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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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弃疾跟在骆忒的身后, 脚步平稳而呼吸稳定。

    他们要去参加一场四企联合会议,这对于财政局的人而言稀松平常, 可辛弃疾毕竟是第一次。

    如今在这里实习,就好像一切又重新被刷上了新的颜色。

    他第一次认知到, 江银城在政治结构上的孱弱与发育不良, 以及过去七年里, 柳恣由省外以及国外的资本引流对这个镇子带来的影响。

    这些东西都是另一个时空的种种事件累积起来的产物。

    如果拿这一套理论或者发展状况去类比宋朝, 似乎不太合适。

    江银加上临国的政治结构, 就像一个早产儿,既没有时间带来的长久磨合, 还靠着诸人想法子推进去的营养液,在缓慢而努力的成长着。

    可在经济方面, 这个镇子里的太多人都有太多故事。

    ——比如赵青玉的父母是如何白手起家,又是如何做到省内的行业翘楚, 相关资料都看的辛弃疾为之愕然。

    他记得这个好友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和不靠谱的样子, 很难把这个身份与那个文中的亦狮集团的继承人重叠在一起。

    骆忒轻咳了一声,所有人为之一肃。

    会议室门口的另一侧, 有一行人在缓缓前进。

    是来自各个公司和商会的领头羊, 还有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辛弃疾抱着笔记本和文件站在人们的身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熟悉的身影。

    他从前在柳恣的办公室做了好几个月的秘书, 不仅接触了绝大部分的中层参政官员,还一度接待并记录各个行业的诉求者。

    这些记忆, 在不断地和资料中各个人的照片重合, 又在努力的和他面前的那些人再次吻合。

    有的人微微发福, 有的人似乎苍老了很多。

    不同于元首办公室的是,在这个会议厅前,人们都保持着疏离而客套的姿态。

    要知道,这其中的一部分人,在辛弃疾作为秘书的记忆里,要么过分热情,要么哭丧着脸犹如丧家之犬。

    有少数人停下脚步和骆忒寒暄几句,但大多数都只是礼貌性的颔首示意,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进自己的座位里。

    骆忒似乎在等待着谁,他带着手下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在了解到柳恣临时有事来不了之后,带着人走进了会议室。

    这里安静而秩序井然,甚至不需要谁来主持纪律。

    他们坐下的时候,辛弃疾意识到有几个视线在盯着自己。

    他没有剪掉作为古代人象征的发髻,是因为这个吗?

    还是他们意识到自己曾经是柳恣的实习生秘书?

    辛弃疾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微微看向其中目光最为玩味的那个人。

    ——赵青玉勾起嘴角,看着他时笑里带着几分痞气。

    他已经不再是初见面时的那个少年了,如今西装笔挺领带妥帖,连面庞都沾染了青年人的锐气。

    辛弃疾淡淡的回了他一个眼神,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会议内容。

    “第一个内容是关于敬梓化工在常州分工业区开办化肥厂的事情,”骆忒示意蔡余萧起来发言:“我们虽然允许有关农业的多个产品对外出售,但价格第一需要通过财政院审核,第二是暂时不允许过于活跃的物种流通。”

    蔡余萧作为农业局局长,起身开始跟着PPT的内容解释政策与市场管束的关系。

    骆忒在听他说完之后,作为会议主持人开始解释这项政策对多个行业的影响。

    “但这会直接影响生产链和销售链的串联,”左侧的一个女人冷冷开口道:“你觉得,你们财政院能够完全控制物种的外流吗?”

    土豆和玉米,早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传播了吧。

    “如果能够批量生产植物种子并且对外出售,我们可以收获更大的经济效益。”

    她缓缓站了起来,声音沉着而不容置疑。

    辛弃疾看向她的时候,心里微微惊讶了一下。

    说话的这个人,是敬梓化工的胡凭羽。

    他看了这个女人的资料很久。

    四十五岁,无婚育,且是敬梓化工的总裁。

    与江银城的人不同的是,她是来自外省过来见朋友的商人,和江银人一起被困在了这异时空里,联合几家小公司重新发展了临国的化工业,并且不断收获更高的管理权限,最终成为整个敬梓化工的最高管理者。

    她妆容精致,眉眸清冷,颈中耳侧的红白珠宝散着颇有质地的光泽。

    这样的生活状态,是宋金的人无法想象的。

    在千年以前的生活观念里,女人迈入中年和老年以后,就应该更贴合‘贤妻良母’的角色。

    而如同她这样独立、冷静而又散着强大气息的人,如果活在宋国的任何城市里,都极有可能成为被众人极力抹杀的异类。

    骆忒显然想到她会说这件事,头疼道:“可如果把宋国的人口放任到了更恐怖的规模,我们会面对更复杂的防御压力,你明白吗。”

    “土豆玉米还有拥有改良基因的水稻,会纵容宋国的人口疯狂膨胀,日后如果临宋交战,我们的防守压力会更加困难——就算有特斯拉电圈进行全方位的防御,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展开马拉松式的战役。”骆忒如今也穿着代表着官衔的制服,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我理解你们敬梓工业在农业园上的资金和技术支持,但请从更长远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首先,既然非要把贸易与国防挂钩,那么我们来谈谈国防问题。”胡凭羽反笑道:“你们计算过宋军攻城的人数阈值吗?”

    骆忒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这边资料储备不足。

    那女人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数据资料,语气熟稔而平静:“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问题。”

    城池的外沿周长,配合对方打击的远程距离,以及每平方米土地里最多可以站下多少个士兵,就可以计算出来他们的极限攻城人数阈值。

    超出这个阈值的人因为没有高空打击能力,所以只能站在外沿等待替补。

    她直接报了几个数值出来,显然已经掌握了这场争议的主动权,只抬眸反问道:“所以,我们扩大粮食种子出口,对国防的压力会体现在哪里——还是说,这个想法,只是你们财政院的人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骆忒抬手示意她暂停,温和的开口回应道:“你说的这个,我们可以讨论,而且我已经吩咐秘书接通了钱局长的视频电话。”

    胡凭羽轻巧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新的对话。

    钱凡出现在了屏幕里,神情严肃道:“我听完你的分析了,这个问题今天必须要讨论清楚——那就是,我们能允许宋国的人口发展到多大的规模,以及相关的联动影响。”

    “这件事是可以调控。”赵青玉淡淡开口道:“亦狮药业在抗生素的输出上,足以进一步的影响宋国人口的成活率。”

    那青年缓缓起身,与胡凭羽和钱凡站成三角,姿态沉稳道:“我们可以用遥感技术配合热感技术来检测宋国大致人口情况,而且在后续的综合合作过程中,也可以进一步在宋国建立足够成熟的信息网,来进行传染病的范围控制。”

    “亦狮药业,理应也必须参与你们的这场交换里。”他看向胡凭羽,没有半分的怯懦:“如果敬梓化工有意扩大在宋国的产业发展规模,那么亦狮是必然会跟进的。”

    没有你们一家独大的道理。

    “首先我要提醒你们二位的是,反垄断法是仍旧保持监控的,”骆忒慢悠悠道:“而且目前而言,在金宋战争结束之前,你们的最大订单都只会是宋国政府——宋国朝廷,民间的独营性地主和贵族如果要参与交易,我院同样会进行物种监察并且收取关税。”

    胡凭羽噗嗤一笑,不紧不慢道:“临粮企业如今我们共同的合营企业,你们政府也可以从中抽成,关税怎么也该温柔一点吧。”

    伴随着钱凡开始放出部分可解密内容,并且公开讨论在宋国建立食品加工业和种植业的蝴蝶效应,赵青玉把电脑链接到第二显示屏上,开始当众为他们计算相关的人口模拟数据。

    一场会议进行了五个小时,一开始只有四巨头参与讨论,伴随着结果的逐渐明晰,参与讨论者越来越多。

    直到骆忒宣布散会的时候,辛弃疾已经写完了十几页的笔记,只觉得后背全是汗。

    他这才明白,离开高中进入参政院,是跨出多远的一步。

    虽然已经散会了,但还是有少部分人不肯离开,依旧围在一起争论着各种话题,倒是给了他进行最后整理和总结的时间。

    他们在讨论宋金相关的事情,带着股让人不舒服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在若无其事的讨论如何收紧其他两国的人口数量,又如何抬升宋国的综合产值提高人均消费能力,用以榨取更多的出口利润。

    这一切听起来,好像在资本和科技的双重碾压下,许多宏观的事情都是可以被控制的。

    似乎事实也是如此。

    辛弃疾整理着活页本里的图表和文字,只觉得饥饿的有些不舒服。

    他今天下午有点用脑过度……

    如果只是一个临国人来到这个时空,恐怕不会有这么恐怖的效应。

    可现在宋金面对的……是一整个临国,而且是已经存活下来的,以不可逆之势在不断发展壮大的临国。

    又过了半个小时,人们才有离开的意思。

    按照前辈的叮嘱,他们要跟着骆局长一起送完最后一批人,留下来再开一个内部会议。

    有同行的实习生开始偷偷吃糖补充体力,还不忘给辛弃疾也塞了两个薄荷味的。

    胡凭羽带着手下与升跃合金的张总裁微笑致意,也准备离开了。

    她从会议位走向门口的时候,平底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却带着股往外的张力。

    骆忒正在吩咐如何整理数据写成文件送呈柳元首,随口和她道了别。

    胡凭羽没有回应他的话,但脚步一顿,不紧不慢的打量了一眼站在另一侧的辛弃疾。

    她的眼神没有侵略性,可只从下往上看的这一眼,就如同一个商人在打量一个精致的货物一样。

    “胡总。”骆忒的声音带着冷意:“这不是您能动的人。”

    她收回了目光,确认般地询问道:“不能?”

    “嗯。”骆忒意味深长的与她视线交接:“有人保。”

    “好。”她扬起笑容,轻声道:“可惜了。”

    -2-

    云祈并没有想到柳恣会来宋国找她。

    她如今虽然没有得到任何一个类似郡夫人的官职,但却拥有了比金国更为宽裕的自由。

    不仅是赵构,其他人对她的皮相也略有些扛不住——

    毕竟有的时候,人好看与否,与五官无关。

    如果拥有足够精湛的技术,哪怕只是拥有简单的化妆工具,也可以修改眉形与各处的阴影轮廓,把或妖冶或清纯的一面完全展现出来。

    而更重要的,是对各种气质姿态的……表演。

    这种东西显然都需要时间去学,但对于一个只花了两年便搞定了时都大学本科学位的人而言,只要用心,这并不算什么难事。

    云祈当时逃回宋国以后,没有易名改姓,继续以云祈这个名字继续她的人生。

    赵构体恤她的种种难处,原本想把她纳为宫室,但被婉言拒绝,又给予了她临安城中颇为不错的一套宅院,以及绍兴制造的一个官职。

    她既是参与临宋工业计划的宋国官员,又是宋国合资企业的管理者之一。

    而人们也在渐渐接受着这个人的存在——虽然风言风语颇多,但她给商人和官员带来的好处,远远比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实在的多。

    柳恣从得知了龙辉的旧事之后,就一直想找这个女人谈一谈。

    但他一直没有准备好。

    云祈比他年长好几岁,而岁数有的时候,确实可以拉开阅历和认知能力的差距。

    再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如果说受害者,如今整个临国的所有原住民全都是受害者。

    龙辉为了一己私利,直接让一整片江银城的存在因短路放大的能量效应而被粉碎重组到异时空里,柳恣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的存在都被抹杀的干干净净,拼都拼不回去,如今的自己都只是个被再次构成的人而已——虽然这么说会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但确实如此。

    她能得到什么补偿呢?

    她又能如何放下这些东西呢。

    但是云祈在国外待得时间越久,他就越不安心。

    “那便聊一聊。”她穿着四色绣罗襦,头上的栀子花冠散着香气,笑的平静温婉:“柳元首特意来找我,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胡飞拿着探测器在房子里转了两圈,确认没有任何人放监听器,给柳恣比了个手势。

    柳恣示意手下都出去等着,只给她和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们先来聊一聊,你都知道多少。”

    云祈皱了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你在说什么。”

    “Zeta已经被找到了。”柳恣慢慢道:“但我们已经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那女人的脸色苍白了许多。

    她没有表现任何的惊讶,但这样的表情管理可能与她过去十几年的经历有关。

    柳恣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组织思路和语言,慢慢地喝完了一盏茶。

    “你全都查清楚了,是吗?”她轻声道:“所以才会来找我?”

    不是为了商业和工业的任何事情,而是为了前后的因果。

    “云祈,”柳恣放下了茶杯,深呼吸了一刻才继续道:“如今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根本不确定该不该这样询问她,可起码应该有所接触,才能更清晰的判断未来会发生什么。

    作为一个业余的心理救助者,他陪伴了厉栾很多年,清楚拥有严重心理创伤、世界观或者重要信念彻底崩塌的人活得有多痛苦。

    可如今的他,首要身份是临国的元首,他要守着这个辛苦建立的国家,以及这国家里的所有人。

    “柳恣。”云祈的语气冷了下来,透着逐客的意味:“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不想再交谈下去了。”

    “不,我觉得有些事情,哪怕你在逃避,我们也应该去搞清楚——如果你放任自己胡乱行事,谁都不知道后果。”

    柳恣加重了语气,心里却在顾忌房间外的守卫,以及自己桌下备着刀。

    他不希望她死,也不希望自己再出任何意外。

    “云祈,我们不谈过去,只看现在。”他微微向前倾了身体,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事实就是,无论复仇与否,你都会活在痛苦里,这是我们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柳恣是在商圈里长大的人,清楚利益交换的黑暗面有多恶心。

    哪怕厉栾只是目睹了这一切,都直接崩塌了对父母的信仰,活在无尽的自责与压抑记忆里。

    云祈作为这一切的亲历者,本身复仇与否,其实都没有意义了。

    即使她用最残忍的手段,把活着的龙辉杀死数遍,对他吼完内心的所有质问,把他摁在泥沼里让他窒息挣扎,可在这些结束以后,她也不会得到解脱。

    事实就是,有些心理创伤,是永久的,而且是不可逆的。

    而且这种创伤,会不断往潜意识的深处沉,牵动着各种本能反应,扎根入梦境与行为里。

    生活不是爽文,报复与泄欲并不能解决问题。

    对于有些人而言,能够活下来,能够活到第二天,背负着满身的伤痕继续自己的人生,就已经付出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云祈微微笑了起来:“你的手下,有个姑娘姓厉吧。”

    “真是很巧呢,”她的指腹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色花纹,轻声道:“我从前杀的一个人,也姓厉。”

    “还有姓龙的,你要不要一起杀了?”柳恣反问道:“或者杀了整个临国的人,你便安心了吗?”

    云祈握住那茶盏,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你想做什么?当那济世的活菩萨,劝我回头是岸?”

    她猛地放下茶杯,面上依旧带着笑,可眼眶早就红了起来,泛着无法控制的泪意:“柳恣,你没有体验过我经历的一切,根本就没有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

    “你活在父母健全的家庭里,没有死亡,没有自我出卖,不用在人与人之间献媚周旋,更不必想着如何挽回自己的名字——自己被彻底抹去的名字!”

    “柳恣,你是高高在上的元首,连名字的意思都是放纵与适意,就算你拥有再多的压力,可你也不会在听见某一个字,听见某一个音节的时候浑身战栗恐惧,甚至许多年里都要借助药物来得到睡眠!”

    “你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绝望而黑暗的十六岁,又如何来用道德和法律去要求我?!”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双泪流满脸颊,连声音里都被吼的嘶哑,却双手撑着桌子,仿佛死撑着不肯倒下一般,只咬牙道:“柳恣,你活在光明和干干净净的记忆里,你是一个看客,永远也不可能懂我。”

    柳恣定定地望着她,双眸却也流下眼泪来。

    “云祈。”他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共情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坐的笔直,显然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

    “我从来没有选择过成为一个国家的元首,也没有选择过牺牲掉自己的所有时间精力甚至是感情,去成全一个国家的人的生死。”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根本没有见过两面的陌生女人说。

    他的声音清冷而又嘶哑,带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压抑。

    “我从二十四岁到现在,每一年,每一天,都在为临国而活。”

    “我可以退下,可以随时把权力和资产拱手让给那些觊觎我任何的人。”

    “可是,我也一直知道后果是什么。”

    他聪慧如此,自然有全身而退的能力,有保全自己的资本。

    可是他的共情在不断地告诉他,其他人会拥有怎样的明天,又会怎样为那样的明天而挣扎痛苦。

    “我的共情,就如同绞索般把我的脖子,与那等待被引领的几十万人绑在一起。”

    柳恣在流着泪的时候,却与她一样,同样是双眸含着笑的:“哪怕只是从看客的角度来了解与你的一切,我也会感受到真切的痛苦和绝望,也会在深夜想你的境遇和一切——这种共情把我绑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我今天来见你的唯一原因。”

    他用夜以继日的工作,来让万千的人能够更快乐的活下来。

    也用如今的眼泪来回答她的所有质问。

    眼泪不能代表懦弱和无能,却足以说明人所感受到的痛苦。

    云祈深呼吸了一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擦干脸上的泪渍,叹息道:“所以呢?”

    这是无解题。

    “我不可能回江银——也不可能回扬州城,”她轻声道:“任何与龙辉有关的事物,都会让我下意识的发抖,这是你不能影响的。”

    一个经历过车祸的人,可能听到鸣笛声都会下意识的想要痛哭。

    她过去十余年凭着一口气布局周旋,却输给了一场异变。

    在这场异变之后,整个人也只如一缕幽魂,杀了谁也无法改变什么。

    “不,云祈,”柳恣深呼吸道:“我并不是来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的。”

    “我是请求你,从今日起,开始为自己活着。”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而更加沙哑,却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

    “你想去争,就去争。想逃避世事,就放手。”

    “我在请求你,不要再自我折磨,而是为你自己活。”

    去接受你的执念,你的记忆,你身体和内心深处的创伤。

    不要再被潜意识里的压抑和恐惧所支配,不要再成为黑暗记忆的傀儡。

    云祈沉默了几秒钟,缓缓站了起来:“柳恣,我能够听懂你说的这些事情。”

    “我拿了心理学的学位,而且也知道自己的所有症结。”

    她径自把椅子推回桌子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的灵魂,是由活着的所有记忆凝结在一起的。”

    “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她转身离开,在打开门之前动作顿了一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柳恣,你身上的光明与温暖,和我其实是两个极端。”

    “我们,注定了不是一种人,也无法拥有同样的结局。”

    -3-

    辛弃疾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新的扬州人。

    他不用为了学分再日夜补习,而且在外交官的照拂下也不用再强制性的回宋国听人差遣。

    他拥有了……认知里仍旧不清晰的自由。

    如今的他,已经得到了临国的永久ID,可以选择任何他喜欢的职业——只要资质够格、能通过审核就可以担任,也可以去考任何他喜欢的专业进行研究。

    想从政,想做医生,想离开临国去任何地方,想保留发髻或者剃个光头,全都是他可以选择的事情。

    他已经在这三四年里,被全新的记忆不断地改变成了新的人。

    拥有更扎实的科学素养,更广阔开放的认知,以及更加坚定的从政心。

    他想要更多的人能如自己一般,得到更好的生活。

    如今的一周七天,有六天会泡在财政院,工作时间在九到十二个小时之间来回变化。

    但由于多年的自我控制,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四到六个小时的睡眠,没办法像青玉和柳恣那样昏天黑地的睡个懒觉。

    不习惯的是,由于他已经确认的身份,以及被官方认证的实习生身份,他得到了公寓里属于自己的一居室。

    拥有独立的厨房卫浴,采光良好床铺舒适,而且住在柳恣的楼下——原房客因为官升一阶,去隔壁楼挑了个空闲的两室一厅的房子。

    可这是他自己第一次一个人生活。

    墨墨因为要被照顾的缘故,也被带来了新的住所,有时候柳恣下班休息,还会过来逗逗猫。

    可直到这个时候,辛弃疾才反应过来一个事情。

    在过去的三四年里……他的生活似乎,都与柳恣太近了一些。

    出车祸需要养伤的时候,他住在楼上的公寓里。

    后来离开扬州去了临安,为了备考江银中学,开始每个月过来集中培训和答疑的时候,他也住在楼上的公寓里。

    在江银的两年里,他要么和柳恣住在一起,要么一个人替柳恣打理那个屋子和那只猫,偶尔见他回家了还会煮他喜欢的汤。

    所以这次过来实习的时候,他都下意识的没有带太多行李过来,还以为自己会继续住青玉从前呆着的那间屋子。

    辛弃疾一个人抱着猫坐在玻璃窗旁边,看着参政院的高楼,脑子里想到的是巴普洛夫的狗。

    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训练里,习惯的养成可以控制一个人。

    他已经彻底习惯了在有柳恣生活痕迹的地方生活。

    或者可以说,快五年的时间让他已经彻底的习惯了……柳恣在自己生活里的存在。

    如今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生活,虽然不会影响学习和睡眠,可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起码自己的心里明白,那个人不会回到这个家里,即使是过来了,也只是作为客人来逗逗猫而已。

    正是因为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扭转,搞得他老是会想到柳恣。

    现在无论是做方案,参与会议,还是吃饭,见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少。

    可是想起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多。

    不得不承认的是,人的魅力有时候可以与容貌和性别无关。

    柳恣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在不同领域里展现的能力,谋划事情时的长远眼光,还有谈吐的恣意和不羁,都拥有远超于他这张脸的吸引力。

    长得好看是资本,活得有趣而强大更是资本。

    辛弃疾轻轻敲了敲脑袋,意识到自己又在走神,直接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真是……有问题。

    从当初考江银中学的时候,自己就因为这个人走神过好多次。

    而且现在在做出漂亮的文件或者报告的时候,都有种想要把东西给他看的冲动。

    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主笔递交给高层的报告,有时候都有签署自己名字而不是部门名的冲动——如果他会看到这份文件的话,就可以知道,这是自己写出来的数据分析。

    我在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人啊。

    你看见了吗。

    墨墨已经习惯了睡在他的胳膊旁边,不分白天黑夜的陪他加班学习。

    暹罗猫虽然吃的不多,可如今也变成了更长的一条猫,趴平了能霸占书桌的好大一块。

    它的鼻尖和耳朵颜色都变深了好多,明蓝色的眼睛犹如两颗宝石。

    辛弃疾意识到它在蹭着自己,缓缓起身帮它挠了挠耳朵,决定去洗手做点心。

    他有种冲动——去找点什么理由见他一面。

    不能问工作学习的事情,这种事自己现在已经可以独立解决了。

    那就送点夜宵或者别的吧。

    辛弃疾根本不能确定,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实习生,甚至连参政院的四楼都不一定能进去,自己还会不会被那个人多看一眼。

    他知道柳恣对所有人都友好而宽容,哪怕被不讲道理的商人泼一脸咖啡都不会做过激的反击——

    他活得太通透了,所以可以设身处地的理解任何人的感受,这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做东西给你吃,会打扰到你吗?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橘黄色的落地灯。

    柳恣喜欢吃带有微微苦味的蛋糕,他厨房里便一直备着可可粉。

    其他的烹饪工具……也是第一个月实习结束以后,就下意识的买回来的东西。

    柳恣在扬州的公寓布置的很简单,很多工具和原材料是辛弃疾在江银住下以后才渐渐认识的。

    焦糖布丁,黑森林蛋糕,再备上一份龙井冰茶。

    似乎这个搭配有些奇怪,但冰茶可以解腻,应该是可以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辛弃疾愣了一下,顾不上脸上手肘上蹭着的可可粉和面粉,过去用手腕开了门。

    由于级别的原因,他的房间没有配指纹锁。

    “去吃夜宵吗——我刚忙完,”柳恣看着他脸颊上白乎乎的面粉,眨了眨眼道:“你在背着我偷偷做什么好吃的?”

    “我在——呃。”辛弃疾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办法开口说,我想找个理由见你一面,所以在给你做点心。

    墨墨倒是非常自来熟的蹭了过来,直接跳到了柳恣的怀里。

    “又变沉了,这个小吃货,”柳恣笑着抱住了猫,亲了亲它的鼻尖:“我闻到蛋糕的香气了——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喝杯茶吗?”

    辛弃疾笨拙的往后退了两步,刚好让他看见小餐桌上准备放进餐盒里的蛋糕和冰茶。

    柳恣一眼就看见了餐盒,只笑意加深,没有点破任何事情。

    “我……我本来担心你今晚又要通宵来着,”辛弃疾无奈道:“刚好你来了,要不要尝一点?”

    在柳恣坐下来的时候,他洗干净了脸颊和手臂,坐在了他的对面。

    猫儿又蹿了过来,扑到了他的怀里,还拿鼻尖蹭了蹭他的脸。

    对面的柳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自己却好像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已经两三个星期没有见面了,他怎么好像有些紧张。

    “你写的方案我看过了,非常成熟。”柳恣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参考了前辈的十几篇文章吧?一个新手的错误都没有犯。”

    “我可以做的更好。”辛弃疾下意识道:“我一直很想感谢你——在过去的几年里,你给予我的,教导我的,还有影响我的无数的事情……都让我改变了很多。”

    “嗯?”柳恣垂眸笑道:“怎么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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