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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喜福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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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齐和东堂南部交界,有一处绵延数百里的沼泽,因为这沼泽连接大陆上最为神秘的国度大荒,又曾在几年前有怪兽越沼泽而来,杀伤多人,所以自从苍南州归于朝廷管辖之后,朝廷便拨了军队,在沼泽沿线布防,以防怪兽再次渡泽伤人。

    沼泽上方常年有雾,乳白色的雾气笼罩着深黑色的沼泽,使这一片成为无人接近的禁地。

    这一日,晨雾尚未散去,轮班的守卫抬起困倦的眼皮,忽然便看见了雾气里影影绰绰出现几条影子。

    守卫一激灵,正要吹哨示警,忽觉那影子纤长,不似那怪兽形状。

    这稍稍一停,人影已经穿破雾气,守卫慢慢瞪大了眼睛。

    眼前居然是一艘轻舟,舟宛然南地莲舟般精致讲究,连船舷都满雕刻花,只是比莲舟更薄更宽,舟无桨无橹,行驶却如利箭,以至于船头沼泽泥浆都被犁出深深的印痕。

    守卫仰着头,喃喃道:“仙人……”

    轻舟之上,只有寥寥三人。一男子雪衣银发,容颜通透澈然如冰晶雕成,疾风掠起雪色衣袂,他浑然不似人间中人。

    一女子却宛然红尘里最艳最华美的那朵牡丹,风鬟雾鬓,眉目如妙笔画成,风情更似这天际流云,眼波流眄间连黑沉的沼泽都似能开出葳蕤繁花。

    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一看便知是两人的孩子,气质如母亲融融曼曼,容貌肌肤如父亲清透似晶石,偏一双眸子双眼皮极其清晰,尾端微微翘起,正经少见的凤眸。

    浊黑沼泽之上,迷离雾气之中,这舟这人,直叫人恍若身入梦境,得见仙人。

    以至于那些守卫都瞪眼张嘴,忘记示警,直到那舟利箭般穿来,眼瞧着便到了东堂这边阻拦野兽的铁篱笆之前,那铁制的篱笆十分结实,上头还有无数铁刺匕首,众人急忙赶过去,想叫这一家子不要撞上去,结果便听一阵嚓嚓声响,黑色的篱笆墙忽然变白,起霜,然后冻裂,断开,无声无息沉入沼泽之中,而那轻舟眨眼便过了那个大洞。

    众人大急,急忙追过去,哪里追得上那轻舟,眼瞧着神仙三人组衣袂飘飘,已经绕过了岸边的军队,向着远方岸边驶去,众人大声叫停,却听那舟上女子遥遥笑道:“别吵,去告诉文臻,老相好来揍她老公了。”

    轻舟速度快,她的语声断续飘来,众人只听了个大概,待要去追,却早已不见踪影。

    守军急忙上报,层层报到苍南太守处。东堂现今已经没有刺史。各州主官改称太守,苍南州新任太守是当年湖州士子沈全期,文臻为相后便以察举制将其调入天京,先在各部历练,后又入门下省,后又出仕苍南州,因才能出众而于今年升为太守,妙银也已经回了苍南,成了朝廷和留山土著之间沟通的桥梁,统管留山事务,沈全期接到消息的时候,妙银正在太守府里和太守商量留山一地的税收事务,听见传报,发了一阵呆,一拍脑门道:“哎呀,莫不是文相的失散好友!”

    沈全期急问究竟,妙银一脸惊恐,“沼泽方向,男子气质清冷,女子容貌华艳,莫非是大荒女王及王夫亲临?”

    她和文臻多年相交,知道一些她的事情,沈全期听着,吓了一跳,“女王亲临?还说要揍摄政王殿下?莫非……莫非大荒要进攻我东堂?”

    妙银却不知道燕绥当年和景横波那些不能不说的坑爹事,好端端的邻国女王忽然入境,扬言要来揍摄政王,这明摆着是入侵,但是东堂这几年和周边诸国都交好,时有国书往来,大荒女王这又是要做甚?既要入侵,怎么又没带兵马,孤身入敌国?

    两人绞尽脑汁想不通,却也知道这是大事,不敢怠慢,急报天京。

    而在此时,斜月海峡上方,驻扎的海军无意中一仰头,忽然大叫。

    前方天际,一片薄云之中,忽然飞出了一只巨鸟!

    那鸟比传说中最大的巨鹰还要大上许多,双翼展开足有三丈,东堂人从未见过这般大鸟,乍一看简直以为神鸟降世,随即便看见鸟背上影影绰绰还有人,最前面似乎是个女子,稳稳坐着,把一柄制作精良的长枪往肩上一架,偏头闭眼,对着底下东堂海军的海船,啪啪啪打出三发。

    第一枪打断了船上的桅杆,第二枪撕裂了上头的燕字旗,第三枪把还在空中飘荡的燕字旗穿了个洞,那洞正好把燕字的下半截给打没了,只剩下一个“艹”字迎风扭曲。

    远远看去,那人不算太高,却因为身姿颀长,笔挺如竹如剑,逆光中便显得顶天立地好一条好汉。看得对面大船上东堂海军目眩神移。

    那人身侧有人宽袍大袖,倚着鸟翅膀,施施然剥着葡萄,垂落的衣袖被海风迭荡,露一截皓腕精致如玉。时不时指尖轻弹,剥好的葡萄飞起,持枪人微微偏头,一张嘴,葡萄落入口中。

    两人身边还有几个童男女,一个危险地夹着鸟头,迎风展臂,做泰坦尼克姿,旁边有个十二三岁小少年闭眼皱眉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显然有些恐高。另一个站在持枪人身后,虽然小小年纪,不知怎的便站出睥睨的气势来,东堂海军总觉得,虽然看不清脸,自己等人的军姿军容,一定是被那小小身影皱眉审视并且十分不屑着的。

    几人身边还有一只猛兽,如犬如狮,毛色银白。

    鸟身上有一层网状皮甲,因此可以让人站稳。

    这奇异组合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更不要说东堂海军这边战旗被斩,这是挑战,当即鸣号示警备战,那宽袍人却忽然手一抬,一封书简闪电般飞来,水军将领伸手去接,被那薄薄书信上附着的大力连推了三步才站稳,一低头却看见那书简明黄封面,赫然是国书专用纸笺,再打开内容看时,却是女相亲笔加盖皇帝私章的邀请书信。

    水军将领急忙合上书信,让开道路,又恭恭敬敬派船去接,对方来势汹汹,之后却好说话,当真令那鸟收翅落下。

    上了船众人才发现,拎枪的竟然是女子,她一路从容而来,没什么表情,四周众人却都悄悄散开了些,没来由地不敢靠近三尺之地,吃葡萄的美人却是男美人,堪称绝色,笑容常有,众人却也不敢多看,那几个童男女,女孩子一边走一边散着零食,招呼大家:“来来,东堂老乡,尝尝我们南齐的零食。”众人看她明媚清丽,笑容可喜,都十分欢喜地正要去接,一转眼看见一个男孩走了过来,乌黑细长的眼眸一转,所有人的手都下意识缩了回去。

    那犬走过之地,临近岸上的马匹都在后退,而巨鸟近看更是令人心动神摇,人人仰视。

    水军将领挤过人群,亲自接待,将人请入上层船舱,众士兵将领都好奇,找借口不断来回梭巡,却也再没见那一家四口出来,不多时战船进港,那一家五口从容而出,将领们却没送出来,士兵们不敢靠近,眼巴巴看那一家子带着那狗再次骑上那只怪鸟飞远。再一窝蜂凑上去询问那几人是谁,如何气度那般不凡,那纸笺上又说了什么。

    那几个水军将领闻言,都呆了呆,一脸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

    轻舟渡沼泽也好,巨鹄横海域也好,那两对夫妻,都选择了倏忽而来,悄然登岸。

    说来就来,是因为相聚刻不容缓。

    悄然登岸,是因为不想给某人准备时间。

    一个月后。

    一家四口逛完了集市,身形高挑的女子直奔摄政王府,一枚令牌藏在掌心,看见令牌的人们都无声退下。

    一路长驱直入,直到内院深处。

    听见屋内两人对话,高挑女子接话。

    “不必费心,无需客气,有笔旧账,咱们先算。”

    听见这个冷清而独特的嗓音,文臻扬了扬眉,眯了眯眼,笑了。

    眼眸弯弯,像一只经年历风雨善变化千端的狐狸。

    正走向门口的燕绥脚跟一转,十分流畅地转了个身,好像没听见门口那人那话一般,一手随意地搭在腰带上,走向碧纱橱后,看那模样就是忽然困了打算去王妃的床上小憩一般。

    王妃殿下张开双臂迎上来,一脸想要他迫不及待。

    燕绥下意识也张开双臂,无论何时,夫人的拥抱,都不可错过。

    然而那双臂在和他的臂膀相距零点零一寸的时候擦肩而过,一阵香风越过他耳畔,下一秒文臻乳燕投林般投入了门槛上女子的怀中,“男人婆,来抱抱!”

    门槛上太史阑眉目不动,早有预见,伸长手臂一抵,正抵在文臻胸前,触及一阵迭荡柔软,她挑眉,啧了一声。

    近十年不见,太平公主也成了杨贵妃。

    文臻一听这又冷又峭又干脆的啧声就热泪盈眶——阔别十年,太史阑还是这德行!

    燕绥背对两人,微微冷着脸,收回落空的双臂,继续往碧纱橱里走。

    他去睡觉,某人总不能跟着。

    然而转过碧纱橱,那个平常随心儿睡午觉的地方,现在正坐着一个月白长衣的男子,闲闲靠着引枕,一手随意地搁在榻边,手中一卷书,刚翻过一页,看见他过来,微微抬眼,一笑若春水流波,明珠生辉。

    “来了啊?”

    这话说的。

    不知情的还以为断袖成奸。

    燕绥吸一口气。

    前有狼,后有虎,最要命的是,中间还有个胳膊肘向外拐的老婆。

    太史阑夫妻入境,他不应该毫无消息,很明显,文臻封口了。

    这是要交夫不杀么。

    对面,容楚放下书,冲他笑得温和,“殿下,闻名久矣,今日一会,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他神情颇为正经,语气却轻飘飘的,说着最普通的客气话,每个字却都像藏着迫不及待要出鞘的飞刀。

    身后,文臻笑着对太史阑道:“夫妻混合双打什么的,喜闻乐见,不过记得不要打脸,免得吓着我儿,毕竟我儿无辜嘛。”

    言下之意,燕绥很有辜。

    太史阑语气淡淡:“我不参与。”

    文臻:“大气!”

    “彼此敌对,各有立场。他便是当时杀了我也是天经地义。”太史阑八风不动地道,“他给了我一炷香逃逸之机,最后遵守承诺没有放箭。已经算光明磊落。我若为此报复,倒显得小气。”

    燕绥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

    倒不是怕被打,而是这关系,轻不得重不得。自己被打固然不情愿,打伤了客人老婆要发飙,左右都不是人。

    文臻倒似乎还在不满,“话是这么说,但是你那时刚刚生产,他怎可如此对待产妇?”

    “产妇又怎么了?产妇不是人吗?两国交战,还管你产妇孕妇?”

    标准太史阑式回答。

    文臻的谄媚笑容越发发自内心了,“我阑威武!”

    容楚瞟一眼文臻。

    太史说小蛋糕最奸诈,果不其然。

    口口声声不护短,要帮他们夫妻出气,实际却在暗搓搓套话讨护身符。

    他家太史何尝看不出来,只是她心性如此,确实从来便这么认为,若是非要找燕绥报复,她会觉得是对她自己的侮辱。

    但他容楚不觉得啊!

    容楚懒洋洋抬抬手,书卷一指燕绥。

    “我家大王言之有理。于她,不过是两国交战,各逞手段而已。”

    “但是她可以不追究,我却是不成的。”

    “于我,这只是我夫人产后被人追杀,险失性命。身为人夫,此仇焉可不报?”

    燕绥倒也不走了,施施然坐下来,伸手一引。

    想报就报,不服来战。

    容楚满口说着要报仇,行动上却毫不急迫,一边点点头,一边顺手翻过一页,道:“这本书怪好看的,待我看完这书生打钟馗有没有成功了先。”

    燕绥:“……”

    感觉好像被内涵了呢。

    ……

    屋内四人相对,院内两犬相会。

    三两二钱虎视眈眈盯着面前的那只不速之犬。

    它竟不知道东堂还有第三只像它这样的獒犬?

    对面那只,身形比它还高大一些,毛色雪白,一双眸子色迷迷眯着,扭腰摆臀走来走去,要做甚?

    三两二钱警惕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面前的香烤牛腿。

    一定是垂涎王妃亲手给自己做的营养餐!

    幺鸡慢慢地踱来踱去,上上下下瞄着三两二钱。

    不错,不错。

    没想到东堂居然有像自己这样的獒犬!

    还是个母的!

    毛色不错!腰不错!屁股也不错!看出来,好生养!

    大王的皇位眼看就要有人继承了!

    面前那盘香烤牛腿也不错!

    比尧国皇宫御厨和南齐郡王府小厨房里的牛肉都做得好!

    这是猿粪!

    决定了!

    美犬美食,它都要!

    以后带它去尧国,给它看朕给它打下的江山!

    幺鸡大王正在思量到底是以霸道总裁方式还是翩翩公子方式表白,忽见转角处缓缓又踱出一只獒犬来,一样的高大身形,银白毛色,狮鼻阔口……

    幺鸡浑身长毛炸起,眯眼瞪成铜铃。警报大作!

    这里!居然!还有!一只!公的!情敌!

    ……

    摄政王府占地广阔,大门却只有一个。

    反正大门开多了也没用,没人敢上摄政王的门,这是个连巴结谄媚都无门的地方,谁还敢巴结皇帝的老子娘?

    更何况这天下大小事,人人有共识,遇事求皇帝,可能还比求摄政王好办一些。

    毕竟这位是斗死四大刺史加一巴掌皇帝的狠人。

    所以摄政王向来门庭冷落,门政天天闲得抠脚。

    摄政王府也没有正式的门子,四大护卫头领亲自轮班当门政——门口有一个机关总枢纽,他们比较熟悉操作。

    今天轮到日语抠脚,正在昏昏欲睡,忽然觉得冷,正想着这大夏天的咋降温了,一睁眼就看见一根冰棱越过了鼻尖。

    再一抬头,那根冰棱已经闪电般穿过了机关总枢纽,将精巧的机关冻裂,一道白影闪过,日语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王府的门开了。

    几条人影不急不慢地过来,身后还跟着急速的马蹄声,负责天京戍守方位的旗手卫统领在后头大喊:“来者何人!速速停步!不可擅闯摄政王府——”

    日语伸手就要按响手边警铃,却发现浑身都被冻僵了!

    他瞪着眼,看着三人从他身边过,一个白色的颀长背影,看背影也能看出气场冰冷而强大,一个宫装艳丽女子回眸对他一笑,笑得他这个心有所属的人也不禁心中一荡,却见那女子数落身边一个女孩:“阿回你能不能不要淘气了,拿令牌骗了江湖捞的股份也罢了,干嘛戏耍城门领呢……”

    那女孩声音软软:“他想摸我呢。”

    “他只是想摸你,想而已。”

    “那如果是真摸呢。”

    “那就把城门轰了呗。”

    日语:“……”

    一队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旗手卫首领,看见王府大头领日语动弹不得,而机关门户已经打开,大惊失色。

    日语:“调军!调军!对方是谁!”

    旗手卫首领:“据报,可能是大荒女王一行!”

    日语:“!!!大荒女王怎么会忽然亲身来此?为何没有国书?为什么所有军队、防线、州县乃至我们都没接到消息?她有没有带军队?她的军队在哪里?她的军队是怎么越过国境进入东堂境内的?这不可能!这是大案!大案!速速调军!调全天京军队和京畿大营!”

    旗手卫首领:“王府内怎么办!”

    日语:“王府内无妨!就三个人进去了!殿下和王妃今日都在,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通知群臣,戒备天京,挖地三尺,找出大荒潜藏的军队!”

    ……

    长廊上,随心儿慢吞吞地拖着他的小拖车,一路轰隆隆地碾压过木质地板。

    小拖车上有他无时无地都随身带着的全部小家当:全套特制洗漱用品,大到洗头膏小到耳扒子。三双小拖鞋,一双洗完澡用,一双洗完脚用,一双平时用。三双靴子,一双日常一双练武一双便靴。十条小毛巾,分别在不同情境下用。三只常用的枕头,分为午睡用,晚上用,平时休息用。十套衣服,从正式衣裳到内衣寝衣都有。三本最爱的书,都包了三层书皮,边角还用牛皮做了护角。三把伞。一把遮阳,一把挡雨,一把凹造型……东西都非常小巧,叠得更小巧,收纳在专门的格子里,另外还有十片金叶子,十个银锭子,十串铜钱……他喜欢三和十这两个数字。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饶是收纳细致,也已经高出了他的脑袋。东西多到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对,随心儿名随心,其实一点都不随心,这名字完全是他娘给他折腾疯了之后出于祈愿而起的。他长相如天使,性情似恶魔,不是恶毒的那种恶魔,而是难搞的那种恶魔,但也不是他爹的那种难搞,他不要求对称,整齐,但是是个细节控,分类控,收纳控……

    和当年他哥出走时的行囊不同,他的小拖车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毒和蛊,他不爱这些,嫌乱、脏、臭。

    现在他拖着他的小拖车,默默向前走,身后远远跟着一大串的崩溃脸的护卫——小殿下方才好好地在练字,忽然起身,拖起他随时都收拾得齐全的小拖车,说一句“人太多我走了”,就跨上了长廊。

    对,随心儿还讨厌人多。

    据说他还在吃奶的时候,身边的奶娘加亲妈就不能超过三人。

    小时候他以哭抗议,一度弄得文臻精疲力尽,以为这孩子是个夜哭郎,连大街上贴我家有个夜哭郎的蠢事都干过,后来无意识发现人越少他越安静,才发现这小子是嫌人多。

    会走路后,只要身处空间人数超过三人,随心儿就自动默默走开。

    以至于现在文臻想画个全家福都做不到。

    后来发展到只要随心儿的方圆三丈之内人多到超过三个也不行。

    文臻很担心日后会不会发展到院子里人不能超过三个,之后整个王府人不能超过三个,那她和燕绥是不是得和随心儿分家。

    随便儿将她的随和发扬光大,随心儿将燕绥的龟毛更上层楼。

    随心儿三岁便独自住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的护卫只能远远站墙头,此刻护卫们在墙头看着小殿下第N次打算离家出走,他们的内心是崩溃的。

    院子里不就小殿下和他的随身伴当吗?

    哪来的人多呢?

    护卫们狐疑地四处看,小殿下五感出奇灵敏,能在数里外感应到有人接近,这是有人进入王府并往他的院子来了?

    但小殿下又要离家出走这事儿总不能没反应,护卫们正要按例上报中文大总管,准备把摄政王府最令人头痛的“如何既不接近小主子又能顺利把他拦住”的送命题给大总管解决。忽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传来,声音仿佛就是从随心儿从来不许人进去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随心儿立即便停住了脚步。

    然后将小拖车往旁边墙上一扣。

    他的小拖车上有挂钩,而院子墙上到处都有扣子,方便随时将小拖车扣在墙边而不倒下弄乱了物品位置。

    然后他转身往回走。

    他的房间都是他自己亲手收拾,顶多再加上随身小厮帮忙,只要他不在,房门必须锁着,这是谁进去了?

    刚走几步,听见后头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却是自己那个又闲得浪回家的皇帝哥哥。

    随便儿是个看似懒散其实工作效率很高的人,也是个看似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很霸道的人。他登基后,便以孩子需要充足睡眠养身体为名,改了四更起床五更上朝的规定,同时要求精简文风,谢绝清谈,朝堂之上所有大臣上折只给一刻钟的陈述和一刻钟的讨论时间,这个时间内没有讨论出结果的,一律押后且后果自负,因此现在上朝办事效率很高,基本上半下午他就可以休息了。

    因此听说了有可疑人员闯入摄政王府后,随便儿第一时间蹿了回来。

    也不管弟弟的抗拒,牵了弟弟的手,在随心儿再三不满的提醒中,抬脚甩飞了鞋,上廊,掀开珠帘——

    一朵粉色的花瓣重重叠叠的花忽然飞了出来,花枝眼看要戳到随便儿眼睛,随便儿一手拎着给娘的新点心,一手还牵着弟弟,只能头一偏,叼住了那朵花。

    一开始还有点担心那花有刺,叼在齿间才发现,那花虽然香气淡淡,花型精美,质地却柔软,还带着体温的热度——是朵簪在头上的绢花。

    然后他才看见室内地板上,团团翻腾成花旋风的那个影子。

    仿佛是个穿粉衣的小小少女,正在翻跟斗,这项游乐常人做来难免有几分粗俗不雅,但是眼前这少女翻得轻巧迅捷,点尘不惊,显得姿态优雅,她脱了鞋,翻飞而起的时候衣袖裤管垂落,露出美玉一般纤细精致的小臂和小腿,时不时玉色光芒一闪,而翩飞的粉色衣裙点绣桃花,便如因春风而卷桃花雨。

    随便儿有点发怔,忽然便想起自己翻跟斗卖艺的当年来,一转眼看见三个娃娃坐在一侧,一女两男,女孩子雪锦衣裙,一张莹润又清丽的小脸,五官开阔大气,没有梳时下少女的丫髻或者包包髻,满头鸦青的发都仔细编成十分繁复精致的辫子垂下来,发型之讲究令人发指,令人一见便忍不住感叹她母亲定然是个细致温柔耐性十足的女子,才会在小女儿的头发上也如此巧手和讲究。

    大大的眼眸不笑也带三分笑意,正大声数数:“……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三……哇哇,阿回好棒!”

    两个男孩,大一些十二三岁,蓝色锦衣上十分别致地绣着青色的花瓷瓶。拿个画板,鼻梁上居然还架个装模作样的眼镜,正在对着翻跟斗的女孩作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团风的身影里捕捉出正常的轮廓来的。

    小一些的,黑衣紧身束腰,穿得十分利落正经。蜜色肌肤,细长眼眸,坐姿端正,目光清冷,一边也在低声数数,一边对着女孩做了个看起来很坚定的手势,那笑眯眯的女孩立即降低了音调,吐了吐舌头道:“啊,我声音太大了,吵到你们啦。”

    大一点的男孩立即一挥手:“无妨!声音好听的人,大声是给别人的福利!”

    而此时那黑衣男孩一抬头,正迎上了随便儿兄弟的目光。

    他立即起身,端正行礼。

    蓝衣男孩也推开画板站起,却没行礼,拢着袖子老农似的偏头看着两兄弟,目光着重落在随便儿身上,随便儿敏锐地感觉到那眼神里包含着好奇,审视,隐约还有几分戒备。

    白衣少女十分灵活地蹦了起来,十分熟练地张开双臂:“啊,是随便儿和随心儿吗?来抱抱!”

    随便儿随心儿:“……”

    不是,现在都流行这样热情的见面礼吗?

    黑衣男孩嘴角一抽,随心儿神经质地连退三步,一脸拒绝,却又十分精明地用眼角细细看过整间屋子,发现这三人看似在他屋子里闹腾,但什么都没碰,什么都没弄脏弄乱,就连翻跟斗女孩脱下来的小绣鞋都整整齐齐放在廊下,这才将绷紧的小身体慢慢放松,又悄悄松开了门边呼唤侍卫包围的机关,以及将腰带和袖子里的毒物慢慢塞回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十分隐蔽,但是对面,蓝衣男孩眼眸一瞥嘴一撇,白衣女孩眼眸眯了眯,黑衣男孩看似目不斜视,却不动声色往前站了站,把女孩挡在身后。

    随便儿好像什么都没察觉,笑着鼓掌,鼓着鼓着也把随心儿给塞在了身后。

    这边暗潮汹涌,那边翻跟斗的心无旁骛,没人数数,却有一声软软甜甜“二百!”,随即风定花歇,粉红色的薄纱衣裙似一层桃花雾一般,缓缓一收,现出小少女玉一般莹洁的脸庞。

    她看起来和白衣女孩儿差不多大,却不似那女娃娃还残留三分婴儿肥,下巴尖尖桃心脸,肌肤有透明色,发色也稍淡,明明是偏清淡的发色肌肤,却有一双微微上挑天生桃花相的浓丽眼眸,小小年纪,便整体气质矛盾又和谐,是鲜亮又晶莹的美人胚子。

    二百个跟斗,脸不红气不喘,嘴角叼一朵点金缀玉的桃花绢花,衬一点雪玉般的贝齿,那天生风流又端庄的气质便更显眼,随便儿看着她唇角,下意识将手中桃花又捏了捏,才发现她两个包包上光秃秃的,显然原本有两朵桃花,在翻动中落了下来,现在一朵在她唇上,一朵在他掌心。

    除了只关心自己屋子的随心儿,其余几个孩子显然都注意到了这花,都是人精,蓝衣男孩眼神一闪,黑衣男孩眉头一皱,雪衣女孩偏偏头倒也没多想的模样,粉衣女孩笑吟吟看着那花,一脸温柔无害,心中闪过登徒子鉴别法一百零八式。

    不过随便儿随即笑了起来。

    “小伙伴们来啦。”他欢喜地拍手,“让我猜猜,容家双胞胎?”

    容当当并不奇怪他会知道自己,彬彬有礼递上名片:“容当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顺便介绍姐姐,“容叮叮。”一只手还抓着容叮叮袖子,生怕她热情太过直接抱上去。

    容叮叮眼眸一弯,笑着伸手,“你好,容叮叮。听我爹娘说过你,不得了,是个皇帝呢!”

    随便儿在容当当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十分优雅地碰了碰小美女的指尖,“夸奖夸奖,高级社畜而已。”

    一群穿越人子弟顿时嘿嘿哈哈笑起来,连容当当眼神都温和了些。

    随便儿又向蓝衣男孩伸手,“景泰蓝陛下?”

    景泰蓝大步而来,热情握住他双手:“啊,随便儿陛下!”

    双方暗暗用力,各自脸色不变,随便儿:“没想到陛下亲自驾临啊。”

    景泰蓝:“好容易签了停战协议,来欣赏欣赏东堂美景,顺便尝尝传说中的文姨姨的美食哈哈哈……”

    随便儿:“陛下觉得东堂可好?”

    景泰蓝:“好极了,从斜月海峡经过时,眼看那海峡一弯斜月缺一角,便如美人毁容,佳肴缺盐,真是令朕扼腕啊!”

    事实上,斜月海峡伸入南齐海域一角,大部分在东堂。

    随便儿:“想着确实怪难受的,要么陛下扔了那一角?我东堂虽然国小力微,倒也照顾得过来。”

    两人对视,微笑,手紧紧一握。

    半晌,随便儿:“陛下这是不舍得那一角,还是不舍得朕的手啊?”

    景泰蓝:“假如朕都不舍得,陛下不如以江山作嫁?”

    随便儿:“我娘和太史大帅情同姐妹,你和太史大帅情同母子,以亲疏论,倒该我来聘你才是。”

    两人再次对视,微笑,紧握双手,唏嘘。

    旁边容家双胞胎,容叮叮笑吟吟看着,小声道:“他们两个都好奸猾哦。”

    容当当薄唇一撇:“皇帝当久了都这德行,再说打了这么多年多少有点火气,好不容易停战了又不能再起干戈,只能嘴皮子上占点便宜……这俩都坏,你不要理他们。”

    容叮叮耸耸肩,一脸不感兴趣,看见阿回倒一脸兴致勃勃,禁不住好奇地问:“阿回妹妹,你在想什么?”

    阿回:“我啊,我在想,那个小皇帝拿了我的花不舍得还,是不是喜欢我,如果他要立我为皇后,来个十年八载的,他这江山也就到我手里了,东堂大荒合而为一,倒也用不着今日在这里和蓝家哥哥争地盘打嘴仗。”

    叮叮当当:“……”

    景泰蓝和随便儿:“……”

    两人飞快地松开手,对视,微笑,各自在袖子里揉手,随便儿还佯装不经意地,将那精美桃花落在了随心儿脚下。

    随心儿是一向看不得自己屋子地面出现任何杂物的,立即捡起来送到阿回面前去,阿回接了,捏了捏他的苹果脸,也不管他因为捏得不对称小嘴撇起要哭,笑吟吟道:“弟弟真乖,比你哥哥绅士多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荒唯一的公主,未来的女王。如果你以后有什么抢权啊篡位啊之类的业务,或者你哥哥要斩草除根什么的,欢迎联系我哟。”

    随便儿:“……”

    风评被害!

    随心儿不似他哥哥自小三教九流,浪荡江湖,生下来父亲摄政王母亲为相,没多久哥哥做了皇帝,被呵护长大,文臻又因为一直自觉当初对长子勒逼太过,小儿子便有心放养,是以远不如随便儿四岁时精乖狡猾,这话懵懵懂懂听不大懂,却也敏锐地察觉出了对方不怀好意,倒也不哭了,打掉阿回的手,奶声奶气地道:“坏女人!黑心皇后!巫婆!你把我的地板弄脏了!擦掉!”

    自负美貌生平第一次被人骂作巫婆的小公主阿回:“!!!”

    随便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好弟弟!

    就冲这句话,皇位尽管篡!

    几句话一完,几人面面相觑,太过聪明的孩子也很难打成一片,何况还各自身份紧要国别不同,片刻后,两个女孩聚在一起唧唧哝哝讨论绥家兄弟,随心儿自动靠拢了看起来最整齐严谨的容当当,随便儿则尽东道主之谊命人上茶上点心,一边好客地邀请一边随口道:“以往只是听我娘说起各位姨姨和兄弟姐妹们,说起来都是各国政要,身份贵重,事务繁忙,朕虽想念已久,但想着总得有个三五年才能聚上,这次怎么会都一起来了呢?”

    话音未落,一窝窝的姑娘小子们都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异口同声地道:“因为都急着来打你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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