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酒酣意气素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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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也不废话，拨马就冲了过去。二人立即战在一处。李延用的是配发给辅兵的钢矛，与嘎利鄂的长矛碰得叮噹作响，二人一来一往，矛去枪来，战了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一场古代人的马战，把观战的囊旺看傻了眼。作为克隆人，他虽然武功高强，但那都是近身搏击的小巧功夫。这种原始的马战在后世的武功中早已经失传了，今天可算是开了眼。
“特么的，看不出来啊！李延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嘴里虽然骂骂咧咧的，不过心里有些担心李延有失，囊旺命令狙击手做好准备，见到情况不妙，随时准备接应李延。
又打了四十多个回合，李延虚晃一枪，在马上晃了一下。身前露出一个破绽。嘎利鄂见势大喜，一矛直奔李延胸膛，眼看即将得手，却不料刺了个空，对面马背上竟然没人了。
一愣神的工夫，嘎利鄂只觉得一痛，背后挨了重重的一击。嘎利鄂往前一栽顿时掉落马下，他一个翻滚刚想起身，冰凉的矛尖就抵在他的喉头上。
李延撤回长矛，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输了！”
战局瞬间反转，刚才的那一幕实在太精彩了！奴尔干都司军阵顿时沸腾起来，将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李延拨马回转本阵，看也不看坐在地上的嘎利鄂，倒擒着长矛，策马奔回阵中。那神态，那英姿，简直酷毙了！
正当李延得意洋洋地跑到阵前，享受着众人的欢呼声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李延！你狗日的！违反军令，私自出战，老子要回去关你三天的禁闭。”
犹如一声炸雷，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把同情目光投向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李延，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灰溜溜的跑回了自己的战位。
好吧！听到要关禁闭，想想那恐怖的滋味，俺们的英雄蔫了。
囊旺依然余怒未消，指着对面对所有人咆哮道：“你们这帮傻逼，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我们有火枪火炮，干嘛还要跟别人砍来砍去，你们傻不傻？我们的优势就是武器和良好的训练。
谁要是觉得刚才那样过瘾，就特么的把武器放下，捡块石头，拿根木棒和这帮野蛮人打吧。一个个真是傻透了！
没听说过武功再高，一铳撂倒吗？传令兵，立刻前去喊话，特么的，让他们……”
囊旺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被打脸了！为啥？因为对面竟然投降了。
只见对面举着白旗走过来几个人，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在嘎利鄂的陪同下，自缚双手向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深深的一鞠躬，对囊旺说道：“我是瓦尔喀部落酋长拉古力，我的部落愿意归顺朝廷，请将军善待我们的族人。”
说罢，拉古力拜伏在地。这下子轮到囊旺有些晕。俺这是回到了三国么，还真有比武定输赢的。
特么的，这不是打脸吗？这也太扯了，你们咋……这……这就降了？我还没开炮好不啦？这只是比了一场武诶。你咋就降了呢？
尼玛，丢人丢大发了，回去还不得被那些哥们笑死。难道我今天早晨起床的姿势不对！
刚才也被他忽悠得觉得自己傻的士兵，个个露出来副便秘的表情。他们现在都憋着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囊旺。
瞬间，囊旺仿佛吃了十几个辣椒，脸胀的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突直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半晌，醒悟过来的囊旺赶紧先办正事。他跳下马来，扶起拉古力，替他松开绳索。
囊旺握住拉古力的双手，诚恳地说道：“拉古力酋长，谢谢你的深明大义。放心吧！奴尔干都司对所有的子民都一视同仁，不管他是哪一个民族，只要他加入大明，我们就是兄弟。
我现在说的再漂亮，你也不会相信，到了海参崴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谢谢将军！”
嘎利鄂扑通一声跪在李延马前，大声说道：“这位好汉，嘎利鄂感谢你不杀之恩！俺愿降你。”
李延赶紧跳下马把他扶起，拍着肩膀对他说道：“嘎利鄂，你也是条好汉！俺叫李延，你既然归顺了朝廷，俺们就是兄弟。
俺喜欢你这样的朋友，回头我请你喝酒。最好的红星二锅头。”
嘎利鄂就听不得酒字，顿时眼睛一亮。说道：“真的，李延兄弟不要骗俺！俺可一直想喝那种红星二锅头。可就是老贵，俺可喝不起！”
“放心吧！有兄弟在，回去俺送你一箱。”
“那俺可赚大啦！”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开怀大笑，心中的芥蒂就这样消于无形。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胜仗。指挥同知囊旺将军没有费一枪一弹，就征服了一个人口近三千人的大部落，这条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奴尔干都司。
只不过囊旺阵前骂人出糗的事情，也成了海参崴的笑柄。
……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万历八年。五月五日，王兴、张嗣修率领着探险船队再一次来到特林城，他们将继续去年被中断了的阿穆尔河上游的考察。
去年恰逢完颜三部围攻特林城，事发突然，阿穆尔河勘探任务随即就被中断。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奴尔干都司东征西讨，战火不休，这项探险任务一直被搁置，到现在才重新启动。
再一次回到特林城，看到岸上的情形，张嗣修几乎以为来错地方了。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光人口就已经暴增到两万多人。如果不是旧城区还是老样子，他都快认不出来这里了！
修缮后的永宁寺已经焕然一新，庙宇变得金碧辉煌，庄严而肃穆。石经幢、八角塔等建筑都经过了重新翻修，高高的矗立在崖顶，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寺中现在香火繁盛。
那两块著名的石碑也换了新颜，数十米的断崖之上，无数人正在那里载歌载舞，一些远道而来的部落在举行祭祀活动。
崖壁下，几个身着蟒袍、布衣的土著酋长们神情肃穆地把米粟、草籽洒进河中，更多的则是各色花朵，还有猪羊在那里被宰杀。
岸边的码头区扩大了很多，栈桥也增加了五六个。晨曦的光茫洒在忙碌的港湾，各种帆船樯橹林立，整个码头被铺得满满的。
紧挨着永宁寺的黑龙江，沿岸散布着三十几个村庄，周边的土地都被开发了出来。
广大平原上，到处可以看见正辛勤忙碌的百姓。现在正值春耕，一辆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在荒原上奔驰，成片长着膝盖高蒿草的荒地被平整了出来。
已经开垦好的土地上，沉寂了多年的黑土地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泛着黝黑的光芒。就连种了一辈子地的汉民都不禁感慨，这土地真是肥沃啊。
特林城成了个大工地，规划中的城区至少扩大了两倍的面积，四条柏油马路纵贯东西，四条横跨南北，新城区像极了一个棋盘。一排排高大的木刻楞房子耸立在道路旁边，显得井然有序。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新城区已经被用木栅栏围了起来，率先投入使用的是集市的大棚和储存货物的仓库。恰逢赶集的日子，城区里今天人特别的多。
站在船头，张嗣修看到有数千人聚集在码头附近，江边来了不少本地土著的小船，把整个码头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探索号和开拓号很久都无法靠岸。
集市里来来往往各色人等。有女真、吉里迷、苦夷（苦兀）、达斡尔等族人民，甚至还有路途遥远的蒙古人，他们成群结队，也赶着牛马群来到了这里。
土著用毛皮、鹿鞭、草药交换这里的盐巴、棉花和布匹，以及一些铁制品。即便有些单身的牧民是两手空空来到特林城，只要有把子力气，也可以在这里工地上找到活，获得不错的收益。
船终于靠上了码头，下了船出码头就是集市。现在临近中午，集市上熙熙攘攘，店铺鳞次栉比，沿途都是嘈杂的声音。
各种打扮的人拿着自己的货品，操着不同的语言讨价还价，时不时还要用手势进行交流。整个大市场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张嗣修心中感叹不已，冲着前来迎接的李延说道：“李将军，这特林城真是变化大呀！想不到李将军能文能武，不仅打仗厉害，治理地方也很有办法嘛！”
李延脸微微发红，赶紧解释：“张大人，谬赞了，谬赞了。这可不是俺的功劳。俺打仗啊还行，治理城市还得看大小姐的。”
“哦，大小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张嗣修有些疑惑。
“就是我姐，她叫王华。”王兴突然冒出一句。
前不久，张嗣修才知道王兴是王实的弟弟，现在又突然冒出个姐姐，以前都没听说过王实有兄弟姐妹，这里又冒出一个，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张嗣修问：“三公子，以前怎么没听说明威将军有兄弟姐妹，前几天我才知道你是他弟弟。现在又冒出一个妹妹，我很好奇，王将军到底有几个兄弟姐妹呀？”
王兴表情依然酷酷的，撇撇嘴说道：“你以前又没问过，谁会一天到晚把这事挂在嘴边，告诉你我们总共兄弟姐妹五人，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其实我排行老四。”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你王家好歹是旧港大户，家里面怎么可能只有明威将军一根独苗。五兄妹啊！嗯，这才像个大户的样子。”
……
几个人边走边聊，穿过集市就是振兴大道，这是卫所衙门前的一条主干道。
它一边靠着卫指挥衙门，另一头连着团结街。警察局、农业局、工商局、税务局等本地重要政府衙门，都在那条团结街上。
随着特林城经济跨越式发展，团结街成了特林城内寸土寸金的上好地望，不热闹那才叫怪。
特林卫所下辖三十五个行政村，其实就是以前的部落。这些村里的人无论是来述职交差，还是经商谋事，都得到这团结街上落个脚儿，溜个圈儿。
正因为这样，这条街很快成了四围列肆百货云集的地方，每日里肩摩毂击，喧喧哗哗，一片锦绣丰隆之象。
这几年随着天津海运的发展，北地土产在大明各地越来越受欢迎，奴尔干都司也吸引来无数四方商贾在这里投资，随着各个地方的商贾来这边采购的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在这边开了个店铺打算在这里长期经营。
很多有实力的商贾，为了旅居方便，有一个固定的居停场所，供同乡朋友宴集，于是会馆便应运而生。什么顺天会馆、山西会馆、四川会馆、福建会馆、扬州会馆等等，特林城中骤然间就冒出十来座。
就是这团结街上，也有三座之多。外人乍来到这里，还以为是到了天津。苏州乃江南膏腴富饶之地，文华藻渥之乡，因此建在特林的会馆，比起别的州府，自然也就要胜出一筹了。李延今天中午就在苏州会馆的临江阁订了座位，准备宴请王兴、张嗣修。
在衙门里寒暄了一会儿，一行人出了卫所，又重新走回团结街，大家正说说笑笑，忽然听得迎面有一个人说道：“哟，这不是李延大哥吗？”
李延抬头一望，只见说话的人三十岁左右，方头大脸面色黧黑，耳大招风，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穿一件紫色程子衣，脚上蹬一双短脸的千层底靴，头上戴一顶天青色的马尾巾，巾的侧面缀了一个月白色的大玉环。
正午的阳光，把这只大玉环照得熠熠生光，十分抢眼。
李延先是一愣，顿时大喜，抢上一步就抱住他，笑道：“嘎利鄂兄弟，狗日的！打扮成这人模狗样。差点让兄弟我没认出来。今天咋进城了，走走走，一起喝酒去。”
嘎利鄂一听喝酒，顿时裂开嘴大笑。说：“喝酒！那感情好。俺正想前去找你唠唠嗑，这么巧就遇上啦！咋样，嫂子快生了吧。”
“还没呢！要到九月份。咦，现在都在春耕，你咋有时间进城？”
“呵呵，李大哥，没看见俺穿成这样吗？俺现在也是官身了，平安村派出所所长，过两天要到海参崴参加培训，通知俺们在特林集合，这不正想和大哥聚聚嘛，俺就提前两天来了。”
“呵呵，出息了啊！你这么早出来，地里的活咋办？嫂子忙得过来不？”
“没事，家里有小铁牛呢。突突突突……三天俺就干完了，种子都下地里啦！”
“哎呀，差点忘了介绍。”
李延突然想起旁边还有客人，赶紧向笑眯眯看着两人的王兴和张嗣修介绍：“呵呵，两位大人，这位是嘎利鄂，瓦尔喀部的勇士，俺的好兄弟。”
回头又介绍道：”嘎利鄂，这是都司府的张主薄，这位是三公子，指挥使的弟弟王兴王大人。”
几个人就在大街上拱手见礼，轮到王兴时，王兴笑道：“嘎利鄂，我听说过你。大家都叫你酒将军，听说你是海量。你们兄弟两个不打不相识的故事，在奴尔干都司那可是家喻户晓啊。”
“哈哈，的确如此啊！嘎利鄂是条好汉，奴尔干人都知道。”张嗣修也调侃道。
李延和嘎利鄂两个人被逗得脸有些发红。说起来也好笑，李延因为违反军令，要被囊旺关三天禁闭，嘎利鄂气不过，认为这样对待一名勇士不公平，愣是要陪着李延在禁闭室待三天，把个囊旺搞得哭笑不得，又拿这憨货没有办法，只好不了了之。
逃避了处罚。因为不费一枪一弹就招降了瓦尔喀部，李延得了首功，因此官职由原来的代千户升为正式千户，成为了朝廷的五品武官。李延感激嘎利鄂的讲义气，嘎利鄂也佩服李延的为人，于是两个人结拜为兄弟。这在奴尔干都司辖区传为了佳话。
不一会，几个人就来到了临江阁附近。刚到大门口，眼疾嘴快的店小二上来一个肥喏：“贵客四位，楼上看座……”
上得三楼，走进一间靠内院的清静雅室，四人分宾主坐下。说话间，早有店小二沏上一壶茶并端了几样茶点上来。
这也是从天津传来的宴饮饷客规矩，正式开席吃热菜之前，先摆上茶点让客人嚼嚼开胃。四人遂坐到桌前饮茶。
嘎利鄂毕竟有了外人在场，略显得有些拘谨。王兴平时虽然话不多，但他是个心思灵巧的人，见他有些不自在，便主动搭话：“嘎利鄂将军，现在瓦尔喀部的乡亲们在这边过的习惯吗？”
“三公子，当不得，您还是直接叫俺名字吧。嘿嘿，俺现在就一大明老百姓，早不是啥将军了，说出来让人笑话。”
“呵呵，那也成。嘎利鄂兄弟，你也别叫我三公子，叫我王兴就好，王兄弟也成。”
嘎利鄂倒也不客气，说：“那成，俺就不客气了，叫您声王兄弟，呵呵，现在也没有什么瓦尔喀部了，俺们那嘎达叫做平安村，这个地名乡亲们都很喜欢。
说心里话，俺们当初来这里时，以为会给王大将军当阿哈，这也是俺们这边的规矩。没想到，囊将军没骗人，王将军真的对我们一视同仁。
乡亲们都说，早知道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不用官军动手，俺们自己早就跑过来降了，还免得官军跑一趟。”
“哈哈哈哈……”
嘎利鄂说话耿直，大大咧咧的引得众人大笑。
嘎利鄂继续说道：“说实话，俺是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这简直是皇帝过的日子嘛，乡亲们刚一到平安村，都司就给每家每户分了一套木刻楞。
那家伙好啊，冬暖夏凉。住进去可舒坦了。乡亲们都乐坏了，早就不想原来的地窝窝了。村里给俺们分了地，成立了农业组。都司还专门派人来指导我们耕地。
村委会还设了农机站，银行贷款给俺们买铁牛，哦，就是你们说的蒸……蒸汽拖拉机，那玩意儿好，突突突就耕完了一大片地，还不用喂草，光烧柴火就行。那家伙力气大的很，俺拉都拉不住。”
听到这里，王兴茶水都喷了出来，忍住笑不住地咳嗽起来，半天都没有缓过来。嘎利鄂倒不在意，继续口沫横飞的讲述。
”过了冬，又迁过来一些汉民。俺们村现在有三百多户，两千五百口人。俺们今年只开了五千多亩荒地，这是俺们没经验，还不太熟练。不过没关系。明年俺们再开荒五千亩，把粮食种的满满的。
这都司衙门对老百姓真好！在村里帮俺们建了医疗站，办了一个小学堂，还规定七岁以上的娃，不管男娃女娃都得入学校。
俺们那嘎达紧挨着大江边，村委会又帮俺们组织了捕鱼队，农闲的时候可以打打鱼补贴一下家用。对了，俺们还在河边养了鸭子和鹅。家家户户都养着猪和羊，这日子不要提有多美。
拉古力酋长也放心了。每天也没啥事，天天往医疗站跑，要去学啥中医，还老说自己以前是个棒槌，三脚猫的功夫就敢跟人治病。没把人治死，简直是观音菩萨开了恩，现在他打算从头学……”
张嗣修见嘎利鄂说的兴奋，便打趣道：“嘎利鄂兄弟，现在村里面还有没有人想回辽东啊？”
“那哪能呢？过去在那边大家都穷，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杀来杀去还不就是为了抢点东西。现在想起都有些后怕。
乡亲们瞅着自己过上了好日子，想想过去的乡邻也不落忍啊，拉古力哥哥和俺去年就帮着张罗，乡亲们也呼朋唤友。愣是说服了七八个部落迁了过来。俺们原来那嘎达，能过来的全搬过来了。
乡亲们都说指挥使王大人是个活菩萨呀！从来说话算数，带着俺们过上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俺们从心里感激他。
俺们那嘎达，家家户户都供着王大人的神像。乡亲们每天都要上上香，磕几个头。求老天保佑王大人长命百岁。”
四个人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待到酒席摆了上来，嘎利鄂这才停了下来，看着满桌的佳肴，直咽唾沫。
小二又搬来五坛子极品红星二锅头，张嗣修不由好奇的问道：“文远（李延字），如此丰盛一桌酒席，就咱们四个人吃？这……能吃的完吗？你是不是还请了谁？”
“还能请谁？”李延脸上带着笑意，调侃问道：“要不，主薄大人，俺让店小二找两个女孩子来，给咱们唱曲儿佐酒？”
“可别！你可别害我。我敢喝花酒，廉政公署肯定马上来找茬，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李延见他当了真，哈哈一笑。他用手一指嘎利鄂，笑着说：“跟你开玩笑了！您也不想想。有俺兄弟这大肚汉在，绝对不会浪费。”
嘎利鄂闻到酒香，早已经食指大动。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一坛极品二锅头，先到倒上一碗，一口就干了下去。
烈酒下肚，嘎利鄂顿时脸涨得通红，半晌，他憋了半天，才呼出一口气，他转过来一翘大拇指，对李延赞道：“真够劲，好酒！俺今天有口福了！”
见到嘎利鄂嗜酒如命的样子，众人不禁莞尔一笑，便也纷纷的端起酒杯。
……
万历八年五月七辰时三刻，特林城码头。
休整了三天后，“探索”号和“开拓”号又再一次扬帆启程，这次船队将朝着阿穆尔河的源头驶去，去探索那未知的世界。
目送着远去的帆船，李延轻轻的呼出口气。江风吹拂、阳光照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五月初的特林地区还是有些春寒料峭。回到家里的书房，李延准备好笔墨，却迟迟无法下笔。
作为一名锦衣卫百户，李延的内心是痛苦的。这次派给他的任务是潜伏到旧港宣慰司，摸清王实的底细，尤其是摸清楚那些威力惊人的武器到底来自哪里。
没有人知道，王实第一次朝贡时，就引起了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大人的密切关注。尤其是进贡的燧发枪，试用过之后，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改变战争模式的武器。
为了稳妥起见，他把锦衣卫中最得力的夫妻档李延夫妇派了出来，企图潜伏到王实的身边，探听这些武器的来历，还有王实和他的部下的真实身份。
他阴差阳错中，被分到了奴尔干都司这个不毛之地，当了一名卫所军官。就在他极度失望的时候，这里却像雨后春笋一样发展起来，整个过程实在惊人。
他亲眼看着王实把海参崴和永宁寺这些蛮荒之地改造成一个个的城市。还蛮横地进行改土归流，把这里的蛮人归化成一个个真正的明人，最难得的是，现在土著人还趋之若鹜。
这里很多东西他看不懂，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管理的相当成功。不管是实施的政策法律，还是管理的方式，或者衙门的新组织架构，这点点滴滴，都让李延耳目一新。
那些前所未见的机器也非常神奇，譬如说目前在特林使用的蒸汽拖拉机，那简直就是神器。更不用说那些前所未见的火炮和火枪，还有漂亮的帆船，威力着实惊人。
通过他的观察和直觉。他感觉不到这伙人对朝廷有任何敌意。他在报告中也告诉刘民有：王实对大明很有感情，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但可以确定，他对朝廷有防范，还是留了一手。这也可以理解。他猜想也许是为了自保，这些人才会这样做。
又到了要写报告述职的时候。今天他才知道：王实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全家总共五口人，三个男丁一两个女子。而且个个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绝对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培养出来的。
李延其实联想到了一个线索，但是他不敢写进这份报告，那就是：他们可能是建文余孽。
如果写进报告，肯定会引起一场政坛的大地震，这种后果是他这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承受不起的。甚至会被朝廷杀人灭口。
凭良心讲，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王实待人和气，他的部下也从不欺负人。他就从来没有见过朝廷有哪个衙门有这么好的氛围。
这些人真的是在帮朝廷扫清边防的隐患。如果因为自己的猜测，导致这些人和朝廷反目成仇，自己一辈子肯定会良心不安的。
可是那份责任又让他很踌躇，从洪武皇帝开始，他一家人就是锦衣卫，是朝廷的耳目和眼睛。责任和良心孰重孰轻？让他这段日子内心非常的纠结。
妻子叶氏却比他看得开，她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因为这里的女人也出来工作，甚至可以当官。王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作为王家的大小姐，一点也不娇气，而且十分的干练。
这个女人实在太让妻子佩服了，各种商业手段，管理方式。把特林城治理的井井有条，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改土归流和编户齐民其实就是完全在王华的手上实现的。当时实施这些政策的时候，李延非常的担心，会搞得北地大乱。
可他没有料到一切非常顺利，土著人从被逼到志愿整个过程短短的只用了几个月。王华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粮仓储粮，他记得整整一个月从南洋天天都有运粮的船抵达海参崴。
金银在这边没有多大的意义，粮食就是这里的根本。通过利用粮食和铁器吸引土著人过来定居，建设村庄。慢慢的这里就聚集了不少人气。从去年征战开始后，整个奴尔干都司辖区的人口就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粮食对于如今奴尔干地区的土著人来说，无论如何拔高其意义都不算错。要知道，现今奴尔干地区下辖的各据点人口总数已经突破了十万人，这还不包括军队数量。
据他所知其中库页岛有人口近三万余人，算是人数最多的一处了；海参崴有众二万余人，其余的卫所除了特林城超过两万，如卜奎、双鸭山、冰城等卫所只有两千至五千不等的人口。
除了以上这些外，奴尔干都司下辖的阿穆尔河地区尚有三个百户所，分别是庙街、恒衮、江东三寨，这三寨的人口经过这几年来的大力搜罗、移民，目前已经达到了三千余人。
指挥使王实对这里极为重视，一直坚持不惜代价的向这里输血，以支撑这里的拓荒居民开垦河边肥沃的黑土地以种植燕麦、黑麦等耐寒谷物。甚至开始试种一种特别的水稻。
现在每个月都有很多大明失地农民从天津运来，差不多同样数量的本地土著也顺着阿穆尔河移居过来，人口增长的飞快，耕地面积也迅速的增加，估计到明年整个奴尔干都司粮食就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离特林最近的庙街百户所变化就很明显。该地一千五百名居民，明人约占三分之二，在左近肥沃的河谷地间开辟了三四万亩农田，并广泛种植了库页岛提供的优良燕麦种子。
据农技专家说，燕麦这种作物虽然产量不算太高，比不上水稻。但营养价值高，特林、庙街附近的地理环境气候最适合种植的作物就是燕麦、黑麦两种。
奴尔干都司还大力推广土豆种植。说到土豆，都司的农技专家说较为寒冷的奴尔干地区绝对是种植土豆的理想场所。
这里气温低，土豆不容易发生病变、种子也不易退化，可以作为主要的粮食作物加以推广。
奴尔干都司发展的如此之快，尤其是有了这么大的一片农业种植区，很多卫所城寨也修建成了漂亮的土木混合堡垒，各卫所之间还有柏油马路连接。
奴尔干都司蒸蒸日上的示范效应是巨大的，甚至直接影响到了辽镇辖区，听说这边的生活富裕，不少汉民携家带口逃到这边来，已经引起了李成梁的不满。
李延写完最后一个字，等待着墨迹干透。正好这时妻子叶三娘走了进来。看到桌上的书信，她脸色微微一变，责怪道：“夫君，你干嘛写的这么勤？难道你不喜欢现在的差事，一定要把这里搞砸吗？”
“三娘，为夫也是职责所在，责无旁贷。况且我也没有乱写，应该不会影响到这里的局面。”
叶三娘拢了拢额头上的头发，叹息一声说道：“夫君，说实话，我真的希望整个大明都像这里一样。官员清廉，百姓富足。听大小姐说关岛那边治理得更好，真的难以想象。
你我在大明亲眼看到那些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怎样？我真的希望不要因为我们，让这里的人失去这桃源一样的生活。”
“我明白。我会有分寸的。”
李延神色有些黯然，沉默了片刻他还是问道：“大小姐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对你有所提防？”
“没有，大小姐性格很温和。哎！她懂得的东西真多，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子，竟然懂得如何增加粮食的产量，方法还不止一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奇女子。不知谁会有幸娶到她。”
看着自己的老婆，李延有些无语了。当卧底的当成了粉丝，这也算是情报界的奇葩吧。……
（未完待续）
李延也不废话，拨马就冲了过去。二人立即战在一处。李延用的是配发给辅兵的钢矛，与嘎利鄂的长矛碰得叮噹作响，二人一来一往，矛去枪来，战了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一场古代人的马战，把观战的囊旺看傻了眼。作为克隆人，他虽然武功高强，但那都是近身搏击的小巧功夫。这种原始的马战在后世的武功中早已经失传了，今天可算是开了眼。
“特么的，看不出来啊！李延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嘴里虽然骂骂咧咧的，不过心里有些担心李延有失，囊旺命令狙击手做好准备，见到情况不妙，随时准备接应李延。
又打了四十多个回合，李延虚晃一枪，在马上晃了一下。身前露出一个破绽。嘎利鄂见势大喜，一矛直奔李延胸膛，眼看即将得手，却不料刺了个空，对面马背上竟然没人了。
一愣神的工夫，嘎利鄂只觉得一痛，背后挨了重重的一击。嘎利鄂往前一栽顿时掉落马下，他一个翻滚刚想起身，冰凉的矛尖就抵在他的喉头上。
李延撤回长矛，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输了！”
战局瞬间反转，刚才的那一幕实在太精彩了！奴尔干都司军阵顿时沸腾起来，将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李延拨马回转本阵，看也不看坐在地上的嘎利鄂，倒擒着长矛，策马奔回阵中。那神态，那英姿，简直酷毙了！
正当李延得意洋洋地跑到阵前，享受着众人的欢呼声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李延！你狗日的！违反军令，私自出战，老子要回去关你三天的禁闭。”
犹如一声炸雷，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把同情目光投向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李延，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灰溜溜的跑回了自己的战位。
好吧！听到要关禁闭，想想那恐怖的滋味，俺们的英雄蔫了。
囊旺依然余怒未消，指着对面对所有人咆哮道：“你们这帮傻逼，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我们有火枪火炮，干嘛还要跟别人砍来砍去，你们傻不傻？我们的优势就是武器和良好的训练。
谁要是觉得刚才那样过瘾，就特么的把武器放下，捡块石头，拿根木棒和这帮野蛮人打吧。一个个真是傻透了！
没听说过武功再高，一铳撂倒吗？传令兵，立刻前去喊话，特么的，让他们……”
囊旺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被打脸了！为啥？因为对面竟然投降了。
只见对面举着白旗走过来几个人，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在嘎利鄂的陪同下，自缚双手向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深深的一鞠躬，对囊旺说道：“我是瓦尔喀部落酋长拉古力，我的部落愿意归顺朝廷，请将军善待我们的族人。”
说罢，拉古力拜伏在地。这下子轮到囊旺有些晕。俺这是回到了三国么，还真有比武定输赢的。
特么的，这不是打脸吗？这也太扯了，你们咋……这……这就降了？我还没开炮好不啦？这只是比了一场武诶。你咋就降了呢？
尼玛，丢人丢大发了，回去还不得被那些哥们笑死。难道我今天早晨起床的姿势不对！
刚才也被他忽悠得觉得自己傻的士兵，个个露出来副便秘的表情。他们现在都憋着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囊旺。
瞬间，囊旺仿佛吃了十几个辣椒，脸胀的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突直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半晌，醒悟过来的囊旺赶紧先办正事。他跳下马来，扶起拉古力，替他松开绳索。
囊旺握住拉古力的双手，诚恳地说道：“拉古力酋长，谢谢你的深明大义。放心吧！奴尔干都司对所有的子民都一视同仁，不管他是哪一个民族，只要他加入大明，我们就是兄弟。
我现在说的再漂亮，你也不会相信，到了海参崴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谢谢将军！”
嘎利鄂扑通一声跪在李延马前，大声说道：“这位好汉，嘎利鄂感谢你不杀之恩！俺愿降你。”
李延赶紧跳下马把他扶起，拍着肩膀对他说道：“嘎利鄂，你也是条好汉！俺叫李延，你既然归顺了朝廷，俺们就是兄弟。
俺喜欢你这样的朋友，回头我请你喝酒。最好的红星二锅头。”
嘎利鄂就听不得酒字，顿时眼睛一亮。说道：“真的，李延兄弟不要骗俺！俺可一直想喝那种红星二锅头。可就是老贵，俺可喝不起！”
“放心吧！有兄弟在，回去俺送你一箱。”
“那俺可赚大啦！”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开怀大笑，心中的芥蒂就这样消于无形。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胜仗。指挥同知囊旺将军没有费一枪一弹，就征服了一个人口近三千人的大部落，这条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奴尔干都司。
只不过囊旺阵前骂人出糗的事情，也成了海参崴的笑柄。
……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万历八年。五月五日，王兴、张嗣修率领着探险船队再一次来到特林城，他们将继续去年被中断了的阿穆尔河上游的考察。
去年恰逢完颜三部围攻特林城，事发突然，阿穆尔河勘探任务随即就被中断。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奴尔干都司东征西讨，战火不休，这项探险任务一直被搁置，到现在才重新启动。
再一次回到特林城，看到岸上的情形，张嗣修几乎以为来错地方了。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光人口就已经暴增到两万多人。如果不是旧城区还是老样子，他都快认不出来这里了！
修缮后的永宁寺已经焕然一新，庙宇变得金碧辉煌，庄严而肃穆。石经幢、八角塔等建筑都经过了重新翻修，高高的矗立在崖顶，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寺中现在香火繁盛。
那两块著名的石碑也换了新颜，数十米的断崖之上，无数人正在那里载歌载舞，一些远道而来的部落在举行祭祀活动。
崖壁下，几个身着蟒袍、布衣的土著酋长们神情肃穆地把米粟、草籽洒进河中，更多的则是各色花朵，还有猪羊在那里被宰杀。
岸边的码头区扩大了很多，栈桥也增加了五六个。晨曦的光茫洒在忙碌的港湾，各种帆船樯橹林立，整个码头被铺得满满的。
紧挨着永宁寺的黑龙江，沿岸散布着三十几个村庄，周边的土地都被开发了出来。
广大平原上，到处可以看见正辛勤忙碌的百姓。现在正值春耕，一辆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在荒原上奔驰，成片长着膝盖高蒿草的荒地被平整了出来。
已经开垦好的土地上，沉寂了多年的黑土地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泛着黝黑的光芒。就连种了一辈子地的汉民都不禁感慨，这土地真是肥沃啊。
特林城成了个大工地，规划中的城区至少扩大了两倍的面积，四条柏油马路纵贯东西，四条横跨南北，新城区像极了一个棋盘。一排排高大的木刻楞房子耸立在道路旁边，显得井然有序。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新城区已经被用木栅栏围了起来，率先投入使用的是集市的大棚和储存货物的仓库。恰逢赶集的日子，城区里今天人特别的多。
站在船头，张嗣修看到有数千人聚集在码头附近，江边来了不少本地土著的小船，把整个码头堵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探索号和开拓号很久都无法靠岸。
集市里来来往往各色人等。有女真、吉里迷、苦夷（苦兀）、达斡尔等族人民，甚至还有路途遥远的蒙古人，他们成群结队，也赶着牛马群来到了这里。
土著用毛皮、鹿鞭、草药交换这里的盐巴、棉花和布匹，以及一些铁制品。即便有些单身的牧民是两手空空来到特林城，只要有把子力气，也可以在这里工地上找到活，获得不错的收益。
船终于靠上了码头，下了船出码头就是集市。现在临近中午，集市上熙熙攘攘，店铺鳞次栉比，沿途都是嘈杂的声音。
各种打扮的人拿着自己的货品，操着不同的语言讨价还价，时不时还要用手势进行交流。整个大市场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张嗣修心中感叹不已，冲着前来迎接的李延说道：“李将军，这特林城真是变化大呀！想不到李将军能文能武，不仅打仗厉害，治理地方也很有办法嘛！”
李延脸微微发红，赶紧解释：“张大人，谬赞了，谬赞了。这可不是俺的功劳。俺打仗啊还行，治理城市还得看大小姐的。”
“哦，大小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张嗣修有些疑惑。
“就是我姐，她叫王华。”王兴突然冒出一句。
前不久，张嗣修才知道王兴是王实的弟弟，现在又突然冒出个姐姐，以前都没听说过王实有兄弟姐妹，这里又冒出一个，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张嗣修问：“三公子，以前怎么没听说明威将军有兄弟姐妹，前几天我才知道你是他弟弟。现在又冒出一个妹妹，我很好奇，王将军到底有几个兄弟姐妹呀？”
王兴表情依然酷酷的，撇撇嘴说道：“你以前又没问过，谁会一天到晚把这事挂在嘴边，告诉你我们总共兄弟姐妹五人，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其实我排行老四。”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你王家好歹是旧港大户，家里面怎么可能只有明威将军一根独苗。五兄妹啊！嗯，这才像个大户的样子。”
……
几个人边走边聊，穿过集市就是振兴大道，这是卫所衙门前的一条主干道。
它一边靠着卫指挥衙门，另一头连着团结街。警察局、农业局、工商局、税务局等本地重要政府衙门，都在那条团结街上。
随着特林城经济跨越式发展，团结街成了特林城内寸土寸金的上好地望，不热闹那才叫怪。
特林卫所下辖三十五个行政村，其实就是以前的部落。这些村里的人无论是来述职交差，还是经商谋事，都得到这团结街上落个脚儿，溜个圈儿。
正因为这样，这条街很快成了四围列肆百货云集的地方，每日里肩摩毂击，喧喧哗哗，一片锦绣丰隆之象。
这几年随着天津海运的发展，北地土产在大明各地越来越受欢迎，奴尔干都司也吸引来无数四方商贾在这里投资，随着各个地方的商贾来这边采购的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在这边开了个店铺打算在这里长期经营。
很多有实力的商贾，为了旅居方便，有一个固定的居停场所，供同乡朋友宴集，于是会馆便应运而生。什么顺天会馆、山西会馆、四川会馆、福建会馆、扬州会馆等等，特林城中骤然间就冒出十来座。
就是这团结街上，也有三座之多。外人乍来到这里，还以为是到了天津。苏州乃江南膏腴富饶之地，文华藻渥之乡，因此建在特林的会馆，比起别的州府，自然也就要胜出一筹了。李延今天中午就在苏州会馆的临江阁订了座位，准备宴请王兴、张嗣修。
在衙门里寒暄了一会儿，一行人出了卫所，又重新走回团结街，大家正说说笑笑，忽然听得迎面有一个人说道：“哟，这不是李延大哥吗？”
李延抬头一望，只见说话的人三十岁左右，方头大脸面色黧黑，耳大招风，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穿一件紫色程子衣，脚上蹬一双短脸的千层底靴，头上戴一顶天青色的马尾巾，巾的侧面缀了一个月白色的大玉环。
正午的阳光，把这只大玉环照得熠熠生光，十分抢眼。
李延先是一愣，顿时大喜，抢上一步就抱住他，笑道：“嘎利鄂兄弟，狗日的！打扮成这人模狗样。差点让兄弟我没认出来。今天咋进城了，走走走，一起喝酒去。”
嘎利鄂一听喝酒，顿时裂开嘴大笑。说：“喝酒！那感情好。俺正想前去找你唠唠嗑，这么巧就遇上啦！咋样，嫂子快生了吧。”
“还没呢！要到九月份。咦，现在都在春耕，你咋有时间进城？”
“呵呵，李大哥，没看见俺穿成这样吗？俺现在也是官身了，平安村派出所所长，过两天要到海参崴参加培训，通知俺们在特林集合，这不正想和大哥聚聚嘛，俺就提前两天来了。”
“呵呵，出息了啊！你这么早出来，地里的活咋办？嫂子忙得过来不？”
“没事，家里有小铁牛呢。突突突突……三天俺就干完了，种子都下地里啦！”
“哎呀，差点忘了介绍。”
李延突然想起旁边还有客人，赶紧向笑眯眯看着两人的王兴和张嗣修介绍：“呵呵，两位大人，这位是嘎利鄂，瓦尔喀部的勇士，俺的好兄弟。”
回头又介绍道：”嘎利鄂，这是都司府的张主薄，这位是三公子，指挥使的弟弟王兴王大人。”
几个人就在大街上拱手见礼，轮到王兴时，王兴笑道：“嘎利鄂，我听说过你。大家都叫你酒将军，听说你是海量。你们兄弟两个不打不相识的故事，在奴尔干都司那可是家喻户晓啊。”
“哈哈，的确如此啊！嘎利鄂是条好汉，奴尔干人都知道。”张嗣修也调侃道。
李延和嘎利鄂两个人被逗得脸有些发红。说起来也好笑，李延因为违反军令，要被囊旺关三天禁闭，嘎利鄂气不过，认为这样对待一名勇士不公平，愣是要陪着李延在禁闭室待三天，把个囊旺搞得哭笑不得，又拿这憨货没有办法，只好不了了之。
逃避了处罚。因为不费一枪一弹就招降了瓦尔喀部，李延得了首功，因此官职由原来的代千户升为正式千户，成为了朝廷的五品武官。李延感激嘎利鄂的讲义气，嘎利鄂也佩服李延的为人，于是两个人结拜为兄弟。这在奴尔干都司辖区传为了佳话。
不一会，几个人就来到了临江阁附近。刚到大门口，眼疾嘴快的店小二上来一个肥喏：“贵客四位，楼上看座……”
上得三楼，走进一间靠内院的清静雅室，四人分宾主坐下。说话间，早有店小二沏上一壶茶并端了几样茶点上来。
这也是从天津传来的宴饮饷客规矩，正式开席吃热菜之前，先摆上茶点让客人嚼嚼开胃。四人遂坐到桌前饮茶。
嘎利鄂毕竟有了外人在场，略显得有些拘谨。王兴平时虽然话不多，但他是个心思灵巧的人，见他有些不自在，便主动搭话：“嘎利鄂将军，现在瓦尔喀部的乡亲们在这边过的习惯吗？”
“三公子，当不得，您还是直接叫俺名字吧。嘿嘿，俺现在就一大明老百姓，早不是啥将军了，说出来让人笑话。”
“呵呵，那也成。嘎利鄂兄弟，你也别叫我三公子，叫我王兴就好，王兄弟也成。”
嘎利鄂倒也不客气，说：“那成，俺就不客气了，叫您声王兄弟，呵呵，现在也没有什么瓦尔喀部了，俺们那嘎达叫做平安村，这个地名乡亲们都很喜欢。
说心里话，俺们当初来这里时，以为会给王大将军当阿哈，这也是俺们这边的规矩。没想到，囊将军没骗人，王将军真的对我们一视同仁。
乡亲们都说，早知道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不用官军动手，俺们自己早就跑过来降了，还免得官军跑一趟。”
“哈哈哈哈……”
嘎利鄂说话耿直，大大咧咧的引得众人大笑。
嘎利鄂继续说道：“说实话，俺是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这简直是皇帝过的日子嘛，乡亲们刚一到平安村，都司就给每家每户分了一套木刻楞。
那家伙好啊，冬暖夏凉。住进去可舒坦了。乡亲们都乐坏了，早就不想原来的地窝窝了。村里给俺们分了地，成立了农业组。都司还专门派人来指导我们耕地。
村委会还设了农机站，银行贷款给俺们买铁牛，哦，就是你们说的蒸……蒸汽拖拉机，那玩意儿好，突突突就耕完了一大片地，还不用喂草，光烧柴火就行。那家伙力气大的很，俺拉都拉不住。”
听到这里，王兴茶水都喷了出来，忍住笑不住地咳嗽起来，半天都没有缓过来。嘎利鄂倒不在意，继续口沫横飞的讲述。
”过了冬，又迁过来一些汉民。俺们村现在有三百多户，两千五百口人。俺们今年只开了五千多亩荒地，这是俺们没经验，还不太熟练。不过没关系。明年俺们再开荒五千亩，把粮食种的满满的。
这都司衙门对老百姓真好！在村里帮俺们建了医疗站，办了一个小学堂，还规定七岁以上的娃，不管男娃女娃都得入学校。
俺们那嘎达紧挨着大江边，村委会又帮俺们组织了捕鱼队，农闲的时候可以打打鱼补贴一下家用。对了，俺们还在河边养了鸭子和鹅。家家户户都养着猪和羊，这日子不要提有多美。
拉古力酋长也放心了。每天也没啥事，天天往医疗站跑，要去学啥中医，还老说自己以前是个棒槌，三脚猫的功夫就敢跟人治病。没把人治死，简直是观音菩萨开了恩，现在他打算从头学……”
张嗣修见嘎利鄂说的兴奋，便打趣道：“嘎利鄂兄弟，现在村里面还有没有人想回辽东啊？”
“那哪能呢？过去在那边大家都穷，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杀来杀去还不就是为了抢点东西。现在想起都有些后怕。
乡亲们瞅着自己过上了好日子，想想过去的乡邻也不落忍啊，拉古力哥哥和俺去年就帮着张罗，乡亲们也呼朋唤友。愣是说服了七八个部落迁了过来。俺们原来那嘎达，能过来的全搬过来了。
乡亲们都说指挥使王大人是个活菩萨呀！从来说话算数，带着俺们过上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俺们从心里感激他。
俺们那嘎达，家家户户都供着王大人的神像。乡亲们每天都要上上香，磕几个头。求老天保佑王大人长命百岁。”
四个人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待到酒席摆了上来，嘎利鄂这才停了下来，看着满桌的佳肴，直咽唾沫。
小二又搬来五坛子极品红星二锅头，张嗣修不由好奇的问道：“文远（李延字），如此丰盛一桌酒席，就咱们四个人吃？这……能吃的完吗？你是不是还请了谁？”
“还能请谁？”李延脸上带着笑意，调侃问道：“要不，主薄大人，俺让店小二找两个女孩子来，给咱们唱曲儿佐酒？”
“可别！你可别害我。我敢喝花酒，廉政公署肯定马上来找茬，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李延见他当了真，哈哈一笑。他用手一指嘎利鄂，笑着说：“跟你开玩笑了！您也不想想。有俺兄弟这大肚汉在，绝对不会浪费。”
嘎利鄂闻到酒香，早已经食指大动。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一坛极品二锅头，先到倒上一碗，一口就干了下去。
烈酒下肚，嘎利鄂顿时脸涨得通红，半晌，他憋了半天，才呼出一口气，他转过来一翘大拇指，对李延赞道：“真够劲，好酒！俺今天有口福了！”
见到嘎利鄂嗜酒如命的样子，众人不禁莞尔一笑，便也纷纷的端起酒杯。
……
万历八年五月七辰时三刻，特林城码头。
休整了三天后，“探索”号和“开拓”号又再一次扬帆启程，这次船队将朝着阿穆尔河的源头驶去，去探索那未知的世界。
目送着远去的帆船，李延轻轻的呼出口气。江风吹拂、阳光照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五月初的特林地区还是有些春寒料峭。回到家里的书房，李延准备好笔墨，却迟迟无法下笔。
作为一名锦衣卫百户，李延的内心是痛苦的。这次派给他的任务是潜伏到旧港宣慰司，摸清王实的底细，尤其是摸清楚那些威力惊人的武器到底来自哪里。
没有人知道，王实第一次朝贡时，就引起了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大人的密切关注。尤其是进贡的燧发枪，试用过之后，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改变战争模式的武器。
为了稳妥起见，他把锦衣卫中最得力的夫妻档李延夫妇派了出来，企图潜伏到王实的身边，探听这些武器的来历，还有王实和他的部下的真实身份。
他阴差阳错中，被分到了奴尔干都司这个不毛之地，当了一名卫所军官。就在他极度失望的时候，这里却像雨后春笋一样发展起来，整个过程实在惊人。
他亲眼看着王实把海参崴和永宁寺这些蛮荒之地改造成一个个的城市。还蛮横地进行改土归流，把这里的蛮人归化成一个个真正的明人，最难得的是，现在土著人还趋之若鹜。
这里很多东西他看不懂，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管理的相当成功。不管是实施的政策法律，还是管理的方式，或者衙门的新组织架构，这点点滴滴，都让李延耳目一新。
那些前所未见的机器也非常神奇，譬如说目前在特林使用的蒸汽拖拉机，那简直就是神器。更不用说那些前所未见的火炮和火枪，还有漂亮的帆船，威力着实惊人。
通过他的观察和直觉。他感觉不到这伙人对朝廷有任何敌意。他在报告中也告诉刘民有：王实对大明很有感情，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但可以确定，他对朝廷有防范，还是留了一手。这也可以理解。他猜想也许是为了自保，这些人才会这样做。
又到了要写报告述职的时候。今天他才知道：王实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全家总共五口人，三个男丁一两个女子。而且个个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绝对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培养出来的。
李延其实联想到了一个线索，但是他不敢写进这份报告，那就是：他们可能是建文余孽。
如果写进报告，肯定会引起一场政坛的大地震，这种后果是他这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承受不起的。甚至会被朝廷杀人灭口。
凭良心讲，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王实待人和气，他的部下也从不欺负人。他就从来没有见过朝廷有哪个衙门有这么好的氛围。
这些人真的是在帮朝廷扫清边防的隐患。如果因为自己的猜测，导致这些人和朝廷反目成仇，自己一辈子肯定会良心不安的。
可是那份责任又让他很踌躇，从洪武皇帝开始，他一家人就是锦衣卫，是朝廷的耳目和眼睛。责任和良心孰重孰轻？让他这段日子内心非常的纠结。
妻子叶氏却比他看得开，她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因为这里的女人也出来工作，甚至可以当官。王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作为王家的大小姐，一点也不娇气，而且十分的干练。
这个女人实在太让妻子佩服了，各种商业手段，管理方式。把特林城治理的井井有条，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改土归流和编户齐民其实就是完全在王华的手上实现的。当时实施这些政策的时候，李延非常的担心，会搞得北地大乱。
可他没有料到一切非常顺利，土著人从被逼到志愿整个过程短短的只用了几个月。王华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粮仓储粮，他记得整整一个月从南洋天天都有运粮的船抵达海参崴。
金银在这边没有多大的意义，粮食就是这里的根本。通过利用粮食和铁器吸引土著人过来定居，建设村庄。慢慢的这里就聚集了不少人气。从去年征战开始后，整个奴尔干都司辖区的人口就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粮食对于如今奴尔干地区的土著人来说，无论如何拔高其意义都不算错。要知道，现今奴尔干地区下辖的各据点人口总数已经突破了十万人，这还不包括军队数量。
据他所知其中库页岛有人口近三万余人，算是人数最多的一处了；海参崴有众二万余人，其余的卫所除了特林城超过两万，如卜奎、双鸭山、冰城等卫所只有两千至五千不等的人口。
除了以上这些外，奴尔干都司下辖的阿穆尔河地区尚有三个百户所，分别是庙街、恒衮、江东三寨，这三寨的人口经过这几年来的大力搜罗、移民，目前已经达到了三千余人。
指挥使王实对这里极为重视，一直坚持不惜代价的向这里输血，以支撑这里的拓荒居民开垦河边肥沃的黑土地以种植燕麦、黑麦等耐寒谷物。甚至开始试种一种特别的水稻。
现在每个月都有很多大明失地农民从天津运来，差不多同样数量的本地土著也顺着阿穆尔河移居过来，人口增长的飞快，耕地面积也迅速的增加，估计到明年整个奴尔干都司粮食就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离特林最近的庙街百户所变化就很明显。该地一千五百名居民，明人约占三分之二，在左近肥沃的河谷地间开辟了三四万亩农田，并广泛种植了库页岛提供的优良燕麦种子。
据农技专家说，燕麦这种作物虽然产量不算太高，比不上水稻。但营养价值高，特林、庙街附近的地理环境气候最适合种植的作物就是燕麦、黑麦两种。
奴尔干都司还大力推广土豆种植。说到土豆，都司的农技专家说较为寒冷的奴尔干地区绝对是种植土豆的理想场所。
这里气温低，土豆不容易发生病变、种子也不易退化，可以作为主要的粮食作物加以推广。
奴尔干都司发展的如此之快，尤其是有了这么大的一片农业种植区，很多卫所城寨也修建成了漂亮的土木混合堡垒，各卫所之间还有柏油马路连接。
奴尔干都司蒸蒸日上的示范效应是巨大的，甚至直接影响到了辽镇辖区，听说这边的生活富裕，不少汉民携家带口逃到这边来，已经引起了李成梁的不满。
李延写完最后一个字，等待着墨迹干透。正好这时妻子叶三娘走了进来。看到桌上的书信，她脸色微微一变，责怪道：“夫君，你干嘛写的这么勤？难道你不喜欢现在的差事，一定要把这里搞砸吗？”
“三娘，为夫也是职责所在，责无旁贷。况且我也没有乱写，应该不会影响到这里的局面。”
叶三娘拢了拢额头上的头发，叹息一声说道：“夫君，说实话，我真的希望整个大明都像这里一样。官员清廉，百姓富足。听大小姐说关岛那边治理得更好，真的难以想象。
你我在大明亲眼看到那些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怎样？我真的希望不要因为我们，让这里的人失去这桃源一样的生活。”
“我明白。我会有分寸的。”
李延神色有些黯然，沉默了片刻他还是问道：“大小姐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对你有所提防？”
“没有，大小姐性格很温和。哎！她懂得的东西真多，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子，竟然懂得如何增加粮食的产量，方法还不止一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奇女子。不知谁会有幸娶到她。”
看着自己的老婆，李延有些无语了。当卧底的当成了粉丝，这也算是情报界的奇葩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