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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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枝惊鹊(八)

    叶倾阁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周身有些酸软。实话讲,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体验到这种醉酒的感觉了。平素虽然她也喜爱这杯中物,但是她的师父对她管教却很是严格,而她自己也颇为克制,因此很少有真正喝醉的时刻。

    夜帝对叶倾阁的这种约束,也当真是老父亲的心态了。毕竟平时夜帝自己就是纵情声色及时行乐之人,到了自己的小徒弟这里,他却不想让这孩子过度的沾染酒色财气。

    昨夜忽然醉酒,一时之间竟有些失态,叶倾阁不由有些赧然。不过虽然喝醉,但是她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后都发生了什么。依稀记得自己晕过去的瞬间看见的是叶孤城那张有些紧张的脸,虽然此生未尝风月,但是好歹在商场之中打滚,叶倾阁自然也不是全然无知的少女。

    她了解这种叶孤城露出的神情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男人在关心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的神情。想到这里,叶倾阁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挡住了蓦然翻涌起来的某种特殊的情绪。

    只是她却最终低低的笑了,像是一只偷到了荤腥的小狐狸。她的笑声之中带着几许得意,可是更多的东西却被他隐匿于唇齿,不可再提及半分。

    总觉得为时尚早,这个世间有一些感情是需要交给时间验证的,所以现在就只需要顺其自然就好。只是既然明晰了这份心意,叶倾阁便不可能故作无知。因为那样并不是什么矜持,而是对对方心意的践踏。

    叶倾阁清醒的知道自己需要给予叶孤城某种回应,无论是拒绝还是肯定。只是或许就连叶倾阁自己都在期待着她能够坦然给叶孤城回应的那一天——并且,叶倾阁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一天似乎已经并不远了。

    是了,他们年岁相当又年华正好,的确有万千种可能。既然如此,人生苦短,又何妨一试?叶倾阁觉得若是有朝一日她可以接受、或者说已经准备好接受一段感情的时候,如果那个对他伸出手的人是叶孤城,那么她应该会是愿意伸手回握的。

    而如今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像等待秋果成熟一样,等待着彼此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个瞬间,如此就好。

    这个世界上许多的事情并非只有男女之情被摆在首位上的,对于叶倾阁和叶孤城来说,两个人都需要承担各自的责任,而后才能说什么儿女情长。风月之事固然好,然而若人生只有风月之事,那也会显得有些无聊。

    感受到了清晨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叶倾阁低低的笑了一声,最终翻身而起。她很快收拾停当,将长剑悬在自己的腰上,转而便来到了薛家庄中的那一片她曾经和薛衣人交手的湖泊旁边。

    而让叶倾阁觉得有些意外、转而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在她来到这湖边的时候,这片原本十分宽广的湖畔居然显得有几分拥挤。

    很显然,有晨练习惯的可并不仅仅是叶倾阁一个人,或者说和这些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来都习惯早起练剑,且这么多年来寒暑不避、日日如此的人相比,其实叶倾阁是才是半路出家的那一个。

    这一座湖泊位于薛家庄的中心,是平日里薛衣人一人独自练剑的地方,最多还会带上他那个素来不怎么争气的儿子罢了。而如今这里东南西北四角各被一个人占据,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自然不必细说,薛衣人是这此间的主人自然也不必细讲,而另一个角那个人就让叶倾阁有几分意外了……那人居然是宫九。

    此时盛夏已过,清秋早上起来时候的空气还有些寒凉,灌入肺腑之后让人很快就醒,也搜刮走了人体内的那一点暖意,转而化作了清晰的白霜。呼吸出这一片白霜,叶倾阁的目光从薛衣人开始,逐个扫过这些各自在占据一角练剑的人。

    他们的剑招各异。可是在清早时分选择的练习内容却十分的一致——都是最简单基础的动作,正是因为他们练习的是最基础的姿势,少了那些花哨的招式,所以反倒显出了几分区别开高手与庸人的不同来。

    只是简单的横劈、戳刺、勾挑这样的动作,叶倾阁相信,在场的这四人其实已经重复过上千次上万次,可是刚每日旭日东升之时,他们却依旧这样认认真真的重复着。

    叶倾阁曾经以为宫九是天纵奇才,可是却总是喜欢钻研一些旁门左道,想来他的剑招也是带上三分邪气,不会走正规路数。可是叶倾阁却没有想到,哪怕是宫九,却也还是从这样基础的剑招练起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叶倾阁的耳边恍惚响起了自己师父的谆谆教诲,曾经她的师父便告诉过她,再高深的武功,在练习的时候却也是千万次不断的重复和重复。

    ——当你心心念念,日夜苦思冥想,日日勤学苦练,纵然再是天资愚钝,可是却也总能触摸到一些比旁人更加深邃的东西。更何况眼前的这几人说出去都是天纵奇才,而更可怕的是,他们拥有比常人更多数倍的耐心与毅力。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强大?怎么可能不让人畏惧?然而叶倾阁却并没有感觉到畏惧。她只是感觉吾辈后生,临楼思渺。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听过旁人夸赞过她的天资,就连她的师父都毫不掩饰的称赞她是如何的聪慧,又是如何的天资卓绝。可是在这一刻,叶倾阁忽然顿悟——在没有付出过相应的努力之前,所谓天资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曾经因为来自于父亲与师长的夸赞而沾沾自喜,其实这是每一个孩子都难以避免的天性,叶倾阁并不因此觉得羞愧。可是她也庆幸自己终于清醒,没有沉溺于这样的夸赞之中。

    心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叶倾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而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剑,坚定的向着正在练剑的人几人走了过去。她没有多言,只是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开始就如同他们一般沉默的练起了基础的剑招。

    实话说其实叶倾阁也并不懈怠,在此之前虽然她不曾在人前使用自己的长剑,可是却没有一日放松过练习。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心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和杂念,她还没有认定自己手中的剑,使出来的剑招自然也不够虔诚。

    而如今心境不同。叶倾阁再一次执剑,虽然姿势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只有她知道,在她的心里有一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曾经他的剑中有怀疑与不确定,而如今,叶倾阁人剑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仅仅是和叶倾阁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就连叶孤城和薛衣人这两个曾经见过叶倾阁执剑的人都恍然觉出叶倾阁的变化。

    叶孤城欣喜于这种变化,他仿佛亲眼看见了一柄绝世神兵缓缓的拂去自己一身尘埃,最终展现于世人面前的样子。常人见到宝物的时候,虽然也难免想要炫耀,可是更多的却是想要私藏。而面对这样一柄绝世神兵,叶孤城没有起半点独占的心思。

    他看得见叶倾阁身上正在散发出的光芒,那光芒会一日比一日的耀眼,而他想要站在她身侧与她同辉,如此而已。

    而除了西门吹雪和宫九,另一个定定的注视着叶倾阁的一招一式的人便是薛衣人。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后生一招一式的认真习剑,一夕之间就仿佛看见了旧年时候的自己。他的剑,几经蜕变,几经风霜。他也承认和最初执剑的自己相比,如今他已经是面目全非,不见当年模样。

    然而在看着叶倾阁认认真真的练习最基础的建招的时候,薛衣人恍然觉得自己看见了自己的少年伊辰。他真为之战栗的的并非是那不该存在于此间的奇异剑招,而是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见了自己往日的初心。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一直到这个时候,薛衣人才恍然觉得那桎梏着他的东西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他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剑,迫不及待的温习着自己入门时候师父教导给自己的简单招式,可是和年少时候踉踉跄跄的模仿不同,如今在江湖之中打磨过几许,他的剑锋之中更多几分浑厚。

    而那宛若赤子一般的动作,却是最高的返璞归真的境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一刻,薛衣人在剑道之上越走越远,甚至触摸到了一块世人不曾触摸过的境界。剑道虽然永无止境,但是对于薛衣人来说,这却是他触摸到的另一座巅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舞剑了。一时之间薛衣人陷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在他恍然不知自己何所为的时候,他已经高高跃起,一剑向着平静的湖面劈去。顷刻之间,平静的湖面被劈成了两半,破碎的湖水纷纷扬扬,直冲天际。

    伴随着水珠跌碎,重新回到湖面之中的声音,薛衣人畅快大笑。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薛衣人已经突破的标志,而他的这一剑……足以铭记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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