑，昔日的朋友与亲戚只怕没有谁会愿意暂时收容他们。赵秋菊应了一声，转身往楼房里走去。
苏庭醒走到苏大志面前，柔声道：“老爸，失去的，未必不可以重新拿回来。你……你就不要再难过了。”
“庭庭，答应爸爸，不要为了爸爸这种一只脚踩进黄土的老头子，而浪费了你的青春。你不要，千万不要为我背上这份债务。”
“爸爸，我已经失去妈妈，所以，我不要再失去爸爸，你明白吗？”苏庭醒柔声道。苏大志愣住。
范文拓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他们两父女，片刻之后，目光投射在苏大志脸上，想到这个奸商曾经以卑鄙的手法摆了自己一道，恶意的心思突然涌出，邪气的笑了起来：“苏先生，其实我最多也只会要你女儿十年青春，不会是一生。”说着，一手突然抚摸上苏庭醒的脸，还想继续说点什么让苏大志更恼怒的话语，就见苏庭醒勃然大怒，飞快的抬起一巴掌，“啪！”的一声，一座五指山便印在了范文拓的脸上。
站在院中的四人全部愣住。
邱后风想笑，但不敢笑。
苏大志看着女儿的骄傲眼神分明在说：打得好！
苏庭醒将打人的手藏在身后，一脸懊悔，这个时候，她实在不该恼怒这位决定了父亲生死大权的债主。
苏庭醒趴在车窗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朋友们跑上马路又叫又跳，却怎么也拦不到空着的的士车，她微微张开了嘴，眼神里不小心泄露出她的胆怯。小轿车转了个弯，跑到另一条街道之后，苏庭醒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却立刻被范文拓近在咫尺的放大的面孔吓了一跳，苏庭醒本能的往车门处迅速移去，行程刚到一半，后脑勺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掌托住。
范文拓的双眼很亮，也很深，亮得像夜里的星空，深得像海底的中央，这么挨近的被又亮又深的眼睛凝神，苏庭醒只觉得芒刺在背，而且车内的空间原本就很小，加上范文拓的脸上此刻也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浑身上下，却像突然长出无数无形的刺，根根扎人。这样的氛围，前景实在不怎么好。
“往后闪那么快干什么？准备撞坏车窗玻璃，以此证明你苏大小姐的头有多坚固？”范文拓依然面无表情，语气却不怎么正经。
苏庭醒不客气的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后面拉出，并用力甩开。
“喂，你怎么认识……”压抑不住疑惑，苏庭醒出声想问范文拓是如何认识自己，又如何知道苏大志与自己是父女关系的。
范文拓突然打断道：“面对债权人，我个人以为，巴结讨好一点，总强过态度恶劣。”他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掌，又望向苏庭醒满脸的郁闷与恶心表情，范文拓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而且这一丝笑意很快延伸到了他的眼睛深处，“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君子……”话还没说完，苏庭醒立刻恶意的打断他，冷冷道：“不是君子，当然就是小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啊，小人对于得罪他的人，通常记恨在心，然后倾尽所能的给予报复。看来，第一个享受到这种殊荣之人，苏大志应该是首当其冲没错了。”范文拓似乎并不在乎苏庭醒对他的攻击，反而笑得更欢畅，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苏庭醒刚要上升的气焰飞快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的委曲求全。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压抑住她的不满与怒气之后，终于较为平静的开口：“你之前说……我老爸欠下的债，是靠诈骗欠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就是你能想像到的意思。”范文拓显然并不想对她说得更明白更透彻，含糊其词的一语带过，然后又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苏庭醒一怔，反问：“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范文拓含有笑意的眸子突然黯淡下去，脸上的笑容依旧，却转为深沉，他心里莫名有些恼羞成怒，可是又说不出原因，只是想拼命压抑不想表露出来。
“听着，苏庭醒，我叫范文拓，是苏家的债主。”说完这句话，似乎累了，他回到他的座位坐好，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债主有啥？只是欠债还钱！又不是天要蹋下来。苏庭醒不服气的想，但范文拓说过的那句“这欠下的债务，却是靠诈骗手段得来，就很让人生气了。”像是不曾停止的警钟，一直敲打在她的脑海。
欠债无力偿还，与诈骗后欠债无力偿还，两种结果的不同，苏庭醒隐约中还是知道的。
面对苏大志，他应该以一副什么嘴脸来体现他讨债人的身份？范文拓第一次心存疑惑。
他会把老爸逼上绝境吗？让就要年满五十的父亲，用卑微的语调，曲膝的行为来面对这个年轻的债主吗？老爸虽然肚子里墨水不多，可一直以来都很要面子，至于诈骗的事情，必然不是老爸的本意，必然有老爸不得已的苦衷，而这份苦衷，只怕也是为了她和苏宇航。为了她和苏宇航，一直很有自己原则性的老爸，最后终于晚节不保。
车子停在苏家大院的大门口，苏庭醒的心开始揪紧。范文拓倏地睁开眼，没有看苏庭醒，径直的下车，径直的走进没有关闭的大门。苏庭醒急忙拉开车门，跟了过去。
苏大志和赵秋菊此时正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桃树下，两人看着桃树，看着盛开的淡红色桃花，表情都很凝重。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
苏大志看到范文拓，脸色一变再变，后来又看到随后跟进来的苏庭醒和邱后风，神色更是紧张又狼狈不堪，一张胖乎乎的脸很快充血，变成猪肝一样的红。
“苏先生好心情，这桃花确实开得不错。”范文拓笑得极为优雅绅士，丝毫看不出是来讨债的。
苏大志看了苏庭醒一眼，不愿意女儿会承受不该承受的压力与痛苦，更不想让女儿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于是赶紧挤出一个干涩涩的笑容，难看之极：“范先生，有什么事我们去书房谈……”
“不，不必了。”范文拓一眼识破苏大志的意图，而苏大志的想法，却恰恰是范文拓不愿意接受的，因为他现在想要击败的人不再是苏大志，而是苏庭醒，“苏先生，我想看看苏先生这栋私人住宅楼，可好？”
“请……请便。”苏大志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硬梆梆的。他的目光越过范文拓，盯着后面的苏庭醒，实在不明白他们同时出现，到底是基于巧合，还是自己的一切，其实都在范文拓的控制之内。
范文拓并没有请便，只是回头望了苏庭醒一眼后，立刻把眼光重新投回到苏大志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苏先生，你这私人产业总体说来还不错，环境比较清雅，我很喜欢。”
苏大志心知肚明，范文拓虽然笑得温和，语气也友善，可是眼睛里犀利的光芒，让在商海拼搏了不少年头的苏大志明白：这人并不如他表面那般好相处。
“范先生……”苏大志低声开口，却仅仅只是吐出三个字，后面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难道真的是人穷志短？连着声音都变得底气不足起来？苏庭醒悲哀的想，看到老爸胖乎乎的脸上，被憋得通红，平常亮如洪钟的嗓门今天却变得有了些畏缩，苏庭醒的心突然很心疼，为苏大志而心疼，更对范文拓以债主的身份作威作福而愤怒气恼。杀人的目光几乎射穿范文拓的后背，似乎有所感应，范文拓再次回过头来，冲咬牙切齿的苏庭醒微微一笑。
“苏先生这样好环境的私人住宅，不知有几个。”范文拓望着苏庭醒笑着，口里却对苏大志提出问题。
“就这么一个。”苏大志硬着头皮说。破产的消息刚刚宣布，而银行方面都没有赶来接收这栋私宅，反而是范文拓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由此证明，自己暗地里动的那些手脚，应该已经被范文拓发现。对自己，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庭醒和宇航，以及赵秋菊，始终让他放心不下。
“哦，原来就这么一个。”范文拓口里回应着，眼睛仍然盯在苏庭醒的脸上，一直看到她的眼睛深处，今天的苏庭醒，似乎冷静得过分，他一直希望苏庭醒能够接他的话，但她偏偏一直没有开腔，有一点失望的范文拓微笑着，“苏先生，令千金眉清目秀，如果留长头发，应该比现在来得好看。”话题转移得又快又莫名其妙。
“范文拓！”苏大志的声音徒然加大，他瞪着范文拓侧着的脸，不安的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苏庭醒，强烈不安的预感袭来，让苏大志惊出一身冷汗。
“我在。”范文拓微微点头，终于将目光再次移向苏大志，温和的笑颜里，潜藏着让苏大志看不明猜不透，却能感觉到的危机，“苏先生，同一个地契，同一份房产，同时压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而且都有合同，声明，签字，一切合法程序，苏先生，这种事情，你以为有趣吗？”
苏大志说不出话来，却开始汗流浃背。做这件事情之前，并不是没有想到要承受什么样的结果，可真正面对时，才发现想像的承受能力，往往比现实中的美好。
“很无趣，”苏大志抹掉脸上的汗，喃喃道，“很无趣……不过，范先生……”初春的天气虽然有太阳，但并不该热到眼冒金星才对，但苏大志却似乎看到了满眼的星星，金色的星星，他肥胖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幸亏站在他身旁的赵秋菊及时将他扶住。
“大志……”赵秋菊不放心的轻声呼唤着。
苏庭醒也想上前一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看到赵秋菊已经扶住父亲，也就收回了迈出的步子。范文拓虽然没有正眼看她，却对苏庭醒有所动作的身形了然于心。很好，很好，她越是极力隐藏，证明她越是心虚，是可以值得把握的重要的弱点。
“是吗？苏先生说无趣，我个人以为却与苏先生的以为有所不同。”范文拓不急不缓地开口，眼睛盯着微微在摇晃的苏大志，看来他要继续下一剂药，看看苏大志溃不成军时，今天为人处事冷静到让他陌生的苏庭醒，最后到底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几个小时前，苏先生的公司已经宣布破产，那么谁有权利拍卖苏先生的公司，以及苏先生的房产，最后到底会由谁接管，至少这两件事情就会变得极为有趣。你说呢？苏先生？”最后六个字，问得笑呵呵的。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苏大志额头流下。虽然范文拓笑逐颜开，但眸子深处的寒意已经不是一般的冰冷。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怕什么呢？他到底在怕什么呢？苏大志问自己，回答不出，呼吸却开始困难，对上范文拓嘲笑，或者也有鄙视的目光，苏大志猪肝一样红的脸上，生出一丝惭愧之意。
“大志，你血压高，不能急啊，天蹋……蹋不下来的。”赵秋菊安慰的握紧苏大志的手。
苏大志冲着妻子点头，看着范文拓，身子不由又开始微微颤抖，道：“范先生，你放心，欠你的钱，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范文拓仍然笑着，眸子里的眼神却快结成冰了。
“好说，但不知苏先生拿什么还我。是你的房子？是你的已倒闭的公司？还是你那部价值二十万的奥迪小轿车？”范文拓一字一句的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座冰山，同时砍向，也砸向了与这笔债务有所关联的三人，笑得诡异，范文拓突然轻声道，“对了，我来之前，曾经和银行行长通过电话，估计银行方面，也快来了。苏先生，等银行来人，你的倒闭公司，你的房产，你的车子，你的帐户将立刻被封杀，你与银行的债务，倒也可以一了百了，但是你和我的债务呢？我帮你算了一下，竭尽苏先生所能，只怕你至少还要欠下我三百万，苏先生，一无所有的、今天开始就要露宿街头的苏先生，你以为，你能拿什么还我？”
苏大志无言，一张胖脸因为羞愧而充血不止，嘴巴一张一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但可以看出他的狼狈不堪。他确实无力偿还这笔巨额债务啊。
“给你五十年的时间，你也未必可以偿清这笔债务，”范文拓直接指出赤裸的现实，“苏先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我也知道你是无力偿还了，但我应该放过你吗？放过你这个诈骗了我三百万的某位大爷的父亲。”范文拓的话说到这里，突然一扭头，目光对上了苏庭醒正挣扎不休的眼神，范文拓嘴角扬起一个优雅好看的笑容，目光完全落进苏庭醒眼睛的深处，柔声提出问题，“或者，索赔无望的我，应该以诈骗罪，将苏先生直接送上法庭？”这句话，他是对苏庭醒说的。
苏大志面红耳赤，庭醒如果知道事情的全部，会用什么眼神看待他这个父亲呢？想到这，他不由将目光瞟向女儿。正好看到苏庭醒往前跨出一步。
她终于有所行动了。范文拓心想，心里有着无限期待。
“把我老爸送上法庭虽然可以解你心头之恨，”苏庭醒听了许久，大概听明白了意思，虽然还有许多模糊的东西，但大概清楚就好，“可是你的三百万就永远回不来了。算来算去，你比较吃亏啊。这个计划真的很下下策呢。”
听那话里的意思，果然很为他范文拓在想啊。范文拓嘴角含着一抹深沉的笑意。
“那么苏庭醒小姐，你认为要怎么做，我才不会那么吃亏呢？”范文拓微笑着问，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平和。现在的苏庭醒，和那日那个个性冲动，诡计多端却心浮气燥的苏庭醒截然不同。看来，她应该是个多面性的人，有待慢慢研究发现了。
“还不了三百万，至少也得还三十万不是？生意人嘛，当然应该把损失降为最低啊。”苏庭醒控制自己想颤抖的身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波澜无惊，她不能让老爸去坐牢，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哪怕最后要用逃到天涯海角的方式。但之前，她要努力和范文拓谈判一次。
范文拓于是笑了，表示赞同的点头道：“说得对极了。莫非苏小姐目前还有三十万的私房钱？”
“没有。”苏庭醒很老实的道，没有看到预想中范文拓眼底的失望，苏庭醒顿了一下，看到范文拓兴味盎然的仍然盯在自己脸上，于是继续说了下去，“人就是价值，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都可以创造财富。我家老爸虽然快五十岁了，可至少还可以工作十五年没问题。”
“苏小姐的意思是……”范文拓故意露出一脸的迷茫。实在好极了，原本就是想弄个圈套让苏庭醒钻，现在他还没有开始设计，苏庭醒已经自己开始挖陷阱了。真是很好，让他可以省略更多麻烦。
“欠债还钱，我们没有钱，那么我们可以工作，苏家所有的人，都可以替你白白工作，直到我们付出的劳动力，最后与三百万的价值相持平，直到还完你最后一分钱为止。”苏庭醒握紧拳头，她努力的不让自己颤抖，可口里的舌头还是因为紧张有些大了起来，好在表达得还算清楚，就怕范文拓不会同意，非要把老爸告上法庭不可，苏庭醒紧张的注视着范文拓脸上的表情，一心要劝服他，“我还年轻，至少还可以工作五十年，而我的弟弟……”第一次说弟弟两个字，原来也还顺口，苏庭醒有些微微的愣了愣，“我相信他也愿意父债子还，和我这个姐姐共同来承担这笔债务。所以，与其把我家老爸告上法庭，不如让我们替你做白工来还债。”
站在她身后的邱风后，突然笑了起来。看似单纯的苏庭醒，绝对不是简单的苏庭醒。她的心很深，性子也很倔强，绝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透明人。她冷静的性情与她天真的外貌，实在不搭配。
“庭庭……”苏大志哽咽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他说话一直嘻哈没有正经的女儿，对他这个父亲的庇护，竟是这么深沉，甚至于可以为此牺牲她自己的一生。
“你的提议不错。”范文拓没有多大表情的开口。
苏庭醒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迫切的追问：“你同意？”不等范文拓开口，苏大志抢着开口了：“不，我不同意。”他绝不同意，他宁愿坐牢，也不要连累一对儿女沉重一生。
“但我非常同意。”范文拓道，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非常非常的同意。”说完，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看似心满意足的笑容。
院子大门之外，突然传来汽车停靠的声音，没多久，一群穿着制服的人陆续走了进来。表明他们的身份，又出示了他们的证件后，他们开始行使他们的权利：封存这栋宅子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一草一木。
苏大志脸色由猪肝红，变成了铁青。
范文拓与邱后风无语的注视着一切。
“这么快么……”赵秋菊终于忍不住，眼泪含在了眼底。
苏庭醒有着怨气的眼睛扫过范文拓，从他的口吻早就听出，如果不是他兴风作浪，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在今天就要开始无家可归，至少，可以缓冲一天也好。
“秋菊，去收拾一下，我们离开吧。”苏大志看似还很沉着。离开这栋宅子，他们又能去哪儿呢？现在他们债台高筑，昔日的朋友与亲戚只怕没有谁会愿意暂时收容他们。赵秋菊应了一声，转身往楼房里走去。
苏庭醒走到苏大志面前，柔声道：“老爸，失去的，未必不可以重新拿回来。你……你就不要再难过了。”
“庭庭，答应爸爸，不要为了爸爸这种一只脚踩进黄土的老头子，而浪费了你的青春。你不要，千万不要为我背上这份债务。”
“爸爸，我已经失去妈妈，所以，我不要再失去爸爸，你明白吗？”苏庭醒柔声道。苏大志愣住。
范文拓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他们两父女，片刻之后，目光投射在苏大志脸上，想到这个奸商曾经以卑鄙的手法摆了自己一道，恶意的心思突然涌出，邪气的笑了起来：“苏先生，其实我最多也只会要你女儿十年青春，不会是一生。”说着，一手突然抚摸上苏庭醒的脸，还想继续说点什么让苏大志更恼怒的话语，就见苏庭醒勃然大怒，飞快的抬起一巴掌，“啪！”的一声，一座五指山便印在了范文拓的脸上。
站在院中的四人全部愣住。
邱后风想笑，但不敢笑。
苏大志看着女儿的骄傲眼神分明在说：打得好！
苏庭醒将打人的手藏在身后，一脸懊悔，这个时候，她实在不该恼怒这位决定了父亲生死大权的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