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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经年相见道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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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张居正自三月十一日离京,在天津停留了三天,三月十九日就到达了故乡荆州。两千多里路程只花了八天时间,真个是日夜兼程,行旅匆匆。

    跟原时空张居正回乡可谓风光占尽,其显赫之势,已是达到了人臣之极有所不同,这一路他只在天津停留了三天,就登上了”海波”号运输舰,在途中没作停留。

    海波号三桅帆船为了接送张居正,专门经过了特殊的改造,从里到外进行了彻底的装修,无论从安全性和舒适性都得到了根本的改变。可以说,船上居住的条件不亚于后世的豪华游艇,张居正对船上的环境非常的满意。

    为了不暴露这条船真实的性能,舰长李钉一路上都没有启动柴油机,完全凭借着风帆航行,保持着六到七节的速度。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在这个时代也称得上是风驰电掣,让张居正吃惊不小。

    不过他毕竟是个纯粹的儒家门徒,对这些奇技淫巧的玩意不太感兴趣,所以也没有过多的追问。再加上陪伴他的胡姬伊莲娜风情万种,让张居正痴迷不已。

    张居正惊喜的发现,伊莲娜这个胡姬真不一般,她不但才思敏捷,通诗达词,精琴工画,擅长乐曲,而且善于食经茶道,真正算得上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大美女。

    他为此欣喜若狂,心里暗暗吐槽这王实鬼精鬼精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尤物。当然他非常满意这份礼物!一路上张居正可谓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两个人郎情妾意,缠缠绵绵,每日诗酒唱和,五十四岁的张首辅仿佛老藤发新芽,焕发了第二春。

    “海波”号上为他专门准备的总统套间带着浓郁的欧罗巴风格,一走进去就仿佛到了后世法兰西的爱丽舍宫,里面富丽堂皇得让他瞠目结舌。更让他满意的是客房里完善的设施和全方位的服务,让他享受了一把富有异国情调的旅程。

    第一次出海的张居正,对海上的旅行格外好奇。老帅哥带着女娇娃早晨在船头观看日出,黄昏的时候又欣赏日落,浪漫得不要不要的,绝对不亚于后世恋爱中的小年轻。

    这段日子天空也作美,一路上风平浪静。蔚蓝色的大海,海天一色的奇观,在船艏前方跃出海面的海豚,盘绕在桅杆上飞翔的海鸥,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闲暇时拿出鱼竿钓钓鱼,风平浪静时看看胡姬们的表演,吃着新鲜的海鲜,品尝着各种美酒,无比惬意和轻松。

    这才叫生活呀!以至于他有时候在想当了首辅后苦逼的日子,每天处理国家大事,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与人争锋,有时候连吃饭都不能按时。回想起来,那个位置真的那么重要吗?看看现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海波号虽然是一艘军舰,但是它采用的是远洋轮船U形船壳,而没有采用军舰常用的深V形船壳设计,虽然排水量达到了一千五百吨,但是吃水并不深。

    只要不是满载,水深超过两米的水域都可以出入,再加上它行驶起来更加的平稳,很适合长途航行。正因为这些优点,李钉才能开入长江水域,直抵江陵码头。

    时光飞逝,再远的旅途总有走完的时候,美好的时间永远都是那么短暂!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张居正感慨颇深,回味着一路上的点点滴滴,此刻他的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

    万历六年三月三十日,荆州江津口码头。天刚蒙蒙亮时,荆州东门外就是人头攒动,马嘶人喊的热闹景象,放眼看去,满世界都是差役和皂吏。

    临近巳时,已经轿马塞道高官云集,湖广道各衙门数百名庶官藩臬、郡邑守丞都先后赶来恭候张居正的尊驾。就连南北二京的勋贵臣僚等显要人物派来的代表五天前就赶到了荆州,把个小小江津口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负责对这些外地官员的接待,名义上由张居正的两个弟弟张居易与张居谦负责,实际上办事儿的,全是荆州府的吏员,上百号人这段时间,为此事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刚刚抵达的张居正自然不知晓这些琐碎之事。

    其实,对于眼前的铺排场面,百官们倒履相迎的热情,张居正心下也不甚乐意,但身居高位,很多事情也身不由己。更何况骂走了唱戏的,又来了打锣的,总之是旷野地上的毛狗,赶是赶不开了。

    无可奈何下,他现在索性入乡随俗了,把自己当做局外人冷眼旁观,随这些地方官员们抓红抢绿地闹腾,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摸摸本地一些官员的“水性”。

    海波号进入长江后,张居正就卸下官袍换上孝服。船刚刚靠上码头,他就一身素缟走出了船舱,走到了船舷边。数百名官员聚集在荆州江津口码头跪迎。

    张居正前脚刚走下舷梯站定,后脚跟还未落地,迎面就上来一个人,在他面前扑通跪下,口中高禀一声:“元辅大人。”

    张居正低头一看,只见跪着的人穿着一身灰白的粗麻孝服,腰上系了一根草绳,这是典型的孝子打扮。由于改了装束,张居正一时没有认出这“孝子”是谁。

    便问道:“阁下是哪位?”

    跪着的人头一扬,又禀道:“卑职陈瑞,叩见元辅大人。”

    “啊,你是陈抚台?”

    张居正吓了一跳,马上想起此人就是上任了一年多的湖广道巡抚,不免惊道:“陈大人,你怎么也披麻戴孝?”

    说着上前将他扶起。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累的,陈瑞满头满脸的汗,此时也不敢拿正眼看首辅,只凄惶答道:“老太爷仙逝,卑职五内俱焚。若人之生死可以置换,卑职愿以一己芥末之身,换回老太爷无量寿福。”

    一听这明显谄媚的话,张居正心生反感。转念一想,人家毕竟从省城四百里奔丧而来,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张居正也就原谅了他,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

    接下来众人一拥而上,纷纷上前施礼自报家门。张居正先和家里的亲人见过面后,就不停地和官员们见礼,寒暄没几句,就把小小的码头挤得转不开身子。

    见现场有些混乱,张居正率先走进码头搭建的凉棚,各地官员分宾主坐定后,张居正随口问陈瑞说:“陈大人,你何时到的?”

    “比元辅早一天到达荆州。”

    张居正其实刚刚从二弟张居谦口中知道陈瑞等一干官员的行踪,心中大致有数,但此时仍不免追问:“你来了五天了?”

    “是。”

    “听说湖广道的官员来了不少。”

    “除极少数因公事牵扯走不开的,基本上都来了。”

    张居正听了,心里觉得不妥,但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心意,不好加以训斥,他只好对陈瑞客气说道:“陈抚台,多谢你远道赶来。本辅因归家后,即刻守孝三日,以略尽人子之情,故免见一切客人,这一点,望陈抚台见谅。”

    “元辅大人对封君之孝,可鉴日月。”

    “封君?”张居正稍稍一愣。

    “这典故,元辅大人应该知道。”

    陈瑞说着谄笑起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失态,忙又掩了口道:“卑职到任不久,就听说有位官员在庆贺老太爷七十大寿时,写了一篇绝妙的祝颂之词,卑职记得这样一段:

    ‘嘉靖初年,上帝南顾荆土,将产异人,以元辅寄之封君。或称元辅为众父,封君为众众父,众父父者,苍苍是也。’

    这篇祝寿文比喻贴切,一经出手就洛阳纸贵。卑职到任后,也曾专程从武昌到荆州城中拜望封君,目睹封君超尘脱俗的风采,也想写一篇颂文。

    但因有前面这篇文章,倒让卑职生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

    两年前家父七十大寿就近官员为之贺庆的事,张居正早就知道,但他没有听说过这篇祝颂文。大约是吹捧太过,没有人向他传话。

    此刻听了,张居正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刚想转移话题。码头上忽然有了一阵骚动,官员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癯然老者,领了一群府学生走了过来。打头的这位老者,须发皆白,走路的姿态让他觉得眼熟。

    张居正正猜疑间,只见那老者抢走几步,俯身向他弯腰一揖,说道:“首辅大人,还记得老汉么”

    一听这声音,张居正猛然记起此人,心中警钟大鸣。这正是王实在途中反复提及的何心隐,这小子竟然料事如神如斯。回想起王实当日的戏谑之言,这么快就兑了现,张居正不由大吃一惊。

    他忙追问道:“你是柱乾兄?”

    “在下正是。”

    “柱乾兄,太好了!天佑大明,你可算来了!”

    “呃???”

    这话一出,何心隐愣住了,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天佑大明,这啥……啥意思啊?

    哥们今个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你在朝堂倒行逆施,正想借机痛斥你一番,表现我泰州学派的铮铮铁骨。首辅大人咋像见了亲人一样,这画风不对呀!

    “来来来,柱乾兄,稍安勿躁。使是关系到天下大局,我们先找个地方说话。”

    还没等何心隐回过味来,张居正抢上两步,挽住何心隐的胳膊,半拉半拽着他直接走上船舷,又不由分说连哄带骗把他拉进了船上的总统套房。

    不要说码头上的人都傻了眼,何心隐自己还懵圈着呢。这和他来时设想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呀!张居正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他早料到了自己要来,开始耍起了手段。这怎么可以?自己导演的节目还没开始呢,人家直接给换了频道,真是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

    酝酿了半天情绪,何心隐正想开口,激昂的话刚到嘴边,又听张居正又问道:“柱乾兄,这些府学生都是跟你一起来的?”

    “是的。”

    “一个府才二三十名学生,这一二百名学生,该来自多少个州府?”

    “大约七八个州府吧。”

    “他们怎么来的?”

    “我在当阳讲学,他们都是赶来听我讲学的,听说我来荆州,他们又跟着我来了。”

    “呵呵,没想到柱乾兄,号召力如此之大。”

    “当年孔子弟子三千,传为美谈,其实算得了什么,我何心隐的弟子,三万都不止。”何心隐的口气颇为自负。

    “都跟你学阳明心学?”张居正问。

    “是的。”

    “听人说,你自称是当代圣人?”

    张居正的口气中有些嘲弄,何心隐虽然听出来了,但他并不在乎,而是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派头,踌躇满志地答道:

    “每一代都应该有圣人,就像每一朝都应该有宰相一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原也不足为怪。”

    “好哇,柱乾兄,祝贺你成为青年士子的追随偶像。哎呀!这真是太好了,记得有人曾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像柱乾兄这样的大儒,应该责无旁贷勇挑重担。你有所不知,现在大明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有件天大的重任要托付给柱乾兄,这关系到我华夏民族的未来,非先生这样的大儒不能担当如此重任。”

    说到这里,张居正冲着何心隐深深一揖,说:“柱乾兄,请万勿推辞,这件事就拜托先生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何心隐嘴里喃喃的念道,他现在脑子都没有转过来。此时此刻,他被张居正的一阵骚操作,搞得晕头转向,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听到张居正的话,他下意识的问道:“首辅大人,啥……啥事啊?”

    稀里糊涂被张居正带到一排书柜面前,他随手抽出一本意大利人皮科皮科·德拉·米朗多拉写的《关于人的尊严的演说》塞到何心隐的手里,用诚恳的语气说:

    “柱乾兄,你好好看看。这里都是来自西夷欧罗巴的各种书籍,在下阅读过之后,真是受益匪浅啊!柱乾兄,想想吧,我华夏的儒生已经成了井底之蛙,落后就要挨打啊!人家已经超过我们很多了,再不迎头赶上……”

    此刻张居正口若悬河,化身后世卖假药的,噼里啪啦把这些书的内容一顿吹嘘,何心隐晕乎乎的听着,脑袋不由自主的点着头,几乎成了个应声虫。

    他随手打开了张居正刚刚塞到他手里的书,随意看了几行,忽然间眼睛一亮,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张居正在说什么了。

    ……

    半个时辰过去了,在码头上的人望眼欲穿的时候,只见张居正沿着舷梯,从船上飘然而下。

    他风度翩翩的走了过来,冲着何心隐带来的府学生说:“诸位学子,柱乾兄请你们上去,有很重要的事情安排你们。”

    众学子狐疑的相互看看,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何心隐的大弟子胡时和躬身施礼问:“宰辅大人,请问老师现在可安好?”

    “嗤”张居正嗤笑一声,说道:“本辅虽然和柱乾兄政见不合,却是彼此相知的多年好友,情同手足。岂是尔等小辈妄自猜疑的,哼,他如今安好不安好,汝等上船察看便知,正是不知所谓。”

    张居正拂袖而去,直接登上了自己的马车,连停都没有停,他甚至撩开窗帘儿再同官员们招招手都不肯,就径直望城中东门的张大学士府肃仪而去。

    码头上众人面面相觑,尼玛,这位大佬想一出是一出的,唱的是哪一出啊?刚刚还热情相待,现在却拒人千里之外,哎呀妈呀!领导的心思真是好难琢磨哦……

    不要说其他人感到莫名其妙。胡时和一干府学生且糊涂着呢,正在犹豫不安时,船上下来个军官对为首的胡时和说道:“这位公子,何先生唤汝等上船……”

    胡进和几个学生迟疑地相互看看,谁也没有挪动脚步,眼睛都瞅着大师兄。胡时和一咬牙,率先登上了舷梯……事情就是这样,王实通过张居正的手拐了百多名大明府学生去关岛。

    这些人上了船后,发现自己的老师埋在一堆书里面翻阅,两眼通红却精神亢奋,就象进入了魔障,见到自己的弟子,他大声招呼:“快来!这些书真好,大家都读读。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见老师如此失态,这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很快这些人被书中的内容迷住了,忘记了自己来码头的目的。随后的日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他们都守在书房里。

    直到某一天,何心隐走出书房,看到外面的茫茫大海,这才醒悟过来:“哎呀不好!好你个张居正,真是卑鄙,老夫上当了……”

    他哪里知道,把他骗上船后,看到他沉浸在书海里。张居正一捋颌下长须,得意地笑了。

    “柱乾兄,既然你不识时务,想给老夫添堵,哼哼,那我请你去关岛钓鱼去……王实这臭小子,还真是算无遗策。好在有准备,要不然今天还真不好收场……”

    ……

    这里说到何心隐这个人,笔者不得不多说几句,何心隐在原时空的历史上,万历七年将死于牢中,他的死正是出于张居正的授意。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和遥远的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一样,这是一位布鲁诺式的殉道者。只不过他的悲剧比欧洲的布鲁诺早了几十年。

    封建社会发展到明代,已经是中国农耕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所有指标都在这个时代达到临界点。

    当整个明王朝完成文官化、商业化、城市化、白银化、私有化的时候,启蒙思想破土而出已是必然。明朝这个封建等级大厦开始摇晃,伦理纲常受到冲击,波澜壮阔的时代开始到来。

    整个社会开始舆论民间化,参政、议政群体扩大化,士人结社普遍化,男女开始平等化,人人开始积极追求自己的权利,从这一点来看,这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后世的人们从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战争中捕捉到那时代跳动的脉搏,但殊不知在二百年前的明朝就已经完成这一系列过程。

    中国的文人、诗人、画家抛弃了文艺的复古风,而去追求以“真”、“性”、“灵”为主体的自我风尚;在中国南方的书院内,士大夫们就提出了“天下非君王一人之天下,乃共治基础”、“天下为主君为客”等民主思想。

    在此基础上,在中国的明王朝就有学者提出“农工商皆本业”、“物竞法则”、“奢靡能促进经济增长”等具备市场经济的观点。

    除此之外,在十七世纪早期的明王朝伴随着资本主义运动,在中国的江南市镇诞生了种类齐全的保护雇工的行会组织,并爆发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无产阶级工人运动。

    这些都领先欧洲三大工人运动二百年,还有十六世纪末明王朝境内的空想社会主义革命更是精彩篇章,而何心隐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所以,当十九世纪的美国工人还在为每天八小时工作制奋斗的时候,在十七世纪的明王朝,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失业救济制度和破产保护制度,以及劳动保护行规。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十七世纪明王朝的灭亡而嘎然而止。

    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江西吉安府永丰县梁坊村人,二十九岁乡试全省第一。但他对做官并无兴趣,他认为人生应该率性而为,士农工商皆是一样,他否决出去做官的必要性。

    何心隐的主张主要是打破社会等级,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五伦中,他将朋友看作之首,认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妻都应该像朋友那样是平等的。

    实事求是的讲,何心隐的观念不仅在那个时代令人无法接受,就是拿到后世,恐怕也是令许多人无法接受。

    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这个无等级社会,何心隐在家乡梁坊村成立聚合堂,将全村的人进行合族居住,老人放在一起奉养,幼儿放在一起养育,少年放在一起读书,妇女放在一起纺织,男丁放在一起耕种。

    所有的财产,包括田产充公,集体吃饭,集体住宿,税收以全村为单位缴纳。看到这里,大家有没有想到一个名词——人民公社。嘿嘿!还真有点像。

    聚合堂仿佛实现了儒家思想中的那种大同社会,在此时的江西省梁坊村似乎真的建立起一个人人平等、人人劳动,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的理想社会。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这个聚合堂维持了十二年便跟颜钧的萃和会一样轰然倒塌。聚合堂的覆灭是跟明帝国税收有关。

    何心隐在将整个梁坊村变成了一个大家庭的同时,对纳税问题也十分上心。

    说真心话,大明朝的税制很低,农业税百分之三。即使是这样,但是人们还是千方百计的逃脱税款,逃税具有传染性,一旦一家逃税往往会连带着全村逃税,所以为了保证税粮的征收,朱元璋在乡村设立粮长专业负责税粮的督导。

    这时候,梁坊村的村民对何心隐说道:“我们是父母生的养的,跟皇帝没有关系,我们的田地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并不是皇帝赐予的,我们为什么要缴纳皇粮。”

    何心隐立刻对这种观点进行了反驳,他说道:“如果没有国家的保护,我们就会生逢乱世,我们的生命也不会存在;如果没有皇帝庇佑,就会出现豪强,我们的土地也会被掠夺过去。所以,加纳赋税保护国家就是保护自己。”

    何心隐的这一番高论达到醍醐瓘顶之效,获得了全村人一致的认同,何心隐专门设置管粮、征粮的人,从此梁坊村的税粮再无拖欠之说。

    嘉靖年间京城的工程颇多,一方面是修正祀典需要营建祭庙,二是宫中多失火,遭火灾的大殿需要重建,这些都带来对木料的需求,而嘉靖年间的财政又很艰难,这不可避免的会产生摊派。

    作为解决嘉靖财政问题的摊派很快来到了南部各省,这次来到永丰县的是一种叫做“皇木税”的玩意儿。

    如果税率开始就定的较高,老百姓习惯了也没什么,如果定下较低的税率,一旦钱不够花,反过来增税,则会引起老百姓的反弹。

    当这种“皇木税”下到梁坊村的时候引起一何姓家族的抵制,理由是他们梁坊村的税收是全村统一上交。这样一来县衙派来的人便找到了何心隐,何心隐说他们全村已经全部加入聚合堂,对税率做了统一规定,不能再更改。

    很快县衙以抗税罪将何心隐抓捕,后来同为泰州学派的好友程学颜卖掉家产,将何心隐保释出狱。

    何心隐的聚合堂完全是一种乌托邦式的构想,它抛却人性的私欲,完全以自己族长式的强制来推行,妄图进行复古,当自己被捕入狱后,存在了十二年的聚合堂很快便树倒猴孙散。

    历史已经表明,依靠强势人物维持的任何改革或者社会模式都不可能持久。

    何心隐虽然出狱了,但他被发配贵州戍军,一年后他逃离了戍军之地,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这位本来叫做梁汝元的乡绅从此改名叫作何心隐。

    何心隐既逃离贵州后便去了京城,在颜山农的另一个弟子罗近溪的介绍下认识了同门的耿天台,在耿天台的介绍下他认识了在国子监任司业的张居正。

    两人一番交谈后,言语开始不投机,接着便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辩驳,就在那场辩驳之后,何心隐对友人说道:“张必为相,为相之后必禁止讲学,也必将杀我。”

    何心隐的看法是对的,他一眼就将张居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戾气看了出来。

    在京期间,何心隐参与了倒严行动,失败后他逃离京城,开始了二十年的讲学活动,从江南到川蜀,从齐鲁到西北,他的足迹遍布帝国的山川河迹。像泰州学派的其他传人一样,何心隐真正做到了身体力行。

    时间进入到了万历年,张居正当国,天下学风骤紧,张居正禁止讲学,毁天下书院,张居正的举动遭到天下学子的激烈反对。

    何心隐联合泰州学派的门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倒张运动,声称要声张正义,逐张去位。张、何二人之间的矛盾终于全面爆发。

    万历七年,张居正将何心隐定性为妖人,下令全国缉拿。何心隐开始东躲西藏,终于在万历七年在学生胡时和家中讲学时被张居正的爪牙侦知,湖广巡抚王之垣将他抓捕到武昌,学生胡时和一路跟随。

    在巡抚衙门的大堂上,王之垣命令何心隐跪下,何心隐只是坐在那里,王之垣命人拿条棍抽打,何心隐只是在那里发笑。

    何心隐被抓捕的消息很快轰动了大明帝国,这无疑是帝国成立一来文化界的一件大事,它不仅是明代思想领域界的风向标,更是中国思想发展史上的风向标。

    泰州学派的门人尽皆为营救何心隐而四处奔走,有的去京城游说,有的变卖财产,奈何张居正权势熏天,天下媚张者如过江之鲫,朝中反张的要员也保不得性命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何心隐。

    万历七年(1579年)九月二日,六十二岁的何心隐被当局杖杀于武昌,消息传出舆论哗然。

    在知识分子群体中引起极大的恐慌与震动,生员们纷纷聚集起来抨击张居正的施政措施,当时民愤之大、措辞之烈世所罕见,当年在武昌就爆发了一场反对张居正的学潮。

    万历七年(1579年)是中华帝国史上的一个重要年份,因为二十一年后在西方另一位异端思想家布鲁诺被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烧死在鲜花广场。

    两者是何其的相似,都是为了坚持自己的学术观点付出了生命,究竟是西方的何心隐,还是东方的布鲁诺我们已经无法分辨。

    试想一下,如果能让这两位思想家走在一起,交流各自的学术观点,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抑或产生一种什么样的学术思想。

    万历七年的杖杀事件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十六世纪的明王朝,虽然思想看起来自由,但不允许除了儒家文化其他一切文化的存在,也带有欧洲黑暗中世纪的专制色彩。

    黄宗曦在《明儒学案》中说泰州学派大都“赤手以搏龙蛇”,这种描绘的确贴切,泰州学派的门徒始终坚持与底层民众结合的方式,拒不与官府合作,他们读书只是为了获得心灵的解放,而不再是取仕。

    在他们这里没有门第之见、经院之别,从最浅显的语言入手,所以吸引了众多的底层民众参与,儒家门徒垄断教育的局面被打破,士农工商、凡夫俗子皆可受教育。

    何心隐更是通过创办聚合会的方式来亲身实践自己的大同社会,当与何心隐同时代的英国人莫尔的公有制社会还停留在幻想中的时候,东方的何心隐就已经开始实践了,而英国人欧文的实践却是二百多年后的事情。

    合居、平等、公有特点的聚合会已经开始令大明王朝的等级社会摇摇欲坠,它冲击了中国自周代就已经建立的礼乐制度,新的社会秩序还没有建立,旧有的秩序又受到了冲击,这注定是一个波涛汹涌的年代。

    何心隐和他的聚合会不仅触及到了伦理秩序,更使教育平民化、思想自由化,这些都不容于这个挣扎的社会,万历七年何心隐被杖杀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明帝国容不下异端思想。

    何心隐的乡村试验不顾人性的私欲,强行实行公有制,只能是一场乌托邦的闹剧,但他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进行空想社会主义试验的人的确值得后世人的关注。

    除此之外,聚合会这种纯粹公有制式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是否降低了人们的劳动积极性和生活积极性,由于史料没有记载,笔者不得而知,不过从另一个时空华夏历史的实践来看它,应该是可以印证了读者头脑中的疑问。

    张居正之所以落到死后身败名裂的下场,和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作为穿越者,王实当然知道这些历史的进程,他就像一个孜孜不倦的搅屎棍,竭尽全力的想要改变这个时代。

    恰好这时,随着地盘不断扩大,王实的麾下又非常缺乏读书人,因此,王实把主意打到了这些不合时宜的学子身上,他和张居正一商量,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码头上的一幕。

    不过这么多读书人失踪,在这个时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没几天,各种流言蜚语喧嚣尘上,整个荆州的地面仿佛开了锅。

    还好三天以后,何心隐的大弟子胡时和带着十几个府学生又回到了荆州,澄清了事实的真相。告诉众人他们将要去海外学习,这才让骚乱平静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荆州城变得更加的热闹,从全国各地不断有泰州学派的弟子赶来相会,然后在津口码头登上海船,前往那个传说中的关岛宣慰司。

    ……

    万历六年四月三日,南海。

    就在”破浪”号前往马尼拉的途中,王实收到李钉的电报,得知顺利的将一干泰州学派弟子全部诳骗去了关岛,一切顺利。

    得到这个消息,顿时让王实笑逐颜开,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读书人,这次在天津对张居正的投资,总算是见到了回报。

    治下有了读书人,大家都很高兴,只有钱乙撇撇嘴,不屑的说道:“公子,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嘴炮,能干实事的可是不多。公子你可不要期望太高。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帮人添乱倒是好手。

    我们都知道明朝最终的结局,说实话明朝落到这样的下场,许多事还是坏在这些书生身上,尤其是江南的书生,个个眼高手低,从袁崇焕到史可法,哪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酸文人。

    公子,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才万历六年,其实我们还有时间,过几年我们自己培养的学生就可以起到大作用了,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些酸儒。”

    看到众人频频点头,王实问道:“弟兄们,看样子你们大家都赞同钱总管的意见,认为这些人都是嘴炮,担不得大用。”

    见大家露出尴尬的笑容,看样子大家有着差不多的看法。

    王实用手轻拍着膝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诸位,我想大家都熟悉启蒙思想这个名词。简单的说它就是从过去思想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形成一种新的思想。

    从欧洲来看它主要是反对神学。从中国来看它是产生于明代的异端思想,反对的是越来越僵化的儒家思想。”

    王实站起来踱了几步,停下来继续说道:“诸位,我今天跟大家说说这个泰州学派,它可不像后来的东林党是纯粹的嘴炮。这个学派来源于阳明心学,是主张身体力行的。

    这个学派主张百姓日用之事便是道,普通人与圣人亦是平等,连“王侯非上,庶人非下”这样的观点都提出来了,在这个时代,称之为大逆不道不算过分。

    他的创世人王艮又爱用直白语言叙述,让很多人都能看懂,这种启蒙的平民思想后来在明末流传甚广,影响巨大,对传统儒学的观点形成很大冲击。

    到了晚明,尤其是崇祯年间,朝廷对社会底层的控制力逐渐丧失,加之商业社会的高度发展,传统儒学的价值观原本就已动摇,各类奇谈怪论层出不穷,思想上的理学专制正在瓦解,泰州学派的平民思想适应了这样的潮流,自然遭到正宗理学的仇恨。

    泰州学派中的激进分子体现出了强烈的反抗和叛逆精神,不但抨击朝政,还著书立书对理学儒学大加讽刺,其中尤以何心隐和李贽为代表,他们都是科举正途出身的科班,一接受泰州学派观点再来对付理学,对理学的思想专制极有破坏力。

    大明朝廷肯定是容不下这些异端学说,这毕竟直接冲击了这个时代最基本的统治基础——君臣纲常,扰乱了社会秩序。这是任何一个统治阶级都无法容忍的。

    张居正作为一个儒家门徒和帝国的执政,为了维护帝国的统治,最终收拾掉最“叛逆”的何心隐,这也是情理之中。大家都知道也就是明年,何心隐被杀。”

    说到这里,王实把手一挥,提高了嗓门:“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想要在明王朝的基础上,再建立一个封建的帝国,那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从未打算过成为皇帝,建设一个蒸气版的大清吗?然后历史再进入下一个轮回,这非我所愿。我们要记住,我们毕竟是过客,是穿越者,这个时代是属于明朝人的,这不是一场游戏。

    我保护这些学者,只不过想让他们摸索出一套适合这个时代的儒家理论,只有他们更了解这个时代,找出更适合现在的治国理念。

    还有一个目的,我想通过他们掌握住未来的话语权。理论阵地是个玄之又玄的事情,但是我们不去占领它,自然会有别人去占据。

    我们超越这个时代的只有科技,其他的说实话,我们不一定比他们强。也许有人说我们知道后面很多很多的理论,但是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

    我不想把我们的理论强加给他们,这一切只有他们结合当前的实际,摸索出来的东西才是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理念,而且中国从来就不缺这样的伟人。

    我不想将来的大明,经济上领先于这个时代,可思想依然禁锢,这个时代需要他们自己的一套理论,不管是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我们来到这个时代,我希望离去的时候,不光是改变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我更希望能够留下一种精神,那就是探索精神。

    要相信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有充足的智慧探索自己未来的方向,能够挖掘帮助华夏民族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实用的理论基础。

    这一切我们可以提供必要的帮助,但更重要的是依靠这个时代的精英。在原来的时空,没有任何外力,华夏民族依然在经历百年屈辱后崛起复兴,这个民族从来就不缺乏英雄和民族的脊梁,也不缺乏伟大的思想家和英明领袖。

    来到这个时空,我想我们能做到的,只是让华夏民族不再经历清末那两百年的苦难,让我们的祖先把路走得更稳、更加的顺畅,中华民族少一些苦难。”

    这番话让众人沉默了一会,随后不约而同的起立敬礼,异口同声:“我等愿意追随公子,为我们的理想奋斗终身!”

    “谢谢大家!让我们一起努力。”

    王实庄重的回了一个军礼,然后招呼大家坐下,等大家全部坐定,王实指指地图,问钱乙:“钱主管,囊旺那边有消息了吗?”

    钱乙答:“报告公子,昨天下午库页岛号、阿留申群岛号已经从库页岛基地出发,前往永兴岛基地接人。根据计划,囊旺的先遣队将于四月十六日抵达海参崴。”

    “很好,希望囊旺他们能够一切顺利,尽快在当地立足。据情报显示,老毛子的哥萨克已经有人到了阿穆尔河畔,时不我待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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