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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样的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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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妮是美国作家德莱赛的著作珍妮姑娘中的主人公,她出生贫寒,家里有五个弟弟妹妹,加上父母共有八口人,经济拮据,入不敷出。按常理推断,珍妮的一生应该是这样过的:辛苦地工作,拿微薄的薪酬,然后和某个贫穷而机灵的小伙子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一家人过得虽平淡、艰辛,但充实而快乐。

    事实上,从她那个阶层看来,珍妮的人生偏离了她固有的轨道,可以说她是幸运的、传奇的;但这幸运的背后,却隐藏着极致的痛苦与屈辱。珍妮像一弯水,她只能随物赋形、顺势流淌,她的痛苦、不安、恐惧、担忧、委屈,甚至包括欢乐,都包容在无声的水中;她不是一棵树,要努力地向上生长,要把根扎得更深,要使躯干更强壮。

    珍妮是个漂亮迷人的姑娘,她的妩媚诱惑着男人,男人的富有也诱惑着她。十八岁的时候,她遇上了五十二岁的参议员白兰德,这个体面而杰出的人物是下决心要娶她的,眼看着,命运之神就要在她面前铺就一条康庄大道;但是,白兰德意外身亡,珍妮怀上了孩子,遭到了她父亲的驱逐。

    读到这里,我们不禁为珍妮的前途担忧:一个少女,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她的情感路途,又将出现怎样的波折?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帝似乎对珍妮格外眷顾,或者也可以说,她的美貌让人无法忽略,她在一户人家做女佣的时候,遇上了三十六岁的雷斯脱,那是一个有钱而漂亮的人儿。这一年珍妮二十岁。有了上次与白兰德的事,珍妮是断不敢犯同样的错误的,但就在这时,她的家庭发生了变故,父亲葛哈德烫伤了手,无法继续工作,一家人陷入可怕的困境。雷斯脱能帮助他们!珍妮几番挣扎,终于决定和雷斯脱同居,接受他的帮助。在每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珍妮从未说过“不”当情势所迫,需要她这样做时,她便做了。

    一开始,雷斯脱就很清楚,以他的家世背景,是不可能和珍妮这样出身的姑娘结婚的,这倒不同于中国当代那些爱情至上的浪漫主义作品,主人公一个个都是情圣,不爱金钱爱美人;他们是理智的、现实的。

    珍妮与雷斯脱的同居生活是温暖、快乐而舒适的,所以,对于雷斯脱而言,这种生活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俗话说“积习难改”他没有改变的动力,也没有改变的必要,除非情势所迫。珍妮也从这种舒适、富足的生活中感觉着愉快;假如她像一棵树,就该在雷斯脱的帮助下壮大自己,学习一些可以独立谋生的本领,她的结局或许可以因此而改变——雷斯脱的父亲、甘老爷子,说不定会同意他们结婚;即便最终还是要分开,她也可以不要赡养费,只需一笔补偿金,走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去赢得自己新的爱情。但珍妮是水,柔弱、隐忍、包容,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缺乏向上与抗争的力量。

    葛哈德、珍妮的父亲,一向认为珍妮过着不正当的生活,丢了他的脸,他接受珍妮的接济是可耻的,他甚至从自己那微薄的工资中节省出一些钱来要还给珍妮。这是一个正直而倔强的老头。珍妮为了能接父亲来与自己同住,谎称自己已和雷斯脱结婚。就这样,在珍妮的照顾下,劳苦一生的葛哈德安详地寿终正寝。

    甘老爷子死后的遗嘱,让雷斯脱有了忧虑。遗嘱中约定:雷斯脱若继续过这种不正当的生活,将取消他的遗产继承权,以三年为期限,三年中,每年可得一万元的生活费;若和珍妮结婚,终身可得每年一万元的生活费,但仅以雷斯脱的终身为止,不包括珍妮。我们之所以在这里详细地交代这份遗嘱,因为,是它扼杀了珍妮的爱情。

    即便这样,作为男人,雷斯脱首先想到的也并不是和珍妮分开,他试图通过努力,摆脱那张遗嘱对自己经济上的束缚。他投资地产,结果失败,赔了不少钱。

    促使雷斯脱最终和珍妮分开的一个关键人物,是嫘底。嫘底是雷斯脱结识珍妮之前唯一爱过的女子,他们门第相当,重逢时,嫘底新寡,继承了大笔遗产,变得更加漂亮,且富有。重要的是,嫘底依然爱着雷斯脱。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始,珍妮就看出雷斯脱对嫘底有着浓厚的兴趣,但她不妒、不恨,她会借故走开,满足他们单独交谈的愿望;她允许他们结伴去跳舞,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这才是一对般配的人儿!这就是珍妮,水样的珍妮!

    读到这里,会让人的心境变得冰凉而绝望,知道雷斯脱和珍妮的分开,已经是势不可挡了。十三年同居生活积累起来的情谊,抵不过一笔遗产,谁又敢对爱情,有更多的期许呢?然而,心里又明明知道,一笔庞大的遗产,一个漂亮、富有而多情的旧识,比起区区一个珍妮,分量实在是重很多,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你,或我,都会做同样的选择。让人痛苦的是,我们都期待着崇高,不愿好人受苦,同时我们又清楚地知道:我们自己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苛求别人做到呢?这不是小说,这就是真实的生活。

    珍妮终于知道了遗嘱的事。她认为,不能因为她而让雷斯脱失去这笔遗产,看来她是必须离开了;同时,她又希望雷斯脱能够挽留她,同她结婚,他们不是还有每年一万元的生活费吗?雷斯脱的表现另她失望。此时,珍妮还能做什么呢?离开是她唯一能做的。如果说她的心里还存有一点希望的话,那就是希望雷斯脱在拿到遗产后,还能与她复合。

    珍妮找了一个美丽的小山庄隐居,得到了很好的赡养,衣食无忧。雷斯脱很快和嫘底走在了一起,并且结婚。对于珍妮,这是怎样的不幸啊!十三年了,她习惯了为一个人做早餐,在固定的钟点听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陪他聊天,躺在他的怀里睡觉,转眼间,这些全不见了。

    雷斯脱此后的生活更加适意,也是这种安闲舒适损坏了他的健康,快六十岁的那年,他生病了,弥留之际,他将珍妮叫到床前,坦言自己对不起她,其实,或早或晚,他都可以和珍妮结婚,或者在拿到遗产后和珍妮复合,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生平真正爱的只有珍妮一个人。至此,书中才闪现出一点浪漫主义的光彩,这不是一个无情的始乱终弃的故事,这是一个相爱的人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分开的悲剧,读者的心,也才渐渐地回暖过来。

    珍妮终于等到了困惑她多年的问题的答案:他是爱她的,他们是因爱而走到一起的,后来,虽然他们的肉体分开了,但他们的精神却从未分开过。这是珍妮的信仰,是她此生的精神支柱。其实,爱就是一种信仰,也仅仅是一种温暖人心的信仰,它让珍妮所忍受的所有或尖锐或迟钝的痛苦、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寂寞,都有了注解;那些难熬的过往,回首时,都笼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珍妮那隐忍的性格,还有最后的表现: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参加雷斯脱的葬礼,戴着面罩,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远远地看着雷斯脱的家人,将他的棺木带走。

    珍妮的一生是不幸的,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她又是幸运的,摆脱了捉襟见肘的生活。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艺术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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