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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九十七、有朋自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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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相龙树径直走到了床前,在刚才推开门看到眼前这一幕之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才好,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那双黑色的眸子中似乎有隐隐的幽火,正寂静地燃烧着,样子与他白日里的表现大不相同,他的眉宇之间也处处都刻着战意,高昂澎湃,丝毫不加掩饰,那眼中的火焰烧得浓郁,几乎要烧化了一切,那是看似平和却又凌绝他人的眼神,普通人若是见了,只怕就要心神失守,但季玄婴见状,却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动,只是目光淡淡地与宝相龙树对视着,他的眼里虽然没有像宝相龙树那样强烈的情绪波动,但也毫不示弱,颇有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味道,彼此的目光交锋当中,并没有哪一方取得胜利。

    宝相龙树见状,显然是对方那多了一些恣意的反应有点出乎了他的预料,面对着这样的季玄婴,宝相龙树的唇边不由得微微聚起一丝冷诮之意,瞳孔中的光芒更是如同烈日一般,刺体生痛,不过宝相龙树毕竟是宝相龙树,他几乎瞬间就调整好了心情,与此同时,他看了一眼正在季玄婴怀里熟睡的师映川,眼中略略柔和下来,但看到那还未长成的身子被抱在别人的怀中时,宝相龙树心中只觉得极不是滋味,心中已是嫉妒不快之极,但同时又是极度清醒,他的目光再次移到季玄婴脸上,却见季玄婴依然是那种无所谓的淡薄表情,只不过在细微之处好象又有些别的什么,宝相龙树见状,心中一动,以他对这个这个弟弟的了解,对方无论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不会有所掩饰的,也许是因为彼此之间的血缘联系罢,宝相龙树相信自己对于季玄婴的判断是有很大的可信度的,所以那也许……是罕见的挑衅?还是单纯的示威?

    如此一来,越是这么想,宝相龙树就越是没有擅自开口,男子漆黑的眼睛里精光明灭不定,百般念头都在脑中快速转动,就在这时,突然间宝相龙树伸出手去,点中了师映川后腰上的一处穴道,确保少年进入深层的睡眠状态,不会被吵醒,其实以师映川的修为,若在往日哪怕是休息的时候,也总会分出一部分警惕之心,是不会就这么被人点了穴道的,但他方才既然是睡在季玄婴身旁,而且这处世外桃源也只有他们几个人而已,根本不需要有所防备,因此师映川心神松懈,没有任何提防,这才中了招,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季玄婴的手也同时一动,封住了师映川肩头处一个作用类似的穴道,两人同时动手,这一幕令兄弟二人不由自主地互视一眼,一时间双方都有片刻的恍惚,明显地怔了一下--果然是兄弟啊!

    两人眼神如此相交,但很快就错开了,不过却都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只是很快就互相用似乎是饶有兴味又似乎是探询的目光看着对方,这种态度上思想上的小小演变是非常微妙的,这对兄弟尽管性情各不相同,但二人都是心思十分敏锐的那一类人,因此眼下的这种眼神交流所制造出来的效果,反而比任何开诚布公的谈话都要来得直接而更有效率,这时宝相龙树心中有所玩味,面上的表情当中就多了些东西,同时也相应地减去了什么,两人此时目光再次交错,宝相龙树调整了一下面部,做出与平时相同的平静模样,就再无任何动作,只目光从季玄婴的身上移到脸上,但若是仔细看去,就可以发现他的目光当中的含义复杂,而季玄婴却可以从中精准地解读出正确的意思,于是青年忽然间淡淡一笑,从这个笑容中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但也许就是在这个笑容里面,就已经可以挖掘出视为最好回应的内容了。

    这时师映川被点了穴道,已经睡得极熟,等闲不会被吵醒了,宝相龙树站在床前,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看着仍然拥住师映川的青年,原本充盈在眼中的幽光忽然就缓缓地淡了下去,只是那么一转眼的工夫而已,宝相龙树敛尽先前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又变成了素日里面对师映川时的平和,用一种颇为微妙的眼神打量着季玄婴,微微启唇轻诮一笑,说道:“……二弟,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一语未绝,脸色已严肃了些许,季玄婴闻言,明亮的双眸微抬,眼内光辉流转,有若雪光冰影倒映其中,面对着自己的兄长,季玄婴依旧保持着亲密搂抱住怀中少年的姿势,目光在宝相龙树脸上转了一下,唇角便依稀露出了一丝似是微笑又并非笑容的单薄弧度来,语气如常却又无比笃定地道:“……大哥,你是在嫉妒。”

    刹那间宝相龙树的瞳孔骤然一缩,眼里的阴霾平地而起,在这一瞬间,在心中沉默而滚腾的冲动之下,宝相龙树就这么被这一句话重重击在了心头,似是有些不妥,而同样也是在这个时刻,他先前的平静与风度就仿佛被狂风迅速卷走,整个人变得冰冷起来,双眼之中剩下的只有一抹令人心悸的精光,宝相龙树的衣袖似乎无风自动,也就在这一刻,季玄婴突然间眸光闪亮,他的手拥着师映川,眼中的光芒瞬间变得凌厉骄傲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而肆无忌惮地流露出这种神情,刹那间两人的目光正式接触,顿时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几乎爆发出火星,彼此的眼神都在散发着同样的力量,恍惚中双方似乎就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光,从那时起,他们之间就是相持又相争的,这一点任谁也无法否认。

    宝相龙树忽然微微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再次正常睁开,通过这种最为简单却也最为不易的方式,他终于调节了一下心情,暂时让自己的情绪维持在一个还算稳定的程度,这时却见季玄婴清冷的眼眸中一点一点地堆积起了一层冰雪,平静地道:“你是想要独占他?大哥,我很清楚你的为人,你不是一个情愿与别人分享的人。”宝相龙树心中一动,面上就不由生出了一丝些微的变化,瞬时间许多念头便从他心头闪过,说起来,人的想法真的是太奇怪了,也太贪婪,永远都不知足,从前最初时师映川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那时便想着只要对方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就可以了,而在师映川不肯表明态度的时候,自己就曾经说过哪怕是与别人分享少年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够在一起,能够被接受,那么这些问题就都没有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好,可是当师映川真的接受了自己,终于肯吐露心迹之后,自己又开始觉得不满足了,一想到要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立刻就是满心的不甘啊!

    想到这里,宝相龙树心中暗叹,他呼出一口浊气,再不迟疑,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季玄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位置的关系,青年的目光给人一种相对睥睨的感觉,仿佛是在俯视,他眼中明暗错落,忽然就有一个念头浮出水面,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像流星一样,一现即逝,在脑海中兜了一圈便瞬间被消去,宝相龙树忽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心中已有定计,当下眼珠缓缓一凝,看着季玄婴道:“不错,我平生从不喜欢与他人分享,不过二弟,你也同样是这种人,我说的可对?”季玄婴眉头微展,平静如湖的双眸中深蕴着清光,之后又无比淡然地道:“……说的没有错,在某些方面,我其实与你是一样的,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这种货真价实的坦白让人无话可说,不过说来倒也奇怪,在说出这番话之后,季玄婴与宝相龙树的心中却是同时微跳了一下,两个人似乎都捕捉到了某种同样的感觉,如此相似--这就是血缘么?如此不是的话,那又应该做何解释?

    想到此处,两个人似乎都打定了某个主意,不过这种感触立刻就被暂时抛下,宝相龙树仿佛沉吟了片刻,之后便将目光渐渐从季玄婴身上移开,落在了正在熟睡的师映川脸上,青年伸出手,轻柔地为师映川掖了掖耳边散乱的头发,说道:“二弟,原本在我看来,以你的性子,这辈子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人能让你牵心挂肚的,我以前还在想,映川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看起来也没什么出众的,你之所以要他,无非就是因为想跟我较劲,证明你比我更优秀而已,只是到了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你是真的惦记上了他,莫非他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么,好到除了能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朝思暮想之外,还能让你这个从小就性子高傲异常的人也一路追随至此,我本以为映川他只是个很普通的孩子,他的好只有我一个人才会用心去欣赏,去体会,而如今看来,你和我真的不愧是亲兄弟,就连眼光也都一样。”

    宝相龙树语速缓缓说着,灯光下,他望着师映川熟睡的容颜,只觉得心中又是柔情满满又是不甘不愿,可是无论怎样不情愿,怎样嫉妒,也仍然改变不了自己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并非唯一的这个事实,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自欺欺人呢,眼前这人于自己而言是不可替代的,可是自己于对方而言,却只是感情世界中的一部分。

    宝相龙树说完,将腰深深地弯了下去,他低下头,将脸颊贴上了师映川的脸,轻轻厮磨着,轻轻滑动,少年的肌肤极为滑腻,与其相触之际,令宝相龙树的心神也出现了短暂的失守,季玄婴见状,表情平稳,但当宝相龙树的嘴唇凑近了师映川的嘴角时,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像想象中的那样继续无动于衷,便有些语气冷硬地道:“……你是要在我面前展示自己是如何趁着他醒不过来的时机,肆意轻薄他的么?”宝相龙树听了,若有若无地轻嗤一声,道:“二弟,他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所以我有权做任何我想做的事,难道这不对?”

    季玄婴对自己这个兄长的性格行事很是清楚,因此便没有应对,这时宝相龙树却忽然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着他,说道:“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现在你我虽然与映川有了目前这种关系,但不要忘了,他心里最惦记的却是那方家的丫头,你我兄弟之间争执也还罢了,那方家丫头却是不得不防,不可让她渔翁得利!至于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以后再谈不迟。”

    宝相龙树毕竟不是年少冲动的毛头小子,虽然与季玄婴相争,但却仍然想到要以稳住对方、共同抵御最大的情场敌人方梳碧为先,否则说实话,即使季玄婴与他是亲兄弟,他也不能如此看似大方,一时间两人目光相接,季玄婴意似思忖,但却没有答话,宝相龙树见状,也不曾催问,他动手脱了外衣和鞋袜,上了床挪了挪侧身躺在外侧,这时师映川正背对着他睡得很熟,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仍有什么不安与彷徨,宝相龙树轻声一叹,伸出胳膊从后面搂住了少年,在他对面的季玄婴见状,一双幽深清冰的眼睛透出淡淡的愠色,下意识地拥紧了少年,宝相龙树看了青年一眼,眼里顿时流露出寸步不让的意味。

    师映川被他兄弟两人用身体夹在中间,却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依旧睡得很沉,这时宝相龙树忽然微微撑起上半身,就着灯光低头去看师映川,此刻季玄婴距离宝相龙树极近,能够清清楚楚地瞧见兄长的神情,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有一种温柔到极致的东西在流淌,那种根深蒂固的怜惜和爱意,让那张原本并不如何出众的面孔也多出了几分异样的魅力,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会是未来的阎罗狱主。

    就在这时,宝相龙树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师映川的脸,他想,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对师映川心动的?不过这个问题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从今以后他将不再是一个人,这样就很好……想到这里,宝相龙树忽然面色平静地开口,道:“玄婴,我问你一件事,你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他?”季玄婴似乎有些意外于宝相龙树会问起自己这个问题,不过他在一顿之后,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宝相龙树听了,就笑了起来,道:“也对,这种事情原本就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你固然回答不出来,即便是我,也一样回答不出。”说着,宝相龙树扯了扯被子,帮师映川掖好,他再度仔细审视着师映川,见心上人已经睡得很沉,确实不会被弄醒,这才深深低下头去,轻吻着师映川的眉毛,似乎是想要把那微微蹙起的皱痕吻散,季玄婴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也没有开口。

    一时宝相龙树吻了吻师映川,这才再度躺了下去,顺便弹指打出一道劲风,熄灭了油灯,顿时屋里一下子灯光尽数失去,变得一片黑暗,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宝相龙树伸臂搂上师映川的身子,只觉得怀中真真是软玉温香,其实师映川非但不是女子,而且还正处于年纪极轻的时候,身体完全是少年人特有的那种纤细,哪里是什么软玉温香,但宝相龙树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心满意足,他听着师映川均匀的呼吸声,只觉得心中所有的烦恼都暂时统统散去,一想到自己终于不再是从前的苦苦单相思,终于得到了回应,心头忍不住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只为了这一刻的两心相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都是万分值得的。

    在黑暗的笼罩下,三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虽然师映川被点了穴道,轻易不会醒来,但宝相龙树与季玄婴还是都没有擅自移动,只微合着双目,似乎是怕打扰了两人中间那少年的安眠,渐渐的,兄弟二人也不知不觉间有些睡意,正在这时,房外却忽然传来一缕幽幽的箫声,凄冷而悱恻,两人同时微微一怔,只听这箫声黯淡而低回,仿佛能够让人感觉到吹奏之人此刻难以言诉的寂寞心情,除了澹台道齐之外,不会有其他人。

    箫声不绝如缕,在风中悠悠飘散,引人情思,宝相龙树忽然心有所感,他的手握住了师映川的手,就此闭目而眠,床内侧季玄婴的睫毛几不可觉地颤了颤,鼻中萦绕着少年身上的味道,亦渐渐坠入梦乡。

    ……

    四人在这里一连住了几日,这一天清晨师映川醒来之后,一睁眼就看见季玄婴还在熟睡,季玄婴如今随着怀孕的时间越长,就越来越容易疲乏嗜睡,师映川见状,便轻手轻脚地准备起来,正在这时,身后却忽然有人贴着耳朵低语道:“……醒了?”同时一只手已从下方衣摆处探入,轻轻抚摩着少年平坦的腹部,师映川被这种极为亲密暧昧的抚摩弄得全身一个激灵,立刻压低了声音道:“你又动手动脚的,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耳边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紧接着对方便故意在师映川耳边吹气,道:“又不是姑娘家,好好的一个男子汉,怎么忸忸怩怩的?”师映川抓住对方那只正在自己肚子上揩油的手,小声道:“你老实一点儿罢,不要把他吵醒了。”说着,小心地坐了起来,下床穿衣。

    一时师映川与宝相龙树推门出屋,去湖边洗漱,师映川简单梳了头之后,两人就在湖畔练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师映川就去准备早饭,等到食物的香气开始飘散在空气里的时候,澹台道齐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师映川摆好碗筷,这才进屋去喊季玄婴起床。

    四人吃过饭,很快,伴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温度也开始上升,师映川坐在树阴下,拿出自己制作的竹笛吹了起来,用以打发时间,宝相龙树坐在他身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神情认真地专心聆听着笛声,虽然师映川吹笛子的水准谈不上出神入化,但即使如此,宝相龙树也仍然听得很是专注,唇边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这样的时光是安静而单纯的,往往令人忘记了很多烦心的事情,屏弃了杂念,哪怕他们现在是类似于被软禁的处境,但是能够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切,无论如何还是会让宝相龙树忍不住感到很开心。

    正在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奇特的声音,颇为清越柔亮,宝相龙树循声看去,却见季玄婴身穿宽松的袍子,手里拿着一片青翠的树叶正凑在唇边吹着,所吹奏的曲子与师映川一模一样,极为合拍,季玄婴一边吹奏一边不徐不疾地走了过来,在师映川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师映川扭头看了青年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季玄婴亦向他微微点头示意。

    此时万里晴空如洗,微风淡淡,花香袭人,季玄婴在音律方面的造诣是很高的,他虽然是中途加入,但吹的曲子在片刻之后就已经与师映川的笛音完美无缺地融为了一体,配合得天衣无缝,宝相龙树在一旁眼见这一幕,面色依旧自如,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沉,便在这时,不远处的木屋那里忽然只听‘吱呀’一声响,门被打开了,澹台道齐手中拿着一支短箫,大步走了出来。

    男人唇色猩红,俊逸的面孔上神情莫测,根本无法形容,就仿佛一半冰山一半火焰,迅速地转换交汇,他抬眼遥望远处那个唯一可容人来去的险峭小路,仿佛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死死盯牢在那里,此刻澹台道齐眸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缓缓拿起短箫凑在唇边,吹起一曲《迎仙客》,这曲子乃是一般迎接贵宾时所奏,曲调雍容端肃,但此刻明明还是原本的调子,却被澹台道齐吹得幽冷凄寒,万千心事,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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